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上上簽
那天是齊驍的生日。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已經三十二個年頭。
小時候,親情總是離他很遙遠。長大了,愛情也和他開著玩笑。三十多歲了,工作穩定,又遇到了愛他,真心對他好的人……
只是今年,還是一個人過生日。
早上齊驍從魁元樓下班,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海洋館。
從小齊驍就很喜歡海豚。小時候因為總是見不到媽媽,每次他哭著找媽媽的時候,爺爺看著孩子可憐就會帶他去家附近的海洋館裡看遊動的魚。那時候齊驍還小,看到藍色的玻璃裡面好多好多遊來遊去的魚兒,就忙著看魚,沒有力氣去想媽媽了。
那時候,齊驍最喜歡盯著海豚看。海豚的嘴好像總是在笑著,很親切的樣子,每次海豚游向齊驍,總會讓小小的齊驍感到新奇和欣喜。
都三十幾歲了。齊驍還是會站在海洋館的玻璃前,等著海豚游向自己。他還是會像小時候那樣,在海頓親吻面前的玻璃門時,咯咯的笑出來。
歲月流轉,曾經那個孩子,如今已經變成了眼角生出細紋的男人了。
離開海洋館,齊驍買了兩個海豚的玩偶,是給小捷和葉子的。
然後去麵館吃了一碗面。也不覺得累,於是突發奇想的,去了城隍廟。
齊驍小時候經常和奶奶去廟裡燒香,奶奶是虔誠的佛教徒。長大後也是在那裡得到了能看到鬼魂的能力。
齊驍上了香,祈禱家人身體安康。祈禱葉子和小捷快快樂樂的的長大。也祈禱梁風,這個給過他很多溫暖的男人未來會有很多很多福氣。
上完香正要走的齊驍。突然被一旁的和尚拉住。
「施主,求個簽吧。我們這裡可靈了!」拉住他的是個小和尚,眉目清明,笑起來還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
明明廟堂裡還有許多人等著要求籤。卻是那個小和尚就是拉著齊驍的手臂不放,偏要他求籤。
齊驍想推辭,又看到等在一旁的遊客,和小和尚已經拿到他面前的籤筒。
齊驍心想著,反正肯定是下下簽,從小到大也都習慣了。於是拿過了籤筒,又一次跪在了佛前。
籤筒裡嘩啦啦啦……的簽條摩擦的聲響隨著自己搖擺的節奏發出好聽的聲響。齊驍突然覺得,好似四周什麼聲響都不見了,籤筒裡竹簽碰撞的聲響一浪響過一浪……
那一聲聲的摩擦聲裡。
齊驍聽見了一個小姑娘咯咯笑的撲到爸爸媽媽的懷裡咯咯笑的很開心……
聽見了一個女人做好了飯餐,輕輕的喊著丈夫孩子的聲音,是開飯的時間了……
聽見了青年完成學業,正在情緒盎然的做著畢業演講……
聽見一個嬰孩牙牙學語,諾諾的娃娃音叫著爸爸,媽媽……
聽見一個垂垂老矣的聲音,字正腔圓的給孩子們上著文化課……
聽見葉子和小捷在城北的屋子裡玩耍……
聽見梁風手下流淌出來的溫柔的旋律……
聽到了媽媽的喊著他的名字……
最後齊驍腦海裡浮現出的是那副被自己拿走的畫。在城北開滿淩霄花的房子裡住著的連個孩子,和一個他一直掛念的人。
嘩啦啦啦……
「啪——」一根竹簽跳了出來。
齊驍茫的張開眼——耳邊各種嘈雜的聲音和畫面突然間又湧了過來。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拿,才意識到,他還沒有想好要問什麼問題。
而那個小和尚拿著竹簽換了簽文,遞給了齊驍,笑眯眯的就走了。
——第一百零八簽,子夜天晴,上上簽。
齊驍拿著簽文發呆。突然就噗——的笑了出來。
這一次真的走了狗屎運。從小不是下下就是下簽的齊驍,拿著簽文笑了好久。
齊驍心情特別的好。排隊等著解簽的大師,看簽文。
那位大師看到簽文,抬頭看了看齊驍。問了一句:「求姻緣的吧」
周圍還圍著別的等待解簽的旅客。都豎著耳朵聽著這裡的情況。
齊驍沒反應,大師也不理會他,繼續說著:
「他是個有福氣的人,有孩子,從事和土地有關的工作」大師挑著長長的眉毛,笑的很和藹:「與你是天賜良緣,天作之合。
」
身邊的遊客們聽到了有人羡慕的小聲議論。
「倒是施主你,緣未滅,情難消,命且長……為何這樣的消沉失意?」大師舉起手裡的佛珠,輕輕的在齊驍的額上敲了一下。喃喃的說了一句: 「施主,還記得佛主曾說的嗎,廣積善緣,自然福澤無邊……南無阿彌陀佛……」
在大師的佛珠碰到額頭的那一霎那。齊驍的腦子有那麼一霎那的空白。
等他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握著那張簽文,走出了城隍廟,漫無目的走在路上。
齊驍摸了摸額頭,又看了看手中的簽文。
八月了,陽光明明很刺眼,卻並沒有灼傷的感覺。
緣未滅,情難消,命且長……
齊驍突然想起了什麼,回了魁元樓。
夜幕降臨的時候,魁元樓依舊忙碌。
今天是周日,也是媛媛工作的最後一晚,九月她就要回學校念書。徐姐今天特地給她準備了蛋糕。
胡飛也在,每個週末他都會偷偷的來又偷偷的走,每次都混在門口等待吃飯的客人群裡,遠遠的望著彈琴的姑娘……
齊驍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都盯著大門口。他在等一個人,確切的說,是一條狗。
夜深了,齊驍的周圍靜悄悄的,嘈雜的鬼叫聲不再響起。馬路上,也看不到奇形怪狀的漂浮生物。
從夜幕降臨直到送走魁元樓最後的一位客人。齊驍什麼都沒有看到。
淩晨,有些焦急的齊驍直接開車去了溪東河。
可還是一無所獲。
他看不見那些鬼怪。自然也看不見河神。
齊驍呆呆的坐在河邊的長椅上吹了一晚上的冷風,直到破曉日出。
清晨,河岸邊綠油油的雲南黃素馨的葉子鋪滿了兩岸。河水伴隨著朝陽,波光粼粼的蕩漾著。
晨起鍛煉身體的老人們陸陸續續的出現了。齊驍很累也很渴。
第一個聽不見也看不見鬼魂的夜晚,並不平靜。
齊驍回車上,愣了很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打了方向盤。
回到家,齊驍胡亂的吃了泡面喝了很多水,就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下午醒來,齊驍就燒了起來。吃了些退燒藥沖了涼,就去了魁元樓。
這些年,有點頭疼腦熱的哪一次不是吃點藥,去上班,幹熬著。也都過去了。
那晚餐館非常的忙。暑假最後一周了,學生客人非常的多,晚上忙起齊驍雖然嗓子燒的難受,也就不管不顧了。今晚徐姐調休,於是齊驍一直在大廳裡忙。
等到送走最後一桌的客人,齊驍難受的聯手都抬不起來,早就說不出話來,喉嚨一咽口水就酸澀脹痛……
好不容易回到了辦公室,只喝了點水,齊驍就倒辦公室的沙發上。人一停下來,身體就燒起來的痛楚,齊驍忍的很痛苦。
齊驍只想著能睡過去。只要睡一覺,就會好了。
已經沒有了淒厲的叫聲,卻是齊驍耳邊安靜的夜晚,靜的可怕。
齊驍難受著,卻是怎麼都無法入睡。好似體內的血液四處亂竄,橫衝直撞的,很吵,很吵。
迷迷糊糊間,齊驍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起河神的話,半年的期限……或許是到了。不然,只是小小的感冒發燒,這一次怎麼會那麼的難熬……
他想起那張簽文。明明和他緣還沒有斷,情還很深,明明是能再活下去的……
想活下去的……
想吃梁風做的飯……
想陪著葉子去寫生……
想聽小捷的琴……
想和梁風組成一個家……
死了,真的有點不甘心……好不容易,終於能擺脫掉那些奇怪的鬼怪。如果就這麼走了……
真不甘心……
還沒有見他們最後一面……
還有家人……那些遙遠又疏離的家人……畢竟,是和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有關係的人們了……
齊驍越想越清醒。摸出手機,想按那個很久很久沒有按過的電話。
最後又想起母親那裡的時差,還是沒有按下去。
齊驍抱著電話又躺了會兒。起身去了大廳,想弄點水喝。卻是進了吧台灌了自己好幾口烈酒,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去找梁風。
齊驍在街上吹了會兒風。攔了車,報了城北的地址。身體很燙,酒精讓他麻痹了些好受了點,也清醒了點。
「是我……」齊驍靜靜的站在院子裡,夏天夜裡的風很清爽,院子裡也飄著好聞的香味。看著二樓的屋子裡暗暗的燈光。他的嗓子說起話來很吃力,他儘量說的輕鬆一些,就像平時一樣。
孩子們早該睡了。梁風接起了他的電話。
「什麼事?」男人似乎是被吵醒的。聲音低低的。
「……」齊驍說不出話來。嗓子疼。更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問問孩子們好不好,也想問問梁風好不好。話到嘴邊,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
那邊也靜靜的,好像只有呼吸的聲響。
齊驍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坐了下來。還記得他離開的時候,葡萄的果實還是青綠色。現在已是八月。葡萄成熟的日子裡,有著淡淡的果香味。
齊驍徹底的放鬆了下來。他很累,他終於不再胡思亂想,腦袋越來越重,好像剛剛喝的烈酒的勁兒也過了。現在只剩下透支的身體。
他很想睡一會兒。
累了那麼久了。那麼多年了,看的累了,聽得累了,說的也累了……
齊驍閉上眼睛,斜斜的就倒了下去。該睡一會兒。
而另一邊的梁風,終於等到了齊驍的電話。只聽見那邊說了一句話就沈默了。齊驍的呼吸聲有些重,周圍有著輕輕的蟲鳴聲。
兩個人都默契的沈默著。梁風在等著齊驍說話,那個人總是繃得那麼緊,他害怕會崩斷他。
突然——「喀拉——碰——」的一聲,電話那頭是手機掉落的聲音,然後是花盆破碎,重物掉落的聲響。是同時,樓下也傳來相同的聲響。
梁風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迅速開了燈,沖出門——
「齊驍!」
那一聲呼喚,在寂靜的夜裡,顯得那麼的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