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終夜的噩夢
緋紅色的世界,開著豔麗妖冶的花。腳步虛浮的行走於那個世界,眼神空茫。偶爾,不知何處傳來的哭啼聲令人聞之色變。
天空低的似乎觸手可及,而他也真的伸手去觸碰。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虛渺的天空,而是一隻乾瘦枯黑的手臂。那只手抓著他伸出去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握住,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教主,你還好嗎?”
身體驀地泛起一陣冰冷,意識清醒了些,環顧四周,宮城殷歎息:“夢麼。”
一聲歎息,包涵了太多的無奈。視線拖到抓住他手掌的枯黑手臂,宮城殷雙膝跪地道:“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便可以輕易奪走我們的性命?”一個男音傳來,宮城殷站起身說:“除了這一句話,我不知還可以說什麼。”
看著泛著血色的世界,宮城殷扯扯唇,臉上露出一個淒涼的笑,“也許我不適合作為一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也說不定。”
一個人靜靜走在那個倍感壓抑的世界裡,聽著耳畔徐徐風聲裡夾雜的嘲諷謾駡,心卻漸漸輕鬆起來。他是罪孽深重的人,不,或許說十惡不赦更貼切。
那是跟來了他十數年的屬下,他們對他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而他,卻冷漠的飲著他們的血踐踏著他們的屍體活下來。他便是如此生性涼薄的人啊,對於這樣的自己,沈遲夙選擇不與他在一起是最好的選擇不是。
可是,孤寂的心靈似乎更加的無可救藥,只是多了一個沈遲夙而已,為何一切變化如此之大。
清醒的時候,還未亮透,只泛起一層濛濛之色。
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空中已不見的明月,不知為何心底湧起一股惆悵。江湖人沒有幾個是清清白白,手上不沾血的。只是如他這樣滿身罪惡的人能有幾個?
安頓了黑檀教的事務後,一時倒也沒有那般忙碌了。人就是這樣,忙忙碌碌的時候便什麼都可以不想,一閑將下來,不快的記憶便又一湧而上。
身體裡的蠱還可以感覺到生意盎然,這唯一的平和代表著另外一人平安無事。
這是他們之間現存著的唯一羈絆,卻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曾經以為這世上,只要他要,便沒有不能得到的,然而,終究只是他太過自負。
黑檀教如今又如以往安穩下來,選出四大守護使的血腥手段使得教中弟子再次見識到了宮城殷的冷血無情。即便又少數心思活絡,心生離心的教眾,此刻也是安安靜靜呆著,不敢多出一份多餘之舉。
那夜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只是一桌飯幾壺酒一番交手,沒有多餘的話語,四位守護使卻開始對宮城殷忠心耿耿。
四位守護使中文宣年紀最小,平日裡笑嘻嘻的帶著少年特有的天真,然而即便是幾位資歷最老的三位長老也不敢小看這個少年。試問,誰又能夠將一個渾身鮮血卻笑得燦爛的少年視為普通人呢。
有事沒事,文宣便喜歡跑到宮城殷身邊,即便宮城殷不做過多的反應他也仍舊樂此不彼。
這日,又是連夜噩夢,清醒後的宮城殷還沒來得及發洩掉心中壓印的情緒,文宣便嘭的推門而入。
“教主,我進來了……”笑容燦爛的少年推開門,幾步走到了宮城殷面前。
半握著的拳頭撐著額頭,文宣其實並看不清宮城殷此刻的表情,只是等他不說話時,屋子內沉悶的氣氛便突然明顯起來。
“打擾到教主了?”站在離床既不願的距離,文宣臉上的笑容淡了淡。
瞬間掩去神色間的疲憊與悲傷,宮城殷換上一張壞壞的笑臉,“一大早就來襲擊本座?可惜,本座對天真可愛的少年實在興不起什麼欲望。”
“切。”鄙視的哼了一聲,文宣即刻恢復了笑容,“教主之前不是讓我們調查一個人嗎?”
“查到了?”宮城殷歪著頭笑,神色間帶著絲絲慵懶。
“教主起床了屬下再稟報,大哥他們還等著,我先出去了。”說完,哼著歌悠悠揚揚的出了門。四位護法使,以年紀下來正好青龍最年長,再來是白虎、朱雀、玄武。幾人都沒有親人,宮城殷一時興起便讓他們以兄弟相稱,這本就是芝麻粒大的事,自然不會有人反對,因此一切便定了下來。
整理好出門時,便瞧見不遠處樹枝上坐著的少年身影。晃蕩著雙腿,眼睛不知看著何處,看起來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樣。
“文宣,他們三個呢?”站在樹下,宮城殷仰頭逆著光看著文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明明是可以隨時將他拋棄的主人,可是他卻可以用這樣平和的目光看著他,不像高高在上的教主,倒似一個相交甚久的友人。
臉上露出一絲悲哀,只是因為光線的緣故,文宣知道宮城殷並看不到此刻的表情。
舒展開笑容,文宣旋身跳下樹枝,白衣被風撩起,落地腳尖著地,快速轉了一圈便穩住了身形。
“他們在書房等著,不吃點東西便去嗎?”
“還不餓,先去書房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宮城殷說:“天氣似乎慢慢涼了呢。”
不久前還感受了無比的炙熱,然而離開了那塊沙漠,炙熱似乎也不急不緩的在漸漸消散。
“是啊,很快就到秋天了吧。”看著已經開始偶爾頹敗的綠葉,文宣面色看不出是期待還是嫌棄。
到書房時,其他三人正百無聊賴。看到宮城殷立刻起身道:“參見教主!”
“不是說過了,私下裡不必如此。”擺擺手,宮城殷坐下後,四人也依此落座。
“怎麼樣?”宮城殷的視線看向魏雄辛。
面色不自然的看著宮城殷,魏雄辛說:“有負教主所托,此次前去一無所獲。”
“不是吧大哥,你不是說要稟告教主關於那人的消息?”文宣驚訝的看著魏雄辛,感覺頗有些白歡喜的感覺。
掃了文宣一眼,眼刀涼颼颼的飆去。文宣縮縮脖子,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單膝跪地,魏雄辛面色陰沉道:“雖然知道其名的人很多,但真正瞭解九方長溪的人卻很少,查了這麼久,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但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江湖中人,能夠將身事隱藏的這麼完美的人實在鮮少見到。”
“起來吧。”考慮著魏雄辛的話,宮城殷說:“第一,他有著比我們更加嚴密的消息管道,因而在被故意隱藏的事實面前你亦無法;第二,你被發現,他故意阻撓你去探查他的秘密。第三,他的一切本身就沒有人知道,或者說,活著的人並沒有清楚他身家背景的人。”
“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豔秋蟬冷不丁開口,神色同樣冷冰冰的。
對於九方長溪這個人,宮城殷一直都是在意的,可以說,無法不去在意。那個人曖昧不明的態度很讓人詫異。在江湖中九方長溪可是正道陣營的,然而那樣的人卻對於堂堂魔教教主沒有絲毫排斥和厭惡,甚至可以說十分照顧,他可不信那份毫無計較是因為他沈遲夙或者鄔香塵。那個人的目光不是那種在乎別人想法的人,所以,在明知他身份卻未有疏遠的話只能說明他對他有著某種興趣,或者圖謀。
對於任何不安因素,扼殺在搖籃狀態,便是宮城殷的一貫作風。即便還未威脅到他,但不能馬虎,或許是多年行走在危險中的嗅覺,那個男人,不能輕視。
宮城殷閉上眼,腦海中轉動著各種想法,最後,開口:“九方長溪那邊還是雄辛過去,九逍山莊那邊便由段飛前往。其他大大小小門派消息的收集交給秋蟬與文宣了。”
“是!”聽宮城殷下令,幾人隨意的姿態一掃,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敬嚴肅的神態,當然,文宣遠遠沒有達到那個狀態。他露出一顆小虎牙好奇的問:“那教主準備做什麼呢,這些日子一直悶在山上不覺得無聊嗎?”
“文宣有何建議,說來聽聽。”這四個人的確是人才,他們有常人所沒有的膽識,亦有常人所不及的武功。宮城殷不想如同以往只收一兩個傀儡放在身邊。他希望他們四人能夠成為他真正的左膀右臂,因而對於他們也分外開明,他不要求他們時刻以下屬的身份自居,他們可以以相同的身份與他交談,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們可以逾越教主的權利。
第一次一起過的那一個夜晚,他說的話不多,但只有一句,四位守護使時刻都記在心裡。
“我可以將你們當做至交好友,但這並不代表什麼,生死關頭,或許我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你們。如果有了這個覺悟還願意留下,他日再想離開可就要看你們有命沒命了。”
冷酷的話語讓他們呆立當場,沒有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卑劣普光於光天化日之下。然而,偏偏,他們卻碰上了。
察覺到寒意時,四人卻都沒有走。至少說這些代表著信任。當然也可能有另一層意思,話都說開了,不答應便是死。無論是哪種,他們願意效忠宮城殷,願意成為他的屬下。這或許也是一種奇怪的執念。
從椅子上站起身,文宣提議:“不如趁著大亂未起,一邊部署一邊出門逍遙一番啊。”
“看盡山河日月,歌遍江湖寰宇。”手叉著腰豪情萬丈的說完,眾人不免有些好笑。就連最不喜說話的段飛都忍不住插嘴:“你這是要賣唱呐?”
文宣氣惱:“這叫意境,意境懂不懂?”
宮城殷臉上帶著開懷的笑,看著文宣說:“好吧,就讓本座嚮往一番你的意境吧。”
“文縐縐的,到底胡扯些什麼啊。”豔秋蟬捂著嘴笑的惑人。
明明只是平凡到無趣的對話,但是不知為何,所有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