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血緣之結

　　掛滿薰肉的儲藏洞裡，彌漫著煙薰肉塊特有的誘人香味。十幾隻顏色各異的胖毛團們齊齊地仰著頭，對著那些肉塊流口水。不過，光是這樣看著，已經不能滿足它們了。於是小傢伙們湊在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了好一會兒，一臉嚴肅認真地開始了各種嘗試——竄、跳、蹦、疊起來。眼看著一個頗為眼熟的雪白毛團成功地咬住了一塊薰肉，但還沒來得及高興，大家就發現憑它們現在的體型撼動不了任何一塊薰肉。於是，捨不得張口放開的小狐狸秦白只能「懸」在了薰肉下面，揮舞爪子、搖動蓬鬆的大尾巴也沒有任何作用。

　　「阿白！先下來吧！」

　　「是啊！薰肉太大了，咱們去風乾肉那邊看看吧！」

　　「……」被安排在洞口放哨的小獅子衛橙默默地變成了人形，默默地走了過來，默默地踮起腳尖，默默地把雪白的小狐狸從薰肉上「撕」了下來。

　　一群淺色的胖毛團們陷入了詭異的靜默中。為什麼它們都忘了，自己還有人形呢？

　　過了好一會兒，惱羞成怒的小狐狸秦白才打破了沉默：「好鹹！生的薰肉一點都不好吃！風乾肉肯定也一樣！」

　　「嗯……是啊！是啊！生吃多沒意思啊！」小狐狸們都開始附和，努力地假裝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小獅子衛橙轉過身，背對著它們，肩頭微微地抖動起來。

　　「阿橙！不准笑！」

　　「不准再笑了！」

　　「別……別笑了……哼，再笑不跟你玩了！」

　　「小獅子你好壞，就不能配合我們一下嘛？」

　　「哈哈哈……對不起……實在……實在是忍不住了。」

　　「你一定要保密！不准告訴阿瀚和阿笙！阿碧也不能說！」

　　「是啊！誰都不能說！說了的就是大壞蛋！」

　　「噗……好吧……」

　　小傢伙們正在很「愉快」地玩耍的時候，大家長和小家長已經拜訪了白狐族的族長和祭司。白狐族族長是一位鬍子修剪得格外整齊的老人，平時最大的興趣似乎就是保養好自己的寶貝鬍子。客人們非常善解人意地稱讚了他的鬍子之後，很輕易地就獲得了他的好感和「白狐族的友誼」。祭司則是位很安靜的年輕人，身上的裝束都保持著冰雪城神殿樸素的風格，還沒有來得及融入白狐族部落的審美觀。

　　「快中午了，兩位跟我來吧。」亞希一邊把客人們帶向帳篷群的週邊，一邊解釋著：「本來應該由族裡招待你們的，但是有兩位長輩很期待和你們見面。所以，第一頓飯就在他們家吃吧。傍晚再請你們參加我們白狐族的宴會。」

　　長輩？秦笙和衛瀚對視了一眼。其實，他們答應過來高山白狐族部落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除了亞希之外，這裡可能還有和秦白血緣關係更緊密的親人。確實，如果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秦白的爺爺奶奶都應該還在世才對。

　　「沒錯，就是亞葉的父親和母親。這傢伙和族裡決裂之後，就再也沒有傳回任何消息，兩位長輩一直都很擔心他的安危。聽我提到了阿白的存在，他們都很想見見他，也希望有機會向你們表達謝意。」

　　「……阿白是我們的兒子。」衛瀚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們照顧他、教育他，都是應該的。」

　　「當然！我保證，我們沒有任何別的意思！」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波動，亞希停在了最角落的一頂帳篷外，有些緊張地看向秦笙，「請進？」

　　秦笙點了點頭，掀開帳篷簾，走了進去。

　　帳篷裡站著兩位有些手足無措的老人。他們的年紀本來應該和衛嶺、漢森、萊恩、秦笛差不多，但現在看起來卻已經是白髮蒼蒼，臉上佈滿了溝溝壑壑，似乎每一條皺紋裡都隱藏著沉重的壓力和悲傷。

　　「亞希，他們就是……」亞葉父親低聲問。亞葉母親仔仔細細地在兩位客人身側找了又找，有些失落地移開了目光。

　　「阿白還在外面玩呢！吃午飯的時候就會過來了，別擔心。他們就是阿白的兩位父親。這位是虎族的衛瀚，這位是黑豹族的秦笙。」和這兩位長輩說話的時候，亞葉的聲音更加溫柔了，「他們都是頂級猛獸族的獸人，一直在到處旅行。這次也是很巧合才在我做事的旅店裡遇見了他們。」

　　「兩位好。」秦笙和衛瀚向著兩位老人行禮。

　　「謝謝……謝謝你們願意讓他來白狐部落。我們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是……只是想看看那個孩子。」亞葉父親小聲地說著。他面對這兩位年輕獸人的時候，態度有些過於小心翼翼了，並不正常。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想，阿白也需要瞭解自己的故鄉和族人。」秦笙回應。無論是秦白，還是眼前的兩位老人，都是亞葉不負責任、不懂得解決問題的受害者。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作為丈夫是負責的，作為兒子和父親卻是非常失敗的。現在秦白已經有了他們，但這兩位老人即使得到亞希的照顧，其實也已經一無所有了。他並不介意秦白和他們多相處一段時間，畢竟他們確實是秦白的親人。如果有很多美好的回憶，對未來也有一定的期待，相信兩位老人的生活也會好起來。

　　亞葉母親捧著心口，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他喜歡吃什麼？我現在就去準備！」

　　「小愛吃鬼一點也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就行了。」衛瀚勾起了嘴唇。他的心情還是有點糾結，不過，作為大家長，他對自己的家庭有足夠的自信。任何人都不能從他們家裡奪走任何一隻幼崽。換個角度來說，身為家長，也應該為幼崽們考慮。秦白能找到自己的爺爺奶奶，對他的成長而言，益處遠遠多過害處。

　　美食確實把玩得開開心心的小狐狸和小獅子從迷宮一樣的洞穴深處招了回來。小愛吃鬼看著擺滿了一帳篷的烤肉、點心、炒菜、粥湯，口水嘩啦啦地流了一地。沒有成功偷嘗薰肉和風乾肉的低落全都一掃而光——蒸薰肉、風乾肉燉湯才是最美味的，鹹生肉什麼的，他才不愛吃呢！熱情地向著那兩位莫名覺得很親切的老人道謝之後，小愛吃鬼就朝著一地的美食撲了過去。

　　「別急別急，別噎著！吃完了還有！」

　　「這麼餓嗎？還有什麼想吃的嗎？儘管說！」

　　亞葉母親和亞葉父親紅光滿面地笑著，又是給他切肉拆骨，又是給他舀湯，格外熱情。

　　狼吞虎嚥的小愛吃鬼連回答的時間都沒有，只能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已經非常滿意了，眼明手快地又從愛吃鬼的魔爪下搶過一塊點心開始啃，肉肉的雙頰鼓得高高的，活像只嘴裡塞滿了堅果的小松鼠。

　　小獅子衛橙歪了歪腦袋，視線在亞葉父親和秦白之間轉來轉去，彷彿發現了什麼。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小家長，小家長卻只給他拿了一大塊蒸薰肉：「吃吧。」

　　「嗯。」小獅子決定，什麼都不問了。不管阿白是誰的孫子，他都是阿白的哥哥，阿碧都是阿白的弟弟，阿笙和阿瀚都是阿白的父親，永遠都不會變的。

　　吃完午飯後，兩位老人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把秦白摟在懷裡，輕輕地給他揉了一會兒鼓鼓的小肚子，就目送他和衛橙又活蹦亂跳地跑出去找小夥伴們玩耍了。

　　小傢伙們呼朋喚友的聲音遠去了，帳篷裡安靜下來，兩位老人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沒有消失。

　　「兩位已經決定了？」秦笙低聲問。

　　「是的。」亞葉父親鬆了口氣，「能看到他，我們就很開心了。想來想去，還是不要打擾他現在的生活了。就讓他這麼高高興興地長大，一輩子都不要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足夠了。」

　　「我正在給他做新的雪狼皮大衣，他爺爺也打算給你們多做幾雙鹿皮靴子。過兩天，你們走的時候記得帶上。」亞葉母親也高高興興地翻起了東西，「有兩種點心，他剛才吃得特別多，我再去做一些，給他晚上吃。」

　　「……」亞希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既然長輩們都不打算說了，我也算了吧。」

　　秦笙和衛瀚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們選擇隱瞞，是希望孩子不要回憶起過去的陰影。但是，小狐狸秦白其實並不是他們想像中那樣單純脆弱的七歲小幼崽。這孩子既聰明，又早熟，更敏感，只是這些特質都被伶俐活潑的個性掩蓋住了而已。即使什麼也不告訴他，他也能從蛛絲馬跡裡聯想到事實和真相。

　　一家五口在高山白狐族部落住了三天，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小狐狸、小獅子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玩著各種各樣的遊戲，還得到了很多禮物，有衣物、有靴子，還有精緻非凡的飾品。大家長每天蹲在不同的角落裡觀察石雕，偶爾還會和狐族的獸人們分享雕刻經驗，獲益匪淺。小家長則搜集了狐族特製的多種苔類調料、苔類鹹菜，同時努力地豐富著菜譜知識，為接下來的旅行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至於小蛇秦碧，盤在火堆邊一動不動，經常被喜歡它的狐族雌性們當作手鐲戴在手腕上。

　　離別的那一天終於還是來到了，由於得到的禮物實在太多，白狐族族長把大雪橇及十隻雪狼送給了客人們。大雪撬上都已經堆滿了物資，於是，大家長和小家長決定步行走回冰雪城。除了一直隨行的亞希之外，一群白狐族幼崽也高高興興地跟了過來。

　　「再見！」秦白朝著站在洞穴外的亞葉父親、亞葉母親揮手，「有機會我會再來看你們的！」

　　「好！好！我們等著你！」兩位老人老淚縱橫，抹了抹淚水，又笑了起來。

　　眼看著小夥伴們都化成了獸形，追著雪狼們跑到前面去了，秦白也並不著急。他悄悄地走到亞希身後，拉了拉他的袖子：「亞希亞希，為什麼這裡明明是高山『白狐』族，但是你和很多人的毛都是藍色的？」

　　「白狐是我們的族群，實際上確實有三種不同的毛色。一種是像你這樣，一年到頭都是純白色；一種是春夏的時候會變成銀灰色，秋冬的時候才會變回白色；還有一種是像我這樣，一年到頭都是淺藍色。」亞希耐心地回答。

　　「我能看看你的獸形嗎？」小傢伙眨了眨蔚藍色的眼睛。

　　亞稀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下一刻，一隻巨大的淺藍色狐狸臥在了冰雪上，灰藍色的眼睛有些不安地看向身邊的小傢伙。

　　秦白蹲在它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它柔軟蓬鬆的毛髮，低聲嘟噥著：「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淺藍色大狐狸怔了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小傢伙就跳了起來，燦爛地笑著朝家長們跑去：「我早就知道啦！你們誰都騙不了我！嘿嘿！」他當然什麼都記得。愧疚、悔恨、痛苦、孤單，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越是記得清楚，就越覺得現在的快樂、幸福、關愛非常珍貴，珍貴得他每一時每一刻都不想浪費掉。

　　他撲進了小家長的懷裡，緊緊地摟住他，在他和大家長的臉上用力地親了一下，然後回過頭向著淺藍色大狐狸招手：「亞希叔叔！你好！這是我的父親秦笙，那也是我的父親衛瀚，那邊是我的哥哥衛橙，這裡面還有我的弟弟秦碧！我叫做秦白！我很喜歡高山白狐族部落！長大之後每年都會回來看你們的！替我向爺爺奶奶問好！」

　　淺藍色的大狐狸搖了搖尾巴，咧開嘴笑了。

　　亞葉，你知道嗎？這是個多好的孩子啊。拋棄他之後，你會想念他嗎？你會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