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回去
「離異這等大事,男方都不出現,只派弟弟來,擺明欺負人。」
我喝口咖啡,真苦,又加一袋砂糖。
「喬家本市地頭蛇,我初來乍到,只能認了。」陳爾信不滿卻也無法,「不過我聽說喬家是他弟弟做主,也算誠心。」
「誠心何用?一顆真心已經受傷。」
「呵,你裴即玉也會說出這種話!」陳爾信佯裝詫異,實則譏諷。
「就算是裴即玉這樣的人渣也是有心的。」我沒好氣,「難道我就不能心痛,心傷,心碎,心如死灰麼?」
「你會嗎?」他反問,「你只會叫別人為你傷心!」
他說得大義凜然,只差拍桌而起,指著我痛駡人渣敗類。
「我叫誰傷心?」我稀奇。
這世上還有誰會為我傷心?
「我!」他大聲說。
「你?」
我被他嚇一跳,張大嘴巴,一時不解他說「我」這字的意思。
陳爾信話一出口,自知失言,急急閉上嘴不再吐出一個字,臉上紅一半,青一半,十分好看。
我亦覺得尷尬,兩隻眼只好往街上亂掃。
正巧看到一輛黑色跑車停在門口,車門打開,走下一個青年來。
呼吸一時都停止。
腦海中靈光一閃,抓著陳爾信問他,「那喬家弟弟是不是那個人?」
我指著門外那青年,他正推門進來。
陳爾信看一眼,點頭說,「是他,他叫喬朗,你認識?」
我無聲慘叫,陳爾信陳爾信,今日可被你害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我避之不及的leo。
此時喬朗已進來,一眼看到我,兩隻眼睛都變亮。
「裴!」他朝這邊大步流星。
我急急對陳爾信說,「此人是我債主,我欠他大筆高利貸,你幫我擋擋他!」
說罷就往後面跑。
還能聽見喬朗與陳爾信爭執
喬朗:「你給我讓開!」
陳爾信:「我是裴即玉的律師,有什麼話你可以跟我說。」
喬朗怒:「讓開!」
陳爾信:「我不知道我的委託人欠你多少錢,但是我要提醒你喬先生,放高利貸屬於非法牟取暴利,這是犯法的……」
還好陳爾信夠強硬,足夠時間我從後門逃跑。
一個人癱坐在無人角落,明明是陽光明媚,卻冷汗涔涔。
雙手掩住面孔,疲憊不堪。
裴即玉,你為何怕他,你從未對不起他。心中一個聲音說。
我怕他說他不要我。我輕聲回答自己。
我就是這樣一個意志軟弱的人,可以為不可能的幸福孤注一擲,卻不敢坦然面對有可能的傷痛。
我寧願做沙中埋頭的鴕鳥,也不願直面整個沙漠的荒蕪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在上衣口袋裡蜂鳴。
我掏出來,是陳爾信。
「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我抬起頭向四周看,全是陌生建築,「我不知道。」
又補充一句,「但我身邊有只垃圾桶。」
陳爾信氣結,「裴即玉你能不能不氣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低聲說,「我逃得太遠,我找不到路了。」
陳爾信在那頭沉默一下,他說,「你呆在原地不要動,我去找你。」
我說,「好。」
不知他最後怎麼找到我,我仍坐在原地,雙手抱膝,下巴放在膝蓋上,一個人愣愣發呆。
他大老遠喊我,「裴即玉!該死的,你怎麼跑到這裡來!」
我抬起頭,看見他喘著粗氣向我跑過來,口中呼出的氣化作一團團霧。
我大笑指他左臉頰上的青紫傷痕,「怎麼搞成這樣!」
「還不是因為你!」陳爾信一臉憤憤,「你究竟欠喬家二少多少錢,他為了追你,對我出手這麼狠!」
我攤手苦笑,「我哪裡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為裴即玉和少年leo故事早已在四年前結束,他為何還要對我這樣窮追不捨。
我的噩夢已經夠多,他該放過我。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今天謝謝你,我要回去了。」我說,「還有,真的對不起。」
「怎麼回去,你認識路?」他拉住我。
「天還這麼亮,本市計程車尚未下班。」
只要肯等一等,總有一輛車願意送我回家。
「你住哪裡,我送你。」
「為什麼這次重逢,你像變了個人?陳爾信,若換成英國時,你恨不得我凍死街頭,連看我一眼都不屑。」
他看我,略帶沮喪自嘲的說,「裴即玉,你這個人真是什麼都不懂。」又嘆氣,「算了,那時你我都尚且年輕,我懂得未必比你多些。」
他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死外國人,說的中國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催促他,「快走快走,我在這呆半天,都凍成冰人。」
陳爾信一動不動,我納罕的看他,「還不走?」
半天他問我一句,「裴即玉,你要不要跟我回英國?」
我愣住,不知為何他會這樣問。
「你在這裡過得並不開心,不如同我回英國,一切重新開始。」他說得很認真,「我會幫你向喬朗還錢,到了英國,你可先在我父親的律師所打工,然後慢慢考律師執照。」
我有些不解,「為什麼,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不,我們連普通朋友都不是,你不用這樣照顧我。」
他苦笑,「裴即玉,不知你是真天真還是只同我裝傻,你難道看不出來,我一直都喜歡你?」
我呆半晌。
「我不知道。」我怔怔說。
他總是對我惡言相向,怎麼會是喜歡我?
我一直愣到公寓樓下。
下車前,陳爾信對我說,「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認真考慮。以前是我用錯方法,我想你給我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我站在樓下,直到天上落起雪花,整個世界灰濛濛的一片。
不知怎麼想起與陳爾信初遇那一天,我英文不好,在教室坐一整天,無人上前問我一聲好。
直到放學時,所有人同學轟聲走光,留我一人慢吞吞收拾書包,教室門口卻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我抬頭,看見一個同我一樣,黑頭黑眼睛的挺拔少年,背著雙肩包,嘴裡還嚼著口香糖。
「聽說你從中國來?」他問我。
我緊緊閉著嘴,不肯說出那一口令眾人哄堂大笑的英文。
「跟傳聞中一樣,真難相處。」他撇嘴,忽然換了中文,「看你這麼可憐,要不要跟我做個朋友。」
他走到我座位面前,趴在我的課桌上,說,「我是隔壁班的,中文名字叫陳爾信,你呢?」
我抿著嘴,過半天才小聲說,「裴即玉。」
可是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
我捂著臉慢慢蹲下,既想笑又想哭,最後只好笑著落下淚來。
原來他喜歡我。
他說讓一切重新開始。
但是我們都不能回到那麼久以前。
直到走得太遠,才驚覺早已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