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噩耗
口袋裡手機的聲音打破我們之間僵硬氣氛,我與喬朗僵持片刻,還是洩氣,退後一步,拿出手機接聽。
「裴即玉,你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沒有呆在醫院,你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陸青繁對我大聲質問,我聽出他聲音異於平常。
彷彿有所感應,心臟忽然抽痛,我急急問他,「爸爸怎麼樣?」
靜默幾秒,陸青繁終於開口,他說,「父親幾分鐘前失去呼吸,看護通知我,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是孟斯齊告訴我你的號碼……」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耳邊一片嗡嗡之音,手機裡陸青繁似乎還在說些什麼,我卻聽不見。
恍惚中有一道黑幕緩緩降下,將我與世界隔絕。
看見父親和母親牽手而來,皆是年輕時的樣子,他們在不遠處站定,齊齊看向我微笑。
我心中曉得他們來向我道別,愈發焦急,想要奔過去留住他們,一低頭卻發現滿身纏滿銀色鎖鏈。
抬頭再看父母,他們已轉身相攜離去,我急的滿頭大汗,但手足被縛,我一步不能動。
掙紮著睜開眼,才發覺剛剛不過是場噩夢。
可是現實中仍有噩夢不醒。
喬朗一見我醒來便迎上來,「你得這種病,卻一直瞞著我。」
他手中握著裝有止痛藥的盒子。
「你誤會了,我只是頭痛才會用到這些藥。」
我並不預備讓他知道,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他已經是不相干的人。
「不要再騙我,你昏迷時我請過醫生,他說你身上有化療後的症狀。」
毛髮脫落尚有藉口,但身體上生出紅點,孟斯齊說這是化療引起血小板減少。
「我父親在醫院過世,我要走了。」我無心理他,掀開被子下床。
喬朗一把拉住我,緊緊將我抱在懷裡。
「我不要報仇,也不要喬家人付出任何代價,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裴,我已經後悔,請你別再離開我。」他的聲音是顫抖的。
我心中忽覺惻然。恍惚中回到四年前,那孤獨少年坐在廣場一角,眼睛裡落滿鴿子飛起的白色影子,我知道他在等一個人帶他離開。
我只差一點愛上他,但命運峰迴路轉,我終歸還是要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繼續等待。
我並不是他該等到的那個人。
「喬朗,四年前我擁有一切,所以能夠為你孤注一擲,但是現在的裴即玉一無所有,我再也不能為你放棄任何東西。你可以用一生去等,但我已經沒有那麼長的時間走回你身邊。」我輕聲說,「喬朗,這次是我不要你了。」
喬意將我送出門。喬朗把自己鎖在書房中,不肯出來。
鄭宜家已經帶著陳爾信先行離開,喬意終究沒有去找她。
「喬朗竟會放你走,真不可思議,你究竟怎樣勸服他?」
喬朗肯放手,喬意十分訝異。
「我以為他會不惜一切將你留下。」喬意笑著說。
我忽然對喬意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趕到厭煩。
「我只是讓他知道,時光不可能倒流,就算他願意放棄一切,我們也不可能再回到四年前。」我說,「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後悔,錯過這一次,就永世不能回頭,從頭來過這種事是不會有的。這些你懂麼,喬意?」
喬意因我的話怔在原地。
喬家的司機為我打開門,我抬頭看一眼書房的位置,喬朗果然站在窗口。他高而瘦的身形如一道影子,融入黑暗的背景中。
我無聲的向他道別。
車子載著我慢慢離開喬家,我望著車外紛紛細雪,它們會漸漸將屬於過去的一切痕跡掩埋。
父親出殯當日我沒有出席。
我在半路陷入昏睡,孟斯齊急急將我送進醫院,醒過來時一切已經結束,塵歸塵,土歸土,死去的人終得永遠安息。
「這麼多年過去,他終於能和母親在一起,我想父親等這一天等了很久。」父親臨終前唯一遺願,是希望與母親合葬。
「我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我木然望著孟斯齊,「這一生我虧欠最多便是我的父親,我總為他情所耽,反而不能在父親膝前盡孝,我是不孝子。」
我的良心在譴責我。
「他會諒解你的。」
我搖搖頭,「不,我寧肯他永不諒解我,我不值得他原諒。我一直令他失望,他不該有我這樣失敗的兒子。」
孟斯齊一隻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我睡不著,」我兩隻手扶住額頭,痛苦的說,「我怕在夢裡所有人都離開我,他們都要走,只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哪裡也去不了。」
「即玉,你最近情緒十分不穩定,這樣下去會影響治療。」孟斯齊眉間有淡淡擔憂,「需不需要我開一些鎮定劑給你?」
「我不知道,孟斯齊,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一直做錯事,因而所有人都不要我,我留不住一個人。一起都是我自作自受,沒有人會原諒我。」
我情緒激動起來,開始語無倫次。
「冷靜一下,即玉。」孟斯齊緊緊將我擁在懷中,雙臂環住我,他在我耳邊輕聲安慰,「你還有我,還有我。」
他輕輕拍著我的脊背,「我會一直呆在你身邊,無論你做錯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孟斯齊讓我服下安眠藥,過一會兒我終於能夠睡下。
第二天從醫院回到公寓,孟斯齊原本擔心我的精神狀況,想要留下陪我,最後還是被我趕去上班。
自我與他相遇,對他便有諸多帶累。我感情向來軟弱,對他太過依賴,長此以往必然令他荒廢其他。
哪怕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我也不想成為他感情上的累贅。
我該漸漸學會心靈的獨立,期冀永遠自他人處得到愛或者安慰總是不切實際的。
我一再失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