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深夜潛入
難怪賀蘭想不通。
王爺納了藍主子的朋友,昨晚上辰薇院裡鬧了一場,今早聽說佟姨娘又被打了,然後藍主子就回了娘家,這事怎麼看都是在和王爺置氣。可藍主子走的時候笑呵呵的,王爺回來也是笑呵呵的,非常說不通。不該是一個氣憤,另一個也臉色鐵青麼?
納悶歸納悶,主子們的私事,賀蘭知道不該隨意摻合,上頭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依例回稟了一些事務,他就退了下去。
長平王回到錦繡閣,值守的內侍說藍主子來過,小佟姑娘還沒走,他臉上的笑就深了幾分,大步進了樓。
佟秋水跪在門口和侍女們一起恭迎,一身蜜合色繡金線菊紋的長裙,腰束玉帶,不盈一握。那是她從未穿過的上好雲錦,柔軟細密,貼在身上,是嬰兒肌膚一般的觸感。
「王爺。」她隨著侍女們低頭輕喚。
長平王站住腳,俯視:「怎麼還在?」
佟秋水聽不出他聲音裡的喜怒,眼前只看到一雙繡著銀絲雲水的皂靴,和挑線滾邊的暖玉色袍角,頭也不敢抬,低聲回稟道:「奴婢還未感謝王爺寬宥之恩,並給家姐抬了位份。」
「抬你姐姐,你謝什麼?」
「奴婢……姐妹同心。」
頭頂上輕嗤一聲,「你當怎麼謝?」
佟秋水默了一瞬,然後開始磕頭,「這是謝王爺寬恕奴婢昨夜失禮。」復又是三個,「這個,是謝王爺給家姐抬姨娘。」
磕完了,直起身子低頭跪坐,眼睛依然看著地磚,卻也感覺到正被面前的人盯著,須臾,微微紅了臉。
頭頂上的人並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站著。她的臉色就越來越紅,心也漸漸提了起來,難道……磕頭,不夠麼?
果然,過了一會聽得長平王笑道:「這樣就算了?本王缺人磕頭麼?」
「奴婢……」佟秋水臉紅得抬不起頭來,「奴婢,奴婢今晚留下來侍奉王爺。」
長平王笑了幾聲,一路上樓去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佟秋水隨著侍女們站起,茫然向上看,只看到消失在樓梯拐角的半幅袍角,輕淺柔和的顏色,像是天邊觸不到的雲。
她不知道是該留下還是該走,樓裡來回做事的侍女飄來飄去,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經過她身邊,也不打招呼,全然看不到她似的,讓她感覺自己身邊飄了一群虛無的魂靈。這念頭一起,頓時她就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沒多久幾個內侍相繼下樓,領頭的朝她笑了笑。
她認出那是昨晚呵斥她的那個,並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就依禮福身,叫了一聲「公公」。旁邊有跟班內侍介紹說,「這是花盞公公。」
佟秋水就再次行禮問好。花盞溫和的搖搖手,領著人一路朝值房裡去了。佟秋水張了張嘴想問一句自己該去哪裡,卻沒來得及,只好繼續呆立原地。
那邊出了樓的小雙子悄聲詢問師傅:「您怎麼不理她,這個小佟姑娘算是新寵呢,好本事,才一夜就讓王爺抬了她姐姐,還是在貴妾要進門的當口。」
「笨!沒見王爺方才的態度?捉摸不定的事,就遠著點兒,別上趕著找麻煩!」花盞踢了跟班一腳。
佟秋水站得腿腳發酸,膝蓋上一陣一陣的鈍痛,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因昨晚落了什麼毛病。旁邊倒是有地方坐,但是那些侍女們來回做完事,全都靜靜站到原位去了,讓她也摸不準到底能否坐下。她的地位,和這些侍女們有區別嗎?她不敢確定。
如果就這麼坐在錦繡閣裡,樓上是長平王,她實在覺得不踏實。
於是就站著,直到上頭傳飯,飯畢,直到掌燈時分。
忽然來了西芙院祝氏,甚至沒用通傳,直接就上了樓,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
佟秋水輕輕咬了下唇,從此以後她就要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起了麼?祝氏這時候來見王爺有什麼事,不知道她正在這裡嗎?會不會背後說什麼不好的話,挑撥搬弄?她有些惴惴不安。
王府裡的一切對她來說太陌生了,又是不能行差踏錯的地方,讓她除了小心翼翼就是小心翼翼,無法多說多問一句。「這樣子,竟和姐姐有些像了。」她自嘲地想著,恍然明白姐姐為什麼從謙柔沉默變成了謹小慎微,甚至縮手縮腳。就連自己都不踏實,何況是姐姐。
吊著心又等了好久,祝氏終於再次現身,站在樓梯上笑盈盈地望著她。
「小佟姑娘,回西芙院去吧,在這裡耗了一天,還想怎麼樣呢?王爺早起念你一夜未睡伺候得辛苦,屋子又沒收拾出來,才特許你留一留補眠,可你順勢就留了一整天,也太會順桿爬了,不想你年紀輕輕,臉皮倒是厚得很。」
「……」佟秋水氣得發抖。可當著一屋子侍女的面,又不好與之對嘴對舌。
尤其是祝氏所說的「一夜未睡伺候得辛苦」,讓她心裡打了一個突——王爺竟然把兩人私下相處的情形都告訴祝氏嗎?這祝氏,到底是什麼身份,敢在錦繡閣裡逞口舌之利!
「容我給王爺告辭。」她忍了火氣,舉步欲待上樓。走與不走,自然不是祝氏一句話就能信的。
但是祝氏橫身擋在樓梯上,攔住了路,掩口輕笑:「小佟姑娘,我說的不算數麼?非要王爺親口告訴你才行?我倒想放你過去,可王爺未必有那個耐心。你要真想闖上去我也不攔,只要你想好了後果。」
佟秋水本欲擠過去,聽了這話,腳步頓一頓,略有遲疑。
祝氏居高臨下的看她,挑眉,金環鑲葫蘆珠的墜子輕輕晃動,劃出耀眼的光,從牙縫裡擠出細細的聲線,「今夜,是我留在這裡。」
佟秋水緊緊抓了樓梯扶手,指尖泛白,被雕飾的繁複花紋硌得掌心生疼。然後,一步一步退下了樓梯。有侍女端了托盤,將一襲豆青色的錦絨面裘披風奉上,是在屋外禦寒的大衣服,這是讓她走了。
佟秋水來不及感歎那貂裘的精致華美,抓起來披在身上,轉身出了門。祝氏恣意的笑響在背後,迎面是撲過來的初冬冷風,她裹緊了披風,沉默步下台階。
回到西芙院,各房門窗緊閉,白日在院裡做雜活的婆子們也都窩到房裡取暖去了,唯有一個面生的小丫鬟迎上來開門挑簾,說是新分給她的服侍,名叫惠兒。佟秋水進了屋,發現屋裡暖烘烘的,原來是多了兩個火籠,裡面燒得不知是什麼炭,一點兒煙氣都沒有,還有松木的清香飄出來。
再看屋中陳設,竟是完全換了樣子,一應俱是全新的硬木家具,原先那些漆面斑駁的舊物盡都不知哪裡去了。幔帳簾幕也換了輕軟精美的料子,斗櫃案台上處處是精致擺件,幾盆綠植四下陳在屋角,長案方桌上還擺著幾個美人瓶,插著鮮花。
「這……」佟秋水萬萬沒想到,一天一夜的工夫,屋子竟生了這樣的變化。
難道……難道她昨晚,真得是做對了麼……
她在小小的三間屋子裡走了一個來回,將桌椅擺設認真看了一遍,然後想起被抬了姨娘的姐姐。自昨晚後,姐妹兩個還未曾見過面呢。自己的房間已經煥然一新,那麼地位更高的姐姐那裡,是不是還要更好?
「我姐姐住在哪裡?」她非常想去看一看。
小丫鬟惠兒恭謹回稟:「就在後面,姑娘要去麼?」
佟秋水讓丫鬟帶路,直接朝姐姐那邊走去。佟秋雁的房子就在西芙院後,是最後一進隔斷出來的一個跨院,小小的三間外加門口兩耳小門房,院子還不及屋子大,顯得有些逼仄,幾步就可以從門口跨到正屋裡去。
佟秋雁聞聲而出,驚喜地將妹妹迎進屋裡去,兩人落座,丫鬟上了茶,佟秋雁眼裡就滾下淚來。
「你怎麼這時候來了?昨晚真是……真是委屈你了。我一聽你去了錦繡閣,嚇得魂兒都沒了,緊趕著跑去藍妃那裡央她幫著求情,沒料她……她誤會了。」說著歎了一口氣,勉強破涕為笑,「還好你沒凍壞,也沒受罰,我這才放了心,可聽說你進去了,我這心裡……我……」
她不由瞟了瞟侍立的丫鬟,拭淚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不用伺候了。」並且將佟秋水帶來的惠兒也遣了出去,屋裡只剩了姐妹兩人,這才繼續說,「妹妹,你怎麼就存了這等心,你、你讓我怎麼和母親交待……我這姨娘抬得不明不白,你說……」
佟秋水握住她的手,用微笑安慰千言萬語不能出口的姐姐。
佟秋雁索性抱了妹妹悶悶地哭,一聲不出流眼淚,身子微微抖著。佟秋水回抱姐姐,一邊撫背,一邊張眼細看屋裡的陳設。
從進屋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此時細看,越發驚訝。姐姐身為姨娘,這屋子竟比她的寒酸。整套家具,竟然……是原先在東廂房裡用過的,盡數搬過來罷了。怎麼會這樣?連她都得了全新的用物,姐姐竟還用老舊的,抬了姨娘不應該分些新東西嗎?
「姐,你這屋子?」她忍不住相問。
佟秋雁抽噎著收淚,順著妹子的目光瞅了一圈房間,低頭道:「你是說家具麼?管事的說王爺吩咐,貴妾要進門,我這裡就不用添新了,權且用舊的。」
「可,可我那裡怎地一應全新?」
「我的東西搬過來,自然要重新分給你,不然讓你住空屋子麼?」佟秋雁拭淚,搬家時她亦見過佟秋水的新家具,件件精致上乘,「看來王爺到底對你不同,當初我住進西芙院,分得的不過是些旁人用過的舊物,他肯給你全新的,是看重你,姐姐為你高興……要不然,你這番行事,我真……真替你不值。都是姐姐害了你……」
「姐,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當初你為我離家,如今我怎能看你受苦而不顧。」
好在,這番用心沒有白費,姐姐到底有了位份。
「姐,等我找機會求求王爺,將我的東西換給你來用。你身份不同,總不能用舊的讓人看低。」
「不用不用。王爺這樣安排定是自有道理,你別惹他不高興。」
分給你的,我怎能捨臉去用?
佟秋雁拉過妹妹的手,聲音放低了幾分,轉開話題,「昨晚……累麼?身上可有不適?」
佟秋水臉紅,「姐……」
「和我有什麼不能說的。」佟秋雁抿嘴笑,「聽說女人第一次都是很疼很累的,今天王爺許你在錦繡閣補眠,真是憐惜你。」
「姐姐,我沒有……」
「瞧你,羞成這個樣子。你我不比別人,從小一起長大的血脈至親,以後也要在這府裡共同扶持,姐姐雖然捨不得你步我後塵,可你已經如此,只好面對了……好在王爺待你不薄,姐姐沒別的指望,比你年長,又比你先進府,唯有將你不懂的都教給你,盼著你好好的。我且問你,今晚你怎麼不留在錦繡閣伺候?王爺對你不同,你該趁熱打鐵,早點掙上一個名分,然後籌謀子嗣,這才能站得住腳,你知道嗎?」
「姐!」佟秋水忍不住打斷,紅著臉小聲道,「這時候說這些,未免太早。」
「哪裡早呢?這府裡有多少女人你還不知道,不趁熱籌謀到了,萬一……」佟秋雁柔聲細語地勸,「咱們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得好好走下去,才能讓家中二老放心。上次母親來時勸我留意子嗣,因我沒有名分,還囑我有了之後交給藍妃撫養,可現在不同了,妹妹,若你能有個一兒半女,或者養在姐姐這裡,或者你自己掙個名分,咱們姐妹一心,自比外人強。」
佟秋水眼前閃過長平王俊美卻冰冷的臉,姐姐的勸告,讓她覺得刺耳。
子嗣?和長平王……生孩子麼?
可是……
可是昨晚洗浴之後,懷著十二分的勇氣,帶著十二分的決然,她換了單薄寢衣進到內室,劈頭卻被罰跪,長平王只說她壞了規矩,安寢時候亂跑,不能就此罷休,硬是讓她在地上跪了半宿。到現在,她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
姐姐抬了姨娘,她一夜的惶然才得緩解,知道王爺並不是厭棄她,只是重規矩。原想著今晚可以彌補,卻不料,祝氏又插了一槓子。連婢妾還不算,哪裡去尋子嗣?
「姐,別說了。」她低了頭,嗓子發苦。姐姐一臉期冀,語重心長的,她如何能將這些事說明?
佟秋雁誤會了妹妹的意思,聲音又低了幾分,「你是對藍妃懷著愧疚?好,那我不說了。可藍妃……妹妹,既然走了這一步,什麼也都別想了。你一切為我,旁人可無法理解你的苦心。不信,你留神那個丫鬟就是。」
「姐?」
佟秋雁無奈苦笑:「我這裡的人,還有你的丫鬟,都是藍妃安排的。妹妹,你該懂得。」
佟秋水想起白日暖閣裡如瑾失望而淡漠的眼神,還有那句「與我無關」。同住一府,共同侍奉一個男人,彼此之間,真能無關麼?原是不能的啊。就像母親對待家中幾個姨娘,口裡說著不在意,總還要尋機使些小手段,以鞏固自己正妻的地位。
如瑾,和她,在不遠的將來,也要成為這樣的關係了麼……
* * * * *
夜色清沉。
晴朗的好天氣,夜空也是璀璨的,星辰像是銀釘子灑滿了幽藍的絨錦,被將圓的月亮一照,就像是隔了一層紗。如瑾睡在秦氏這邊,小小的暖閣,烘著銀炭火籠,一室溫暖如春。
隔著兩間廳堂不遠,那邊就是秦氏和小囡囡的房間,隱約有稚嫩的呀呀聲傳過來,溫馨極了。大概是適才貪看星月受了涼氣,回屋安寢後,如瑾就覺得腹中一陣陣的疼,讓丫鬟弄了兩個湯婆子,腳下一個,懷裡抱了一個,這才好些。
碧桃一邊給她掖被子,一邊嘀咕抱怨:「姑娘不知道自己什麼身子麼,這時候還不注意,奴婢就不懂那星星月亮有什麼好看。」
如瑾聽得笑瞇瞇的,所有這些丫鬟,只有碧桃偶爾敢說幾句這樣的話,每次回家,都是她自告奮勇地值夜,今夜也不例外。唯有真正貼心的人才會這樣。吉祥有了彭進財,也不知碧桃日後會嫁給什麼樣的人,眼下一時還真沒有合適的。
如瑾睡在架子床上,碧桃陪侍在不遠處的小榻,熄了燈,主僕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些家中瑣事,漸漸的,更鼓聲聲,睏意就襲了上來。明玉榭內外俱都安靜,偶有一兩陣夜風拂過窗台,吹動越冬的竹發出沙沙之聲,加上火籠裡熱炭輕微的嗶碌,一切都是催人入眠的聲響。
碧桃先睡著了,如瑾隔了一會也朦朧入睡,新曬的被褥有日光鬆軟甜香的味道,無端讓人安心。
恍惚間,似有什麼貼在背後,溫暖的、堅實的。她下意識地靠了過去,輕微扭一扭身子,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半夜裡,是被一聲驚呼弄醒的。
如瑾迷茫張眼,床帳子敞開著,正好看到碧桃拎著火籠的罩子站在不遠處,大概是起來照看炭火。「怎麼了?」如瑾閉了閉眼適應燭火的光線,再張開,發覺碧桃似是一臉驚恐,直直瞅著自己發呆,不由疑惑。
「姑、姑娘……」碧桃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怎麼回事?」如瑾覺得很奇怪,不由擁被支起身子,這一起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動一動腿腳,發現碰到障礙,似乎又不是湯婆子的觸感。
她就扭頭去看身後。
「……」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就往床外躲,幾乎掉下床去。
床上竟然有別人,看身形還是男的!
如瑾只掃了一眼,心就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躲開的同時伸手到枕下,將習慣性藏在那裡的鋒利簪子拽了出來。
「哎,小心點兒!」
男人一伸手,將馬上要掉到床下的她撈了回來,握著她的腕子一用力,卸了簪子。「嚇著了?」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耳邊。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懷抱,如瑾這才勉強定了定神,認出這人是誰。
「王爺!」不由暗自咬牙。
什麼毛病,竟然深更半夜闖進房間,悄無聲息睡到床上來。很好玩麼?怪不得碧桃只叫了一聲就不再喊嚷,原來不是嚇傻了,是認出了來人。
門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繼而有人敲門,是在廳堂值夜的丫鬟,「姑娘,出什麼事了?」
如瑾登時發急,看看完全沒有閃避意思的長平王,只得朝碧桃眨眼。
好在碧桃沒有完全呆愣,躊躇一瞬,立時朝外喊:「沒事,是我被火籠燙了手。」
「要找藥膏抹一抹嗎?」
「不用不用,不嚴重,去睡吧,別擾了姑娘。」
門外丫鬟就走了。如瑾鬆口氣。這要是讓人知道長平王半夜潛入她的睡房,該怎麼揣測她們啊!好好的王府不住,回到娘家來……來幽會?真是丟死人了。
長平王竟然沒有一絲自覺,竟還衝碧桃微微頷首,「這丫頭還算機靈,怎麼沒跟你做陪嫁?」
如瑾心頭升起一絲邪火,登時就說:「但凡有點機靈的,都要進王府嗎?」一面推開他,從他懷裡掙出來,擁被坐得遠遠的。
這一拉開距離才發現,長平王竟然就躺在她的被窩裡,而且只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他是怎麼進來的,寬衣上床,竟然都沒驚動人?這個傢伙很習慣做這種事嗎?
碧桃拎著火籠罩子呆立,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手足無措。長平王揮手:「去睡你的,不用伺候。」
去哪裡?回榻上睡覺?碧桃看看距離架子床很近的小榻,哪好意思過去。「奴……奴婢出去睡,姑娘有事隨時傳喚。」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如瑾本來只是生氣,被她這麼一鬧,到底不自在臉紅起來,下意識地往床邊挪了挪。
「王爺怎麼來了。」
「哄妻子回家啊。」長平王答得順溜。
如瑾失笑:「王爺以為我是吃醋跑回娘家的?」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那是為什麼?」
「鋪子要看顧,親人要探望,順帶出來逛街透氣,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王爺多心誤會了。」
說了幾句話,如瑾稍稍緩過一點,驚悸和尷尬漸漸退去,換了正常的態度。
長平王目光灼灼盯著她看,似乎非常不信。她就任由他看,還問:「王爺喝茶麼?我去倒茶。」說著起身去了茶爐上頭拎了壺,將溫熱清透的茶水倒進馬蹄碗裡,奉上。
長平王接了茶盞放在唇邊擺弄,一瞬不瞬盯著她悠然的臉龐和薄寢衣下若隱若現的曲線。淨瓷似的臉,披散的青絲,瀲灩雙眸裡全是平靜,怎麼看都不像吃醋的樣子。
「你真不在乎?」他微微擰了眉頭。
如瑾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了,走到碧桃的被窩裡去擁被而坐。「王爺指什麼?」
「你知道。」
「我不知道。王爺知道麼?」如瑾攏緊了被子抵擋涼氣,輕輕的說,「王爺如果知道,怎麼事前不想想呢,事後卻來問我在不在乎。」
「看,你還是在乎了。」長平王舒展眉頭,略有得意之色。
如瑾看在眼裡,心中自然不快,遂說:「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如果王爺只是為了試探我在不在乎,平白就收了人家好好的姑娘,這事做得不地道吧?何況那是我朋友。如果是我高看自己,王爺並不在意我的感受,那麼今晚又來做什麼?問什麼?請您明白告訴我好麼。與人相交貴在心誠,交友如此,夫妻相處也是如此,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您,昨天的事我的確不痛快,那麼您願意和我說說心中所想麼?」
長平王眼中的墨色越發深了。
一股鬱結之氣騰在胸口,越來越濃,讓他很不舒服。如瑾越是彬彬有禮,越是平靜坦然,越是像談天氣一樣談論這種事,他就越覺得不快。
這,似乎超乎了他的掌控。
不過,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壓住了心緒。些微露了一絲笑,朝如瑾招了招手。
如瑾很順從地就從榻上下來,趿鞋走向床邊。半途中,打了一個噴嚏。
「屋裡這麼熱,你冷?」長平王很意外。他覺得單穿中衣都出汗,剛剛初冬,屋子太小,火籠太旺,很熱。
如瑾坐到床上,照樣披了被子,並且將湯婆子捂在懷裡。
長平王立刻想起來,最近幾天似乎是她身上不爽快的時候?他有些釋懷。以前曾聽僚屬說過,女人這幾天裡脾氣是會大一些,矯情易怒。於是他主動湊過去,將如瑾攬在了懷裡。
如瑾沒有推拒,任由他抱了,繼續方才的話題:「王爺想說麼?」
一點質問的語氣都沒有,就是很正常的談話。長平王覺得還是據實相告為好。
「佟太守在給二女兒找婆家,近日攀上了太子那邊的人,很是誠心。」
如瑾微驚,「郎助教?」一個國子監助教,能有什麼作用?
「不,另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自認聰明,以為旁人不知道呢。」
「他打什麼主意?」如瑾覺得佟太守這人真是防不勝防,而且路子詭譎。以前慫恿藍澤鼓搗晉王就是一樁,現今,搭上太子做什麼。太子正在失勢,如果信不過長平王,那也該找永安王才是。
長平王看著懷中少女臉色肅然,沉浸在認真的思緒之中,白淨臉龐在燭光映照下宛如靜水,眉尖微微蹙著,似是霧中春山。這清透的好顏色,讓他忍不住想……
卻適時忍住了。
好容易用佟太守引退了她的淡漠,再有唐突,還真不知道她會如何。一瞬間長平王覺得自己很委屈,是生平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明明是自己的女人,抱在懷裡,卻不能碰。這真是太奇怪的事情,偏生他竟然還覺得用強不好,必須秉著君子之道才穩當。
這算什麼事……
被敬他如神的僚屬們知道了,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形象?
他就想起青州寺院裡,山雨欲來之時邂逅的豆蔻少女。當初不過一道淡漠的影子,曾幾何時,這影子竟然成了左右他情緒和行為,讓他對夜入深閨樂此不疲的烙印了。
「我們將燈熄了吧?」他說。
「嗯?」如瑾正在等他回答佟太守的事,愕然抬頭,對上一雙清沉的眼,恍如她臨睡前仰望的夜空。
很容易讓人沉浸。
長平王看到的是如瑾因為愕然而微啟的唇,柔軟、瑩潤。
他覺得必須熄燈了,不然總這麼看著,實在是不知道自控力到底有多強。未等她的答覆,他徑自將方才奪下的簪子甩向了燭台。噗的一下,火滅了,簪子一直扎進牆裡。如瑾只看到一道銀光,然後眼前就黑了。
她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就被按住。「別動,聽我說。」
長平王聽起來氣息有點亂,沒停頓的說下去,「佟太守是個嗅覺很敏感的人,這種人在高位上不少,他那個位置還能嗅到這些,的確不容易了。他去攀附太子而不是六哥,你想想,是為了什麼?一個女兒在我這裡,還要背後留一手,勾上不是很明顯屬於太子的太子一黨,防患未然,萬一我不行了,他總能拐彎和太子搭上話,不至於一敗塗地。」
這和皇后籌謀的一樣。
但是沒想到以佟太守這樣低微的身份,也會和皇家打這種馬虎眼。
誠然大燕歷代王爺能有善終的不多,因為爭儲激烈,動輒就有血流成河的事情出現,佟太守留後路無可厚非。可,也是在玩火。
如瑾沉思,忘記了長平王熄燈的尷尬。坐在他懷裡有些熱,她出了薄汗,連帶著一直涼痛的肚腹也好了,不自覺地就往他身上又靠了靠。
「這樣說來,佟秋水姐妹並不知道父親的籌謀?」
「是。佟太守還很隱蔽,不見兔子不撒鷹。」
可是鷹卻自己先飛走了,飛到他不曾預料到的地方。這是不是有些諷刺?女人和男人的行事,總是有偏差。
「所以,佟秋水去錦繡閣,王爺順勢就收了她?」
是自動送上門去的甜餅,他沒道理不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