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一生
我只想儘快離開此地。
何厲咬牙切齒看著我,「我同這四年,你就想這樣一筆勾銷!你真以為我會就不聲不響的放手,你想得真是太太好!」
我渾身簌簌發抖,不知是因為太痛還是因為他的話。
陸青繁從口袋裡掏出支票簿,撕下一張遞給何厲,對他面無表情的說,「即玉這四年多謝由你照顧,裴家不會虧待你,請你謝下他這四年花銷,我一定如數支付。」
何厲被陸青繁激怒,將空白支票狠狠撕成碎片扔在陸青繁臉上。
他咬著牙看我,「裴即玉,你以為有了裴家撐腰就能離開我?我告訴你,不可能!」
「何先生,你太瞧得起自己,有沒有裴家撐腰,即玉都能輕易離開你。」陸青繁冷聲說,「本來是你情我願的事,即玉既然不再愛你,你這樣無理取鬧下去就太難看了。」
何厲氣得渾身顫抖,他轉向我,拔高了聲音問,「裴即玉,我問你,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我此刻已經痛得出不了聲,我從來沒有這麼痛過,彷彿有一柄利斧從深處將我劈開,我在大衣口袋裡摸出裝著止痛藥的糖盒,顫著手打開蓋子。
見我不回答,何厲惱羞成怒,揚手打翻我手中止痛藥,七彩藥片四處揚散,落在地上,發出劈啪輕響,一聲一聲扯斷我腦中神經。
「你當真一點心也沒有,這種時候還要吃糖!」
何厲的聲音似從很遙遠地方傳過來,我只覺四肢冰涼呼吸困難,我捂著胸口慢慢跪倒。
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我似乎看見陸青繁和何厲緊張的圍上來。
巨大的疼痛如劈面而來的巨浪將我淹沒,霎時間失去一切只覺。
彷彿做了一場大夢,當我從醫院醒過來,一時竟反應不過來身處何處。
孟斯齊守在我身邊,見我醒來鬆了一口氣。
他對我說,「即玉,你痛到休克。」
我慢慢回想起發生過什麼事。
「他們呢?」一開口,聲音嘶啞如破鑼。
提起陸青繁和何厲,孟斯齊立即沉下臉。
「他們一直等在外面。」孟斯齊聲音極冷,「何厲和陸青繁這樣刺激你,他們該死。」
「他們並不知道我身體有病。」
不過這下全部都知道。
「你願意見他們?」孟斯齊問我。
我搖搖頭,「不,我現在很累,我想再睡一會兒。讓他們離開吧。」
「我去叫他們走。」
我的四肢仍冰涼麻木,如置冰窖。
我拉住孟斯齊,猶豫一下,還是問出口,「我……我的病情如何?」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對我說,「不要擔心,你的狀況很好。」
「那麼明天的治療……」
「二期治療可以等一等,沒關係。你的血液檢查結果未達標,這是常有的狀況,你不要亂想。」孟斯齊急急說。
傻子都聽出不對勁。
我半天不聲響,最後勉強對他笑一笑,「我知道了,我不會亂想。」
「真的沒關係,你不會有事。」孟斯齊握住我的手。
「嗯,我不會有事。」
此刻我心中反倒澄明。
我推推他,「你快去工作,我要睡了,不要擔心我。」
孟斯齊擔憂的看我一眼,還是走出了病房。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天花板。
真奇怪,到了這種時刻,我反倒一點都不害怕,心中倒有些輕鬆釋然。
的確有一點心灰意冷,想就此放棄挽救自己生命。人生生滅滅不夠都是片刻的事情,強求不來。我一再努力,還是不行。
死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事,閉一閉眼,只當天黑,馬上就過去。
我仍願意相信奇蹟。
但若奇蹟不降臨,我也不會失望。
我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
一睜眼就看見孟斯齊伏在床邊,眼眶凹陷,下巴長出一層青色胡茬,誰也睡不安穩。
倒比我更像病人。
我伸出手去輕輕摸他的頭髮,他輕哼一聲,慢慢睜開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你弄醒了。」立即將放在他頭頂的手收回來,「我忍不住想摸摸你。」我說。
孟斯齊拉回我的手放在他臉頰上,「任你摸夠,我求之不得。」
我笑,「孟斯齊,你臉皮越來越厚,這麼不害羞的話都說得出口。」
他深深看我,「因為聽的人是你,我才說的出口。我想一輩子對著你說情話。」他把半邊臉龐埋在我手心慢慢磨蹭。
「好啊,那就對著我說一輩子吧,我一定都聽著。」我說。
孟斯齊卻不再說話。
我感到手心中漸漸濕潤,有溫熱水分濡染開來。
是他哭了。
他終於還是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不能再騙自己。
我假裝沒有看見他哭,繼續說,「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真的很長很長。」
那麼長的時間,希望你能夠遇見另一個人,希望他能聽你說一生的情話,直到最後。
可是多麼遺憾,那個人不會是我。
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