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從那以後

很多年以後，故事依然是從帝都天朝軍部宿舍C棟六樓6-2開始。

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間，這天週末下午，外面照常下起了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小院子裏又或者是街道上都失去了以往的熱鬧，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只要是不需要上班上學的，都一律選擇窩在溫暖的家裏。

陸家三個男孩此時正擠在一個房間裏。

坐在左邊握著筆苦思冥想面容清秀的中學生，正是陸家最大的孩子陸辰臣。而擠在他身邊大呼小叫，明顯歲數看上去大了他不少的，卻是他的弟弟，陸里路。

……呃，儘管已經上高中的陸里路一向以哥哥自居。

“陸辰臣！你好笨！我都說了X在這個方程裏只是一個整體，你把這個X的原式帶入的話，就……”

“就能找到首尾相接的規律，中間項是一個常數，所以答案是零。”清冷的聲音從靠牆角落裏三層的床上鋪傳來，五官精緻，比女孩子的洋娃娃還漂亮的紅發五六歲大小的男孩不耐煩地撇撇嘴，從厚厚的英文原文書裏探出半張臉，“陸里路，你能不能安靜一些？”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滿臉挑釁地抬了抬下顎：“陸建文！你可以到客廳去看！”

“陸里路，不要欺負弟弟！”陸辰臣不贊同地拉了拉里路的袖子。

“多慮了。反正他打不過我。”名叫陸建文的小孩“啪”地一下合上書，直接輕盈地從一米多來高的上鋪跳了下來，卻意外地沒有受傷，相反，反而是以很詭異的敏捷手腳穩穩地落地。

陸辰臣和里路仿佛對這副場景習以為常，兩人都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做哥哥的陸辰臣不免多說了一句，別老這樣跳下來，小心一些。

“陸二快回來了。我把書放回他的書架。”陸建文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屁股，清冷的嗓音，道，“老規矩，不許告訴他我動過這些原文書。”

“……這麼直呼爸爸的名字是不對的。”陸辰臣放下筆，剛想伸手拽住陸建文，卻被里路一把拉回來，後者滿臉不爽地哼哼：“理他幹嘛，拽得二五八萬的。”

“可是——”

“可是個毛啊！繼續念你的書！這個學期不念完這本你還指望能跳級？”

“……明明是你讓我跳級的。”

“我就想跟你一起上學！不行嗎！”

陸辰臣垂下眼，猶豫片刻後，一本正經道：“……我只是想告訴建文，如果爸爸知道他那麼小就能看英語原文書，一定會很開心的。”

里路抽抽嘴角：“……舅舅肯定不會開心到哪去的，相信我。”

“為什麼？”陸辰臣瞪圓眼，很是好奇。

“不為什麼。”里路故意邪惡地笑了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陸建文那傢伙，嘖嘖。小時候還能裝裝小貓咪騙騙人，現在變成人形了，是一天比一天地更像從前的某個人，最近連二舅舅都開始發覺不對勁，看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有些詭異。這個變化連里路都看出來了。

難怪今天心情那麼差。里路摸摸下巴，總算是有了個總結。

……

沒錯，陸建文就是德•白恩。當年，在聯合軍隊的第一座臨時要塞被陸八親手炸廢之後，白恩曾經試圖聯手藍齊星球，對瓦特爾做最後一次的反撲。

那一場戰爭，大約持續了兩個月，那兩個月裏，他幾乎沒有合上過雙眼。

與幾年後的報道不同的是，其實，德•白恩早已在那場最後的反撲中死在了同類的利爪之下。是的，在他的記憶中，他死了。

再睜開雙眼的時候，伴隨著重生的驚喜，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成為剛破蛋時候的幼年獸狀態，而此讓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體內淺海水族的血統，很可笑的事，他一直極力於否認，傳承自母親的血統，卻讓他獲得了再一次復活的機會。

更加幸運的是，在那場最後的戰役中，地球聯合軍的三千艘高級空間跳躍戰艦只留下了十五隻戰艦順利返回地球。而他所在的，正是編號為“1273”的倖存者之一。回到地球後，白恩偷偷溜下了地球聯合軍戰艦，最後，來到那個男人跟前。

這幾年，他曾經的盟軍從未間斷過於他的聯繫。

可是卻再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陰謀去實施。

至少，現在沒有。

“回來了？”曾經的白恩少將，現在的陸建文，面無表情地淡淡順手接過玄關處帶著滿肩雪花的男人手中的便利袋。

下意識想抬手給他扶去眉間的一粒還沒來得及融去的雪花，一抬手，卻發現自己只到那個男人的腰間，陸建文悻悻地收回白嫩的小手。

看了看手中的便利袋，除了今晚做菜用的新鮮材料之外，最上面還放了兩個蘋果。陸建文挑挑眉：“又買了這個？”

陸二換上明顯剛從溫熱機中取出來，還很是溫暖的拖鞋，脫下外套抖了抖雪花，聽見孩子清冷的聲音，先是一怔，而後無奈地笑了笑，溫和輕聲道：“我忘了，你已經過了吃果物的年紀。”

陸建文拎著袋子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我覺得我是上了年紀，開始變得愛回憶從前……總覺得好像還有一個小時候的你在腳邊追著咬攜帶一樣。”陸二揉揉眉間，“算了，跟你說這個做什麼，你又不懂。”

……我怎麼不懂。陸建文滿臉黑線，還有，那種刻意裝小屁孩賣萌打滾的黑歷史，請你忘了他。

琢磨著這事兒，不經意地一抬眼，陸建文又幾乎懷疑自己眼神出了問題。

因為他好像看見……一向淡然的男人眼角有些可疑的發紅？

當他想再多看兩眼確認時，卻沒有機會了。因為陸二已經轉身向廚房走去，單單留給他一個背影而已。

只不過就這一個背影，幾乎讓他看得出了神。直到陸二在廚房裏準備好了一切發現材料還沒送到廚房，陸建文這才拖著袋子跟在他身後。

不等陸二吩咐，他很自覺地搬來小板凳，踩上去。然後將袋子裏的土豆和肉類一塊倒入水池裏，推開陸二想伸過來幫忙的手，自顧自地打開水龍頭，完全沒有知覺的手伸到冰冷得幾乎要結冰的冰水混合物中，面無表情地清洗從超市帶回來的牛肉。

陸二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我來就好。”

“……去把你的手弄暖和。熱水袋我洗乾淨放在沙發上了，熱水壺在茶几底下。”陸建文淡淡地說著，頭也不抬。

於是陸二沉默地站在一邊，當然也沒有按陸建文說的去做。

他能感覺到這個孩子正在生氣。

氣些什麼呢？

…………………………陸二皺著眉苦思冥想半天，最後得出結論：不知道……

陸二：“你在生氣？”

陸建文將洗好的牛肉放入準備好的空碗中遞給陸二，拿起刷子，開始試圖刷掉土豆上的泥，依舊是頭也不抬地悶聲道：“沒有。”

“……從我回來到現在，你都沒笑過。”陸二站在小孩身邊，說出這樣帶著半埋怨半任性的話讓他自己都覺得很詭異。

可是這樣的話卻出奇地有效果。

只見原本埋頭做整理工作的小屁孩聞言動作一頓，隨即利落地關上了水龍頭，陸二眼疾手快地將他**地手用大手包住，試圖傳遞一點溫暖，前者卻不太領情地將手抽了回去：“機械變形組種族沒有體溫，不要做這種無用功。”

陸二悻悻地抿了抿薄唇，顯得很無辜：“我忘了。”

“你忘記的事真多。”陸建文嘲諷。

……被一個五歲的小孩嘲諷。陸二很是鬱悶，家裏最乖巧的孩子今天變得很奇怪啊。

“…………”

“…………”

片刻的沉默之後，陸建文終於很是諷刺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說：“今早我沖你笑的時候，你扭開臉了。”

陸二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那個——”

“所以我覺得你似乎不想看我笑的樣子。”陸建文悶聲轉過頭，重新打開嘩嘩的水龍頭，“那很好，本來我就討厭笑。”

……終於意識到自己傷了孩子一顆純真的童心，陸二很是內疚，卻沒辦法解釋說，紅色頭髮越長越漂亮的孩子，今天早上沖自己露出的笑容熟悉得讓他膽戰心驚，所以才會又別開臉那樣的小動作。

沒想到，竟然被小傢伙留意到了。

真是了不得的觀察力。

陸二猶豫片刻，最後關上水龍頭，廚房裏再次陷入沉默，陸二拿過孩子手中的土豆，心不在焉地細地摩挲上面洗了一半留下的泥土沙石，道：“你是德•白恩？”

“…………”

沒有得到回答，陸二有些心驚地慌忙抬頭，出乎意料地，卻發現小孩正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他。

“……呃？”

“你白癡嗎？”小屁孩終於露出了打從陸二下班進門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雖然邪乎得緊。

……

“德•白恩死了很多年了。”

……

“我叫陸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