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汴都乞幫總壇之後的破院子,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難民營般的地方便是衆弟子的居室。
乞丐幫嘛!住得要是富麗堂皇的話,那還用當乞丐啊?!
在最最裏面最最破舊的房間裏,堆了大摞的乾草,從裏面只鑽出了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好像屍體一般癩在那兒。
而這位,就是在魔教之戰中勇救幫主、又覓得解毒聖藥救幫主一命、更是幫主之子的大功臣--李浩然。
如今丐幫弟子個個將他奉若神明,只差沒給他立個長生牌位了。
其實也不是沒打算,主要是因爲乞丐很窮沒那麽多的錢。
可瞧他那副德性,不知多久沒有洗澡的身體早就臭得蒼蠅也不敢飛過去,不知多久沒有梳理的腦袋都亂七八糟得讓蜘蛛在上面結網,不知多久沒有清洗的臉面簡直就要發黴得長出臭蟲了。不過這在乞丐們眼中卻是十分個性的模樣,而且逐漸成爲衆弟子仿效物件,聽說這樣出去乞討十有八九都能成功!
“ 你要送飯給李兄弟嗎?”門外傳來小小的聲音。
“ 是啊!怎麽了?”
“ 那你還敢穿藍色的腰帶進去?!”
“ 不行嗎?這可是我最乾淨的腰帶了!”
“ 笨!你沒聽說嗎?李兄弟最最討厭藍色了!上回有個傻瓜穿了藍色的衣服走進去,被瞪了一個上午呢!”
“哦哦!謝謝兄弟提醒!我馬上去換!”
搞什麽啊……誰討厭藍色了啊……他只不過是看到藍色的衣服發了一下呆,想了一下那個總是穿著藍衫的人罷了……
不知道他最近如何了……
離開玉龍之後已近一個多月,功成圓滿地用藍門聖藥爲老幫主解了毒,也拒絕了丐幫分堂堂主之位。
喜歡說話的他卻突然變得沈默了,是因爲缺了個會靜靜聹聽的人嗎?
想知道他的消息,可偏偏就不敢去打聽。
丐幫乃是天下第一幫派,沒啥多,就是乞丐多,而且各個地方都有他們的蹤影,要探聽個消息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好吧,他是蝸牛。
連唐門的消息都不敢去打聽。就縮在丐幫這個薄薄的殼子裏,不肯把頭鑽出去。
每次一想起那抹藍色的身影,心臟就像被亂刀剁碎了般痛楚難忍。
若是被罵了、被打了、被砍了還好,起碼稍微還了一點利息,可偏偏那個人完全沒有生氣或者憤怒,連責備的話都沒有。自責的痛楚不斷地嚼著他的心……
晚上常常會夢到背後的那雙眼睛在那一刻會是怎樣的神情,而每次每次,他都只看到孤獨……
“唉……”把腦袋縮進草堆裏,李浩然決定繼續逃避下去。
門外突然傳來劈劈啪啪的腳步聲,許多丐幫弟子都一起跑了出去。
又過了一陣,只聽見一把尖銳的女聲在庭院高聲呼喊:“李浩然你這只藏頭露尾的賊耗子!!快給老娘滾出來!讓我把你剁成九十、不,九百塊做肉沫!!”
“你這個女子好沒口德!敢來丐幫總壇撒野?!”
“滾開!叫李浩然滾出來見我!!”
聽這聲音有點耳熟,李浩然從草堆裏伸出半隻耳朵,終於聽出來人居然是唐門藍彩鳳!
“李浩然你給我滾出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本來已經擋不住風吹雨打的破木門被潑辣的一腳甚是慘烈地踹倒在地,苗條身影一閃而進。
門外橫七豎八的躺著那些不知好歹阻她去路的乞丐,大概都被她用藥昏迷了。
看見那個像條蟲子一般縮在草堆裏的李浩然,藍彩鳳長劍一揮,勁風到處碎玉斷金。
“有話好說嘛……”
“等你死了之後跟閻羅王再說!!”
“你這個大姐真沒道理……”
“跟你這種賊耗子還說什麽道理?!”
說話之間,藍彩鳳手中長劍已使出數十招狠辣殺著,毫不留情要取他性命。反觀那李浩然,心不在焉東躲西藏,可偏偏劍刃就是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幸好屋內並無其他家具,除了那些被砍成碎末的乾草之外沒有太大損失。
藍彩鳳見無法傷他,銀牙一咬就要放暗器。
李浩然怕再玩下去自己會控制不住出手傷人,連忙制止道:“大姐,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啊?”
“幹什麽?”藍彩鳳狠瞪他一眼,“殺人!”
“殺誰?”
手指輕彈劍身:“還用問嗎?”
“……”李浩然沈默一陣,安耐著心中的不安,問道:“是……是他派你來的?”
“是我自己來的。”
心中的恐懼散去,他果然並非無情……
藍彩鳳眼神一沈:“如果掌門還能下令的話,他絕不只是要殺你這般簡單!!”
“你說什麽?!”
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也不顧得眼前是個女子,李浩然一把揪住她的衣領:“他怎麽樣了?!”
“你還好意思問?!”憤怒的甩掉他無禮的手,藍彩鳳怒道:“你僅顧個人私利,何曾考慮過掌門的立場?!你以爲他會平白無故冒了那麽大的風險去取藍家聖藥嗎?那是用來對付老夫人的救命靈藥啊!!”
“什麽?你說什麽……”
“若說用毒方面老夫人比藍掌門技高一籌,但若單單說武功唐門上下沒有一個比得上掌門。服用那藍家聖藥之後,任何人都不會再受毒侵害,掌門是打算服用此藥,雖然會同時化去身體內的血毒,但老夫人的毒再也無法控制他。現在可好了,不但沒了聖藥,連老夫人都知道藍掌門打算反抗她……”
李浩然渾身打顫,那夜藍梓晏從檀木殿內出來拼命吐血的情形讓他極之心寒。
“那他現在……”
“我不知道。掌門一回去就將我們藍派的人都趕出了唐門,相信是怕我們受到牽連……”
“我要去救他!!”
李浩然一躍而起,多日來的頹廢一掃而空,拉著藍彩鳳就要離開。
“李兄弟,你要去哪里?”
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一個禿頂的中年乞丐帶了一幫弟子堵了去路。
“我有要事要辦,煩勞陸長老跟幫主說一聲。”
陸長老瞟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藍彩鳳,說道:“李兄弟莫不是要跟這種邪魔外道一塊吧?我們丐幫乃武林正道,怎可與唐門這些邪派同流合污?!還望李兄弟自重。”
還未待李浩然說話,後面的藍彩鳳已按奈不住:“是你們這些自命正道的人怕了我們唐門毒物!哼,像只打敗了在遠處叫囂的狗!”
“你這婆娘!!”
李浩然不想再作糾纏,一擺手制止了兩人的叫駡,施然說道:“我已經被逐出丐幫,現在只是一個流乞,所以要去哪里行乞是我的自由。”
陸長老一愣,倒也想起了些什麽,冷哼道:“哼。你因爲修煉魔功被逐,現在我幫不記前嫌將你收留,你居然不識好歹繼續與邪魔爲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
“大姐,我們走。”
李浩然帶著藍彩鳳,頭也不會的離開了丐幫總壇。
擡起頭,讓朦朧的眼睛習慣著淡淡的光亮,可以注視那一眨一眨的星星。
藍梓晏歪著腦袋,透過小小的天窗,仔細的數著天上明亮的星火,希望可以轉移身體的痛楚。
到底過了多久了呢?
從玉龍雪山回來之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了就睡,睡了就醒,循環往復……
有的時候,還真的不想醒來去感覺渾身上下那令人瘋狂的劇痛。
無聊的時候,他會數著星星,然後爲那一點一點的星星畫連線,到最後,都會變成一張熟悉的笑臉。
那個人,不知道回去了沒有……
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想要陪在身邊的人,卻欺騙了自己。
或許,也不能算是欺騙吧?
他,本來就沒有告訴過他什麽……
想起來,他只知道他叫李浩然,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或許,也只能算是欺騙吧?
江湖何其大?
武功如此了得的人,若非另有目的,又怎會如此巧妙的相遇……
該生氣嗎?
可他氣不起來呢……
想起那個嬉皮笑臉的面孔,心裏就只有平靜。
“晏兒,舒服嗎?”
柔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破了藍梓晏的幻想。
“今天我把你最喜歡的花蠱帶來了,呵呵……不乖的孩子,要好好的懲罰一下噢!”
“……”
原來滅頂的痛楚是令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
“你確定是在這兒嗎?”
一副家丁打扮的李浩然,小聲地探問身邊同樣是如此打扮的藍彩鳳。
兩人日夜兼程從汴都趕至益州,發覺唐門大宅守衛森嚴,撤換了所有佈防的藍氏門徒,全數換上唐門血族。
爲了避免打草驚蛇,兩人換上了家丁服飾,是夜偷入大宅。
藍彩鳳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怕驚動了唐門弟子,她一定賞他個爆栗!
“我在這裏出生。”
“哦……”
囚禁著重犯的地牢就在老夫人所住殿堂附近,一個巨大的鐵鎖將牢門緊鎖,拒絕一切未經批准的來訪者。
“嘖。鑰匙恐怕在唐勇手上……”那個老頭子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李浩然嘻嘻一笑:“不用麻煩了!”只見他從懷裏摸索了一個細鐵絲,插入鎖洞左挖右撩的,不消片刻就聽“啪”的輕輕一聲,看上去絕不可能打開的鎖就這麽被打開了。
“你這只賊耗子,還有這麽一手……”藍彩鳳嘟喃一句,隨即說道:“我在這兒望風,你快進去把掌門救出來。如果聽到我學貓兒叫,就要快快離開!知道了嗎?”
“嗯。”李浩然答應一聲,閃身進入地牢。
昏暗的油燈缺乏燈芯而忽明忽暗,差不多都要熄滅了般。
呻吟之聲不停的從一個個密封鐵門上唯一的一個送飯的小洞內傳來,李浩然逐一地從那個小洞窺進內裏,密室天頂的小窗戶透下來的月光,讓他能稍微看清裏面囚禁的人。
可每一個人被囚禁的人,沒有一個可以算得上是人。
輕者斷了手足又或是全身腐爛,重者已經如同一堆爛泥,可偏偏又死去不得。
每察看一個密室,確定了躺在那兒的人不是藍梓晏,李浩然吊到嗓門的心才稍微平復一點,可下一間的人絕對會更慘,令他不禁越來越害怕。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密室都察看了一遍,確定裏面沒有一個是他要找的人,他才感覺到自己呼吸好困難,大概是剛才憋氣憋的。剛松了口氣,可轉念一想卻又不對了,藍梓晏並不是關押在這裏的話,他會在哪里呢?
“喵……喵……”
類似叫春的母貓的聲音從地牢上面傳來。
李浩然一聽是信號,馬上轉身離開。
站在門前守候多時的藍彩鳳連忙低聲問道:“找到了嗎?”
還未待他搖頭,十多個人影從四面八方跳了出來,爲首者正是唐勇!
那唐勇滿臉狡笑:“當然找不到。你以爲他是普通的囚徒麽?哼,藍彩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唐門!!”
“哼。”藍彩鳳見事情敗露,也不再掩飾,“你們竟敢私囚掌門,犯上作亂!勸你還是早日回頭是岸,求得掌門寬宏饒你們不死。”
“到底是誰犯上作亂?!藍梓晏違逆老夫人,還去尋那什麽藍家聖藥企圖反叛,現已伏法。你們藍派早就被驅逐出唐門,我勸你還是不要再作垂死掙扎了!!”
一直在旁聽他們對話默不作聲的李浩然突然問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呵,做什麽也輪不到你這個乞丐啄弦!”唐勇臉色一沈,“快快俯首就擒,尚可留你們一個全屍!!”
“大言不慚!”藍彩鳳雙手一抖,牛耗細針如同暴風驟雨襲向唐勇。
只見那唐勇身形一閃,躲過細針,冷哼一句:“雕蟲小技。”
他是躲過了,可站在他身後的唐門弟子可不好過,被紮中得像只刺蝟一般,倒在地上哀號不已。
兩人如同月下夜魅,身影閃動之出暗器如驟雨飛蝗,躲不過的弟子都被他們的暗器所傷,卻也不敢上前幫忙。
“唐勇,你在吵什麽?”
輕柔的女聲突然插入二人的戰團,隨即一條白鏈從檀木大殿激射而出,破了他們的戰鬥。
“老夫人!”唐勇連忙跳出圈外,衆弟子朝大殿跪倒。
“喲,是晏兒的朋友來了啊!”聲音纖弱柔美,聽上去該是位妙齡少女,“你是來見晏兒的吧?可是他現在睡著了耶……”
李浩然身形一動,卻被人從後面拉住,回首一看,竟然是玉龍山的木氏父子二人。
木雲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
那女子似乎對有人來探訪很是高興:“不如我把他喚醒,讓你跟他見見面好嗎?”
話音剛落,只聞殿內傳出男子悶哼之聲。
“晏兒,你真不聽話,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哪!快點醒了啦……”
哪里還顧得上裏面是否有刀山火海在等待他,李浩然腳尖一點,靈巧如燕地越過衆人頭頂,搶入大殿。
大殿之內,被各色各樣的布幔阻隔,顯得陰森可怖。
李浩然靜心聽那呼吸之音,順著那方向尋去。
越過重重帳幔,終於在最裏面的地方找到了藍梓晏。
他曾經猜想過他所受到的折磨,可沒有一樣能比得上此時此刻入目的情景。
“籃子……”
赤身裸體的藍梓晏被一個精鋼打造的鐵箍鎖住脖子,上面拴著一條碗口粗的大鐵鏈,身上各處胡亂的插著無數已經全部變黑了的試毒銀針,左手在玉龍雪山手上的部位顯然沒有得到治療,濃水血汁模糊一片慘不忍睹,強健的身體被折磨的骨瘦如柴,皮膚之下不時有蠱蟲攢移的鼓動。可以說,除了臉部完好無缺,他簡直是體無完膚。
李浩然緩緩走過去,摟起藍梓晏的身體,好難才感覺得到那微微的體溫。
“籃子誒,你稍微回答一下我好嗎?……”
“晏兒好像睡得很沈呢……我怎麽都喚不醒他……”老夫人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
“你!!”眼中幽紫驟現,只見他一手扯下一條布幔,運力與上,本來柔軟的布條瞬間變成開山劈石的鋼鞭。布鞭虎虎生風,所及之處千絲萬縷的布幔盡數被撕裂。
“啊--你幹什麽?!不要啊--不要撕碎帳幔啊--”
淒厲的尖叫讓人膽戰心驚,空氣中一聲翁響,無數暗器破空而來。李浩然手中布鞭一反,長條般的布幔瞬間展開變成盾牌,將暗器卷在其中。
“你是壞人!要把我的晏兒帶壞嗎?!我不答應!!”
躲于暗處的老夫人邊尖叫著,邊向兩人發射劇毒的暗器,李浩然手中的布條哪里經得住利器戳刺,很快就變成一塊破布,只怕再過片刻已不能抵擋她淩厲無比的攻擊。
“打破……屋……頂……”
嘶啞得破碎不堪的聲音從李浩然懷中傳來。
“籃子,你醒了!?”見懷中人眼雖未開,但蠕動的雙唇確實說了話,李浩然瞬間精神大振。只見他手掌一翻,手上布幔蕩去再度襲來的暗器後將內力運在掌上,硬是將那團布變成堅石,往屋頂一送。
“嘣!!”的一聲巨響,屋頂自內被破一個大洞,無瑕月色透洞而下,照得昏暗的大殿一片空明。
“啊--不要!不要看我的臉--啊……”順著淒厲的尖叫,只見一個纖細的女子身影蜷縮在角落,拼命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可纖細的手指怎麽也遮不住那張外露的臉,那張早已被毒物毀得醜陋不堪的臉。
如同來自地獄的夜叉鬼,李浩然那嗜血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伸手一捏那拴住藍梓晏的鐵鏈,粗得砍不開的鐵鏈瞬間如同廢銅爛鐵般被錯斷,鐵箍也被掰成兩段。危險的眼眸逐漸移向蜷縮在一角的女子,殺意毫不掩飾,恐怕下一刻那嬌軀就要與那玉龍山上的屍體同一下場。
“然……住手……”
嘶啞的根本讓人聽不清楚的聲音,從藍梓晏乾裂的嘴唇裏發出。
即便如此,卻能制止李浩然的瘋狂。
“別……殺……”
“爲什麽?!”凶光一現,“她如此害你!我饒不了她!!”
藍梓晏幾番努力,終於睜開了眼睛,即使遭遇大劫,那雙眸子亦不曾蒙塵。
“走……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