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連珠
單從外表上看,許為容確實當得起“絕色”二字,高挑身材,瓜子臉,肌膚細膩白皙如剝了殼煮雞蛋,一雙水眸十分靈動。
一早她給葉蓁蓁請安時,遭到了圍觀。按例,才人只能站著,但考慮到她初承恩露,葉蓁蓁十分體貼地給她賜了個座。
許才人是太后侄女,皇帝表妹,所以四處樹敵如麗妃,招貓逗狗如僖嬪,也不太敢把她怎麼樣。因此雖然昨晚皇帝歇她那裡,今天並沒有人說什麼酸話,坤甯宮一片和諧。
然而看到別人面上對她客氣,許才人心裡頭卻暗暗發苦。昨晚紀無咎確實睡她身邊不假,但是從頭到尾對她秋毫未犯,她一個女兒家家,又不好主動勾引他。
葉蓁蓁照例賞了幾件東西。紀無咎早就發過話,不許她賞癩蛤蟆,所以今日恩賞也沒什麼奇,許才人只掃了一眼,便讓人收起來,自己起身謝恩。考慮到因為葉蓁蓁阻撓,才導致她只能被封個六品才人,許才人對葉蓁蓁自然沒什麼好觀感,然而兩人地位懸殊,她也不敢怠慢。
周圍人也跟著看了份兒熱鬧,僖嬪說道,“臣妾瞧著,娘娘賞那串香木手串,似乎皇上也有一串?”
溫婕妤附和道,“確實如此,前兒我還見皇上戴過。”
葉蓁蓁自己寶貝太多,大部分她都記不清楚來歷。不過她對素月素風兩個放心,她們倆斷不會讓她把紀無咎送東西轉手送人。
這手串確實不是紀無咎送,而是西域某小國進貢品,只有兩串。紀無咎覺著那手串香氣聞起來清神醒腦,就留下來一串,餘下一些東西拿到坤甯宮,讓葉蓁蓁分賞下去。所以這另一件手串就到了坤甯宮。
許才人聞聽此言,回去就把手串戴上了。下午時她又單獨去見了太后,正好紀無咎也,三人坐一起說了會兒話。許才人留心看紀無咎手腕,果然發現他左手上戴著一串香珠,與她一模一樣。
離開時,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慈甯宮,許才人沒顧上身份差別,步趕上去,挽起紀無咎胳膊。反正她以前也是這麼做。
“笑什麼?”紀無咎問道。
“表哥,”許才人拉起紀無咎手,自己也伸手給他看,“你看。”
紀無咎聽她稱呼他表哥而非皇上,已經有些不適應,轉而看到兩人手腕上一模一樣東西,便問道,“你從哪裡得來?”
“皇后娘娘賞。”
皇后有這東西並不稀奇,紀無咎收回手,沒說話。
許才人小鳥依人地靠近他,笑得嬌俏可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紀無咎停下腳步,輕輕推開她,“這話也是皇后說?”
對方拒絕意思太過明顯,許才人落寞地低下頭,“這話不好麼?”
“不好,以後不要這樣說了,”紀無咎仿佛沒察覺到她失望,他褪下自己手串,放入她手中,“既然你喜歡,這個也給你吧。”說著,不理會許才人反應,大步離開。
許才人低頭看著手中珠子,咬了咬牙,怒氣漸漸爬上眼睛。她許為容和紀無咎才是青梅竹馬,才是真正天生一對,站他身旁本應是她。只因為葉蓁蓁爺爺有權勢,表哥才被這個女人搶去。
這讓她如何心甘!
***
葉蓁蓁不知道紀無咎發什麼瘋,拿了好多奏摺跑到她坤甯宮來批。
外頭雖然冬寒森森,但坤甯宮裡燒著地龍,暖閣中架著兩個炭盆,裡頭堆著無煙上等銀絲碳,燒得旺旺,烘得室內溫暖如春。門口一盆水仙花就這麼應著暖氣開了,白色水靈花朵散著絲絲清香,讓人聞著就精神一振。
葉蓁蓁心想,怪道人人都想當皇后,就沖著坤甯宮地龍,她也不能被廢。
紀無咎來時,葉蓁蓁正玩兒華容道。民間那個叫史天長奇才把華容道也改進了一下,改得加複雜和匪夷所思。紀無咎看到葉蓁蓁玩兒,無恥地湊上來,三兩下把她局給解了,換來葉蓁蓁一陣翻白眼。
批了會兒奏摺,紀無咎遞給葉蓁蓁幾份,“朕看你鎮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不如幫朕批摺子吧。”
葉蓁蓁接過奏摺還未看,就先覺得紀無咎目不良。跳坑跳得多了,人也就有了幾分經驗。這幾份奏摺內容看起來平淡無奇,上面都有閣臣票擬,就等著皇帝做後裁定。但是仔細一看,葉蓁蓁就看出了殺機:其中一份是方秀清上,說是大同換總兵事兒。原先那個總兵因為克扣軍餉,引起軍中嘩變,紀無咎毫不含糊,派人過去就地砍了他頭,接著收沒家產,補發軍餉,安撫軍心。現總兵一職空缺,方秀清奏摺中建議提拔李旭為總兵。
問題就出這兒,李旭是葉蓁蓁大哥葉信芳連襟,屬於葉党,他方秀清跟著獻哪門子殷勤?
這個李旭,葉蓁蓁雖然沒見過,卻也聽說過。據說他是一員虎將,勇猛異常,但脾氣急躁,適合上陣殺敵,卻不適合運籌帷幄。大同是邊關重鎮,時有夷寇犯邊擾民,身為總兵,責任就重大一些。紀無咎不答應此事還好,一旦答應了,雖是拔擢,卻也無異于把李旭架火上烤。而且官場上沒有獨行俠,他一人犯錯,葉氏必受牽連。
葉蓁蓁心想,這方老狐狸真是打一手好算盤,自己得個選賢不避私美名,還給葉黨出了一道難題。當然,這事兒終還是要看紀無咎意思,只是……這混蛋把摺子拿給她看是什麼意思?
紀無咎能是什麼意思?他現如今也想明白了,葉蓁蓁雖是葉修名孫女,但也是他紀無咎老婆,嫁出去女兒潑出去水,不管怎麼說這個女人是他紀家人,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想再為難她。只不過有一點,既然嫁給了他,那就要一心為他著想,不能總顧著娘家臉面利益。
所以他就拿了這麼份奏摺試一試葉蓁蓁。標準答案應該是葉蓁蓁把決定權還給紀無咎,並表示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這個當妻子都會支援你;即便不選標準答案,倘若葉蓁蓁同意方秀清提議,紀無咎也是可以接受。
但是葉蓁蓁選了一個背道而馳答案:她提起朱筆,那份奏摺上打了個大大叉,隨即說道,“李旭有勇無謀,難當此任。我看方大人選人眼光也不過如此。”
這才是葉蓁蓁。紀無咎心想,如此坦坦蕩蕩地、毫無保留地,給他找著不痛。
***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葉蓁蓁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加上良醫良藥,才兩個多月,她腿就完全好了。
這貨選了一個很特別方式來慶祝自己重活蹦亂跳。
話說這天下午,紀無咎正養心殿埋頭幹活兒,外頭坤甯宮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跪倒,“皇上,皇后娘娘瘋了!”
紀無咎聞言,把筆一扔,直奔坤甯宮。馮有德抱著個黑色披風跑著跟上來,給他披上。
坤甯宮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主子也有奴才,每個人都仰著頭,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像一溜等待投食雛鳥。
紀無咎也跟著抬頭,待看到房頂上站人時,頓時火冒三丈,“葉蓁蓁,你給我下來!”
葉蓁蓁像是沒聽到他說話。她筆直地站屋頂上,左手叉腰,右手舉著一把鳥銃,仰天大笑,“哈!哈!哈!!!”
下邊兒人心都提起來了。坤甯宮高闊宏大,把葉蓁蓁身影襯得十分渺小。屋頂又陡,還離地那麼遠,就算是個神志清醒也要提防萬分,何況皇后娘娘……
素月急得都哭了,她只是一錯眼珠兒,葉蓁蓁就不見了,滿坤甯宮這麼多人,都不知道她是怎麼上去。
王有才領著幾個太監架起梯子,正往屋頂上爬。
葉蓁蓁突然向著天空扣動扳機——
嘭!嘭!嘭!
堪堪夠到房檐太監被這連著三聲震響嚇得身體一抖,連人帶梯子一起摔了下去,砸到下邊兒扶著人,哎哎呦呦滾了一地。
圍觀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大家驚得連連後退。
唯有紀無咎,背手而立,一動不動如一棵勁松。他雙眼直勾勾盯著房頂上那抹身影,嘴唇微抖。
——她竟然真成功了。
玩兒夠了,葉蓁蓁把槍往腰上一插,開始考慮怎麼下去這個問題。她上來時候用是鉤索,本身又會點三腳貓功夫,上個房也不是難事。
但現想要下去卻有些麻煩。
王有才又帶著太監們開始架梯子。
紀無咎此時也顧不得皇上威儀,飛跑到簷下,張開雙臂對葉蓁蓁喊道,“跳下來!”
葉蓁蓁知道紀無咎身手好。所以她很放心地張開雙手往下一倒,滑翔鳥兒一般,墜落下來。
圍觀群眾又是一陣驚呼。
紀無咎仰臉看著從天而降葉蓁蓁。晴空之下,美人如花。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下來,萬籟俱寂,他只聽到自己心跳聲。
撲通。撲通。
葉蓁蓁準確紮進了紀無咎懷中,後者抱著她原地轉了一圈,卸了她身上衝力,這才停下。
紀無咎將葉蓁蓁橫抱懷,並沒有急著放她下來,而是低頭看她,問道,“連幾珠?”
“六。”回答言簡意賅。
這回換紀無咎仰天大笑了。
“哈!哈!哈!!!”
笑聲清朗之中帶著幾分衝破九霄豪氣。聲音不難聽,但從紀無咎嘴中發出,總讓人覺得有些接受不了。圍觀群眾聽得心裡頭直發毛,紛紛感歎,完了完了,又瘋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