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完）

　　到自己的住處，紀和靠在椅背上，回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遇見韓文予的時候，那是個下著冷雨的夜晚，這樣的晚上特別容易有惡靈作祟。在他完成一個任務正要離開現場時，就看見對面馬路邊停著一輛車，前面的車窗搖了下來，在慘白的路燈下，可以看見駕駛座上的男人在悶悶地抽著煙，臉上露出一絲倦意，然而，那點倦意顯露在男人臉上，還多了幾分落寞的美感。紀和忍不住停下來，隔著馬路多看了男人幾眼才離開。

　　紀和不得不承認，那男人的樣子正是他喜歡的類型。

　　而那個男人就是韓文予，當時，紀和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過紀和心裡明白，即使是喜歡，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相愛的可能，所以只滿足於欣賞。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紀和又見到那男人，冥冥中，似乎有種說不清的緣分將他們聯繫在一起。有時是紀和完成任務時、有時時去執行任務時，甚至在難得無事在街上閒蕩的時候，都遇見過韓文予好幾回。漸漸，他對韓文予有了一些瞭解，知道他住在何處，職業是個風水師，平時工作很忙，獨處時，偶爾會慢悠悠地抽上一根煙，時而點著煙閉目養神，時而在陽臺上看著遠方發呆。還知道他喜歡抽的煙氣味很淡，並不嗆鼻，他的煙癮也不厲害。

　　紀和生前也是個會抽煙的人，韓文予愛抽的那種煙，竟正好合他的意，可惜他已經是鬼，不能盡情地抽上幾口。

　　所以，有時在深夜完成成任務後，紀和會找到韓文予的家，那時韓文予已經回到家中。紀和聞著那熟悉的氣味之餘，順便多看韓文予一會兒，每當他看見韓文予眼中浮現出孤獨之情，就更想多留片刻，如果可以，他真想對男人說“你並不是孤單一人”，但他不能現身，一來怕嚇著對方，二來他鬼差的身份並不允許他隨便在人前現形。

　　然而，紀和萬萬沒想到，其實韓文予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本來紀和以為自己會生韓文予的氣，但韓文予的話卻平息了他的怒氣，他想不到韓文予原來也有會說笑的一面，他忽然想要更多地去瞭解眼前這男人。

　　當紀和跟韓文予相處的時間多起來，他們之間也變得更熟絡，韓文予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常見了。可是，紀和依然覺得韓文予的骨子裡還是有種孤獨，他說不上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但有時，當韓文予用著輕鬆的語調說起童年被人孤立排擠的往事，紀和就會感受到那份“輕鬆”背後的痛。

　　這種痛讓紀和有種共鳴。大概是當鬼差太久了，一直獨來獨往，即使走在繁華的人世間也不能跟人有所接觸，心間難免染上孤寂的情緒。所以遇見韓文予後，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接近他，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相似。

　　漸漸地，共鳴的感覺成了一種戀慕。

　　紀和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對韓文予懷有喜歡的感情，而且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直到某一天。

　　那天深夜，他在一間經常鬧鬼的酒店收拾完一直惡鬼準備離開，忽然有種感應，覺得韓文予就在他附近，於是，紀和順著自己的感應，走進一間客房，就看見韓文予站在窗邊抽煙，寬大的雙人床上躺著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被子只遮住男人下半身，露出赤裸的上身，身上還有歡愛過後的痕跡。

　　紀和死的時候還很年輕，未有經歷過情事，但畢竟在人世間許多年，自然明白此情此景所代表的意思。

　　一股莫名的火氣忽然用上紀和心頭。但是，當紀和離開現場冷靜下來，就明白到，他應該氣的不是韓文予，而是自己——明知對方是人，兩者難以相戀，卻總是要出現在他身邊，現在韓文予有了喜歡的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難道自己真要看著他孤獨一生？他根本沒有嫉妒那個陌生男人的資格，更沒有對韓文予氣憤的資格。

　　紀和決定將韓文予忘記，可愛情就像個可怕沼澤，越是掙扎著想要逃離，越是陷得越深。他下定決心不去見韓文予，但一個多月後的一個夜晚，韓文予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還向他表白心意。

　　他的心徹底地亂了，他從未想過，韓文予竟然也會喜歡自己。

　　人鬼的相戀讓紀和總覺著不踏實，當知道末日將要臨近，韓文予的言行漸漸改變了紀和的想法，使他對這段戀情有了信心，更想不到韓文予願意為他走到這步。

　　在韓文予參加試煉的日子裡，紀和都在忙碌，偶爾停下來休息，他就掛念起韓文予，為他的試煉默默禱告。

　　地府的時間跟人間不同，若以人間的時間計算，已經過去兩個多月，紀和的忙碌暫告一段落，難得有空閒，就在屋裡寫他的工作匯總。忽地，他心中一動，放下筆走出房間。

　　門外，馮華領著韓文予站在院子裡。韓文予似乎在努力繃緊臉讓自己看上去嚴肅一些，但嘴角彎起的弧度出賣了他的內心。

　　紀和按捺住心中的喜悅，向馮華行禮。

　　馮華笑眯眯地看著紀和說：“小和，一直以來你工作的表現都相當出色，考慮到接下來交給你的任務會更加難，所以我打算給你配個助手。”

　　“謝謝。”紀和再向馮華躬身行禮。

　　“你不用客氣，這是你應得的。不過派給你的助手是個新丁，你得費些心思好好教導一下他。這是任命書。”說著，馮華從憑空變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交給紀和，再轉頭對韓文予說：“小予，這就是你的新上司。”

　　馮華話音剛落，韓文予就走上前去，按此前學會的儀式，在紀和面前雙膝跪地，直腰挺胸，雙手舉過頭頂，作接物的動作。

　　紀和照冊子上公式化的話念了一遍，再將冊子放在韓文予掌上。

　　韓文予抬起頭望向紀和，一字一句地說：“我韓文予從此刻起成為紀和的屬下，謹遵其言，不違其命。”任命的儀式本來應到此為止，可是韓文予沒有站起來，而是用沉穩堅決的語調接著說：“並且願意此生此世追隨他、陪伴他、保護他、愛他、如違此誓，永墜阿鼻地獄。”

　　韓文予出乎意料的話讓紀和跟馮華都驚愕得合不上嘴。

　　紀和望著韓文予登時紅了臉。馮華瞧瞧不知所措的紀和，又瞧瞧滿面認真的韓文予，掩嘴忍笑：“我還有事忙，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熟悉一下彼此。”說罷，喚出他的雙頭黑豹，騎上豹子揚長而去。

　　紀和怔怔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仿佛有道驚雷將他驚醒。他收起目光中的愕然，伸手拉韓文予起身，抱住他，靠在他耳邊說：“我也一樣，喜歡你、愛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韓文予聽見愛人的告白高興得捧起紀和的臉要給他一個熱吻，誰知紀和卻抬起手阻止他。

　　“先回屋裡。”

　　“遵命！”

　　這天，紀和一向冷清的房間中，盡是春日般的暖意。

　　沒過多久，紀和接到上頭的新任務，要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收拾惡鬼，於是他帶著韓文予前往那個未知的世界，一同迎接嶄新的開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