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3838538
這是盧岩第一次在面對很有可能出現的危險境地時束手無策。
王钺的眼神和表情都變了,帶着讓人心悸的冰冷,而他後退了兩步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碰不着摸不着的,人家還能遙控。
裂了的茶杯裏的茶水淌了一桌子,正一滴滴地從桌沿滴到地闆上。
屋裏很安靜,盧岩能聽見水滴砸在地闆上的聲音。
“爲什麽?”王钺逼到了他跟前兒,盯着他又問了一次。
寒氣讓盧岩往後退了退,靠在了桌子上,再不解決這事兒,就得把鼻涕給凍出來了,他避開了王钺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的遊戲界面一直是這樣的。”
“一直是這樣?沒有過WC服務器?”王钺聲音還是很冷,但身影突然開始有些模糊,“不可能,我天天都玩的……”
盧岩迅速走進了廚房,把煤氣竈給打開了,不知道一會兒王钺要是失控,用火能不能收拾一隻鬼魂。
但王钺沒有跟進來,盧岩在廚房裏對着竈等了半天,最後慢慢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了已經透明得幾乎看不見了的王钺。
“你沒事兒吧?”盧岩看不清王钺的表情,但之前晶晶亮透心涼的寒意已經沒有了。
“爲什麽?”王钺重複着這一句話,聲音細不可聞,“爲什麽?”
盧岩已經不知道王钺這個爲什麽到底是對不存在的WC服務器還是别的,但王钺那種逼人的殺氣已經消散。
他試着沖王钺揮了揮手:“田……”
張着嘴話沒說完,在胳膊揮動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王钺已經很模糊的影子随着被帶起的空氣輕輕晃了晃。
盧岩頓了頓,又對着王钺揮了揮手,王钺就像一股煙似的又晃了晃,但一片模糊中他的眼睛卻突然擡起看向了盧岩。
“你先……”盧岩一看這眼神就有些不踏實,随手拿過扔在旁邊的一件外套沖王钺抖了了幾下。
外套卷起的風把煙一樣的王钺帶向了門口,盧岩再接再厲地又扇了幾下,王钺的身影開始像一個常規的鬼魂那樣飄蕩着,漸漸變得更淡,最後消失了。
盧岩扔下外套,打開門看了看,像王钺每次離開一樣,這次也是同樣的沒有痕迹,走得幹幹淨淨。
雖然用這種神奇的方式把王钺弄走了,盧岩卻談不上有什麽成就感。
王钺看上去的确是因爲找不到那個WC服務器而突然暴走了,盧岩把桌上碎成幾片的杯子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杯子被整齊地切成了四片,要是按圈兒擺好,就是一朵花。
王钺碰不到任何東西,卻能讓一個杯子碎得這麽文藝,盧岩汗毛有點兒想起立,如果不是杯子,是人……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豎着平均分配成四片兒的情形,迅速把杯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夜幾個小時裏盧岩真正睡着的時間很短,大多數時間裏他都隻是閉目養神,一直感覺着自己四周。
相比王钺在他屋裏,不知道王钺在哪裏更讓他不踏實。
不過一直到對門老太太準時起床開嗓,王钺也沒再出現。
盧岩在老太太的大嗓門兒裏又睡了個回籠睡,快九點才起床洗了個澡,從冰箱裏拿了盒牛奶喝着出了門。
樓道裏很安靜,街上也很清淨,白天的文遠街永遠都透着一股子一夜瘋狂之後的破敗。
盧岩在早點鋪随便吃了點兒東西,騎着小電瓶往新城那邊開去。
有些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找到答案的,調查,搜集各種資料這是關甯的強項。
關甯在新城最繁華的地段有個事務所,開在一個高檔辦公樓的17層,表面上是個調查事務所,跟蹤小三兒,偷拍,捉奸拿雙什麽的,深一層的是承接靠譜老客戶介紹來的各種業務,背景調查,竊取文件。
最深那層盧岩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殺個人越個貨什麽的,他隻做自己那份兒,不多打聽,安全起見,别的他也不想多知道。
事務所永遠關着玻璃門,旁邊有個密碼鎖,這月的密碼是3838538。
盧岩站在門前,左上方的攝像頭往他這邊微微轉了轉,他按下密碼,門打開了。
進門的小廳裝修得很精緻,放滿綠植和滿牆抽象抽瘋或者不知道在抽什麽的油畫,穿過去拐個彎就是關甯的辦公室。
盧岩沒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
關甯坐在大班桌後面背對着陽光,旁邊的沙發上還坐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
盧岩對人很敏感,瞬間就判斷出了這不是關甯的普通客戶,這是他的同行,于是他轉身又往外走:“不好意思。”
“你們聊。”男人站了起來很快地走出了辦公室。
“怎麽突然跑來了?”關甯把椅子往後退了退,看着他。
“幫我查點東西。”盧岩坐到沙發上,聞到一股很淡的雪茄味兒,關甯隻抽女士煙,雪茄也不是在這兒抽的,應該是之前那個男人身上的。
盧岩下意識會留意很多細節,有用沒用的都會過一遍。
“我不白打工,”關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盧岩點了點頭之後才問,“查什麽?”
“查個研究所,看看這地兒是幹什麽的,”盧岩點了根煙,“W.C。”
“出門直走右轉。”關甯說。
“WC研究所,”盧岩從關甯桌上拿過煙缸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幾上,又看了看煙缸裏的煙頭,“換口紅了?”
“一個研究所叫WC?”關甯皺了皺眉。
“據說是縮寫,你看能不能查出來。”盧岩叼着煙,他不知道這倆字母到底能擴寫成什麽,Wail Cave?World Cup?Wah Ching?working capital?without charge?
“查這個幹嘛?”關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他的臉。
“我現在是你客戶,”盧岩笑笑站了起來,“有消息了告訴我就行。”
“盧岩,别忘了你是我的人。”關甯看着咖啡。
“碰上點事兒,不是什麽大事,但這是唯一的線索,”盧岩拉開辦公室的門,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沒準兒跟我前兩年的事兒有關呢。”
在他往外走的時候,關甯低聲說了一句:“最近多留神,不太平。”
盧岩關上門,看到剛才的那個男人站在小廳裏一幅畫前,聽到他出來,男人轉臉看了他一眼,盧岩沒理會,直接走出了事務所。
關甯最後那句話并不是慣常的關心,她沒這麽溫柔體貼。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最直白地告訴盧岩,最近有人出事了,被殺,失蹤都有可能。
盧岩會留神,不用關甯說他也一直沒有放松過,但他并不是太在意,盡管現在他接不了大活兒,也不知道自己幾年前究竟碰上了什麽事,但是生是死是什麽下場他都能接受。
盧岩回到文遠街的時候時間還早……其實現在什麽時間對他來說都挺早的,他目前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态中。
他從樓上拉了插闆下來,打算給小電瓶充充電。
剛把車挪好,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跑得很急,步子也很沉。
本來他沒在意,但腳步聲接近之後他發現這人是沖着他跑過來的,回過頭看了一眼,一個半老頭兒跑到了他跟前兒,呼哧帶喘地看着他:“盧岩!”
“誰?”盧岩愣了愣,他不認識這人,也沒見過,這人肯定不是文遠街的住戶,但是……
聲音他卻很熟悉,這是王钺的聲音。
“我啊,我……”半老頭兒有些急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我是37……對,王钺!我是王钺!”
“你搞什麽!”雖然已經猜到了,但盧岩還是被吓了一跳,這是他頭回看到王钺上别人的身,确切是頭回看到鬼上身。
“你有錢嗎,這個爺爺身上沒有錢,我想吃那個,”半老頭兒回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個小攤兒,“那是面條是嗎,看上去很好吃,聞起來也很香!我想吃啊,我死了以後還什麽也沒吃成呢……”
那是個賣擔子面的小攤兒,面條味兒是不錯,但衛生條件很有限,幾個不鏽鋼碗外邊套個塑料袋就盛面了,吃完了把袋兒一撤再換一個。
“你别把人老頭兒吃拉肚子了。”盧岩說是這麽說,但還是拿出錢包往對面走過去。
他不擔心别的,他怕被樓裏的人聽見他倆說話,這對話内容怎麽聽都不像在正常人範圍之内的。
“你别出聲。”盧岩帶着他過了街,在小攤兒前給王钺要了一碗面。
王钺接過面,坐在旁邊的小凳上低頭挑了一筷子吃了,然後擡起了頭想說什麽,盧岩狠狠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快吃别廢話。”
擺攤兒的老頭兒往他身上瞅了瞅,盧岩扭開臉,人沒準兒覺得他虐待自己爹呢。
一小碗面被王钺幾口就吃完了,湯也全喝了,沒等盧岩開口,他很麻利地把套着塑料袋的碗往旁邊的水桶裏一放,低下頭就準備洗碗。
“哎!”盧岩趕緊拉了他一把,“幹嘛呢?”
王钺轉頭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閑的吧你,走,”盧岩拉着他往回走,過了街才說了一句,“你還打算洗碗?”
“不洗嗎?吃完了不洗嗎?會……”王钺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顫抖,“不會被罰嗎?”
“罰什麽?”盧岩皺皺眉,這鬼活着的時候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
“不記得了……”王钺低下頭。
“還想吃什麽?”盧岩看了他一眼,說實話他面對着個半老頭兒真是别扭得不行。
“想……”王钺突然沒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驚慌地往四周看了看,“我得出來,不舒服,這個爺爺……”
“怎麽了?”盧岩猛地想起了上回在K記嘎嘣一下死自己跟前兒的那個人,頓時一陣緊張。
面前站着的半老頭兒沒再說話,過了幾秒鍾,盧岩看到他身後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是王钺。
半老頭兒在原地愣了愣,看了盧岩一眼。
從眼神裏盧岩看出來這老頭兒已經大概已經恢複了意識,他轉身進了樓道,老頭兒也沒理他,順着路慢慢往街口走了。
盧岩又走出樓道,沒看到王钺。
吃飽了?夙願了了去投胎了?
他進了雜物房翻了老半天,翻出一個舊的後視鏡,是上輛電瓶斷下來的,他打算把這個裝到自己現在那輛上去。
慢吞吞地跟用了二十多分鍾他才把後視鏡裝上了,閑着的時候慢動作最享受,他坐在車座上欣賞了一下一黑一紅兩個後視鏡,一輛救護車一路叫着從外面小街上穿了過去,速度很快。
兩秒鍾之後盧岩撥掉了正在充電的插頭,開着小電瓶追了過去。
救護車開到街口轉了個彎就停下了,人行道上圍了不少人,看到救護車過來都讓開了。
盧岩把電瓶車扔旁邊跑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是個老頭兒。
看衣服就知道這就是之前被王钺用過身體的那個老頭兒。
他手有些發涼,心也往下沉了沉。
果然!
“這大爺怎麽了?”盧岩問了問旁邊一個圍觀群衆。
“不知道,突然就暈倒了,好像喊頭痛來着,”旁邊的人回答,“救護車來得太晚了,這都快半小時了,估計……”
頭痛?盧岩往前又湊了湊,老頭的臉色一看就不妙,人可能已經沒了,醫生護士把老頭兒擡上了擔架正往車上放,他看到老頭兒倒地的地方不遠有些嘔吐物,腦溢血?
救護車開走了之後,盧岩才開着小電瓶回到了樓下,重新插好電,慢慢上了樓。
王钺站在三樓的走道裏,盧岩從二樓一轉上來就感覺到了隐約的寒意,他現在基本能從王钺自帶的制冷系統強弱判斷王钺是否處于正常狀态了。
“你來。”盧岩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
王钺跟在他身後上樓進了屋。
盧岩燒水給自己泡了杯茶坐下了,看着站在客廳中間的王钺:“那老頭兒你弄死的?”
“不是!”王钺瞪圓了眼睛,搖搖頭,“我沒有弄他,他自己死的。”
“上回在肯德基死的那人,是你弄死的?”盧岩又問。
“不是我,我隻是用一下身體……”王钺有些着急,“我沒有要弄死誰!”
“這麽巧?”盧岩看着他,“我見兩回,兩回都有人死我跟前兒?你知道我名字麽?”
“盧岩。”王钺也看着他。
“嗯,我叫盧岩,我不叫柯南,”盧岩喝了口茶,“兩次都這樣,用巧合很難解釋。”
“我沒有做什麽,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麽會這樣……”王钺看起來很沮喪,低着頭,聲音越來越低,“我真的不知道……”
“田……王钺,那個,小王啊,”盧岩一看他這狀态就有點兒緊張,這車轱辘話來幾輪他手上的杯子沒準兒又得碎,趕緊打了個岔,“你……”
“幹嘛叫我小王?”王钺擡起頭。
“随便叫的,别人也叫我小盧。”盧岩放下杯子。
“别叫我小王,不好聽。”王钺在屋裏轉了轉。
“老王麽,你也不老,那大王吧。”盧岩随口說着。
“不要大王!什麽大王啊!”
“女王大人?”盧岩點了根煙叼着,“算了,王钺,我問你。”
“嗯?”
“是不是你上過身的人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