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守 第十二章
張翎回京多月,但總找不到能和柳文東私下見面的機會,一是朝廷幾次頒發的政令,都牽涉到民部省的執行和督查,柳文東分身乏術,二是……張翎總覺得柳文東有點躲著自己。但原因是什麽,張翎又摸不清楚。
柳文東近年身體不好,他從西域以及南疆帶回來的藥品都給柳府送過去,柳文東循例回了謝禮,但雙方都沒有私下拜訪。張翎一開始覺得可能是為了避嫌,後來漸漸覺得這樣冷淡的生疏是刻意為之。
“沒意思。”
一日,趙王夜訪建安侯府,兩人在床上做完該做的事後,張翎趴在一邊抱怨。
趙王知道他吃了柳文東幾次閉門羹,撫摸著他的頭髮,柔聲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們這樣就很好了。”
張翎皺著眉頭,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於是轉了個話題,“姐姐派人傳話,說重陽節,希望你想辦法進宮一趟。”
淑妃現在的地位大不一般了,但讓趙王偷偷進宮,必然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趙王心中一沈。
重陽節那天,皇帝和皇後舉行完儀式,入夜後就吩咐擺宴,規格和過去一樣,但不同的是,賢妃,淑妃都出席了,張翎作為淑妃的弟弟陪了末席,而李瑤作為皇後的妹妹也出席了。皇帝和皇後坐在主位上,不復以往的恩愛,顯得相敬如賓。
趙王眼見李瑤出席,德妃帶著魯王,賢妃帶著嘉和公主,而林昭儀並未出席,明白皇帝為了安撫李家,已經決定要冊封李瑤為貴妃。柳貴妃雖然去世,但柳文東作為嘉和公主的親舅舅,皇帝的親近重臣之一,也出席了。他離嬪妃的席位遠,卻一直看著賢妃細心照顧嘉和公主,嘉和的輪廓和柳貴妃很像,十足美人坯子。柳文東自己沒有成親,哥哥的兒女都養在老家,京中他只有嘉和一個親人了。
柳文東又將視線移到上位的皇帝處,見皇帝冷淡地與皇後喝酒,想起在獄中自盡的哥哥,病死床榻的姐姐,心中一陣絞痛,他咳嗽了幾聲,突然見到桌前的酒杯被人拿走,一抬眼看到是王瑜。
“你還在病中,喝這杯吧。”
說著,王瑜放上來的酒杯裡是清水。
柳文東笑了笑,“可惜你沒有姐妹,也幸好你沒有姐妹。”
王瑜看著皇帝和皇後,又看了看淑妃和不遠處的張翎,低聲道:“我知道你難受。但為了公主,你也得養好身子。將來公主,還是要靠你。”
柳文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水,淡淡笑道,“宮裡哪有不厲害的女人?姐姐垂危時,已經為公主謀劃好前程了。”
王瑜作為皇帝的心腹,卻從不參與後宮的事。柳貴妃病逝時,將嘉和公主託付給賢妃,這招棋誰也沒想到。賢妃的父兄早已亡故,她一直無寵,當年皇帝對她比對淑妃更淡,她自養了嘉和,皇帝為了公主倒也會去她宮中幾次。但聽柳文東的意思,似乎內情更為複雜。王瑜不想深究,他明白要保持皇帝心腹的位置,皇帝的私密事情就不能打探。
皇後的身體也不好,幾杯酒下肚,就覺得渾身難受,但今天這種時候皇後提前告退是絕無僅有的,所以她硬撐著挨到宴會結束。
皇帝宴後,抱著魯王去了德妃的宮中。張宛兒起身時,沖張翎點點頭就走了。張翎雖想知道姐姐為何要叫趙王想辦法去見她,但也不敢在宮中逗留。他離席時,發現柳文東早已走了,不禁有些空落落的。
“……將軍。一直未祝你得勝歸來。”
還在怔忪間,忽聞身邊的聲音,張翎一驚,側頭一看,他竟不知不覺走到王瑜的身邊。王瑜溫和地祝賀,但眼中都是疏離。
“王大人……”他和王瑜的關係有點複雜,有過芥蒂,有過交淺言深的時候,但更多的時候是各自在自己的領域發展。回京以後,他一直對這個皇帝的心腹敬而遠之,“王大人一直日理萬機,還沒去──”
在王瑜的譏嘲眼神中,張翎再沒辦法把那官腔打下去,他臉上微紅,咳嗽一聲掩飾笑道:“哎,其實我們都認識快十年了,還沒一起單獨喝過酒。你要賞臉,改日──就今晚,一起喝一杯吧。”
王瑜錯愕地看著他,隨即輕笑道:“可以啊。將軍請吧。”
趙王進淑妃宮中,已近醜正,張宛兒點著燭火在等下看書。趙王走進寢殿時,覺得宮中漫溢著一片清香之氣,頓覺奇怪。
張宛兒放下書,看到他的疑惑,笑道:“是為了掩蓋安胎藥的味道。陛下特地命人點的香。”
難怪要這麽快拿下右僕射,難怪要封李瑤為貴妃,一切都是為了張宛兒肚子裡的孩子。趙王壓抑住心中的震撼,謹慎地說:“恭喜娘娘了。”
張宛兒斂起笑容,站起來正色盈盈一拜,“宛兒謝謝王爺這麽多年,對我們姐弟的眷顧和搭救,若不是王爺施以援手,我們姐弟早已死過千百回了。”
趙王連忙扶起她,“娘娘請起。”他歎道,“娘娘會入宮,也是因為我。陛下當年,為了讓我安心呆在封地,才會招了這麽多原來屬於趙王系的臣下的女兒入宮。說到底,你們會遭遇危險,也是因為我。”
張宛兒被趙王扶著坐下,她搖頭道:“趙王有所不知……”她咬咬唇,又道,“宛兒這回請趙王來,是想當面懇請趙王一件事。”
“請說。”
“求趙王再眷顧我們姐弟一回,帶著張翎……帶著他去封地吧。”
趙王大震,“怎麽,陛下下一個要對付的,是他不成?”
張宛兒看著燭火忽閃,幽幽道:“張翎一直以為,是李家的人在害我們,是李家的人在提防我們……”說到這,她看著趙王,白玉一般的臉上被燭光投下的陰影,顯得淒婉又陰暗,“趙王也明白,不管我的孩子是不是李家的人下的手,但張翎這麽多年被人暗算,並不是李家的人做的。李慕也好皇後也好當年還看不上一個不成氣候的建安侯。”
趙王心中一緊,他藏了許久的秘密,原來早被張宛兒得悉,最終他歎道,“我一直讓他小心柳文東,但朝臣中他卻與柳文東最為交好。”
張宛兒苦笑道:“趙王當年沒有救柳文若,我便起疑了。原來是他,再三加害張翎。”
“我……一直很後悔,當時沒有及早救下他。這麽多年,除了要防陛下,要防李家,還要防柳家報復張翎。”趙王歎息,“當時太意氣用事了。”
“威武軍監軍一職,是柳文東要求來的,因為陛下原本是屬意王瑜去……”
趙王直到回王府,都處於自己的思考中,馬夫再三催促下車,他才如夢初醒。還未走到議事堂,就招來親衛,“張翎現在回府了嗎?”
“將軍宴後,又和王瑜大人一同飲酒,現在只怕剛回去。”
趙王哦了一聲,正要往前走,突然一陣暈眩,只聽到身邊人的驚呼,他人已經坐在地上。他定了定神,推開試圖扶起他的人,“沒事,今晚酒喝得有點多。”他站起來,又壓低聲音問,“近郊三千甲士是否還在?”
“是,每年輪換,一直待召。”
“再加派兩千人來。”
親衛大驚:“五千人的話,朝廷不可能不察了,要是驚動了皇帝……”
趙王拳頭緊握,“張翎當年持兵符去恒州的事,知曉內情者全都給本王查清楚。查明後,全部不允許出本王封地,不允許接觸朝廷任何一人,膽敢私通朝廷奸細者,殺無赦。”
親衛心頭一凜,低頭應是。
重陽過後一個月,李瑤就被封為貴妃,李慕晉升為尚書令,王瑜平遷為門下侍中,柳文東平遷為吏部尚書。李慕至此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家出了一個皇後,一個貴妃,滿門光耀。這此的晉升令中,張翎享二等侯的食邑,也引人注目。
隨即,淑妃就傳來四個月身孕一事,正當所有人要慶賀時,貴妃宮的李瑤也傳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消息。
這一年,戰事告捷,後宮多嗣,舉國歡慶,皇帝也滿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