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劫4
皇帝是匆匆忙忙回宮的,聽見說,還了一個半路認來的女兒。
我初次聽聞,對這消息頗爲震驚。然而細細想想,皇帝甚是喜愛“微服私訪”這種事,且性子又那麽風流,若真的有什麽“格格阿哥”流落民間,也不足爲奇,只不過……如此大事張揚,真正是史無前例。
容嬤嬤將打聽來的事說的眉飛色舞:“娘娘您不知道,這人一回來,延禧宮那位自告奮勇地要把人接到自己宮內去住,皇上本來有所顧忌,然而卻抵不過人家一片心意……”
“唔,”我答應一聲,“這種事情,是福是禍尚無法說,她愛攬這麻煩就由她去吧。”
容嬤嬤問道:“皇上這樣兒,娘娘您一點兒也不生氣?”
我站起來,淡淡說道:“生什麽氣?流落民間的‘格格’這種事,都能認得下……本宮生氣又有何用,唯今之計,走一步看一步……嗯,同本宮一起去見皇上吧。”
剛出了坤甯宮的門,就見到前方一隊人,威風凜凜而來,打頭的正是皇帝,一見我的面兒,臉上表情,難以描畫。
“皇后……朕剛一回來,就來見你了!”一邊說,一邊溫柔脈脈地半低下頭,嘴角帶笑,雙眸看我,作出一副親近無間的表情來。
“臣妾也心系皇上,正要去見駕呢,可是巧了……”我微微一笑,到底略行了個禮。
皇帝伸手扶著我的手臂,呵呵笑了兩聲,說道:“要不怎麽說朕跟皇后心有靈犀呢!”
這個卻是不然,再心有靈犀,也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居然在外留下一個私生的格格呀!
我微笑不語,先將人迎進了坤甯宮。皇帝坐了會,說了些木蘭圍獵的般般情形,我見他東拉西扯,竭力講述,似乎在有意回避某個話題,亦或者在大作鋪墊,到最後皇帝終於說完了所有事,一刹那殿內沈靜起來,皇帝頓了頓,嘴巴張開,似要說話,又“呃……”的一聲,停了口。
我看他這不尷不尬的樣兒,心底早就有數,反正已經做足了光景,若是讓他在心底再猶豫下去,保不准那起初的一點兒“不好意思”最後反成了“厚顔無恥”,倒不如我先給他個臺階下,反而會令他心底更覺愧疚。
於是溫柔說道:“臣妾無緣去木蘭圍場一見皇上英姿,只能從皇上口中講述想象一二,實在不勝神往……”
皇帝面上一喜,眉梢飛揚:“等明年,朕一定要同皇后隨行!”
那個卻是再說了……
我笑道:“皇上去承德之後,臣妾日夜牽挂,聽聞皇上回來了,便想立刻去看看……另外,臣妾心底,也有聽說了件事……卻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嘴角略一抽搐,卻仍笑眯眯問道:“皇后聽說了什麽?”
我淺淺一笑:“臣妾聽說……皇上您這一次圍獵,竟撿了一個‘格格’……臣妾聽著覺得甚是飄渺,只當又是民間胡亂謠傳了……”
“呃……咳,”皇帝伸出手來,攏在嘴角咳嗽了一聲,說道,“這件事……卻是真的。”說著,飛快掃了我一眼。
“果然是真的?”我吃驚問道。
皇帝“嗯”了一聲,說道:“這個……朕也是始料未及呀,是永琪追捕獵物的時候遇到的那女子,那女子被永琪誤傷了,此刻正在令妃宮中呢!”他的身子向前傾了傾,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來,說道,“朕將此女子帶回宮來——皇后你不會怪朕的吧?”
皇帝風流,也要有個風流的樣兒,自古以來的明君,哪個會在民間流落龍裔?
然而這一番話,卻是萬萬不能說的。
皇帝此刻瞪著眼看我,也是等我的態度。
他肯來坤甯宮,小心翼翼試探於我,便是心底有愧。若是我再發作,以皇帝的個性,恐怕會適得其反,反而激怒了他。倒不如也小心的回應,令他這份愧疚永存。
我笑著,反而說道:“皇上乃是天子,且又相貌堂堂,才氣縱橫,若是微服私訪,自也有一番與衆不同的皇家氣象,若說是民間的那些女子爲皇上的風采傾倒,臣妾真是一點兒也不奇怪的。”
皇帝驚訝聽著,面色逐漸地一點一點安定下去:“這麽說,皇后 ……”
我停了停,說道:“民間的才子佳人之間種種般般,都往往做成佳話,難道輪到堂堂天子反而不可了麽?如今得了個格格,臣妾該當恭喜皇上才是,只是要問清楚,那女子是否真的是皇上的龍裔血脈,畢竟此事非同小可,萬望皇上不要怪罪臣妾煞風景。”
“這個自然,皇后提醒的對,”皇帝舒了一口氣,喜滋滋又說道,“朕真沒想到,景嫻你真是體貼朕心啊。”
“臣妾自然要急皇上之所急,喜皇上之所喜的,”我又嚴肅問道:“不知那位女子現在傷勢如何,怎地留在妹妹宮裏了呢?若真個兒是皇上的小格格,很應該讓臣妾來出一份力照顧才是。”
皇帝乾笑了幾聲,說道:“朕心底本也有這個意思……怎奈……咳,令妃她主動請求,索性就留在她那裏了。”
我看皇上的意思,令妃主動要求是一回事,恐怕他不敢先送到我這裏來也是一大原因,畢竟,說穿了這也並不算是什麽光耀祖宗的事情。
我淡淡一笑,望著皇帝說道:“倒是勞煩妹妹她了,又懷有身孕,又要忙碌,臣妾真個於心不忍。”
“不要緊不要緊,小燕子呀已經沒什麽大礙了。”皇帝笑道,又知冷知熱般說道,“其實皇后前陣子也才病癒,朕也不願意皇后勞累到呢。”
我笑了笑,問道:“那小燕子,就是皇上認回來的格格吧?好別致的名兒。”
皇帝笑說:“是啊,她的母親一直流落民間,沒什麽規矩的……說起來,朕虧欠他們母女甚多呀。”
“那皇上可得要好好地補償人家。”我點了點頭。看來皇上已經認定了那女子是格格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說什麽,錦上添花這等事先做足了,其餘的就靜觀其變是了。
當晚上,皇上便留在了坤甯宮度過,一夜極盡纏綿,比之上一回的略帶粗暴,倒顯得溫柔很多,我心底明白,自然將那沈溺其中、樂而往返的動情之態演了個十足十,皇帝自也十分情動,良久才擁著我睡去。
如此之後,一連幾夜,直到我催促著皇帝去臨幸別的妃嬪,皇帝才皺眉歎氣的另選了烏雅的牌子。
凡事也要有個度,若是粘的太過,早晚都會覺得膩,就好像吃慣了山珍海味,必須要弄點清新小菜來調劑下,嚼一嚼那乾澀清香,才會更想念那豐腴甘美。
烏雅甚是聰明,知道是我勸皇上翻她牌子的,第二日便來謝恩,說了好些個好聽的話。我也自聽著。
這幾日衆位妃嬪來請安間,說起的話題也都是那個“小燕子格格”,皇上最近封了她爲“還珠格格”,取得是滄海遺珠的典故,倒是無比的貼切。
因著那位還珠格格一直養傷,令妃也代她告了罪,我見令妃笑的“慈祥和藹”,心頭暗笑,這幾天皇上都沒有在她宮裏歇過,不知她心底是什麽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衆妃嬪跪安後,永璂也便放學回來,這幾日他沒有同永瑆一起來,我自然是知道因爲嘉妃病重垂危之事。也不去問。永璂進來請了安,偎在我的腿邊上,說道:“皇額娘你聽說了嗎?皇阿瑪認得還珠格格,今兒個搬到了漱芳齋去了,皇阿瑪賜了好些個宮女太監給她呢。”
“永璂見過那個還珠格格?”我問道。
永璂說道:“我只偷偷地看了一面兒,人倒是長得挺精神,眼睛大大的,就是說話的聲音大了點兒。”
“噗……”我一笑,說道,“大點兒那也是精神啊。”
永璂說道:“那不是……說起話來跟吵架一樣,我不敢靠前,看了會兒就回來了,我倒是見五阿哥在那邊呢,對了,還有福侍衛。”說到最後一句,永璂的嘴嘟起來。
我知道永璂心裏想什麽,他最近跟善保走的很近,自然以爲跟善保是一塊兒的,所以對欺負過善保的福爾康很是仇視。
我點點頭,說道:“這還珠格格,是個民間來的格格,行事什麽的自然跟我們不同,永璂先別去跟她們混在一塊兒,等額娘看看她是個什麽樣兒的人再說,知道嗎?”
永璂乖巧地點點頭:“永璂明白!”
說完這個,又抱怨;“永瑆最近都不太陪我玩兒了,幸好有善保在。”
“唉……”我歎一口氣,說道,“永瑆最近心裏不大好受……永璂你不要顧著自己玩兒,若是有空,就多陪陪永瑆吧。”
永璂點點頭:“我明白了皇額娘,我知道嘉妃的身體不太好…所以永瑆不大高興…”他忽然望著我,一眼不眨的看著。
“怎麽這麽看著皇額娘?”我低頭問他。
永璂呆呆看著我,說道:“皇額娘不會那樣的是不是?”
我一怔,問道:“永璂在說什麽?”
永璂的眼圈慢慢紅了起來,低聲說道:“先前皇額娘大病,他們私底下都說……都說……幸虧皇額娘沒事兒,現如今嘉妃這樣兒,我看永瑆的樣子,自己也很不好受,我不想要皇額娘再那樣,也不想皇額娘會跟嘉妃一個樣,我要皇額娘永遠都好好地,像現在這樣……”他說著,伸出手來,抱住我的腰。
原來他這幾天看了永瑆的樣子,想必是觸動了自己的心事。我的心柔柔地動了動,微笑說道:“皇額娘不會那樣兒的,只要有永璂在,皇額娘就不會有事。”
“嗯,永璂永遠都陪著皇額娘。”永璂緊緊地貼在我的身上,小小的胳膊微微用力,別看是個小人兒,倒真讓人覺得安心。我伸手也抱住他,微微一笑,這樣珍貴的時光,真叫人無比留戀。
忽然之間太監進來回話:“善保副都統求見皇后娘娘。”
這時候他來求見?我以爲應該沒什麽大事,於是吩咐道:“嗯,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候善保進來,永璂下了地,笑眯眯地望著他,果然是很熟稔的樣兒,我瞧著永璂的樣子,心底暗暗發笑。
善保卻不看永璂,進門來隻望著地面,行了個禮,雙眉微皺,才鄭重說道:“奴才是來向皇后娘娘請罪的。”
我陡然而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