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初始

　第四十九章 番外：初始

　路德跪坐在水晶簇旁，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躺在水晶上的人。

　銀色的長髮被底下淡藍色的水晶襯得閃閃發光，水晶上少年模樣的人睡得端端正正，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他的膚色很白，嘴唇紅紅的，路德湊過去，那呼吸就噴到了他的臉上，癢癢的。

　「有什麼好看的，大家不都長得一個樣嗎！」

　西林在他身後不屑地說。

　路德沒有回答，只是手撐著下巴看著水晶簇中的人，期待著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

　「就算要看，我也要看蓋亞！」西林說，「至少蓋亞是個女孩子！」

　山頂的天空特別蔚藍。

　山洞中漂浮著許多金色的光點，那些光點慢慢地飄到他們四人的身旁，融進他們的身體裡。

　隨著龍王之力一點一點回歸，龍王應有的記憶也慢慢地在他們的腦海中成型。

　一天過去，他們四人的身體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一分，直到這山洞中分散的龍王之力被他們全部吸收完畢，他們的容貌將被定格在那一瞬間。

　路德看著在水晶簇中沉睡的少年一點一點地長大，長開。他的面孔變得更為秀氣，四肢變得更為修長，銀髮慢慢地從水晶簇中垂落下來。

　路德覺得那是最漂亮的髮色，看過一眼就挪不開目光。

　蓋亞是女孩子，和他們不同，是他們四人之中唯一的雌龍，可是路德就是更喜歡他眼前這個少年。

　「阿爾。」

　路德輕輕念著他的名字。

　阿爾在一個晴天睜開了眼睛。

　他迷迷糊糊地眨著眼，深藍色的雙眸似乎一下子找不到焦距。當他睜大了眼睛的時候，路德從這雙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阿爾很迷糊，最開始醒來的時候理不清思緒，總會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路德很耐心地回答：「路德。」

　「為什麼你叫路德？」

　路德一愣：「……我醒來的時候就知道我叫這個名字了。」

　「是嗎？」阿爾聞言，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我叫阿爾？為什麼她叫蓋亞？為什麼他叫西林？」

　「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西林暴躁地吼道。

　阿爾縮了縮脖子，無辜地看了眼路德。路德輕笑著理了理他的頭髮。

　阿爾蹭到他的身邊，繼續問道：「路德，我們在什麼地方？」

　「我們在一座山的山頂，你還記得嗎？」路德說，「這裡原本是龍王棲息的地方。」

　阿爾發了會兒呆，似乎在回想。

　那部分記憶已經徹底回歸於他們的腦海了，所以阿爾呆了片刻便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原來是一體的。」

　「我們原來是一體的。」

　路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句話，突然間開始感到茫然——最開始他們為什麼要分裂？他們原本是一體的……

　蓋亞一直沒有甦醒。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山洞中的金色光點變得稀少。阿爾整天守在蓋亞的水晶簇邊，時不時地驚歎「路德，她有胸部！」「路德，蓋亞的胸越來越大了！」「路德，為什麼蓋亞會是雌龍？最開始的龍王是雌雄同體的嗎？」

　路德……回答不了。

　他便把阿爾一把抓了過來，問道：「阿爾，你想不想下山看看？」

　「下山？」阿爾滿臉驚喜。

　路德笑著點了點頭。

　西林已經漸漸地開始往山下跑了，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山下。

　路德對山下的世界還很陌生，只知道除了龍族以外，還有一種和他們的外貌差不多，力量卻相差很多的種族，名為人類。

　下山的路上，阿爾好奇地東瞧瞧，西瞧瞧。遇到了溪流就忍不住過去玩，弄濕了衣服之後索性脫光洗了個澡。

　路德用自己的外衣將阿爾身上擦乾淨，又用火烤乾了他濕嗒嗒的衣服。阿爾冷得打哆嗦，路德就把他抱進了懷裡。

　那天黃昏，天上傳來了龍嘯聲。

　他們抬起了頭，就看見了天空中龍的影子。

　青色鱗片的龍披著霞光，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中不斷盤旋著。

　阿爾忽然站了起來，說道：「路德，我們飛下去吧！」

　路德還沒回過神，阿爾便在一陣金色光芒中化作了龍形。

　金色的巨龍扇動翅膀，一整片樹林便被狂風吹拂著往後倒去——

　路德喊道：「阿爾——」然而聲音淹沒在了風聲當中。

　他歎了口氣，無奈地和阿爾一樣化為了龍形，飛到了空中！

　這是他第一次以龍的形態在空中翱翔——

　這片天空比他在山頂洞穴中看到的天空廣闊多了，被橘色夕陽光染紅的天空彷彿是火焰的海洋，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路德追逐著前方那頭金龍——他迎著夕陽飛去，彷彿是要直衝天際！

　漸漸的，底下有龍族飛了起來。

　大大小小的龍族盤旋在他們的下方，發出長嘯互相呼應著。這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來自這一整片的大陸——路德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過，這是龍族主宰的大陸，而他和阿爾，都是龍族之王。

　阿爾打了個迴旋，與他擦肩而過，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路德便緊跟著他的步伐，往山下的城鎮飛去。

　被他們的影子掠過的地方有著大大小小的草屋。

　站在陸地上的人抬起了頭，有人趕緊放下手上的事情躲進了屋子裡，有人則是麻木地看了一眼便回過了頭。

　路德在腦海中聽到了阿爾的聲音。

　「路德，那些就是人類？」

　「嗯，應該是的。」

　「他們……不喜歡我們？」

　「……」

　見過山下的世界後，這個疑惑似乎盤踞在了阿爾的腦海中。

　路德覺得人類儘管有著和他們一樣的外貌，不過本質上是不同的。人類沒辦法化為龍形，也就沒辦法飛到空中。人類也沒有力量，當然不會喜歡另一個掌握著力量的種族。

　阿爾不以為然，他不覺得自己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等到一百年後，你就會明白了，」西林不客氣地說，「不說力量什麼的，一百年後，你今天看見的那些人類全都死光了，可是你還是會和現在的樣貌一模一樣！」

　阿爾皺了皺眉頭。

　他似乎沒將西林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偶爾去山下時再不會像第一次那樣化為龍形去了。他的龍族特徵，也就是那些鱗片長在後腰，用衣服就能夠完全擋住，因此山下的那些人類最開始並未發覺他的身份，而阿爾也樂在其中。

　路德覺得有些奇怪，和那些人類也搭不上話，然而依舊每次都會陪阿爾一起去。

　那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當山洞裡的金色光點徹底消失的時候，蓋亞睜開了眼睛。

　她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是去山中的溪澗裡洗了個澡。

　路德被阿爾拖著跟了過去，等到蓋亞將全身上下打點完畢了，阿爾便興奮地問：「蓋亞，你想不想下山看一看？」

　蓋亞撩了撩她的長髮，瞥了阿爾一眼，挑眉道：「山下？山下到處都是人類，有什麼好看的？」

　阿爾露出了怔然的神色。

　蓋亞走過來，與他們擦肩而過，說道：「我最討厭他們了，就和蟲子一樣。」

　路德當時注意到了阿爾的神情。

　他已經發現了他身旁這個龍族與他們的不同。

　西林，蓋亞，他和阿爾，他們四個人的性格的確是完全不同的，然而從某一層意義上來說，阿爾在他們當中屬於徹底的異數。

　也是那時，他有了一個預感。

　——阿爾終有一天會離開他們。

　他們原本是一體的，然而一旦擁有了各自的意識之後，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到了如今，經歷過這麼多的歲月，路德忽然間理解了阿爾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人類。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記憶只需要承載一百年的時光。

　如果他也只有一百年的壽命，他想自己或許能夠真切地記住他生命中的每一個時刻，而非站在冰雪之都的王宮中，眺望著遠處的雪景，回想最初那一刻時，只覺得久遠地像是一個夢境。

　「阿爾已經離開王都了，路德，我送他離開的！」身後有一個稚嫩的女聲響了起來。

　路德偏了偏頭，小女孩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的頭頂只到他的腰際，每次和他說話時都會高高地抬起頭。

　「阿爾說他會變老，這是真的嗎？」

　路德收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手，右手緊緊攥著那半顆龍核。

　「他已經不是龍王了嗎？」梅卡莎自言自語，「那麼龍王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吧，路德？」

　「……」

　「真是可惜，我明明很喜歡他現在的樣子的，」小女孩輕笑起來，「真是可惜，可憐的格林當初根本不知道龍王還有兩個！」

　聞言，路德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猛地轉過身，就見小女孩邁著舞步轉了兩圈遠離了他。

　她的手中拿著一封信，一邊跳著舞，一邊詠唱一般地說道：「親愛的母親，這或許是我寫給您的最後一封信了。請您不要再回到王都，那兒已經成為了龍族的巢穴！越遠離王都就越安全！」

　「我無法接受女王的決定，我不能接受龍族與我們共存，所以這次恐怕我將要違抗女王的命令！龍王只有這一個，只要殺了他，龍族也就不足為懼！不論怎樣我都會阻止他們的陰謀，即使代價會是死亡！」

　梅卡莎停止了下來。

　她吻了吻那張信紙，信紙瞬間便結為了冰，碎裂了開來。

　小女孩牽起了唇角，說道：「真是可惜，這封信除了我以外沒人看見過，連母后也不知道。」

　路德瞇起了眼睛。

　「你想要殺了我嗎，路德？」小女孩雙手背在身後，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我有一條底線，梅卡莎。」路德緩緩說道。

　「啊，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梅卡莎露出了驚喜的神情，「放心，阿爾已經安全離開了。」

　「我很喜歡阿爾，但是——龍王只需要一個就夠了，不是嗎？」梅卡莎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而比起阿爾，我更喜歡你。」

　小女孩轉了個圈，又腳踮著地一步一步後退，清脆的笑聲迴盪在冰冷的空氣裡。

　「路德，你覺得寂寞嗎？要是覺得寂寞的話，那就等我長大吧！」

　路德看著小女孩的身影退出他的視野，寂靜的空間裡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梅卡莎，梅卡莎。

　那就是未來會坐上女王之位的人。

　路德的眸色沉澱了下來。

　他回過身，看著水晶面外的王都，目光落在了虛空之處。

　如果當時不是那個叫做格林的海姆利斯人，他完全能夠立刻到達阿爾的身邊，也就不會讓阿爾一個人開始解除封印，以至於幾乎消耗掉所有的力量。

　梅卡莎，明明才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卻在這件事情上……

　他收緊了雙手。

　片刻過後，他又放鬆了下來。

　右手手心中，龍核所飽含的微弱的力量緩慢地旋轉著。

　……或許無關這次的封印，他也的確該放手了。

　如果說最開始他和阿爾之間的不同顯現出來時，他還能夠拚命地去試著按照阿爾的思維來思考問題，以此來更加地靠近阿爾，那麼當阿爾離開他們，而他卻選擇留在龍群當中與西林和蓋亞爭鬥時，他們之間的裂縫就再也沒有了彌補的可能。

　他們原本是一體的，可是他們已經回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答應某個讀者的路阿番外orz

　寫到後面好像寫歪了……→▁→

　PS.明天大結局+兩個小巧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