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喬朗
鄭宜家開車帶我去見喬家。
我全身警戒,如臨大敵,左手揣止痛藥,右手握緊手機。
「看你如上戰場,」鄭宜家看我一眼說,「喬朗人是城府,手段有時過激,但他不過是想見你一面。」「如果事情果真這麼簡單就好,我只怕他不肯放手。」我嘆氣,問她,「你知道我和喬朗之間的事?」
「喬意略略同我提過。」
談一場失敗戀愛,人盡皆知。
「你怎樣看?」我想知道鄭宜家的看法。
「我?」鄭宜家笑一下,「若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我相信同性之愛不會為神所祝福;若以喬朗嫂嫂的身份,我並不相信喬朗是一個能給你帶來幸福的人,喬家人過於偏執,對感情專注因而一旦陷入仇恨亦不可自拔,看他兩兄弟因上一代舊事鬥成這樣已知道;不過若單純以女人的身份,我倒希望你可以接受他。」
聽到最後一句,我驚異,不禁問,「為什麼?」
「誰知道呢,一種感覺罷了。很久以前的深夜,見過他一個人靠在窗前,靜靜思念一個人的樣子,不見快樂,只是為他覺得悲涼,他根本不該回到喬家來。」
「他你母性氾濫。」我說,「我倒寧願他早已變心,我累了,已經沒有當年那份心情再同他玩一場戀愛遊戲。」
「我十分明白,幼時年年向聖誕老人許願,希望父親永遠陪在我身邊,到了十五歲卻對父親避之不及,惟恐他哪日得了空閒,抓住我從頭髮數落到腳趾。願望實現得太晚,倒不如永不實現。」
鄭宜家心有慼慼焉。
「你如對喬朗無意,不如考慮一下我表哥。他對你的心意,你應當看得出來。」
我瞪著鄭宜家看,故作大驚失色的怪叫,「希望你只是開玩笑,與陳爾信做朋友已足夠勞神,怎麼做得了情人!」
倒也不是謊話。
鄭宜家抿著嘴輕笑,「男人嘴巴刻薄起來也是半點不饒人。」
隨即她嘆口氣,點頭同意我,「表哥的確不是你合適人選,你倆心智皆有一部分停留在兒童時期,情商齊齊不及格,在一起不出三日必然天崩地裂你死我活。只有足夠細心足夠溫柔,才能長久守護你這一分不老的天真。」
「怎麼所有人都覺得我天真?我哪裡天真?」我都要懷疑自己長了一張娃娃臉。
「為人不虛偽矯飾,赤誠相對,待人皆傾心以赴,盡心竭力,愛人如拳拳赤子,從無保留,是以天真。」
「這哪是天真,這分明是傻蛋。」我苦澀的說。
「不是你傻,是你沒有遇到對的人,珍惜你的好。」她驀地底下聲音,輕輕說,「天真不是傻,最傻的是認真。」
鄭宜家不願見喬意,我只好讓她等在外面。
第一個見到的人倒是喬意,他獨個坐在大廳中,一雙赤腳舒舒服服擱在玻璃茶几上。一個傭人都不在。
我上前同他打招呼。
喬意見我也不驚訝,懶散應我,「歡迎你又回到喬宅。」
他抬頭,左眼一枚烏黑眼圈,臉頰微微腫起來,嘴角有青紫瘀傷,看痕跡,傷了該有好幾天。
「不過幾天不見,怎麼整張臉都被毀容?」我調侃他。
他也不惱,輕輕瞟我一眼。
「我低估你在喬朗心中的位置,」喬意一手撐住頭,似在回想,「那天他發現你不見,怒氣衝衝揪住我衣領,以為我把你藏起來。我對他說是你自己要離開,他不信,我和他便動起手來。真是瘋狂,兩個男人打架,理由竟是為另一個男人!」
他牽牽嘴角,似不堪回首。
「分明你們兩兄弟積怨已久,互相看不順眼,想痛揍對方不是一日兩日,拿我當什麼藉口。」
人人慣常從他人身上找理由,卻從不正視自己內心陰暗。
喬意反駁不了。
他朝我揚揚手,「喬朗在書房等你,這幾天他火氣一直很大,我幫不了你了。」
一副頭痛的模樣。
我道聲謝,抬腳往書房走。
「還有,你的新帽子真是難看的要死。」喬意在背後取笑我,勢要扳回一局。
我本不想理他,走了幾步,還是退回去,我對他說,「今天是鄭宜家開車送我來,此刻她人正在喬家大門外。」
喬意果然變了臉色。我看他坐立不安,頗覺得揚眉吐氣。
如果他現在衝出去,他和她之間不是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我想。
我站在書房外敲門,無人應聲,我也不客氣,推開門走進去。
房間裡沒開燈,喬朗坐在那裡,不知他怎麼忍受這昏暗氣氛。
我伸手摸到牆邊要開燈,喬朗立即出聲制止,「別開燈。」哪裡還來得及,眼前一閃,燈已經亮起來。
喬朗狼狽用手遮在額前,我定睛看,原來他一張臉也掛綵,比喬意好不到哪裡去。這兩兄弟下起狠手來毫不留情,他打中他左邊眼,他必然要在他右邊眼上還過來。
這下好,兩人各頂一枚黑眼圈,一左一右,多麼對稱。
真奇怪,看到喬朗這副慌張模樣,我一直緊張的神經突然放鬆下來。
他還是留有一點孩子氣的。
我走過去對他說,「現在我來了,你也見到我,是否可以放陳爾信離開?」
喬朗總算恢復正常,他放下擋著臉的手,問我,「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走?」
「如我事先通知你,你還會讓我離開?」我反問。
他看著我,「你知道我並無惡意。」
「大多令他人痛苦的行為都出於無意,」我說,「我有人身自由,你沒有任何權利限制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四年前——」
「現在是四年後,」我打斷他的舊事重提,「而且我已經說過我早就原諒你,我沒有那麼多精力,可以記恨一個不相干的人四年之久。」
他之於我,早已是不相干的人。
「喬朗,我們之間沒有可能,我不是你的那個人,你該放手了。」我說。
「四年前你也這樣拒絕我,但最終你還是願意接受我。」
喬朗仍然鎮定,他不信我的決心。
「是,我接受你,所以我後悔至今。那時我選擇你,但不可能有第二次,如今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把話已經說得很清楚,沒有一絲返還餘地。
「我遇見你時,母親過世不久,我身無分文居無定所,甚至沒有人願意多看我一眼,一度以為自己就此沉淪,永世不得翻身。你是唯一肯向我伸出手的人,除了你,不會再有人肯那樣真心對待我,所以我不會放手。」喬朗出奇平靜,他說,「我會一直等下去,一天,兩天,或者一生。」
我被他的眼神懾住,他不是在說笑。
我等一個肯愛我的人等太久,終於等到,我卻只覺得疲憊。我已無當年那份勇氣,不顧一切,只為一個人。
「你可以等,但那只是你一個人的事,請你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我終於說。
喬朗一隻手緊緊攥成拳頭,許久,他對我微笑,「不,裴,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我終於憤怒,霍的站起來,緊緊逼視他。
喬朗平靜的看我,絲毫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