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幹(乾)爹》第九十五章後記
當一篇文完結,讀者歡呼撒花紛紛對我說舍不得,我通常要回過頭再看看,忐忑地重新審視,盤問自己寫這樣一篇東西出來是否值得,是否能有打動讀者的細節點滴,拼命地說服與肯定自己,最後依依不捨地揮別。

盤算寫這篇文,初始思考了很久。前幾年,我去過一趟西安,看過他們汽車廠的家屬大院,趁勢又將當地各處名勝古跡遊覽一番,領略千年古都風情。我是個無古韻而不歡的人,在半坡博物館裡蹲著端詳那一堆黑黑黃黃的陶罐,可以蹲一整天。我蹲在半坡遺址裡面時,孟小北這位大導遊,就把我們這一夥人生路不熟的外地遊客全部撇下。他路途很熟,自己開車跑去旁邊山中一個小潭游泳。

他說,招待各路來玩兒的人太多,每個來我大西安的,都是“驪山-華清池-半坡-兵馬俑”一日游,那間博物館裡統共就只有幾個盆,你不用聽他們講解我就能給你數出來,老子真的不用進去再看一遍!

小北水性很好,從小在西溝渭河的大風大浪裡歷練出來,後頸曬得黝黑。認識他的人,喊他們這撥小子“水猴子”。

如今這人是腰裡多金風流倜儻的老闆模樣,我說你出門,車裡怎麼不常備一條游泳褲呢!

小北就不是會在車裡備潛水鏡游泳褲再身背一個大氧氣罐的人。人一輩子不會轉性,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他一定什麼都不穿,脫得只剩個褲頭,也三十歲的人了,這就叫風采不減當年。小北說,他一個猛子扎到水潭裡,特別自信地,一口氣狠命下潛,潛了半分鐘,竟沒摸著底,氣不夠用了才趕緊又浮出水面。

他對岸邊坐的一老大爺嚷,“我怎麼就沒摸著底啊!”

老大爺慢悠悠對他講,“這水潭一百多米深,你這不知深淺的小子,你怎麼可能摸到底?”

孟小北滾上岸,穿著褲頭坐在太陽底下吸一支煙,晾乾,再穿回他的西褲皮鞋。這傢伙甩著一頭濕漉黑髮,回來接我們走人,然後興致勃勃地帶大夥奔赴鐘樓廣場,品嘗老孫家的羊肉泡饃。一路沿街高聲說笑,路人側目。

小北是個外向開朗的人;飯館裡,在大堂與廚房之間跑來跑去吆喝服務員的,一定是他,熱情洋溢地招待我們,席間滔滔不絕,妙語連珠,指揮我們掰饃。我一直覺著,這人即便不學畫,沒有那方面藝術天分,他依然可以在社會上混得很好,扮演記者或者電視台主持一類角色,尤其適合在他們大西北農村地帶,給村裡那些辦喜事的人家,唱紅唱白,主持個婚宴,或者掛孝哭個喪。這類人性情裡,天生富有濃墨重彩的表現力,能感染周遭的人,令人愉悅!

也恰逢小北父親去世十周年,我們陪小北母親去墓上祭掃。在骨灰閣那裡,小北的母親曾把灰盒捧出。我幫她端了,她仔細地拂拭掉灰塵。也反反覆復擦過十年,待之仍如珍寶。

然後是在墓地裡,我們隨同,慢慢地走,找到地點。小北的母親在墓碑前哭臨,點著火盆。只記得那天風大,煙火也衝,熏得我滿鼻滿眼是淚。小北的母親多年後見她故去的丈夫,仍痛哭不已,邊哭邊回憶往事。我因為眼睛熏疼,沒聽進去幾句。眼裡戴了博士倫,全程都在琢磨報紙上專家的教誨,腦子裡充斥“隱形眼鏡遇火會不會把我眼球燒瞎”這類亂七八糟的顧慮。

當時年紀輕,感情生澀未經歷練,因此情緒上就戳不到某處至痛的點。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就在耳邊,我卻不太能體會感受到,那種親人離散天人永隔再回首風流雲淡已是歲月百年的悲壯滄桑。

小北的父親非常之英俊;照片中,穿極普通的工作制服,整齊短發,雙眼俊秀有神。其人眉眼間,擁有屬於那個特定年代的正直、熱血與真摯,氣度不凡。他家老二也說,倘若他父親仍在,戲劇圈裡肯定沒他自己什麼事兒了。那個年代的人,臉蛋不做假,氣質沒一絲矯揉造作,沒有沾染上虛偽油滑的俗氣。

當年數十萬有志青年,遠赴大西北大西南支援三線建設,小北父親母親列在其中。那一代人充滿坎坷波瀾壯闊的人生,悲歡離合的故事,現在已越來越多地被人揭開,在文藝影視作品中展現。許多人當年拖家帶口,白髮送別黑髮,年輕時將自己埋沒於深山,中年動盪沉痾甚至妻離子散,晚年卻又經歷改革陣痛被迫分流下崗,一輩子難返家鄉,老無所依……那也是曾經為這個國家燃燒熱血青春的一代人,是被命運洪流席捲悲折的一代。

我們這些後輩,對上一代人冒然置喙,隨意評價他們曾經的付出奉獻是否有意義,從某種程度講,也屬於無知無經歷者的輕率。我個人仍堅信,他們那一代,每一個人,也都曾經年輕朝氣,擁有端莊崇高的理想,也曾胸懷豪邁激情,這些都值得後人敬佩尊重。那就是屬於他們的青春,不可複製,也永不再來。在燃燒生命創造價值的那一刻,人生就是有意義的。

只不過,如今的社會以及這個社會盛行的價值觀念,都變化得飛快,早已不復當年信仰的單純。人倘若跟不上時代步伐、社會變遷,難免畫地為牢陷入窠臼,這也代表了部分人晚年經歷的悲哀。

後來,我出走求學,遠離家鄉,漂泊海外。這些年再回首一些往事,這時才逐漸地,頭腦裡被一些淡漠模糊的記憶一寸寸侵占,感染。人都是到失去時,才發覺永遠有一些人、一些感情,今生無法捨棄,久久不能忘懷。我以己度人,聯想到自己日益衰老年邁的父母親,家鄉的種種美好,逝去的青春,自己那再也回不去的純真少年時代,才慢慢體會出當事人當初經歷的生活變故與心靈衝擊。

夜深人靜時想起,忍不住淚流滿面,因此想要為這一家人寫一篇文,平凡而生動的一家人。

小北近些年很忙,又買了一輛運人辦貨的“保姆車”。每次見到,車裡都裝著一堆一堆的圖書,有些是他設計出版。

那時見面,就是吃飯聊天,常去海底撈吃火鍋,或者城裡某家“郭林家常菜”。那是我們的根據地!

小北平時不會經常提他爸爸,也不提愛人。最常掛在嘴邊的是那一群狐朋狗友,亮亮長亮亮短。他的摯友亮亮最近又弄了一個生意,投了很多錢,如果賠了就要損失掉一套房子。這人總之很襯房子,在城裡和望京都有高級公寓,是個款爺。亮亮又來找他談心,訴說感情上糾纏不清的苦惱,每回在酒桌上被小北狠狠地噴一臉,再抽倆大耳歇子抽回去,才能消停數月,然後故態復萌!

我問:“亮亮後來,還有女朋友吧?”

孟小北夾著煙說:“小蜜,不能算女朋友。”

我說:“這樣不好,你也不管管他。”

孟小北說:“有些人生活方式,十多年已經成為一種固定的模式,也能從某種程度達到和諧統一。他和他家裡那位感情很穩定,不會輕易分開。亮亮也不傻的,他要真傻他做不成生意。手裡攥那麼厚的家底兒,家裡需要有個人為他持家、管錢,大後方要穩定。他的錢都擱在他媳婦手裡,錢絕對不給外人,他精著呢。”

我:“說實話,你有沒有小蜜?”

小北笑道:“你看我像麼?”

小北不介意講出一些私事,但也不會隨便對誰都講。並非因為懼怕,而是不願被周圍人過度八卦圍觀,沒有必要炫耀生活。小北笑說“網上的腐女太彪悍”。

小北和他那位當家的,在一起也已十多年。

我問:“有過厭倦嗎?你們倆吵架嗎?”

小北說:“吵架那肯定有過,誰家不吵架啊?你和你們家陳先生不吵?”

我很煩地說:“吵啊!我不寫文就沒事,只要閉關寫文一定要鬧,說我眼裡沒有他了,男人都是吃奶耍賴的小孩!”

小北說:“就是這樣!我倆一般都是互相埋怨對方太忙,不顧家,賺錢賺得容易情淡愛遲,其實感情上沒什麼值得吵。”

“嫌我不做家務,不洗衣服,我有時候一件衣服連續穿一星期不換,他就煩躁了,說把我連人一起塞洗衣機裡洗了!”

我說:“典型的老夫老夫模式麼,真膩歪。”

小北一笑,雙眼就眯起來,不帥,但是夠壞,招小姑娘喜歡的那種壞吧。孟小北說:“小時認識的人,就是青梅竹馬,後來再認識的,感情深度上就沒法比,怎麼都比不過舊的。就像我畫畫用的那幾桿鋼筆,筆尖都讓我磨彎了快磨禿了,金屬的都能磨掉一毫米,可我還是喜歡用那幾桿舊筆,用順手了,換新的我就看不慣。”

感情能夠有多麼忠貞,那些肉麻浪漫詞彙,是言情耽美小說裡的描寫,未必是真實生活。

真實的生活相對平淡,其間有各種波折與不完美。九十年代那時,是社會發展最迅速各方面日新月異的時代,社會上的年輕人都在大步飛快地朝前走,在改變自己,也改變時代。孟小北算半個圈內人,那時經常接觸的風頭正勁的明星名人,很多人的人生都發生巨大變故。那個唱《大中國》的高楓後來死於隱疾病症,毛寧因為同性戀愛風波遇刺,羅琦和謝東都吸毒了,楊鈺瑩因遠華案隱退出走;還有那個叫紅豆的,猥褻男童進了監獄;再後來,張國榮拋下男友跳樓自殺。

整整一個時代的人,已漸漸遠離塵囂。當年的美好,歸於沉寂。

小北那時特推崇張國榮,將《霸王別姬》這個電影珍藏起,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唏噓感動。

《泰坦尼克》上映時,小北與家屬去青島遊玩,在海邊登上一艘展覽的軍艦。小北站在船頭,張開雙臂,讓海風吹起發簾露出額頭,高喊“Hey露絲露絲!快抱住我,咱倆一起飛一個!”他們家那位,當時在他屁股上輕踹一腳,“滾了,我是傑克。”

十餘年過去,毛寧楊鈺瑩皆回歸復出,羅琦戒毒成功,紅豆早已出獄泯然眾人,張國榮十周年祭。也仍然有很多人的人生軌跡和理想如初,沒有改變。小北和他的棠棠,仍平靜生活在一起。

某人百忙凌亂中偶爾想起來敲我:【為什麼起名‘棠棠’,肉麻。】

我說:【這名字好聽,我喜歡,你別操心我怎麼寫。】

小北:【聽起來像張國榮的那個老公唐唐。】

我說:【人設差得遠呢,讀者不會看混淆的!】

小北粗略看了一下大綱,我飛快解說,我要把全部人物時間點往前挪若干年,讓你們倆提前“浪漫”地相遇,加入一段岐山西溝裡的生活,這樣比較體現時代的厚重與鄉土小說的紀實氛圍,blah blah。小北是常寫劇本腳本的人,看後只評價一句:【你這樣布局,你不是想寫我,你是想寫我爸。】

我說:【我確實對你爸更感動感慨,而且寫出來更有情感爆發力。】

小北:【那你就專門寫我爸,別寫我了,我沒有什麼可寫。】

我也曾經問過,小北,你後悔過嗎。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選擇跟一個男人一起生活嗎?

小北說,這個根本就沒的選,這種事不是我選擇,我認為是命中註定。噯,男人哪有你這麼婆婆媽媽,喜歡就是喜歡了嘛!

那麼,如果讓你重新抉擇一次,你會出櫃嗎?你會像當初那樣,跟你家裡鬧?

這個問題很難。換言之,男孩子,放縱一時的感情很容易,做愛又不會懷孕,承擔一輩子的責任壓力則要艱難許多。小北想了很久,說,如果重新再來一次,可能不會選擇那時衝動地出櫃了,會多忍幾年,慢慢地向父母解釋,或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

這種問題比較殘忍,完全出於我本人私心,相當於去揭對方的傷疤。

我理解小北真實而坦白的想法:如果重來一次,他更傾向於選擇隱瞞,先委屈幾年,慢慢地哄他爸爸,或許他的家庭現在仍然完整,他父親還活著,他也就有機會向父親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的感情嚴肅而忠貞,不是年輕人胡鬧。

小北對我各種離奇的腦回路和胡編意淫的梗很無語,比如那一泡狼崽子的尿什麼的,這就是您所謂“浪漫”的相遇嗎?我說這是小說!

小北不太愛看我寫的東西,這讓我作為一個寫手十分受傷,一定是我寫得太爛了!當然,他解釋說他平常什麼網絡小說都不看!別說是我這個小透明寫的小破文兒,唐家三少天蠶土豆蝴蝶女神的他都沒有看過。這讓我脆弱的心靈稍覺安慰。

真正的牛人,根本不用看小說去唏噓別人的故事,他們的人生本就是一部跌宕的長卷。

小北評價道,還重點中學呢,你寫的是你念的那間學校嗎,老子就沒念過正經的高中。

我說,那我只能這麼寫,校園生活,貼近普通學生讀者的生活環境,更容易產生共鳴,我能照實寫嗎?

我總感覺,在我這部小說裡,從某種程度上將小北小京哥倆的人生經歷傳奇程度弱化了。恰恰因為我自己日子過得太平淡平凡,我很難揣摩他們這些人的心態與經歷,寫不出本人真正魅力。

孟小京也很不容易。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在大賣場裡賣電扇空調,都能被星探一眼看中。沒有任何背景,沒有藝校基礎,全國數萬名考生裡選拔幾十人,孟小京考上了。

我在文中將年代和細節進行各種虛構模糊化,將兩兄弟的年紀、學校、涉及的各處地名都篡改和重新編排。而且寫這種文很費力,從始至終,幾乎一直是在耽美小說的虛幻美感與同志文學的殘酷現實中間,艱難地尋找一個平衡點。說白了就是,寫得太虐太真實,我很功利地怕損失我的讀者;寫得太迎合流行口味,我又覺得,對不起寫這篇文的理想初衷。

兄弟二人當年分開時,年齡比我寫得還要小,幾乎從未在一起生活。

兄弟見面一桌吃飯喝酒,談笑風生。平時一個在北京,一個在西北,不見面時,就互為“路人”,各忙各的,極少聯繫。我想這樣的家庭關係絕不是唯一特例,不是誰的責任或者錯誤,這也屬於特定的時代背景,造化弄人。

小北的家屬,對於周圍人來說,相對比較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

京城遍地權貴和幹部子弟。真正的世家高幹,平日做事都十分低調,穿著普通,開的車也普通,大街上與常人無異,待人客氣而疏離,很難深交。呲著大金牙開豪車舉止狂妄囂張的,一般都是暴發戶土財主。

偶然見過一面,當時的感覺說不上來。只一眼,就讓我覺著,孟小北幸運,這樣的男人,眼神,舉止神態,一定是個穩重而值得信賴依靠的人。而且,當過兵的人,走路及坐姿都有軍人風範。安靜的時候很靜,喝酒爽快,於不經意處吸引人。

我問,人家怎麼看上你?

孟小北說,我這人也挺好啊!

我問,平時誰聽誰的?

孟小北說,小事隨意,大事比如買房和重要投資,換工作單位,我還是聽他的。

我假裝外行天真地問,好像你們都說1和0什麼的,我都不懂噯,快給我講講,你們誰1誰0?

孟小北笑,盯著我,你覺著呢?

我這種耽美狼老江湖,一猜就猜對,眼光不賴。

孟小北說,還是我做得比較多,現在基本都是我做。

孟小北簡單解釋了一下,性的取向、誰上誰下這種問題,與年齡、外表都沒有必然關係,不是因為誰年紀大了,這僅只關乎於生理的愉悅程度。誰的G點長在那裡,覺著舒服,就在下面唄。男人性事上追求爽快感覺,有些人特別怕疼,做一次疼好幾天有什麼意思?或者根本就沒那個點,不舒服,就在上面。

在小說裡,讀者總希望少棠這樣的男人是個純攻。我只能安慰我的讀者,少棠比大家揣摩想象得更寵他的北北。

再說那一家人現今狀況。

小北的母親晚年獨身,也曾有同事鄰居前來,措辭委婉,想為她介紹個“老伴”。她還是婉拒了,不想再找。

小北母親就在家帶孫子,享天倫之樂。孟小京和他媳婦的工作都是不著家的。他演戲,他媳婦在電視台裡,經常隨攝製組跑外地,全國各處跑。依小北母親的意思,少年夫妻老來伴,要的就是那幾十年共同走過的人生路,彼此熟稔,是最親的人,老來為伴才舒心快樂。半道弄來一個“老伴”,彼此性格生活習慣都未必合適,雙方子女再吵成一團,那不是“老來伴”,純粹是給自己生活添煩添堵!同時我也堅信,在她心目中,哪個也比不上小北父親那樣深重的地位。

孟家孩子們都順利長大成人,各有所成。孟小姑竟然最後也沒有與那男人離婚。男人年過四十之後,翻不起浪了,沒錢沒貌的,年輕小姑娘都瞧不上他,這時才浪子回頭,回歸家庭,重視妻與子。那兩口子,後來竟能放棄前嫌,湊合著過。對於很多人,婚姻就是人生必要的社會關係,以及繁衍後代的一道法律手續,“愛情”二字太奢侈,太驚心動魄。

而擁有愛情的兩人,他們的關係恰恰為社會傳統禮法所不能容,他們得不到法律手續的承認。

山東老家那邊的長房“大姐”,比孟家老太爺還年長幾歲,後來去世了。

孟奶奶往老家寄些衣物和錢,在那時才突然感到悲慟,為了那個甚至從未謀面的原配夫人,坐在床上抹淚哭了。我猜老太太哭的不是那位原配,而是幾十年支撐這個家庭嘗盡艱辛悲歡的滋味,親情無價。

老太太是這個家閱歷最豐也最從容堅強的人。再後來幾年,小北爺爺亦高齡壽終,老太太在醫院搶救室門口,目睹老爺子安詳闔眼。五十載金婚,相冊上那一雙璧人,絕代風華。

有一年回國,三五親友小聚,吃完飯去朝外錢櫃唱歌。

期間小北一直不停看手機,手指靈活,發短信。

我們問:“你家總設計師還不來?”

小北說:“總設計師剛從香港回來,挺累的,在家睡覺。”

當晚唱K昏天黑地時,他家賀總還是過來了,小北在若干不懷好意的起哄聲中,屁顛顛兒親自跑下樓接駕。小北平時隨便,對旁的其他人絕沒有如此“諂媚”和上心。或者那倆人在外面先說了一頓悄悄話,嘲笑我們這些外人很無聊。

錢櫃房間裡光線較暗,然而我仍然從某些人臉上看到光芒,當真是從眉宇眼睛裡能發光。

小北他們家賀總,二人自始至終並排坐,不必過分親密,一看就有某種默契。賀總對大夥都很客氣,淡淡地招呼點頭,不說太多話,卻還拎了香港買的好吃的芒果布丁榴蓮酥,招待我們。

有人問,這地兒不是不準自帶零食?賀總看我們一眼:“我帶,就能帶進來。”

……

一群人開心地吃東西。小北和亮亮喜歡唱歌,那倆人合唱張學友鄭中基的《左右為難》、《你的眼睛背叛你的心》什麼的。小北的家屬大部分時間靜靜地看他玩兒,一條胳膊搭在沙發靠背處,偶爾伸過來捏小北後頸的小窩,把張牙舞爪吆喝亮亮的某人捏回來,坐好。

我時不時側目偷窺是有收穫的,小北與家屬講話時一定要回過頭來,雙眼對視,手握對方膝蓋,眼裡有那麼一種混合了尊敬崇拜的複雜感情,與一般情人確實不同。我在腦裡瞎琢磨他會不會下一秒腦抽,喊聲“爹”什麼的,哈哈。

賀總長相極有味道,眼睛好看,線條略柔和,不是那種很糙的人,但也不軟。神情總令人以為他好像在笑,其實沒笑,嘴角微彎出一道從容的弧度。

我仔細瞄,這人身上沒有名牌,所有衣服鞋子都沒有標,看不出品牌。

兩人戴同款白金戒指。

小北唱歌,家屬盯他腳上的鞋。賀總自歌曲後半段就開始研究小北那雙靴子,終於說,“你鞋帶穿錯眼兒了。”

小北端著麥,低頭,聲音從麥克裡傳出:“哪穿錯眼兒了?你弄來的高級鞋,我就沒穿過,我不會穿。”

賀總於是扒掉小北一隻鞋。他一條腿橫端著置於另腿的膝上,穩穩地坐著,慢慢地重新穿鞋帶。穿好一隻丟回去,再扒另只腳。

賀總小聲說:“你奶奶跟我說,想再回山東老家看看,你抽空吧,把時間調好告訴我,我盡量安排。”

小北說:“怎麼又要回?老家現在還能有親戚?老一輩都去世了,年輕的都在外打工。”

賀總道:“老人的心思,都想要回歸家鄉故土。她說想要回去看看,你就一定遵從她的,滿足她心願,別讓老太太覺著遺憾。”

小北說:“成吧,聽你的,過年時候回去。”

喝酒唱歌很熱鬧,亮亮想起那“啤酒加生蛋”的典故,非要跑到歌廳後廚去要生雞蛋來喝。

然後他們掰手腕賭酒。小北和他家屬,兩人的右手都架在茶几上。賀總探身往前坐了坐,坐姿很穩,眼中帶笑:“你看你還蹲著,不好發力。”

小北也沒客氣謙讓:“那你過來蹲我這兒,我坐你那?”

他家屬還真的起身,與他換個位置,然後繼續逗他:“你用兩隻手。”

小北說“我靠太踩乎我了!老子雖然手腕受過傷,也沒那麼弱!”

有人獻計:“孟小北你把兩隻手兩隻腳全都壓上,還差不多!”

小北兩隻手壓都極費力,可能手腕確實不好用。雙方實力膠著的緊張時刻,肌肉誇張緊繃,大夥都專注地靜默圍觀,唯獨亮亮那廝心不在焉嘲笑了一句,“小北你把你第五條腿也壓上,你老公一定怕你了。”

……

一屋人猥瑣地聯想,瘋狂哄笑,亮亮噴出口水!那兩人肌肉一松,力量都泄掉了,笑。小北的第五條“幻肢”發威,還真壓過去。他家賀總很大方地自罰了一瓶酒,全無所謂。

那天小北給他當家的唱了一首許巍的歌,說好是為家屬唱的。他坐在茶几上,側身面對正主。

許巍就是陝西西安人,據說賀總比較喜歡這類風格的搖滾,不是重金屬不太吵鬧,詞曲中有鄉土醇厚的回味。因此我在文案裡擺了一首《藍蓮花》。

小北聲音隨性沙啞,很有味道。

“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再次映著我那不安的心。

這時什麼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涼,那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

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男人!!

在異鄉的路上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思念它如刀讓我傷痛……”

小北故意將某句歌詞裡的“女人”改成了“你是我的男人”,嘶啞帶勁地嚎出來,浪漫又煽情。酒意中,生活有笑有淚,攜手度過十餘年的人眼底充滿感悟,從容不迫。

“總是在夢裡我看到你無助的雙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喚醒。

總是在夢裡看到自己走在歸鄉路上,你站在夕陽下面容顏嬌艷。

那時你軍裝瀟灑,那時你溫柔如水。”

……

我努力將這個故事寫下來,或許明年夏天,再赴西安,看望小北的父親,帶去讀者們的祝願與哀思。故事的細節中攙雜進許多我個人的臆想揣度,虛構的生活點滴,各種美好的願望與解釋,也是希望能為讀者帶來一些溫暖與勵志的感動。小北的倔強灑脫,少棠的堅韌深情,二人攜手比肩,讓我每時每刻感到,幸福不易,他們的幸福卻又如此值得。

時光的洪流中少棠牽著他的小北,趟過記憶的長河,趟過未來一道道溝壑,逆光的臉龐在幽暗長廊裡發出光芒。小北說,有少棠在的地方,永遠是他的故鄉。他們回到心中的故鄉,他們至今平靜地生活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撒花,謝謝讀者關愛。寫這篇文比較辛苦,失眠脫發及用掉不少紙巾,也感激所有讀者一路的支持鼓勵,感謝所有的留言、霸王票,以及辛勤為我寫長篇的幾位萌物。簡體版個人志大約在本月底預購,會盡量裝幀精美符合書中體現的時代氛圍。書版應該會有兩篇與主旋律基調嚴重不符的虛構的歡樂激情番外,具體信息隨後請見微博通知。

新文應該是年後開,計劃寫一篇輕鬆熱血激情的文章,調劑口味。

口號來一個,愛北北,愛棠棠,要繼續愛陌陌啊,哈哈。讀者們別忘收藏我的專欄,進去以後點[收藏此作者],可以幫作者漲個積分,以後開新文有通知,謝謝!

出書版番外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