368殺人放火
宮城附近的火炮聲響,在寂靜深夜裡傳出很遠很遠,隆隆的,一共三聲。
新月早就落了下去,一顆顆明亮的星子閃爍在深藍色的天幕之上,端午佳節暖涼相宜,本該是最溫馨芬芳的夜,大燕京城裡的百姓卻相繼被炮聲驚醒。也有那睡得酣沉的,直到第二天才能後知後覺發現京城變了天。而略微機靈清醒一些的,在確定悶響不是雷聲之後,大多都惴惴不安緊閉了門戶。
流連於酒肆煙花地的人們,則會在酒醉歸家的路上,醉眼朦朧看見鐵甲長槍的兵將奔襲而過。
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的衙役兵士們,在丑時紛紛出動,挨個街面肅清道路,將夜遊在外的浪子粉娘趕回家去,敲著鑼靜街。
而京城的正中心,紅牆碧瓦的輝煌宮城,則被右驍營派出的兩萬兵將圍了水洩不通。西宮門火炮加石炮攻破之後,三千人馬率先搶進宮內包圍了前庭,後宮各處出口也被迅速控制住。
不斷有夜行的黑衣人在京城各條街上來回穿梭,將皇宮的情況源源不斷傳到大大小小的府第。這些府第包括一品大員的,也包括品級很低,家中卻不乏銀錢養高手的小吏,轟鳴的火炮和疾馳兵甲驚動了全城官宦顯貴,大家都在想盡辦法打聽出了什麼事,並尋找規避危險保全家族的方法。
夜行者們互不干擾,彼此遇見了也匆匆擦肩而過,專心致志為主人攜帶消息,不該惹的事情絕對不惹。這番情形傳進十香樓後面民居裡的如瑾耳朵,她吩咐道:「遇到異變打聽詳細情況,這是人之常情,不用管他們。咱們的人只把要緊官吏的家門盯緊就是,往來傳遞消息沒所謂,若有異動,即刻控制場面。」
這是唐允的差事,他立刻應一聲,將吩咐傳給底下各處小頭領。
如瑾又道:「打探消息的人身手再好,恐怕也沒本事接近宮城,頂多遠遠看看右驍營圍宮的陣勢罷了,能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
唐允心思一動,「您是說……」
如瑾遙望宮城方向,輕聲道:「咱們幫幫他們吧,著人去給趙侯爺傳個話,讓兵馬司負責靜街的人邊敲鑼邊喊話,就說太子謀反,朝廷正用兵鎮壓,讓百姓關門閉戶注意安全,輕易不要出來,免得被刀兵所及。」
「主子這主意好,先將太子的罪名坐實,免得事後有人要巧辯翻盤。」唐允先贊一句,聽出了如瑾言辭的重點,但也即刻說出顧慮,「只是趙侯爺未必肯聽命。他和王爺的交情不過是從元宵燈會的那場事才開始的,這次能跟著出來靜街已是難得,恐怕……」
安陽侯擔任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一職,因長平王的協助,元宵燈會的火災不但沒有擔責,反而藉機拿下了總跟自己作對的東城指揮使,一來二去的走動起來,這才和長平王府有些交情。
但皇帝自來忌諱皇子們結交當權重臣,安陽侯和長平王並沒走得多近,這次在得到消息後肯調兵協助京兆府靜街,也可說是職責所在,即便事後追究起來他也沒有責任。兵馬司有維護京城治安之職,宮裡亂了,他派人安撫百姓,任誰都挑不出毛病去。
然而若是讓下頭人一邊靜街一邊喊太子謀反,那可就是明明白白的站隊了。宮廷之亂在外人看來尚未清晰,一切都還沒有可靠證據,這個時候貿然站隊,那是將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安陽侯肯答應嗎?
世代簪纓的勳貴之家,若不是前途堪憂或利欲薰心,一般都不會自動捲進皇子之爭。乖乖做良臣,哪個皇子上台都不會苛待,若站了隊,以後可就難說了。唐允顧慮得沒錯,安陽侯恐怕不肯為長平王擔這個風險。
如瑾聞言淡淡笑了笑,「唐領隊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了?我和祝姑娘每天看的冊子都先經過你手,那安陽侯有什麼毛病你比我更清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最終他還是不肯……情勢不等人,說不得咱們也只能做一回小人了。事後再想法子與他賠罪彌補吧。」
唐允眼睛一亮。
自長平王看上如瑾,一次次給如瑾旁人難及的待遇,又是調人看護,又是叫他們認主,還將名下產業和秘事全都告知。雖說自來聽命慣了,他們這些人都對長平王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但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唐允就曾經私下想過,這位藍主子到底有什麼好,能讓王爺這樣看重呢?
看她掌管王府後院,井井有條沒出過錯,但一來王府本就有舊規矩舊章程,二來管事們也不敢扎刺,這算不得她本事。
看她對付底下不安分的姬妾,雖都管住了沒出大差錯,但手段未免不夠狠厲,太過綿和,跟王爺自來的行事風格相差太多。
看她自己收拾產業開鋪子,的確是有些討巧可取之處,但許多善於賺錢的主母都可以做到這點,也不算是她出色過人。
看她未出閣時做過的事嗎?有些心計的內宅女子大多也能做得出來。不說遠的,就是現在府裡的正室王妃,肯定就能做到。
所以,她好在哪裡呢?
哪裡值得王爺看重呢?
疑惑幾回之後,唐允將原因歸結於「看對眼」。
就像有的人誰看了都不覺得好,但情人眼裡出西施,另一半就是欣賞他,誰也沒辦法。唐允覺得可能如瑾就是運氣好,被他家王爺看對眼了。
直到今夜。
如瑾帶區區幾人就敢闖宮的勇敢,面對危急情勢的當機立斷,以及一個又一個層出不窮的主意盤算,讓他這個做慣了此類事情的人都深感贊歎。
一個明明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怎麼就有這樣的能耐?
王爺真是慧眼識珠!
「屬下明白,這就著人去辦!」唐允微一沉吟,立刻下去安排了。
他步履堅定,且比之前沉著了幾分。情勢依然不甚樂觀,和長平王還沒聯繫上,但他有了主心骨似的,感到一絲踏實。
他是長平王手下要緊的能人,平日總攬著所有產業和消息渠道,自有一套過人本事。但聽命日久的人不知不覺會形成一種習慣,就是一旦那下命令的人不在,自己獨當一面的時候,即便決定正確也會感到不太踏實,總想有個人來給予肯定。
今夜的如瑾,恰好彌補了長平王不在的缺陷。她未必有長平王做得好,但她足夠鎮定、足夠理智,也足夠有膽。
唐允和關亭的所有行動,都在她的建議之下施行。
丑末,宮城起火。
火光沖天,幾里外都能看見。如瑾站在院中的石碾之上,看的心驚肉跳。
右驍營勤王之師,是絕對不會在宮裡胡亂放火的,那麼十有八九是太子的人幹的。到底出了什麼事?長平王要不要緊?
此時此刻,太子已經不在金霖殿了,右驍營攻破西門衝進來的第一刻,他就在手下的護送之下退避進了內廷。東宮自然是不能回的,他在西北角冷宮附近的荒林子裡暫時藏身,命人去吩咐禁衛前營護他出宮。
林子裡沒有光亮,黑漆漆的,被挾持而來的皇帝正躺在地上昏睡。太子焦躁地來回踱步,等待前衛營的消息。看到遠處金霖殿方向越來越亮的火光,他陰沉的臉上閃過解氣的神情。
臨走時,他命人將長平王藏身的配殿點著了。
之前之所以對隔板束手無策,不用火攻,為的是怕驚動宮外之人。此刻京營都衝進來了,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除掉今夜處處搗亂的長平王,是太子最想做的事。
大桶大桶的燈油潑在門窗上,火箭一射,立刻起了熊熊火光。轉瞬間,那火勢大得就不能靠近了。
「七弟,現在你已經走上黃泉路了吧?」太子的狐狸眼高高挑起,望著火光微笑,「即便我今夜功敗垂成,也要先送你上路。」
他轉身踢了一腳地上的皇帝,「如果你命大,今天不必跟他地下相會。看運氣了,其實父子團聚於九泉也沒什麼不好。他長得那麼像你,真是你的親兒子呢!」
皇帝昏昏沉沉,睡夢中完全不知自己受到了什麼對待。
「殿下!不好了!」
去前衛營傳話的人渾身是血跑回來,「殿下,前衛營正被京營和後衛營聯合剿殺,分不出人來護您出宮了!咱們怎麼辦?」
太子眼睛一瞇,「後衛營?他們正副營官呢?」
幾個營官都被他捏了把柄在手,即便不直接參與今夜之事,絕對不敢對他不利的,要不怎麼會始終睜眼閉眼任前衛營動作?可現在,他們卻敢剿殺前衛營!太子手裡的把柄掀翻出來,那些違法的禁忌使,足夠讓他們死上百次。
「殿下,後衛幾個營官都被下頭千戶、百戶殺了!」
太子一口氣憋在胸膛。
「怎會……」
那些千戶百戶不過底層小吏,什麼時候能如此機敏地察覺形勢了?京營突然帶火炮闖宮,禁衛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拼死護駕麼,怎麼會迅速倒戈?
「殿下!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一群屬下圍上來焦急詢問。
太子冷冷掃視眾人。只怪他動手太倉促,來不及說服慣用的幾個智囊,匆忙間為了不走漏消息,將他們全都殺了。此時此刻跟在自己身邊的,竟然都是一群只會問為什麼的飯桶。
「能怎麼辦?去找宮人的衣服來,先混進內廷去暫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