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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壁》第7章
第七章

  這幾天每次醒過來時,商弈庭總在他身邊。

  開始時以為是幻覺,商弈庭怎麼可能這麼溫存備至,為他沐浴更衣,喂他吃飯,雖然有親昵的舉動,但不會近雷池一步。

  岑淵開始時有回應,但發現商弈庭沒深入的意思,也不再自取其辱。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倒像是真的相敬如賓的愛侶。

  岑淵問過了下屬,知道當日商弈庭大怒讓宋鳴風離開後,宋鳴風就一直沒回來。

  而也從那日開始,商弈庭的行止就一直十分古怪。或許當真是因為宋鳴風惹惱了他的緣故。

  商弈庭曾經下令讓人不可再去尋找宋鳴風,別人也不好違逆於他,於是再也沒到宋鳴風的影子。

  莊裡的侍衛看到本來勢如水火的兩個莊主,如今好得像一個人,天天黏在一起,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但又不敢私下議論。

  岑淵享受了本來不屬於自己的溫柔,並沒有快活之感,反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難受至極,漸漸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他離開山莊,商弈庭就是要移情,也不至於到自己身上。

  可是當他向商弈庭提到此事時,商弈庭卻是十分不快:「莊裡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離開山莊?」

  岑淵苦笑一下:「並不是山莊有什麼不好,岑淵已是個廢人,做不了什麼事,不如辭去副莊主之位,自請離去。」

  「你的武功並不是不能恢復,只是那些藥物對身體有些傷害,等你的身體好好了些時,我便會恢復你的武功。」商弈庭凝視著他半晌,握住他的手指,移近自己,「在我身邊幫我不好麼?我很需要你……」

  岑淵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商弈庭會需要他?

  如果是以前還有可能,現在北方武林都掌控于商弈庭一人之手,他怎麼還會用得著一個多話的下屬。

  「岑淵……」見他沒說話,商弈庭吻了吻他的手指,「幫幫我好麼?你不在我身邊時,事情都好像多了幾倍……」

  他的聲音更輕更軟,讓岑淵苦笑起來——差一點就想答應他了。可是,要是再錯一次的話,恐怕再也沒人同情吧。

  「讓我考慮考慮,好麼?」他心不在焉地說著。卻是在想,或許自己應該親自跑一趟,將宋鳴風尋回來。

  商弈庭雖有不滿,但也沒有辦法。

  岑淵自從醒過來就一直是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問他話時,他常常在低頭發呆,似乎一直在斟酌著言辭,可是到最後說出口的卻只是短短的隻言片語。

  商弈庭對他冷淡的樣子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在他身邊有時只是為了聽聽他的聲音,和他說說話,可是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能做,自然很是不適,陪著幾個時辰就離開了,並不在他的住處過夜。

  岑淵雖然抱著去尋找宋鳴風來代替自己的想法,但商弈庭天天來看他,不好脫身。

  一旦離開,恐怕當天就會被發現。商弈庭礙不過面子,不肯找回宋鳴風,自然會阻止他去。

  岑淵想了一陣,趁著商弈庭不再的時候,便找了幾個心腹,吩咐他們去查探宋鳴風的消息,找到後即刻稟報。

  「在想些什麼?嗯?」商弈庭看到岑淵站在九曲橋的木欄杆旁邊,走過來便直接從後面環住他的腰,將他困在其中。

  見他微微一顫,卻還是任由自己抱著,心中愉悅,輕輕吹著他的耳廓。

  如今雖然重新解釋過這是誤會一場,赤舄壁並不在岑淵身上。可是赤舄璧是永遠找不到了,只除了自己藏在身邊的唯一一塊碎片。

  他雖然造了一塊假的赤舄璧放在山莊裡,但當年北十八幫聯盟何等張揚炫耀,見過赤舄璧的人不知凡幾,定然會有人知道那是假的,而將目光重新聚集在岑淵身上。

  如今岑淵失了武功,要護著他並不容易。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如此一來,不但要限制岑淵的出入,而且直接要求岑淵被自己金屋藏嬌,岑淵也不會答應。即使答應了,也會不快活。

  岑淵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內剛外柔,死不悔改的人,可是自己偏偏就對這樣的一個人發了瘋似的著迷。

  思來想去,商弈庭只覺得要想個辦法,不讓岑淵拋頭露面,最好一輩子都待在他床上,永不出臥室的房門。

  「莊主,岑淵有個請求,不知……能不能提?」岑淵忽然猶豫著開口。

  「什麼事?你說罷,不管什麼請求,我一定會儘量滿足你。」商弈庭有些喜形於色。向來唯命是從的岑淵竟然會向他提要求了,不知這是否算是一個好的開端。

  「當年聽聞老莊主無心之下提過岑淵的身世,所以如今卸下副莊主之職,難得有些時間,也可查明親生父母是誰。」岑淵緩緩說著,心裡已做了打算。等到找到宋鳴風後,他便再也不回山莊。

  查清身世只是其中一個理由。其實這些年他為山莊東征西戰的同時,早就在查自己的身世,也早就查得七七八八。

  之所以沒有回到將自己賣到山莊的家裡,也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父母故去,如今只有兄弟在世,相見與否並不重要,二則由於商弈庭的緣故,他也狠不下心離去。

  即使商弈庭懷疑於他,他也不想忘了昔日情分。

  商弈庭逼他飲下毒酒,兩人之間算是撕破了臉。雖然他不明白現在商弈庭在做什麼,但是商弈庭每次欲言又止,多半也是有事相求。

  如今萬事皆休,他與商弈庭維繫著這種搖搖欲墜的關係,他也不想勉強繼續下去,忽然起意,便想去看看與自己有一半血緣的兄弟們一眼。

  當年生活困難,他不介意父母將自己賣入商家,只可惜在商家過著這種在刀口舔血的生活,並不是父母能夠預知的。

  聽到他竟然請辭離去,商弈庭面色變換了幾次,若不是岑淵提起,他幾乎認為岑淵是為他而生,卻忘了岑淵也是有父母的。

  本朝最重孝道,岑淵拿這個做理由,實在是讓他無法回絕。

  「你武功未曾恢復,浩然山莊仇敵太多,我不想你涉險。這件事,等你武功恢復了再說罷。」

  岑淵想再開口,但看到商弈庭臉色陰沉,只得住口不語,心下卻是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岑淵的意料,隨著時日過去,他的病症恢復大半,身體也漸漸強健,但商弈庭一直沒有讓他恢復武功的意願。

  事已至此,已經無需多問。

  商弈庭想拿他做禁臠的心思一直沒變,只是最近因為他身體的緣故而有些躊躇。

  岑淵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若是質問商弈庭為何不恢復他的武功,便會遭他疑心,不如不問,直接離開。

  此時正好接到心腹傳來的消息,宋鳴風離開山莊後,在滄州郊外住下來,每天苦練武功,顯然是打算日後回來報仇。

  以宋鳴風的武功,苦練十年或許能及得上今日的商弈庭的一半吧。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真不知宋鳴風是性格堅毅,還是傻氣。不過也正因如此,才博得商弈庭的喜歡吧。能讓商弈庭這般迷戀的人,又豈會是普通人。

  勸說他回來已是極不可能之事,除非是將人強綁回來。

  雖然為了自己的解脫,就把另一個人扔進虎穴龍潭,不算厚道。岑淵與宋鳴風只得幾面之緣,並未說過話,更談不上瞭解。但宋鳴風與商弈庭之間宛如電光火花般的糾纏,卻是瞎子都能看得出。

  讓宋鳴風放下仇恨有些不可能,但時過境遷,岑淵也不想夾纏在他們中間,做個若有若無的影子。

  商弈庭看守得十分嚴密,他又失了武功,傷勢未愈,本來不容易離開。但浩然山莊的每一寸地方每一個人他都相熟,又有人接應,於是盜了商弈庭的權杖,趁著商弈庭與各分壇主議事時帶了幾個人離開山莊。

  以山莊的勢力,要想瞞天過海絕不可能,但要趕在商弈庭之前找到宋鳴風,卻並不為難。

  連騎了三天的馬,岑淵頗有些疲累,再次來到滄州城,當年的意氣昂揚已不復存在,甚至有些蕭索之感。

  「副莊主,天色已晚,離那地方還有十餘裡,不如我們先打尖住下,明日再起程?」顧准看了看岑淵毫無血色的面容,緩了馬速。

  自從赤舄璧「失而復得」,副莊主「重回山莊」以來,副莊主便有些心事重重。

  顧准身為下屬,也不好多問。

  一路行來,岑淵悶了一路,偶然開口,便只是勸說他們把山莊的事情處理完,就暫時離開浩然山莊,他自己也會很快離開山莊。

  幾個兄弟竊竊私語,都知道莊主和副莊主之間又有了矛盾,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赤舄璧沒丟失前,他們曾經勸說過岑淵帶著兄弟們離開浩然山莊,另起爐灶,但岑淵一直沒同意,如今看來,副莊主是有了想離開的想法,但眼下情形卻又讓人更茫然。

  若說副莊主想自立門戶,但又為莊主的私事奔忙,若說莊主容不下副莊主勢大,也早該砍了他的腦袋,卻不該像現在一般,兩人朝夕相處,卻又仿佛籠罩著一層詭異氣氛。

  「不用了,十餘裡也不過半個時辰。」離開山莊的這三天,的確讓人精神一振。岑淵說話時,還帶著淡淡微笑。

  顧准還想多說幾句,岑淵已縱馬前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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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裡的火燃不起來,濃煙從灶口湧出,嗆了宋鳴風一頭一臉。宋鳴風咳嗽起來,用袖子一抹面孔,袖子上汙黑一片。

  他才在後山練劍回來,天色已近黃昏,於是生火做飯。

  向來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宋鳴風剛開始時很是不習慣,常常到市集去買些乾糧吃食,但他知道,總要習慣一個人過,否則洩露行跡,後果不堪設想。

  感到有人的目光在注視自己,宋鳴風頓了頓,手抓住放在柴堆上的長劍,轉過身來。

  這裡原是農戶廢棄的木屋,宋鳴風住了只有三天,連門都是破破爛爛的敞開著,無法關閉。

  門外一行人看起來都做商旅打扮,看到他時,紛紛下了馬,為首那人形容雖有些憔悴,但相貌頗為英俊。

  那人看他半晌,似乎想從滿面塵灰中分辨出他本來的容色。

  「宋公子。」岑淵的聲音聽不出輕視鄙夷的意思,仿佛有種說不出的歎息。

  宋鳴風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這個人他是見過的,是浩然山莊裡的副莊主。也是他要殺的仇人之一。

  「想不到你們還是找來了。」宋鳴風一字一頓,慢慢站了起來。

  岑淵走近幾步,顧准等人想要跟上,被他伸手攔住。

  他看著宋鳴風,微微一笑:「宋公子當年在這滄州地界上,可謂一呼百應,風光至極,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卻無一人相助,當知令尊令堂當年對待別人,並不仁義……」

  「先父先母如何不好,與你何干?」宋鳴風厲聲大喝,「何況先父先母已過世,人都死了,你還論人是非,豈不是更恬不知恥?」

  岑淵原本就不擅長做說客,此時才說了一句,就被宋鳴風頂得無話可說,不由呆了一呆。

  他說宋父宋母不仁義還是輕了,其時北十八幫橫行江湖,無惡不作,宋鳴風會無處容身,也是因為當年北十八幫樹敵太多。

  「請恕岑某無心之言。」他頓了一頓,說道,「莊主他最近很是想你,請宋公子隨我們回去吧。」

  宋鳴風臉上怔仲了一下,旋即厲聲道:「不要再提姓商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再是多言,休怪我劍下無情!」

  他長劍疾刺,刺向岑淵咽喉。

  顧准等人相顧駭然,上前救助,卻是慢了一步,眼前一花,只見一個白影形同鬼魅般出現,宋鳴風手中的長劍已被人絞斷,人也被點中了穴道。

  世間有此身手的,自然是商弈庭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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