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歸屬之地

　　成人儀式已經過去幾天了，秦笙沒有再踏出家門一步。

　　從早到晚，他就坐在竹枝編成的籬笆邊，看著年僅一歲就化為獸形的兩個弟弟互相撲咬玩耍。琥珀色的眼睛，烏黑的毛皮，長長的尾巴。他們的獸形和萊恩幾乎一樣。父親和萊恩是雙胞胎兄弟，如果他幼年時也能變成獸形，除了眼睛的顏色不同，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如果父親還在，看到他的時候，會不會比萊恩還失望？

　　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念頭，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不速之客正在靠近。

　　「喲，這不是秦笙嗎？」

　　「哈哈，是啊，我爺爺說，從沒聽說過部落裡竟然還有沒通過成人儀式的獸人。」

　　「他是獸人嗎？」

　　「說得是，他根本就不是獸人，怎麼可能通過獸人的成人儀式。」

　　「喂，廢物，你就這樣成天坐在家裡讓你母親養著？」

　　「我看你母親還不如養幾頭黢豬獸，好歹養大了還能吃呢。」

　　秦笙回過神，籬笆外的年輕獸人有些面熟，正是前幾天剛通過成人儀式的人。他們肩上背著沉甸甸的獵物，似乎剛剛打獵歸來。不過，他家離部落大門可不近，有必要特地繞過來嘲笑他嗎？

　　「怎麼？你不服氣嗎？」

　　「要不要來打一場啊？」

　　秦笙當作沒聽見，將對著那幾個獸人張牙舞爪的弟弟們抱起來，往屋內走去。

　　「以前你還有膽子和我們打架，現在連那點膽量也沒了嗎？」

　　「是啊，來讓我們揍一頓！讓你看看真正的獸人和廢物之間的差距！」

　　背後的嘲笑聲越來越大，懷裡的弟弟們掙扎得更厲害。秦笙沒抱住，被他們掙脫開，嗷嗷叫著就向那些獸人撲過去了。

　　「阿簫阿箏！回來！」

　　兩隻不過一歲多的小傢伙當然沒什麼威脅力，蹦了兩下便很快被人提了起來。

　　「秦笙，你連這兩個小子都不如啊！」

　　一時之間，嗷嗷的叫聲、大笑聲響成一片。

　　「放手！」秦笙快步走過去，將弟弟們搶回來，「要打架？來吧！」折騰了半天不就是來向他展示他們「獸人的力量」嗎？滿足他們就是了，但他也不是好欺負的！

　　幾個獸人互相看看，將獵物放在一旁，摩拳擦掌：「我們也不占你便宜，不變成獸形——」

　　「你們幾個，在我家門前做什麼！」一聲熟悉的怒叱響起來。

　　「嗷嗷嗷！」萎靡小傢伙立刻又活蹦亂跳了，沖著「敵人」揮舞著小爪子。

　　年輕的獸人們立刻抓起獵物，轉身就跑，消失得乾乾淨淨。秦笙將弟弟們放下，看著他們歡快地奔進母親秦笛的懷中。

　　秦笛最近似乎沒有好好休息，臉色有些蒼白，眉間也像幾年前一樣籠罩著憂愁：「阿笙，沒事吧？」

　　秦笙看著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秦笛鬆了口氣，將小傢伙們放下來，牽起他的手，「來，今天媽媽採到好東西了，幫媽媽做飯吧。」

　　萊恩回來的時候，秦笙正在給不明的果實削皮。與普通獸人只會烤肉不同，他從小就和母親學廚藝，會做一些味道非常不錯但原料卻千奇百怪的東西。後來，萊恩認為這佔用了他學習狩獵技巧的時間，母親便不再勉強了。

　　雖然察覺萊恩的目光中有著不贊同，但母子倆卻都假裝沒看見。秦笛將秦笙支使得團團轉，擇菜、清洗，萊恩也並沒有阻止，默默地在一旁醃制獵物。

　　吃過晚飯，萊恩將圍著他打轉的兩隻丟給秦笙：「你帶著他們去散散步吧。」

　　秦笙一手一隻，拎著往外走。

　　因為不想遇見其他人，他並沒有走多遠，繞到屋後的草叢裡坐下了。兩隻小傢伙找到一行螞蟻，歡快地玩起來。

　　風中清楚地傳來萊恩與秦笛交談的聲音。

　　「阿笙最近情緒非常低落，不能就這樣讓他過下去。」

　　「我覺得沒什麼問題，他是個好孩子，會慢慢看開的。」

　　「我覺得他對自己很失望，完全沒有以前那種活力和渴望。其實只要不斷地學習狩獵技巧，他遲早能和不化獸形的獸人一樣。」

　　「你就不能讓他多休息幾天嗎？他才十六歲，在我們那裡，他只是個孩子，受到這樣的挫折肯定很難過！」

　　「他已經十六歲了，阿笛。這裡是獸人的世界，不是你的故鄉。如果你總這麼溺愛他，他永遠都不能自立。」

　　「他是我兒子！我只是在愛他，並沒有寵壞他！而且，即使他能夠和不化獸形的獸人一樣強，部落會讓他參加狩獵隊嗎？大家就會正眼看他嗎？就會接受他嗎？！」

　　「阿笛……」

　　「阿笙有什麼錯？錯的都是我！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他，他化獸形才會失敗！我一輩子都要照顧他！」

　　「我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他是我和萊斯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母親完全失控，哭聲近乎崩潰。

　　秦笙覺得眼睛有些酸澀。父親在他兩歲的時候就因為打獵重傷而過世了，他已經不記得父親的樣子了。但是母親哭泣的背影，痛苦的表情，卻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裡。他三歲那年發了一次燒，據說是化獸形的前兆，不過因為發燒的時間太長，最終他只有一對獸耳，沒有成功地化成獸形。母親為此自責不已，有一段時間，經常哭著睡著，哭著醒來。

　　在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中，他才漸漸懂得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們能夠跑著笑著就變成毛茸茸的小豹子，但他卻始終是人的模樣。

　　可即使是這樣，母親仍然很疼愛他。雖然因為太忙，顧不得他被人欺侮，但是她會將前來勸她丟棄他的人打出門去，會去求祭司和族長別驅逐他。察覺部落中對他的歧視和偏見，母親拒絕了許多獸人的求婚，帶著他獨自生活。雖然部落照顧數量稀少的雌性，會分給母親一份食物，但完全不夠母子倆飽腹。她在做完部落的工作之餘，仍然需要四處奔波，採集食物。她的力量實在太微小，他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家裡漸漸一貧如洗，缺衣少食。直到萊恩遊歷歸來，母子二人才終於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母親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可他能夠為她做什麼呢？

　　他的存在，只會讓她時刻擔憂而已。

　　指尖上一片溫暖濡濕，讓秦笙回過神來。低頭看去，兩個小傢伙爭先恐後地舔著他的手指，眼睛和萊恩一樣，在黑暗中閃著金光。

　　他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來：「玩得開心嗎？我們回家吧。」

　　小傢伙靈巧地順著他的手臂跳上他的肩頭，一邊坐一隻，穩穩當當的。

　　秦笙站起來，回過身，朝著有溫暖燈光的家走去。

　　回家，回家。

　　母親還在，並且她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而他長大了，應該離開她，讓她輕鬆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