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隱晦敲打
「好啊。」周氏欣然應允。
如瑾便打發小丫鬟去屋裡知會一聲,然後主動上前扶了周氏。明玉榭前方不遠處就是一汪占地兩三畝的池塘,聽說夏日的時候會有滿池荷花開的妖嬈,不過此時方是初春,冰雪才化,唯有一池粼粼碧波。
隔岸俱是垂柳花木,生發之時,遠綠如煙。出了明玉榭的院門不遠,再往東南方向走上那麼半里,幾株玉雪般的梅花正開得明豔。
「這個時候還有梅花,開得這樣好。」周氏走到花樹跟前仔細觀看,訝道,「怎麼是六瓣的呢?」
如瑾說:「聽人說這花叫做『素台照水』,不但花期與眾不同,連花瓣也是極難得的六瓣,是早年這府宅剛開的時候從江南運來的。我們住進來之前,這園子好些年疏於打理,它們還能長得這麼好,也難為它們了。」
從明玉榭走到這裡,如瑾覺得周氏似乎是有話要說,但人家沒主動開口,如瑾也不會問,只閒聊便是。
周氏聽了這幾樹梅花的妙處,更加仔細的觀賞起來,並揮手打發丫鬟:「你們幾個站遠一點,別讓身上脂粉氣沖淡了花香。」
跟著她的丫鬟自然全都退開了,此時跟著如瑾的是青蘋,不由就朝如瑾看。如瑾微微點頭,青蘋這才默默走開,與周氏的丫鬟們站在一起。
花樹下只剩了周氏和如瑾,周氏看夠了花,轉頭笑看如瑾,「你若不說,伯母還真不知道這花的好處,可見你知道得多。」
「伯母您謬贊了,侄女也是從別人嘴裡聽來的。」
周氏卻搖頭:「從第一次見面伯母就看得出來,你是個極聰慧出色的女孩,私下裡我還和老太太說呢,瑾丫頭比咱們家的丫頭們加起來都強,也不知道日後誰家有福氣娶你。」
如瑾忙低了頭,「伯母別拿侄女打趣了。」心裡卻在尋思,周氏突然說這樣的話做什麼,她們好像還沒熟到這個份上。
「怎麼是打趣呢,這是真心話。襄國侯府門第這麼好,你本人又如此聰明靈秀,可與你相配的孩子可不多。」周氏笑得慈祥,拉住了如瑾纖細柔軟的手,「說真的,要不是伯母已經給我家景榆相中了幾戶人家,少不得要千方百計把你哄回家了,可惜我們景榆那個傻小子配不上你,沒的耽誤了你,伯母只好淡了這份心。好孩子,等找機會我可要跟你母親好好說說,給你調個合適的人家才是。」
「伯母……」如瑾臉色微紅。雖然已經是做過嬪妃的人了,但這麼面對面的被人當面說婚配之事,她也十分羞赧。
且有一絲怒氣從胸中騰起。
如瑾是何等通透的人,耳中聽著周氏的言語,再聯想劉景榆反常的舉動,也將事情猜出了八九分。她想,定是劉景榆或有意或無意的透露了什麼意思,讓周氏起了戒備之心,這才藉故說出這樣不妥當的話來。
口口聲聲說什麼劉景榆配不上她,其實不過是讓她死心的托辭。
如瑾將頭低得更深,掩飾臉上的薄怒。看在周氏眼中,卻以為她是在害羞。「好孩子,你也不小了,總歸要嫁人的,早點打算比什麼都強,你放心,家裡父母要是挑不到合適的女婿,伯母幫他們挑。」周氏笑瞇瞇地打包票。
說話間她一直在暗暗觀察如瑾,但如瑾總是低著頭,她也沒有看出如瑾是否對劉景榆有意,是否曾經暗示或蠱惑過什麼。
不過,所謂防患於未然,不管有還是沒有,她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她希望有一個端莊賢淑的兒媳婦,而面前的這個女孩子,如果說初見時如瑾給劉景榆的解圍讓她頗覺滿意,那麼後來劉府被亂民衝擊時,如瑾展現出來的機敏的決斷和面對血腥時的冷靜,就讓她不是那麼舒服了,她不希望兒媳太過強硬。
周氏的言語和盤算換來如瑾一句話:「不勞伯母費心。」人家是來做客的,妹妹的洗三禮上,如瑾不想和她分辨計較什麼。
恰在此時碧桃回來,腳步匆匆走到花樹旁邊,看看周氏,欲言又止。如瑾便笑:「這裡臨水,風有些冷,我送伯母回屋去罷?」
周氏該說的話都說了,遂點點頭,回明玉榭去跟秦氏等閒話。如瑾在屋裡點了個卯,出來將碧桃帶到僻靜處。
「劉家二少爺怎麼說?」
碧桃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二少爺不肯和奴婢說,只讓姑娘看信。」
如瑾立刻就拆了信看,果然,言辭直白簡單,通篇都在表明心跡,並要她等他一年,待來年春節回來,他會說服父母到藍家提親。
碧桃見如瑾眉頭皺起,試探著問:「怎麼了,劉二少爺讓姑娘做什麼?」
如瑾直接將信遞給了碧桃看,又將周氏的話簡單重複一遍,碧桃立時瞪眼,跺腳啐道:「劉家二太太將姑娘當什麼人呢,難道是姑娘哭著喊著要嫁進劉家給她當媳婦嗎?不說約束自己兒子,跑來沒頭沒腦的遞這樣的話做什麼,又不是姑娘的錯。再說了,就算她願意娶,姑娘還不稀罕嫁呢!」
一通話將如瑾說的失笑,連方才因周氏而起的薄怒也消了,搖頭道:「算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那這信?」
「你去毀了吧。」
碧桃轉身就出了外間,三下兩下撕碎了信,又將碎紙投到水盆裡浸沒了字跡,然後找小丫鬟潑出去了。
已經先一步離開藍府的劉景榆並不知道,他滿腔熱騰騰的心意,因為母親有意的防備和告誡,已讓如瑾當做過眼雲煙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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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三,丑時剛過,如瑾已經起了床。
白天在漸漸變長,但因時候太早,窗外依然是黑的。妝台上的酸枝銅鏡被燭台照出暈黃的光,鏡子裡人像不太分明,只有素淨的臉和簡單挽起的髮。
一支珊瑚釵,兩點丁香墜,如瑾只勻了一層護膚的淨脂在臉上,其餘一概脂粉皆無。
身上是淺湖藍色鑲青邊的四面齊膝褙子,同色衣帶在腰間繫了一個蝶扣算是裝飾,素裙素鞋,通身簡單乾淨。
碧桃蹲下身子幫如瑾整理裙邊,嘟囔道:「姑娘這身也太素了一點,您雖無意出挑,但也不能被人小瞧了去。今天武安門外肯定是鶯鶯燕燕花紅柳綠的,讓那起俗人小看姑娘,多不值當。」
青蘋挑了一個手釧給如瑾攏上,聞言忍不住笑:「你會不會說話的,不懂別亂用。什麼叫鶯鶯燕燕,那是該用在武安門外那些小姐身上的嗎?」碧桃反應過來,連忙跟如瑾賠不是,青蘋又說,「不過姑娘,我也覺得您這身打扮稍嫌素淡了,在家穿著還可以,但今日總歸是去參選,要不,再加一朵鬢花?」
梳妝匣子最下層抽屜放著宮紗堆成的幾朵花,正月宮宴時皇后賞賜給臣僚們女眷的,用料講究不說,模樣和真花沒什麼區別,十分難得。如瑾瞥了一眼便搖頭,這東西在宮外算是珍貴,可她當年在宮裡不知戴過多少次,一看都嫌膩歪。
「就這麼著罷,去走個過場,穿多戴多了回來還得脫換,麻煩。」
披了一件夾裡斗篷抵御凌晨的寒涼,如瑾帶人去秦氏那裡道了別,便登車出門。
臥病在床的藍澤竟奇蹟般地下了床,雖然需要人扶著才能站穩,但也支撐走到了書房門外,攔住如瑾的馬車。
「宮裡規矩森嚴,此去一定要老老實實,將你平日的張狂都收起來,不要給襄國侯府丟臉,聽到沒有?見了皇上皇后,謹記言多必失,但也不能木訥拘謹,皇上不喜歡木頭似的人,知道嗎?」
如瑾打開車窗,看見燈籠光暈裡父親蠟黃的臉。他眼中深沉的期盼讓人一目了然,將如瑾對他用藥的愧疚全都驅散了。看他那熱切渴望的樣子,若是身體合適,說不準會藉著選秀做出什麼事來。
「侯爺怕是糊塗了,選秀的規程您不知道麼,說不定我第一輪便被刷下來了,還談什麼見皇上皇后。」
「你……」藍澤頓時頭疼發作,捂了腦袋。
「這時辰天冷,侯爺回去睡回籠覺罷,站在風裡吹只會加重病情。」
如瑾吩咐馬車啟動,轆轆駛出了大門。
寅時的天色依然漆黑如墨,厚重雲層將星月全都遮住了,街面上只有幾盞名店的燈籠亮著,才不至於一片烏漆。出了府門沒多遠,拐上街市的時候,前後不遠處都有馬車在行走,死氣風燈在車邊隨風飄著,車夫甩鞭的聲音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脆響亮。
「都是去武安門的秀女嗎?可真多。」碧桃臨窗看了看,不由咂舌。
如瑾靠在軟墊上默默坐著,烏沉的眼眸比夜還黑。
到底是沒躲過。
稱病的法子像最開始的定親一樣,因為用的人太多,引起了宮裡的厭煩。劉雯送信來說,西城有一個翰林的孫女稱病,被大夫診為三個月才能痊癒,於是便去戶部的秀女名冊上銷名,結果宮裡直接派了御醫去她家,毫不留情的診出了此女假病,最後不但名沒有銷掉,沒隔幾天那老翰林也被上司尋了個錯處發派到邊疆辦差去了。五六十歲的人了,去邊疆轉上一圈,一年半載之後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此事一出,所有稱病的秀女全都奇蹟般地飛快痊癒,連之前已經銷了名的都乖乖去戶部重新做了登記。
所以這一趟武安門之行,如瑾只得無奈前來。
不過,她攏在袖中的手握著一只小瓷瓶,雖是來參選,可她早就做了打算,絕不會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