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賭徒
二十多年前,喬朗的母親是富家小姐,家中富足,雖不能供一擲千金,但足夠保她一世天真無憂。
她在一次宴會上遇到喬朗的父親,成熟英俊的男人,風度翩翩引得眾多在場女子竊竊耳語。
所有宴會上都有幾對男女相識,她對他有好感,但他背景並不乾淨,不是她最好的人選,所以她只與他保持恰好距離。
後來她的父親決策失誤,生意一敗塗地,欠下大筆債務,全家人被趕到大街上。他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幫了她父親還債,安頓她的家人。她對他感激,終於答應同他在一起。
那時她並不知道他已有妻室。
他的妻子亦是黑道背景,娘家勢力與喬家平分秋色,又生性善妒,知道有她這樣一個人,派人來同她談判。
她這時才知道被他欺騙。
最最叫她震驚的是,她父親破產,根本不是決策失誤,而是他從中作梗。她心中有恨,但她又能如何,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她答應離開他。
他卻不肯,他拿她父母要脅她,但若她膽敢留下,他妻子也必不放過她的家人。
她的父母最後還是死了,兩方人馬爭執之中,剎車又失靈,幾輛車子裝在一起引起爆炸,屍骨無存。
當年這是本市最大新聞,報紙電視足足討論了兩個月,盡人皆知。
喬家終於害她家破人亡一無所有。
她離開他,一個人偷偷誕下孩子,東躲西藏最終還是走投無路,他的妻子一直派人追殺他們母子。而他卻從來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流落他處。
她只得用盡身上所有的錢買通蛇頭,幾經輾轉偷渡到英國去。
終其一生,她再也沒能夠回來她的故鄉。
「我八歲和母親到英國,年幼時常常看見她獨自對著東面發怔,流淚卻不自知。最怕移民局來搜查,提心吊膽活過這麼多年。我發誓,喬家欠我的,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一一拿回來。」喬朗雙手緊握成拳,身體微微顫抖。
我聽完默然良久。
「所以你利用我離開英國。」
「一開始是。」他承認。
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明白。
我有錢有門路又好騙,不是我還是誰呢?
「但我對你是真心。」
我勉強的笑,他是真心,難道我就是假意?
我說,「但我們已在四年前就結束。」
「我那時只是害怕喬意會對你不利。我要讓喬家人付出代價,所以不能留你在身邊。」他說,「現在一切都已結束,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太晚了,喬朗,太晚了。」我靜靜看他。
當初我可以為他放棄偌大裴家,但他卻不肯為我放下報復的心。這樣不公平的事,只有很久以前那個傻瓜才會做,他肯付出一切而不要回報。
但現在的我已耗盡所有天真,我已無心力與他周旋,這一場賭局,我只想全身而退。
「沒關係,我可以等,一直到你回心轉意。」喬朗離開時說。
是的,他可以等,但裴即玉不會再回來。
我一生只能為一個人賭一次,他令我失掉所有籌碼,我已不能再回到賭桌上。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但他等到的人不會再是裴即玉。
我被關在喬家,不能出門,不能打電話,其他一切都可以做。
我終於明白喬意為什麼笑我純潔得令人髮指,喬家豈是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喬朗帶我回來,但從沒打算放我離開。
他這樣的人,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握在手中。
我跟喬朗說,「你這樣非法監禁我,到時可判你到監獄去吃三兩年牢飯。」
他卻笑,「相信我,本市不會有人因為這種事將我捉走。」
說得真好,當今世道有錢有權便可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但為什麼裴家那麼有錢,我卻一無所有?
我越來越難以入睡,常常在半夜痛醒。
冬天的月光像雪一樣白一樣冷,我只能不停止的數綿羊才能阻止自己回憶過去。
已經這麼痛,再加一點點都不堪負荷。
我的止痛藥漸漸告罄。
疼痛不止影響我的睡眠,更影響我的食慾。
餐桌上,兩根筷子在飯碗裡攪來攪去,我始終沒吃下幾口。
喬朗看我,「不合口味?」
我搖頭,說,「只是沒有胃口——你能幫我買阿司匹林嗎,腸溶的那種。」
「你生病?是發燒?」他關切問,伸過手來摸我額頭,被我躲過。
我說,「我沒有生病,只是要用它養花。我在這裡無事可做。」
我並不告訴他實情,他不必知道。
第二天就有傭人為我送上阿司匹林,以及各種花朵,有的栽在花盆裡,有的則是直接剪下來的花枝,全部堆放在客廳裡。
傭人說,「少爺說,如果還有什麼想要的,請和他說。」
我點點頭。
「譁!」喬意從樓梯上往下走,看見滿室花朵,發出驚嘆。
他臉色蒼白,想必又是徹夜狂歡,直至淩晨才回家,白天睡一整天,天一黑又出去。
我幾乎看不到他的人。
「喬朗對你這麼好,我幾乎都被感動。」喬意隨手掐下一朵花,放在眼前端詳片刻,又扔掉。
他將傭人摒退,自己坐進沙發裡,「我聽說這幾日都是喬朗親自下廚,為你,他竟願意洗手作羹湯,裴即玉,你到底哪裡好?」
喬意撐著頭打量我,似乎萬分不解。
原來那些飯菜都是喬朗親手做的,我不知道這件事。
他大概還是記得英國那些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些好。
其實不是不感動的,但是這些來得實在太晚太晚,晚的我已無餘力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