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奉旨進宮
這一天,長平王和如瑾兩人在屋子裡消磨了從早到晚的時光。長平王將錦繡閣的事全推給了下頭的人,只管陪著如瑾在房裡待著,或者坐著或者躺著,聽胡嬤嬤說要適當活動,他又拉著如瑾到院子裡的樹蔭下散步。
如瑾覺得他有些過分緊張,不過見他是真心歡喜,又盡心盡力地體貼,便也由著他去,自己放鬆下來充分享受這樣的對待。
自春天起如瑾就讓人在院子裡種了許多花草,又另外闢了一片小小的菜田,栽上黃瓜、柿子椒等平日常吃的菜蔬,這時候,花草和蔬菜都長勢正好,滿院子鬱鬱蔥蔥的。正是夕陽西下,紅金色的日光斜斜灑在綠植上,看起來讓人心情無比舒暢。
長平王讓人在廊下陰涼處放了一張躺椅,待如瑾走累了就扶她過去坐。
「胡嬤嬤說,起初有孕的時候最忌勞累,也不能行房,早晨是不是累著你了,所以才吐得那麼厲害?」
如瑾微微紅了臉。隔了這麼久,又提早晨做什麼?
見他一副正經樣子,不像是逗她玩笑,也只好低了頭說:「沒事的……以後注意就是了。」
「嗯,我會注意的。」長平王像是下什麼重大決心似的。
如瑾覺得討論這種話題真是難為情,索性逗他,認真地商量說:「王爺,妾身接下來大半年都無法服侍您了,您偏又將王妃和紀姑娘們送出了府,那邊羅姨娘自從上回那事之後又總是生病,這可怎麼辦……要不,滿府裡您看著誰好,再扶幾位姨娘上來?」
「咦,你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這麼要緊的大事,妾身怎好和您玩笑。」
「這可不巧啊。」長平王沉吟,「本王正打算要把那些人清理一遍呢,你這裡卻要扶人上來……這樣吧,咱們好好商量一番,看看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他一撩衣擺坐在了躺椅邊上,一副要長談的樣子。
如瑾幽幽地看著他,半晌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女子出嫁從夫,妾身自然事事聽王爺的。只是,王爺現在的決定是遵從本心嗎?」
「這話聽著酸意很重。」
「大概是方才酸梅餅吃多了。」如瑾語氣淡淡地說。
正給兩人端茶過來的吉祥聽見後面這兩句,一時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自覺失禮,連忙又板住臉一本正經的半蹲下敬茶。
被她這麼一打岔,正在作態的兩人也俱都緩了顏色。
如瑾笑著白了長平王一眼,別過頭去說,「你今兒說了這話,我就要當真了,你別以後又反悔,那時候我可不答應。」
長平王平白被瞪了一眼,卻覺得這一眼甚為美好。如瑾很少露出小女兒嬌態,他看著歡喜,微微翹了唇角,順手從托盤裡拿起兩盞茶,問吉祥:「放了多少茶葉?」
胡嬤嬤說孕婦宜忌的時候曾說過,女子懷了身子之後不要多喝茶,也不宜沏得太濃。
吉祥忙說:「您的照常,主子的是聽了胡嬤嬤的話,只放了一丁點兒碧螺春提味兒。」
長平王點點頭,這才把如瑾的那盞遞過去,「潤潤嗓子。」待吉祥抱著茶盤退下去,跟前只有兩人相對,他方說:「其實府裡我早就想清理一下,只是一時沒騰出手。你知道,除了祝氏她們,還有歷年宮裡賞下來的、別人送的、像佟家姐妹那樣自發進來的,粗略算算總有二十幾個人。索性這次一起遣出去,省的在府裡白吃咱們的飯不說,還得專門派人看著她們。」
如瑾翻身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原來不是為了我,反而要讓我背悍婦的名聲了。」
長平王失笑:「就這麼小心眼?」說著想了想,「倒也是,那麼過段日子再說吧。」
他的確是想清理內宅許久,今早被林安侯提醒才遣回了兩個紀氏,繼而想著不如一氣將別人都打發了,府裡清靜些,如瑾也能少花些精力照看。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一做,消息傳出去未免就會讓人議論,說是如瑾仗著懷孕作威作福,容不下其他人了。
世人總是習慣於對女子苛責太多,反而忽略男子的過錯。遇到什麼事,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女子的錯處。
對名聲,長平王向來不甚在意,不然他自己也不會數年如一日放個浪蕩的名聲在外,不過現下見如瑾說「悍婦」,他便覺得緩緩再辦也好。
如瑾卻垂眸想了想,「算了,就讓我做個悍婦吧。今日送走了王妃和紀氏姐妹,無論和人怎麼解釋,這悍婦我已經做定了。既如此,多送走幾個人又算什麼?」
她抬頭,眼睛亮亮地看向長平王,「就讓滿宮和滿京裡人看看,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後誰敢給你小鞋穿,我便學那市井潑婦打上門去,總之悍婦的名聲在外,我做什麼都在情理之中。」
說著,她自己也覺得有趣,十分期待地笑了起來。
「誰敢給我小鞋穿。」長平王想像著一向端莊自持的如瑾要怎樣才能變成潑婦。挽了袖子,拎著擀麵杖,一腳踩在凳子上頤指氣使?一想到這個畫面,再對比眼前玉顏雪膚的少女,他不由笑出聲。
「笑什麼!」如瑾微微抬了小巧的下巴,威脅的神態。
長平王十分喜歡她這個樣子。玩笑是玩笑,論起正事,她是一點都不含糊的,絕對不會因為醋意什麼的不講理到底,非要得到男人的遷就。他生平所見女子很多,像如瑾這樣冷靜明理的卻少,不止明理,還有許多許多的好處……
是日子越久,越能體會出來的那種好處。
他湊近她的臉頰,嗅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輕聲說:「沒有笑你,是喜歡你。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
如瑾倏然紅了臉。
臉頰邊是他呼吸的熱氣,耳邊是他細細的情話,她原本故意板起的臉就板不住了。像有一股溫暖又甘甜的泉水流過心底,為他的直白而臉紅,卻很願意聽。
兩個人貼得很近,是不宜展露在人前的親密姿態。迴廊邊的花叢裡停著漂亮的鳳蝶,燦爛翅膀在傍晚的微風裡翩翩動著。從敞開的軒窗裡可以看見屋內精美的家具,隨意丟在榻上的繡花靠墊,有一股靜謐的家常氣息。
丫鬟婆子們在院裡隨意走動做事,誰也不去打擾說悄悄話的兩人。夕陽餘暉裡,這一刻溫暖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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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日,長平王府都籠罩在歡快的氣氛裡,辰薇院尤其溫馨。而張六娘和紀家姑娘被送走的事影響了一些人的心情,引起猜疑和緊張,也只是歡快之海的小小水花,並不能左右大勢。
晚飯過後,宮裡來了御前兩個內侍,傳皇帝口諭讓長平王進宮去,並囑咐要帶側妃藍氏。
長平王去外院接旨,聽了旨意,直接和傳話的內侍說,「藍妃身體不適,恐怕進宮會失禮,改日再去。」
一個內侍笑著說「是」,另一個卻說:「皇上聽說藍妃要給皇家添嗣,十分重視,特意傳藍妃進宮的。」
笑著的內侍臉上就露出譏誚之意,瞥了同伴一眼。
長平王臉一沉,「你們是傳旨的,還是來押人進宮的?」
「奴才不敢!」乖覺的那個立刻跪了下去,另一個雖然不敢反駁,卻滿臉不忿。
長平王不跟他們廢話,進內更換出門的衣裳,臨走時讓跪著的內侍起來,「你是張德公公的徒兒?」
「正是,奴才全禮,多謝王爺記得。」又介紹那出言不遜的同伴,「這位是多壽,認了張鎖公公做父親。」
張鎖是康保的人,於是這個多壽算是康保孫子輩了。長平王冷冷盯了那個多壽一眼,進內去了。
全禮沒掩飾對多壽的嘲笑。多壽怒目,低聲道:「回去收拾你!」
全禮不屑地翻個白眼:「消停些吧,還不知能不能看見明兒的日頭的呢。」
兩人等著長平王更衣出來,廳外卻來了盛裝的如瑾,被一群丫鬟內侍簇擁著。全禮趕緊迎上去行禮,笑著問好,多壽卻自持傳旨的身份,倨傲點了點頭而已,還說,「到底遵旨進宮是正理。」
如瑾見這內侍態度不好,也沒理他,只和全禮點頭微笑,然後坐在椅上等長平王。
多壽頓覺受了輕待,暗暗下決心回宮後一定要到乾爹跟前好好上點眼藥。
須臾長平王換衣出來,見如瑾來了,臉色非常不好,回頭就問身邊的人:「誰把藍妃叫出來的?」
如瑾起身,笑說:「別亂怪人,是我聽了信自己來的。既然皇上要咱們進宮,我就去一趟。總之早晚要去的。」
「這麼晚了,你的身子……」
「無妨。偶爾吐一吐,這是常理,皇上也不能阻著孕婦嘔吐。」
如瑾輕鬆上前挽了長平王的胳膊,「走吧,咱們早去早回。」
長平王看了看如瑾帶來的人,除了吳竹春,還有原先看守張六娘的林十一等幾個,另外還有身手不錯的內侍,總共十多個。於是眼裡含了笑,握住如瑾的手,「走吧。」
用的是府裡最大最舒服的馬車,車外跟了許多護衛,一隊人浩蕩著穿過街市,進了宮門。
宮裡各處剛剛點了燈,但宮變時被燒毀的殿宇卻是黑漆漆的,遠望過去一片亮一片暗的交錯著,大失平日的雍容貴氣。
如瑾半臥在軟墊上,透過車窗的輕紗欣賞宮中破碎燈火,眼裡亮亮地映著微光。
皇子內眷有孕,皇后召人去問話發賞也就罷了,皇帝召人做什麼?難道是因為沒有中宮,他代替行了中宮之事?也太惹人笑話了。
管他是什麼意思。如瑾暗道,差點死過一次的人,還能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