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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反派之煩惱》第164章
  164

  八百年前,這座小島並無名字,島中不僅沒有修者,更沒有凡人,只有一處佛門聖地——芬陀利華境。

  而現在,這座小島生機勃勃,炊煙裊裊,許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島民在此安居樂業。若有遊人詢問此是何地,他們便會回答:「這是望夫島。」

  遊人問,為甚麼叫作望夫島哩?

  島民就會問:「你知道九嬰仙君麼?」

  遊人道:「當然知道,九嬰觀比那土地佬兒的茅屋子的少不了多少哩。」

  島民接著問:「那九嬰仙君與他道侶的傳說,你也知道罷?」

  遊人道:「這還有不知道的?」

  島民就講起古來,道:「說的就是這個傳說呢,你不知道罷,九嬰仙君便在我們島上呢!看見那座九嬰觀沒有?那可不是一般的九嬰觀,但凡你去求一求,沒有不心想事成的。咱們島上的人俱是供奉九嬰仙君,不僅因他救了咱們的祖先,還因他格外靈驗,咱們島上百年來斗不曾有大風浪,風調雨順,全靠仙君庇佑哩!這位客人,你要不要也去拜一拜,香油錢才兩貫哩!」

  遊人道:「這麼貴?其他的九嬰觀可只取一貫錢!」

  島民道:「貴得有道理呀,你當這為甚麼叫望夫島?當然是仙君的道侶常來島上望仙君,盼著早日重逢團聚啦!仙君慈悲為懷,仙君的道侶還能差了去?看到仙君觀裡大家的心願和供奉,自然要幫助一把的!」

  遊人猶豫的取出錢來,然而糾結著,這時空中忽然飄過五彩祥雲,島民立時呼引眾人相看,又向遊人道:「看見了麼,那便是仙君的道侶來了,你快些去拜一拜,說不準這一趟商跑回去,便要賺得富貴安老哩!」

  遊人愣神望雲的功夫,島民們已取了他的錢,慇勤的領著客人望道觀去了。

  數百年於凡人而言,遙遠的很,平日裡島民們拿九嬰的傳說胡謅慣了,幸而或許碰巧,道觀確比他處的要靈驗許多,倒不至令人砸觀。今日裡原本也是信嘴胡說,卻不想真叫說中了一回,祥雲之中,來的確實是九嬰仙君的道侶。

  且說當日封白髮現了長生燈的真偽,驚怒憂懼,幾欲嘔血。他怒砸出那柄假燈後,便衝出崑崙,一路南下,直奔芬陀利華境。

  千萬里之遙,無數淪陷的州土,對於大乘圓滿的劍修而言全然不在話下,他滿心裡想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八百年!叔叔,你怎麼可以!這麼忍心!

  去到芬陀利華境的方向,乃至芬陀利華境周圍的一花一木,封白都如此熟悉,但凡不在閉關之中,他每一年都要來此駐望。他的叔叔,他的道侶,他的愛人孤獨的沉睡在冰寒的湖底,他不能時時陪伴,卻又知曉叔叔慣愛熱鬧,於是引來許多凡人在此集居。

  數十年上百年過去,此地終於從一座孤島變作海上灣口,棲居凡人修者無數,熱鬧的陪伴著他寂寞的叔叔。

  而此時,封白站在芬陀利華境外,卻無法入內。

  他許多年不曾因為心中善惡而被拒之門外,但今次他的確進不去。他的心中滿滿的都是憤怒與絕望,乃至毀滅與發洩,他想要劈開這道狗屁聖地。

  此時,他甚至無比憎恨那些嚷嚷不絕的聲響,討厭那些嬉鬧歡笑。他的叔叔不在了,那些人怎麼可以歡笑?這八百年來,他只能靠希望來笑,如今他的希望沒有了,這些人卻笑得如此刺耳。

  憑什麼?沒有叔叔,又哪裡有他們?

  嫉恨與憤怒在心如止水了八百年的神識中燃燒著,他祭出湛盧劍,帶出了久違的煞氣,直奔最近、最紛鬧的所在。

  「道長,你也是慕名來拜九嬰仙君的麼?你可沒來錯哩,咱們島上的九嬰觀最是靈驗,你可別不信,不錯,哪兒沒有九嬰觀哩?但哪個都不如咱們望夫島的好?你說為甚麼?自然是九嬰仙君就在咱們島上啦!別這麼看我,我不怕你哩,我也是個俗家居士哩,可絕不說假話!你看著罷,遲早九嬰仙君要與道侶在這座島上重逢相聚的!要不咱們島上的九嬰觀能這樣靈驗……」

  封白斜眸看他,道:「你又知道他們能重逢相聚?」

  「怎不能?常言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九嬰夫婦不是有情人?九嬰仙君待凡人尚且有情,何況待他的道侶哩?你說是也不是?」

  封白冷冷道:「奈何人有情,天無情。」說話時,手中劍氣大震,嗡鳴不止。

  這等殺氣將一眾島民驚嚇得渾身發顫,驚駭莫名,爭相勸道:「道長,你且把劍收一收,看著怪□人哩!」

  「咱們這兒全是凡夫俗子,若叫你這劍嚇沒了三魂七魄,咱們九嬰仙君定要不高興哩!他老人家素來慈悲為懷,濟世救人,若叫在他的地方惹出事,仙君必要不高興的呀!」

  「說的正是哩,道長,打打殺殺的有個甚好?天下太平好得道呀!」

  封白陰沉的面孔終於微微動容,不知是哪一句將他觸動,竟真的將劍收入眉心。

  眾位拉人入觀的島民見了這一手,不由目瞪口呆,然而還沒忘記初衷:「道長好生厲害!既然這樣厲害,想必也不得缺那香油錢罷?承惠入觀要十貫錢哩!」

  「不是兩貫麼?」適才那遊人扭過頭來。

  那居士呸了一口,道:「凡人有凡人的價,道長這樣的修仙人還能與凡人等價麼?豈不是折辱了道長!」

  封白丟出一袋金銀與他,道:「今日觀內只與我一人。」

  眾島民喜不自勝,連連稱是,慌忙就將閒雜人趕了出去。

  觀內簡陋的很,唯中一具泥塑彩像,等人高,著紅衣,手持長劍,黑髮白面,眉心一粒硃砂,平添三分仙氣,神色溫和含笑,使這粗糙的泥像也增了許多生動氣息。

  封白走上前,輕輕婆娑著泥像的面容,冷峻的面容便如冰雪初化,顯露出一絲孩子氣的溫暖天真來。

  曾幾何時,這個人就是帶著這樣的笑容對他說,以後不要再濫殺無辜了。

  最後,這個人也是帶著這樣的笑容對他說,好好等我回來。

  他好好的等了八百年,叔叔卻再不會回來了。

  思及此,他的手莫名一沉,竟將泥像的肩胛處摳碎一塊,他低頭輕輕吹了一吹,溫柔的道:「叔叔不疼。」手中運法一復,泥像和好如初。

  他又笑了,手指順著泥像的身軀四周遊走,語氣低沉又游離:「叔叔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呢。叔叔忘了麼,我說過的,若叔叔有分毫閃失,那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如今我是救死扶傷,來日我便要遇神殺神,見人殺人。」

  殺氣隨著話語瀰漫而出,銳利的劍意更從指尖流瀉,泥像在劍氣的侵蝕中碎裂成蛛網狀,卻再度被他溫柔的運法癒合,反反覆覆。正如他反反覆覆得幾欲發狂的本心。

  終於忍無可忍,殺氣與劍意聯合一氣將泥像完全震碎後,封白淚眼模糊,金眸已紅,一股恐怖的威勢,如同颶風般,從道觀橫掃過整個海島。

  這份威勢甚至扶搖直上,波動到九天仙界。

  一小童倒騎青牛,走到身著八卦圖的鶴發道人身側,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通天鏡。

  鏡中景象與觸手可及的殺威令他眉頭直皺,道:「師弟,這白虎凶性畢露,我看要不好。你快別試他了,不然只怕又是白忙一回,你還想再等個幾千年重新來過麼!」

  鶴發道人搖頭,道:「非試不可。這八百年來,他雖然不曾做錯一件事,九州凡人修者各有所歸,昇平安定,儘是他之功。但若心願落空,他仍存善念,才可堪當大任。不然,也只是偽善罷了,談何上善若水。」

  與此同時,下界望夫島的九嬰觀中,封白出觀前,餘光卻覷到泥像座底的那排小字——天道有常,或因人勢而遲,然終不誤。存善心、造善業,得善果。

  封白的步子一停,冷笑道:「叔叔,沒用的。我的善果唯有你,如今你不在,我要善心、善業何用,不如都叫毀了罷,一同與我去幽冥地府陪你作伴!」

  說完,他提劍而出,正欲大開殺戒,卻看到一群人提著香燭紙錢與守觀的島民發生爭執。

  「我們李家每年八月初三都要來九嬰觀拜祭恩人的,怎今日竟不然我們進去!九嬰仙君是咱們大家的,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讓我們進去,讓我們怎麼跟先人交代!」

  守觀的人合圍攔住,反駁道:「九嬰仙君也不是你們李家的,憑什麼你們這時候說要拜便拜!」

  李家眾人怒目相視:「我李家祖上蒙仙君相救,方才撿回一脈,如此恩德,本是無以為報。如今竟連祭拜的地方也不與我們了?若真是如此,我李家也無顏面做人了,辜負恩德,不如豬狗!李家的兒郎女眷們,咱們與其做豬狗,不如將這群貪利小人打殺趕走,守護恩人不遭玷污!」

  此言一出,李家響應者眾,守觀的畢竟只有三四五個人,較對方二十餘個族人傾囊而出,強弱立見。對方振臂一呼,李家人蜂擁入觀,這便開打!

  拳腳無眼,眼見這兩撥人將九嬰觀折騰得面目全非,封白面露厭惡,手中湛盧劍金光大作,正要給這群人一個共同的了斷,卻有一老者前來勸阻。

  因這老者生得面善,封白一時停下攻勢,倒想看看這個老弱之人如何相勸兩幫惡徒。若勸不住,他便給這群人一個安靜的好去處。

  「你們都是為著九嬰觀,如今在道觀裡打鬥,傷了這處毀了那處,是高興了誰人,誰人又真正贏了呢?李族老,毀傷了九嬰觀,你就對得起祖上先人,對得起恩人了?張居士,毀傷了九嬰觀,你又靠甚麼來招攬香客呢?」

  老者見兩方皆停,又道:「這九嬰觀香火鼎盛了幾百年,如今若是毀於一旦,難道就不覺可惜麼?便是不可惜,你又對得起本心?九嬰仙君一世與人為善,你們這麼做,豈不令他傷心?」

  最後這一句,封白莫名心中大震,竟覺得那老者是對自己說的。他凜然望去,與那老者一雙濁目相撞,對方視他於無物,只轉過頭與那兩方人好言相勸。

  九嬰觀香火鼎盛了幾百年,如今若是毀於一旦,難道就不覺可惜麼?

  便是不可惜,你又對得起本心?

  九嬰仙君一世與人為善,你們這麼做,豈不令他傷心?

  這幾句話竟始終縈繞在封白識海之中,經久不散,終於生出其他喻意——你全心全意的使九州盛世太平了八百年,如今若是毀於一旦,難道就不覺可惜麼?便是不可惜,你又對得起本心?叔叔素來心軟心善,你這麼做,豈不令他傷心?

  何止傷心,只怕到了幽冥地府都要甩他耳光,狠狠罵他又做了畜生罷!

  還善與人,還道於天。

  他心中唯有叔叔,容不下他物。

  捨欲者,得心。

  封白身形驀地一僵,彷彿聽到一絲威嚴的低吼在體內迴盪,原本那些暴虐的力量剎那間如同山洪爆,然而盡數奔騰在體內,再無一絲殺氣煞氣流露而出。然後,連先時的殺念與毀滅之意都如潮水般退去不見。

  「叔叔,你說,天下太平好得道,現在天下太平了,我卻不想得道了。」封白輕笑一聲,手中已無兵刃在手,唯剩兩隻叮噹相撞的同心環。

  他看著兩隻小物,彷彿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容,親吻著道:「你希望我做的,我做的很好,我留著它們給你看,我去陪你,陪你看這九州盛世。」

  話音未落,他已到了芬陀利華境外,這一次,境門並未因他的善惡而緊閉。細密古樸的陣紋中,陡然射出金光,一股莫名浩然的靈力,倏地充斥聖境的每個角落。

  他的叔叔,已在此等了八百年。

  他這便去陪伴叔叔。

  封白面帶微笑的走了進去,行踏虛無,走進萬千五色蓮花所在的碧湖。而後回首,看了一眼正緊閉起來的陣門,輕道:「盛世是他們的,相守是我們的。」他將同心環握在手中,一指提起五重天的劍意,那銳利得無需鋒刃便能破堅而入的金光被引向自身的丹田……

  這一幕顯現在千萬丈之上的仙界通天鏡中時,小童不禁急了,從青牛背上一躍而下,大拍著鶴發道人,道:「你倒是快些!再遲了,真叫功虧一簣了!」

  鶴發道人手中佛塵一甩,已有法術透過通天鏡而下,臉上明明帶笑,卻是有意淡然著道:「靈寶師兄放心,他既然捨了,自要有得的。還善與人,還道於天,天道可從來不吝嗇。」

  卻說那佛塵之威,當真仙法!

  千鈞一髮之際,碧湖邊的封白還未來得及自盡,便見整整一湖的蓮花隨著忽然而來的波瀾起伏不止。又有一道法光從湖心千葉白蓮處漾開來,光華大放之下,赫然那朵花苞居然綻放開來,極快的速度下生長出一朵蓮蓬。

  蓮子湧出,光芒四射,虛空中竟然閃爍出一條裂縫!

  這些並未阻止某人求死的步伐,直到那裂縫之中靈光閃現,一隻六翼之鳥飛竄而出。細一看,便認出那是只赤□,它六翼齊開,耀武揚威的朝湖心的千葉白蓮飛去。

  它剛剛跳在其中一顆蓮子之上,便連著蓮子一起被粗魯的握在了手中。赤□怒目望去,認出了舊仇。當是時,它立即收回了利爪,討好的唧唧叫起來。

  彷彿剎那從地獄一下子升到天堂,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甚至令封白愣了一會。

  他太清楚從三界縫隙中活著飛出的六翼赤□,叔叔的那只六翼赤□活著,意味著什麼。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躍入那道地獄深淵般的裂縫!

  封白心中牽掛的僅一人,並不知他自己又被多少人所牽掛。正如此時還未來得及為青陽這魔頭隕落而高興的崑崙眾人,又開始為封白痛失愛侶而憂心。

  其他人尚且是憂心,何鸞與元昊已是痛心,他們太明白,封白知道這死訊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兩人不及商議,就不約而同的要往芬陀利華境去,世間已少了一個親人,如何能再少一個!

  但是他們未能成行,皆因崑崙所在的徐冀州猛然爆發出一輪殺魔之氣,黑霧瀰漫全稱,無數修者遭受吞噬。青陽這魔頭死了,殺魔傀儡卻並沒有消散,然而這次不是佔據其他六州的傀儡軍進攻過來,反倒是自家起火……一發不可收拾。

  被吞噬的修者成了新的殺魔傀儡,遇凡人便吞食,遇修者便吞噬,原本太平的城池淪為人間煉獄。

  元昊身為崑崙少宗,宗主不在,他理應擔當起護衛九州的重擔,即使眼下僅剩三州。何鸞遠眺南方許久,終於收回目光,與元昊一同投身到了殺魔救人的隊伍中……

  而這一切的紛亂都不為封白所知,他經受了三界縫隙的折磨,若非修為已至大乘圓滿,又有聖獸體質相護,只怕十命去九。

  然而他並無後悔,也不理會身上道袍毀損得不堪入目,只一心脅迫著那傻鳥引路,在這陌生而靜謐的所在,他無法識掃,竟也無法動用靈力。不能運用實力也沒有讓他感覺慌亂,反而越發踏實,安心。

  封白感覺到這股力量彷彿來自掌心,低首望去,真是赤□之前抓起了那粒蓮子。看似平凡無奇,與尋常蓮子毫無異處……但這股純淨之力……

  難道,這就是聖蓮子麼?

  若叔叔真還在生,有了這聖蓮子,便甚麼也不怕了。

  封白如此想著,心中越發溫暖起來,幾乎融化了週身全部的冷峻,他腳步輕快的跟著那鳥兒,很快就穿過落英繽紛,穿過層層綠意,來到一處小屋院。

  幾至院外的竹籬笆,他卻是腳步忽止,臉色忽然陰晴不定起來。他握住聖蓮子與同心環的那隻手幾乎婆娑出血印,另一手亦汗得盡濕。

  「小民,你又出外亂跑甚麼?叫你尋的蓮……」

  聲音驟然停住。

  聲音的主人紅袍依舊,俊面如昔,封白呆呆望了半晌,忽覺面上已濕。

  「你……你來了。」

  「叔叔!」

  封白拔足狂奔過去,將那人緊摟在懷,幾乎要揉進心胸深處,不敢妄想是真的一般,他不斷喃喃自語:「我不是發夢罷!」「我絕不是發夢!」「求這夢不要醒罷!」「我不要醒!」

  過了許久,封白才感覺一手輕撫他的頭髮,耳邊傳來一聲:「不是夢,當然不是夢,如果是夢,我也永遠陪你夢下去。」

  封白捧起對方的臉來,然後粗魯的堵住他的嘴唇,彷彿非要汲取到什麼,才肯相信一般。久旱甘霖,封紹越發不懂拒絕,或許是,他期望已久,就這樣緊緊擁抱住他想擁抱的人,哪怕那畜生口舌鋒利,他也甘願淪為魚肉。

  這一吻彷彿補足了過去的八百年,再睜眼時,兩人相視的目光中已毫無隔閡,或許從未有過隔閡。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若說此前八百年終於使封白養成了心如止水的沉靜心性,那麼此刻,所有的沉靜都化為烏有,面對封紹,他除了火熱仍是火熱。若非這奇怪的地方不能使出絲毫靈力,他奈何不了封紹,只怕他早就將人鉗制在懷中,就以這般親密的姿態來敘話這八百年的離別。

  封白最為關心的仍是對方身體的現狀,封紹也心知肚明,開門見山的道:「當年我有所隱瞞,的確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後來步入芬陀利華境,本來也只是為了善始善終,卻不料……」

  原來,當年封紹進入芬陀利華境沒有多久,妖毒便再度發作。這一次發作比之先前厲害不知多少倍,又少了寒珠鎮壓,越發狠戾無比,將他折磨得身心欲碎。先時他尚且強忍,後來一次發作,他終於無法可忍,又思及自身已無藥可救,於是借助丹田內最後一絲護脈靈力使出了催劫術。

  「所以,那時候我看到的嬰雲與天劫,都是叔叔催生的?」封白皺起眉,見封紹點頭,他狠狠的咬上了對方的肩胛,見現出紅印,又補償似的舔舐了一口。

  封紹無奈一笑,揉了揉他因生氣而冒出的毛耳朵,接著道:「也是否極泰來,天無絕人之路……」

  就在封紹要被嬰雲威壓催逼而死時,碧湖之上的五色蓮花忽然湧動起來,恰巧是到了每三年一次的結善業所化的蓮花為千葉白蓮提供養分的時候。其時三界縫隙突顯,封紹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三年前與慈覺初來此地時,兩人所說的話。

  「來自九州的善業去到三界外,被千葉白蓮吸納之後,成就至純至淨,才從本尊中生長出一粒聖蓮子,透過三界縫隙,落入這化身的蓮蓬之中。」

  「這些善業入到三界縫隙,又盡數被吸納成長為聖蓮子,再度穿過三界落回九州的化身蓮上……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生還麼?」

  福至心靈之下,封紹拼卻最後一絲生機,擠入三界縫隙之中。

  封白思及之前他躍入三界縫隙時所受的痛苦,又想到封紹當時命懸一線,不禁心驚肉跳,環住對方的手臂也是一緊。

  封紹微微一笑,抬手卻是要掰開他纏上腰間的那條不安分的虎尾,但哪裡是那麼容易擺脫的,其尾柔韌無恥,死死霸佔拒不挪窩。

  「你——」封紹話未說完,便叫對方吻住,深深一吻後,對方已轉了話頭,道:「那後來如何了?叔叔在此地消弭了妖毒不成?」

  封紹點點頭,道:「你猜的不錯,這處所在乃是真正的千葉白蓮的生長地,雖不知真蓮所在何處,但這處奇怪的地方卻純淨無垢。我到了此地之後,不僅妖毒,連色身法身的傷處都逐步痊癒。只有一點,這裡雖然靈氣豐裕,卻不能化運靈力,一切法術魔功都無任何效用。」

  聽得封紹已無大恙,封白心中大石終於落地,恨不能抱起封紹轉幾個圈。他也確實這麼做了,直叫一雙毛耳朵被揪得撕心裂肺的痛。

  「叔叔好狠的心,將我一騙八百年,若不是我歪打正著,只怕真要下地府陪你作伴了。這會兒居然毫不留情,真是太叫人心酸難過!」封白唉聲歎氣,本是副令人同情不忍的姿態,然而他頭上的,屁股後的那些非人異物猶在,實在不是個我見猶憐的模樣。

  封紹雖是忍俊不禁,卻也聽出這玩笑話中的十分真情,心中難免也酸痛。他上前將人抱住,安慰道:「是我錯了,原以為數百年的時光能使你心靜下來,不想還是一般火熱。我又怕你造孽,又怕你不珍惜自己,哎……幸而天道有常,竟使我們還能重逢。」

  其實封白自重獲封紹起,心中便連絲毫怨念都無了,此時心中有的反而只有感恩。不論如何,他又有叔叔了,那之前所遭受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痛苦,也俱是值得的。

  兩人話語不斷,封紹又問起封白這些年的行事,封白面露驕傲,彷彿隨時等待對方誇讚般,這便將八百年來所行的大善之舉,如何融匯九州四大宗與九州盟,如何守護與管理修者,又如何使除魔衛道,斬殺妖獸,維護九州穩定,終於使九州煥然一新,太平盛世。

  封紹聽在耳中,喜在心中,比起原劇中的呂明淨,封白所做的不知好上多少,造福的何止修者,便是凡人,也免卻多少戰禍。他的小白,便該如此。

  封白得到了誇讚,又好奇起封紹這些年竟是如何度過了,見過了對方的靈植苗圃,見過了對方的練劍之地,乃至見過無聊到雕木頭樁子,終於哼聲道:「見叔叔日子過的這般充實,難怪樂不思蜀,不想回來見我呢。」

  封紹正從架子上拿出先前雕的兩隻小玩意兒來,聽得這句,忙道:「這叫甚麼話?在這地方若不是我出不去,一早去尋你好多回了……」

  封白見到那小玩意兒雕的竟然是自己的模樣,不禁牽出一絲笑容,然而聽到後文,疑道:「什麼叫出不去?我明明看到你那呆鳥從縫隙裡隨意出動。」

  封紹道:「它卻不同,它身小。那三界縫隙在芬陀利華境似乎不小,然而在我們這頭看去,卻只有兩隻拳頭那般大小。真個要裂開到出入人,還是得到結蓮子那日啊……說起來,八百年也差不多是結出聖蓮子的時候啊……」

  「可是這個聖蓮子?」封白伸出手去,露出掌心的一物。

  世間之事,時而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時而卻不謀而合,奇巧成書。

  且說封白巧中遇鳥,遇鳥闖境,又得聖蓮子與正好之時,八百年的跌宕起伏,終於攜獲愛侶團圓而歸。

  夫夫二人團聚原本還不算團圓,尚有子女不曾繞膝相聚。但兩人離開芬陀利華境後直往九州大陸而去,一家團圓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

  觸目可及之處,俱是死氣沉沉,陰風大作,唯有許多行狀恐怖的殺魔傀儡,扯動周圍的陰氣朝他彙集。或在路旁生啃看不出原樣的屍體,又或自相蠶食。

  此地並非是早已淪陷的平戎州、大荒洲、梁雍州等六州,而是崑崙所在的徐冀州。

  封紹臉色慘白,惶恐得渾身發抖,他御劍飛奔入崑崙境內,一劍劈開那纏繞在傳送陣上的噁心傀儡。封白緊隨其後,只慢對方一步進入崑崙,就聽見封紹一聲淒厲的慘叫。

  封白急忙上前,正見封紹跪坐在地,直面釘在山壁之上的兩具屍首,皆是丹香纏繞,是以並沒有傀儡敢來吞噬同化。但是那兩具屍首新血未凝,雖血肉模糊,卻面目猶存,正是……正是……

  封紹瘋了一般的將兩人抱了下來,一點點的為他們注入靈氣,哪怕毫無功效,他亦麻木不停……封白按住對方的手,痛聲道:「叔叔,他們已經死了。」

  「怎麼會這樣!?」

  封紹看著崑崙這不堪入目的煉獄之狀,抓住對方的衣襟問:「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盛世呢?太平呢?」

  封白心痛的擦去對方的淚水,任其捶打發洩,看著崑崙仙境中亦是黑氣瀰漫,那種黑氣令他無比熟悉。他猛地站起身來,提起劍道:「是青陽。人死還不安生,竟要整個九州與他陪葬,我這便殺盡他留下的這些噁心之物!」

  說話時,他手中的湛盧劍不斷爆出金光,每一道金光,都蘊含著強大的劍意,光之所及,傀儡成灰。

  如此殺屍不知多久,終於有一隻手按住了封白的劍。

  「殺光又如何,九州生機已絕。」

  封紹的聲音平靜至極,封白轉身握住他的手,問:「那我們怎麼辦?」

  封紹抬頭看向他,道:「山河社稷圖可救。」

  山河社稷圖,原本是九州所有修者趨之若鶩的聖寶,然而直到九州修者幾乎死絕,它才重見天日。以完整的形態。

  「叔叔,此圖要如何啟用?」

  「你現在進入圖中,可得飛昇。」

  「當真?」

  「你若自爆聖體來破碎此圖的聖寶之身,便可逆天改命,叫萬物重新輪迴……」封紹說到此處,原本是想說出原劇中,便是封白自爆聖體,破碎山河社稷圖,之後反而能獲得飛昇,但是話到嘴邊,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彷彿有一股強悍無比的力量阻止他以任何方式說出這句話。

  「你……」封紹再度努力,然後嘴開了又閉,卻始終無法說出想說的話。

  封白並未看他,沉默了一會,道:「原來這山河社稷圖竟有此功用。若是我獨自飛昇了,叫叔叔面對這死絕了的九州,只怕一世心魔不散,永遠不能渡劫飛昇了。與其如此,還是我選後者罷。」

  封紹猛然抬首,艱難的道:「你這是為了我……」

  封白搖了搖頭,撫去對方眼角的濕潤,笑了:「其實,我好像也不願看到八百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總說還善與人,還道於天,我如今大約是真懂了。看著那群凡人吵吵嚷嚷,修者打打鬧鬧,好似也有幾分意趣。叔叔,你說是不是?」

  封紹點點頭,復又搖頭,張嘴仍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憋了半天只得一個「不」字。他想說的是不會死,但聽在封白耳中卻是——「不要去」。

  封白手中卻已凝聚了五重天的劍意,他面帶笑容,一把將人抱入懷中,狠狠嗅著吻著:「叔叔,我要再投胎來,你要找到我。勿要忘了我。否則我做鬼也要吃了你。」

  封紹想抓住對方,卻被猛地一推,一退千百丈,那來自大乘圓滿的巨力使他無可抵抗,只能眼睜睜望住對方化為一片金光,融入那卷鋪陳而開的璀璨山河社稷圖中……

  尾聲

  九重天上,鶴發道人滿意的輕輕拂去通天鏡上的金光,霎時間,原本陰沉一片的九州大陸重現光明。從有山河社稷圖以來的無數畫面,全部消失不見,被取代的則是從來不存在山河社稷圖這一物的新的九州。

  成百上千年來,無數或直接、或間接死於山河社稷圖的修者、凡人,被滅門的宗門、家族,入侵的魔修、傀儡、乃至魔功陣法所無辜受害的萬萬人,都在山河社稷圖湮滅中逆天改命,重獲新生。

  從此再無山河社稷圖。

  再無爭奪,唯存九州盛世。

  小童看著這一幕,不禁也露出喜悅之情,由衷歎道:「太清師弟總算完成這道天命,白虎星君終歸不負所望!實乃眾生之幸!

  太清含笑不語,欣慰的看著鏡中百態。

  此時忽有來客,靈寶與太清二人都正色迎過去,「天尊。」

  卻見來的並非元始天尊一人,身後又有兩個面熟之輩,一人穿白,一人著紅。

  「兩位師弟,他們二人新晉上界,便拜做你們門下了,當好生教導,造福蒼生。」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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