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待藍梓晏跟李浩然回到唐門大宅,看到的已經是一片殘紜斷瓦,被烈火焚燒肆虐過後的堂皇大宅,此刻只剩下破落的朱紅大門尚可看到昔日輝煌。
“發生什麽事了啊?!”敵手一朝之間灰飛煙滅,不禁令人驚愕。
踏入宅內,到處佈滿了腥血味道,地上橫七豎八趴著被燒焦了的弟子屍體,唐門內本就滿布了各種各類的毒物,被煙火焚燒過後更散發出令人頭昏目眩的瘴氣。雖說這些人都曾對藍梓晏不利,但畢竟是人命,如此兇殘的滅門手法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若當時身受重傷的藍梓晏尚在宅內,是否也會遭此下場?!
想到這裏,李浩然心中砰咚一跳,浮現而起的害怕無法抑制。心神恍惚之間,吸入不少有毒瘴氣,他的體質本來就缺乏抗毒能力,只感覺到腦袋一陣暈眩,腳步也見虛浮。
身旁之人未曾忽略絲毫。只見水色藍袖猛然往空中一揮,一股微弱的清香頓時蓋過了瘴毒惡氣。
清香令李浩然頓時心神清明,知道藍梓晏爲了驅走瘴氣動了內勁,心中不禁懊惱,嘟嘴啐啐念著:“你又妄動真氣,是不是不想好啊?我不至於那麽虛弱啦,一點點瘴氣奈何不了我的嘛……”本該說一個男人習慣性嘟起來都可以挂個油瓶的嘴巴並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畫面,但偏偏配上那雙咕嚕咕嚕轉的精靈眼睛卻又十分可愛。
懂得他話中的關切,藍梓晏微微點頭答應下來。
“掌門!”
藍彩鳳聞到了他揮出的毒香,連忙出來接應。
“可有活口?”
見她搖頭,藍梓晏舉目看向黑漆漆的檀木大殿,藍彩鳳連忙說道:“屬下並未找到老夫人的骸骨。”
“嗯。”
破風之聲突然從李浩然身後襲來,早就有所防備的他輕巧躲開,但當他回頭看去的時候見到的人竟然是木峰!!
見他躲開,木峰毫不留情的揮舞鈎刀席捲而至,大有拼命之勢。
那李浩然雖然不明就裏,卻也不願與他交手,只得邊上下翻騰躲過刀鋒,邊大聲解釋:“喂喂喂!我說木大少爺啊,你砍錯人了吧?哇!小心誒!--最近我已經沒有用你的鈎刀去砍柴了啊!哇!……難道說是因爲我將三哥封住的骨灰盒丟到你房間外面,放心啦!已經封住了沒有危險的了!哇--沒必要這麽激動吧?!”
他的話越多越是火上加油,木峰手中鈎刀舞得更是狠辣。
藍梓晏平滑的眉峰輕輕有皺,對二人的鬧劇似乎已沒有繼續觀賞下去的興趣。
“住手。”
正要一刀把李浩然的腦袋劈開兩半,可那淡淡的命令比轟天的響雷更能令人清醒,木峰在半空中生生收了刀勁,立於一旁,那雙大眼珠子死死的瞪住李浩然。
李浩然被那雙眼睛瞪得不舒服,幾個閃身鑽到藍梓晏身後,從寬敞的肩膀上探出半個腦袋,狡詐的向木峰吐了吐舌頭,算准了他不敢瞪視身爲宗主的藍梓晏。
即便心有不甘,駭于藍梓晏的冰冷,木峰只得移開了視線。
一旁看得奇怪的藍彩鳳問他:“你幹嘛啊?中蠱了啊?”
“哼!!”木峰冷哼一聲,對她不予理睬。
從後趕至的木雲見這般情形,便知自己那個火爆性格的兒子又控制不住性子操刀砍人了,只得歎了一聲,對李浩然抱拳道:“李兄弟莫要見怪,這小子性子就是太沖了。”
“這個傢夥出賣我們!!”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衆人心中輕動。
藍彩鳳不禁皺眉:“木峰,你說話可得有真憑實據啊!”
“我當然有證據!!”木峰轉頭,拿過木雲手中一根竹棒,丟在地上:“這是我在後院找到的打狗棒!滅唐門的根本就是你丐幫的人!!你有什麽解釋?!”
“嗯,我來解釋一下。”李浩然一臉正經,從地上撿起打狗棒嘻嘻一笑,將竹棒往地上一點,然後右手伸出來做了個乞討狀,“我這個姿勢呢,就是最正統的乞討姿勢!這根就是丐幫弟子專門用來乞討趕狗用的竹棒子,俗稱打狗棒是也。如此解釋大家都懂了吧?”
“你--”被他的嬉皮笑臉氣得滿臉通紅。
“峰兒!”木雲制止了他的衝動,對李浩然說道,“方才我到附近查探,確有人看到丐幫弟子在附近徘徊,唐門滅族恐怕與丐幫有關。”
對於衆人的猜疑,李浩然倒是不以爲意的一臉輕鬆:“那麽說來,我大概也脫不了關係吧!”
他這句話可捅了馬蜂窩了,即便曾經救出藍梓晏,騙取了雲南聖藥的惡行卻也是事實,雖然已獲得原諒,但畢竟是個有前科之人。
木峰一聽暴跳如雷手中鈎刀一顫,又要上前砍他,木雲則皺了眉頭,一旁藍彩鳳袖中手腕輕顫,指間已拈了獨門暗器,若他言行之間有什麽不妥,便要先發制人。
猜忌的迷霧在衆人心中蔓延,確只有藍梓晏靜靜的站在原地,仿佛什麽也不曾聽到那般。
風,輕輕地吹晃了他的衣袍。
外牆上突然傳來一聲悶哼。
五顔六色的百家乞丐衣在牆上一晃,一個禿頭鐵手的乞丐捂住手臂跳了下來。
那乞丐似乎還沒弄清誰才是剛才施放暗器之人。
衆人亦感到奇怪,只有那李浩然嘻嘻笑道:“籃子誒,你該不是想把陸長老剩下的那只手也廢了吧?啊呀,那樣的話,‘鐵筆陸老’不就變成‘無筆陸老’了嗎?”
“暗箭傷人,算什麽英雄。”陸長老瞪著藍梓晏。
對於打敗了在遠處叫囂的狗,藍梓晏懶得理會。
那陸長老被人漠視,只得找人出氣:“李浩然,你身爲丐幫弟子,居然勾結邪魔歪道!!”
“誰是邪魔現在還不一定哪!”嬉笑表情突然斂去,逼人魄力讓人難以喘氣,“留著這麽明顯的證據還怕我們不懂到丐幫找晦氣,要勞煩陸長老帶路嗎?”
陸長老冷哼一聲,道:“唐門這種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是嗎?對哦,誰才是邪魔外道呢……”一雙黑眸漫上幽紫,銳利鋒芒畢露人前。
眼見李浩然就要發作,水藍袖子一晃卻制止了他。
“你要如何?”
明顯的陷阱,卻無奈的要踏下。藍梓晏的問題,讓衆人皺眉。
“呵呵……”陸長老發出刺耳的尖笑,“想不到你還有點孝心!哼哼,你娘現在在我丐幫總壇,要人的話就來吧!!”
“滾。”
風,再度吹起了藍梓晏的袖子,連那頭秀美的黑髮也柔柔地揚了起來。
不動,卻似動。
仿動,卻未動。
靜靜站在那裏的他,渾身散發了死亡的殺氣。濃郁的香味散發在空中,仔細一聞,卻又帶了腥臭。
陸長老連剛才的暗器是怎麽擊中自己的還未清楚,此刻更是恐懼。
匆匆丟下一句:“不要得意!!”便慌忙逃走了。
木雲等人身形移動,要追上去。
“讓他走。”
藍梓晏身上的濃烈香味漸漸淡去,臉上冰冷卻未減分毫。
那陸長老的武功亦非等閒,轉眼之間已逃去無蹤。
看都不看那個逃匿的傢夥,藍梓晏吩咐道:“你們回去準備。”
木氏父子與藍彩鳳縱使不解,但也不便多言,領命而去。
一瞬間,紛擾的唐門大宅內寂靜無聲。
藍色的身影立在廢墟之上,即使身邊有人相伴,確是那無比的寂寥,仿佛一開始,天地之間便只有他。
李浩然一反常態,沒有絲毫上前安慰的動作,亦無平日輕鬆氣氛的語言。
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邊,給他一方思考的空間。
知己便是如此。
相惜相解,晰心瞭意。
知退知進,需時伴旁。
人往往耗盡一生,也難尋一知己者。
有時即便是找到了,卻總是不懂珍惜。
天空灑下點點雨絲,夏初的綿綿甘露潤濕了水藍色的長袍,令修長的身體更顯俊挺。
李浩然伸出手掌,讓清冷的水滴墜落掌心:“下雨了……”
有點放肆的水滴,在那烏黑的發間彙集,輕輕滑過鬢邊青絲,大膽地綴在仿如出水白蓮的玉頰上。
“你留下。”
藍梓晏的話著實讓李浩然心中一痛,垂下頭掩飾臉上的難受,語氣卻無法維持往常的輕鬆:“籃子……你懷疑我嗎?……”
“……”
聽不到他的回答,李浩然忍不住擡頭,對上那雙澄清不帶任何迷惑的眸子,只是多了些許明顯的怒氣。
信任,有時不需言語表達。
“……呵呵……”禁不住笑自己的白癡,“好吧,好吧,我知道自己是笨蛋了好嗎?別生氣啦!雖然你生氣的樣子好好看……呵呵……”
“留下。”
還是那句說話,但李浩然此時的心境已不同方才,耍賴本色再次出現:“不要!才不要呢!我就是要跟你們去!如果你們走了的話,那我吃飯啊,住店啊的帳單誰負責?!我才不會那麽笨,放走了你們這些財神爺呢!我是絕對絕對絕對跟定你了!!”
藍梓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不是乞丐嗎?”
乞丐是不需要付帳吃飯住店的,這是李浩然一直放在嘴邊嚷嚷的乞丐本分。
“啊?哦……對哦!差點忘記了……”被戳穿鬼話,但李浩然不愧是李浩然,強詞奪理的功力相信已經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都怪你!!都是因爲你硬是要我跟你一起吃飯一起住客棧,害我都忘記怎麽乞討了!我現在都不能謀生活了,你可要負責任啊!!絕對不可以把我丟下哦!”
“……”難得的,藍梓晏堅持立場,“不許去。”
看他固執,知道平日手段已是無效,李浩然收斂了那嬉皮笑臉,道:“我怎麽能不去呢?你的傷勢還沒好,木雲他們雖然值得信任,但丐幫畢竟人多勢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只有你們幾個恐怕是八拳難敵千手啊……”
藍梓晏神色一凝,冷冽的眸子透出危險的神色:“他們對付的是你。”
李浩然聳聳肩,無奈一笑:“是啦,我也知道他們真正要除掉的人是我。太明顯了,他們都不考慮一下稍微轉折一點的方法。幫主中毒之事就是他們策劃的,那些長老大概是等不及了吧?卻沒想到有我這麽一號人。逐出丐幫、阻撓取藥、偷搶權杖都是怕我立功揚威,奪了他們的幫主之位。他們大概是料不到我跟你們混在了一起,反倒有了一個好藉口……”眼前那在雨霧中冒著焦煙的廢墟,以及遍地的冰冷屍骸,令那雙精靈的眸子因愧疚沈了色,“是我害你唐門被滅……其實你才是不該去的人。事情是我引起的,也該由我自己去解決……”
“娘,在他們手上。”
一滴小小的水珠劃過腮邊,在光滑的下巴上挂著快要墮地。
李浩然禁不住伸手去接了那水滴,居然是不願看到它墮落在地碎成飛花。
“籃子……她那般對你,爲何你還要救她?”
冷冷的雨絲已然沾濕了他的衣裳,迷蒙的眼睛仿佛能透過那層層的雨幕看到了以往。
“懷胎之時,我身上血毒毀了娘親容顔。”
李浩然想起了唐老夫人那張鬼怪般恐怖的臉,藍梓晏的母親也曾擁有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顔吧?……每天對著毀了自己容顔,卻又如此美麗的兒子,嫉妒,厭惡,憎恨,致使一位母親瘋狂。
“娘恨我奪了她的容貌。”絕美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如幻似煙的幻想顔色:“若娘親臉容恢復,就會原諒我。”
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李浩然失聲道:“難道說你到聖山取那藍家靈藥並不是要反抗她,而是想要解她根種體內的血毒,讓她恢復容貌?!”
“……”藍梓晏不置可否,但意思之明瞭卻以躍然紙上。
頎長俊挺的身軀,冰冷無情的顔面,在李浩然的眼前,卻只看到一個乞求著母親一個微笑、一個擁抱的孩子。
“對不起……”他的自私毀滅了他長年的希祈。
藍梓晏沒有回應,擡眼眺望那個獨自居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心中有了釋然。
“無妨,只需記得還債。”
他的話讓李浩然從自責中清醒過來,瞬間想起自己答應了要還債的事情,更想起賣身這話兒。
“那個債啊……藍子誒,你打算讓我怎麽還啊?該不是藥債肉償吧?!”
瞧他那緊張模樣,讓藍梓晏不禁有了捉弄之意。
“我不介意。”
“啊?!”他介意啊!他他他,他絕對絕對不要被壓在下面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那身邋遢到底的衣服跟大概是前天才迫他洗過的身體,藍梓晏一臉嫌棄。
“不過要先洗一洗。”
“啊!!你居然嫌我髒?!開什麽玩笑?!我已經是丐幫裏面最最乾淨的乞丐了!!起碼三天就沖一次澡誒!!恐怕全中原也找不到一個比我乾淨的乞丐了!你居然還說我髒?!哼,就算要肉償,我也是這樣的了!要不要隨便你!”怒氣衝衝的李浩然口不擇言,完全忘記了“禍從口出”這句的警世恒言。
“既然如此,卻之不恭。”
“……哇!我是開玩笑的啦……等等!你不要當真啊!”
看那想來從容的人露出慌張的神情,藍梓晏眼中有了難得的笑意。
像在夏季的雨中悄悄開花的浮蓮,那笑容綻開足讓世人迷醉其中。
李浩然不禁有些看呆了……
“籃子,你笑得好好看……”
藍梓晏愣了一下,從小,因爲自己的臉容被母親所憎恨而一直戴著人皮面具遮掩,這張臉從來都不曾展現人前,漂亮與否他也並不在意,更未聽任何人稱讚過一句。而今天,首次聽到了別人口中的讚美,不禁令他有點困惑。
“好看?”
“嗯!”李浩然像在鑒賞絕世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捧著他的臉,“籃子誒,雖然你平常總是冷冰冰的,但美貌這種東西是絕對不受臉色影響的!就好比是最貴重的翡翠碧玉,即使冷得透心但還是讓人愛不息手。不過呢,我覺得你還是笑的時候最最好看了!!你以後要常常笑哦!”
“哦。”
這張由冷翠轉化成溫玉的俊臉,此刻褪了仙人般的脫俗冰冷,染了人界俗色的溫度而變得更加豔麗奪目。相信無論誰人見了,都會對此産生據爲己有的欲望。
剛剛才讓人家多笑的李浩然,心裏轉念一想卻又不甘心與世人分享屬於他的寶藏了。
開玩笑,如果對誰都笑,誰能保證什麽時候又冒一個死皮賴臉的傢夥出來啊?!雖然他有信心天下沒有比他更賴的人,但還是不要冒著個險了。
“籃子啊,你還是不要經常笑了。”
“爲何?”
看了他毫無戒心的臉,李浩然用力的將自己的良心狠狠地丟到腳下踩住,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想想看,身爲一門之主,如果經常笑的話都沒威嚴啊,下屬都跟著你嬉皮笑臉的話那還了得,吩咐個事兒人家還當你在開玩笑呢!多不方便啊!是不?”
“也是。”藍梓晏想了想,問道:“若我真的想笑呢?”
“哦,這樣好了,你要笑的話就只笑給我看好了!”還是冷冰冰的好,笑的話,只給他看不就好了嗎?
“知道了。”
“說定了哦!”
“嗯。”
可憐的木雲等人,完全不知道他們日後都要面對藍梓晏那駭人的冰冷面孔,就是這個名叫李浩然的罪魁禍首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