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方淮舟拿著梁謹給的資料回到家中,然後進了書房。把資料散開在桌面上,方淮舟看了很久,才挑出其中一份。
這些資料都是市內比較有名的療養院,有國內最頂尖的醫療團隊,也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無論是什麼類型的病人他們都會招收。當然前提是,你有足夠的金錢來支付每年近三十萬的住院費用。
方淮舟選擇的是郊區一座環境很優美,綜合各項職能都是頂尖的療養院。比這家好的不是沒有,但這一家是專門治療精神病患者的私人療養院,最重要的是,可以有一個家屬陪同住院。當然,費用另算。
這就是為什麼方淮舟急著需要大量現金的原因,他不可能放任莫冬陽一個人在那種地方治療,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幸好,即使公司賣了,他在成司墨的星輝公司還有股份,就算不幹活也不怕餓死。
方淮舟把不用的資料放進了碎紙機,手邊的電話響了。
是季斐然。
方淮舟趕緊接起電話,季斐然就焦急的問:“淮舟?你怎麼了?這兩天怎麼都不接電話?”
“我太忙了,又發生了一些事情。”方淮舟解釋,“你找到謝爾曼夫人了嗎?”
“找到了!”季斐然像是松了口氣,然後語氣興奮道:“我昨天是想告訴你我們準備回國了,今天的班級,直飛香港的,大概晚上十點多就到。”
“要回來了?”方淮舟心情好了些,“那就好,我派人去接你們。”
謝爾曼夫人或許可以給他提點意見,最好能緩解冬陽的病情,這樣就不必去療養院了。
“不用麻煩了,就算你派人來接我們今天也到不了市內,我們還要辦理很多入關的手續,最遲也得明天到。”季斐然說,“你先別告訴爺爺,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方淮舟一窒,他因為和莫冬陽的事情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而且他也沒告訴過季斐然。
“再說吧,我這邊還有事,你到了再給我電話。”方淮舟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季斐然能回來,最開心的無疑是方戰,或許他爸媽也樂見其成。畢竟他曾經和季斐然那樣相愛過,他們現在默許他和冬陽在一起,或許是因為他們覺得只要季斐然回來了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只可惜,方淮舟看著手裡的宣傳資料,只可惜“曾經”已經不能代表什麼了。風華說的對,他方淮舟就是個濫情又薄情的混蛋而已。
淩晨三點,“易安”睜開了眼睛。身邊睡著的人有點陌生,“易安”疑惑的撓了撓頭,有點像“他”,可是又有些不同。因為“他”從來不會留在家裡過夜,“他”要回“他”妻子的家,他的女兒妞妞要爸爸。
“易安”動了動,才發現自己的腰被一雙手禁錮住了,很熟悉的感覺。哦,那就是“他”沒錯了。除了“他”,有誰會那麼霸道?
“易安”輕輕掰開“他”的手,小心翼翼的下了床。他的動作很輕,怕吵醒了睡熟的“他”。
“易安”進了廚房,到了一杯水,喝著喝著才發現自己的手綁著繃帶。他歪歪頭,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弄傷的。
喝完水,“易安”正打算回臥室,卻瞥見書房的門沒關好。
“真是奇怪,淮舟從來不用書房的......”“易安”喃喃道,說完自己愣了一下,淮舟?“他”的名字叫淮舟嗎?好像,是吧......
“易安”想把門關上,卻鬼使神差的打開了書房門。淮舟在書房做什麼呢?他什麼時候進過書房的?
在黑暗中,“易安”的視線絲毫不受阻,他來到書桌前,看了一眼。書桌很空,什麼都沒有。伸手拉了拉抽屜,沒上鎖的都是空的,上了鎖的沒有鑰匙。
“易安”撇撇嘴,正打算回房睡覺,餘光卻瞄見腳下的紙簍是滿的。他蹲下來,翻了翻裡面的紙屑,然後伸手打開了檯燈。
十分鐘後,“易安”拼出了一張的一小部分,“XXX療養院”的字樣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他是莫冬陽,不是易安。他是個精神病患者,淮舟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了。
黑暗的房間內,在一盞檯燈下的莫冬陽,第一次嘗試到絕望的滋味。
《黑夜盡處》的最後一場戲安排在週六晚上,易安就是死在這個晚上。不過不同的是,易安死的時候是冬天,那晚下著雪。而拍攝的時間卻是夏天,易俊為了營造效果,早早的就和工作人員佈置片場,拉了好幾台鼓風機和造雪器,搗鼓了一天才把街景佈置好。
夜幕降臨的時候,拍攝用的那條街道已經鋪滿了厚厚的積雪,周邊全部掛上了冬日的飾品,不經意間真的以為從夏天翛然就到了冬天。
片場還在佈置中,莫冬陽拿出電話,時間顯示18點27分。莫冬陽按著快速鍵播出了方淮舟的號碼。
“冬陽?怎麼了?”
“淮舟,你今晚回來看我拍戲嗎?”
“冬陽,抱歉,我今天有事,昨天也跟你解釋過了,我要接一個朋友。”方淮舟溫柔的安撫,“你放心,我接到了人馬上就趕來片場。你不是說今晚約了杜仲一家吃飯嗎?我一定會趕過來陪你吃飯的。”
“可是,我想你來看我拍攝最後一場戲,這場戲過了就殺青了。”莫冬陽語氣裡帶了一絲哀求。
“冬陽......”方淮舟遲疑了一下,“我馬上就到地方了,我接了人馬上就趕過去。最多一個小時,一定趕得及!”
“趕不及的......”莫冬陽喃喃道,“易安今晚就要死了,來不及的......”
“冬陽你說什麼?冬陽?”方淮舟不安的喚了幾聲,莫冬陽漠然的掛了電話。
“手腳都快一點!”易俊吆喝著,“七點天一黑就準時開拍!服裝!快給莫冬陽換衣服!”
莫冬陽衣服置身事外的樣子,任由他人拉著他換戲服,給他臉上化妝弄頭髮。只有看著手機的時候才會有一點反應,他希望淮舟能打電話來告訴他他改主意了,他會來。
莫冬陽知道剛才方淮舟說的話都是哄他的,他不會來了。季斐然已經回國,他怎麼可能還會來?
這兩天方淮舟偷偷摸摸的給誰打電話給誰發短信?莫冬陽很清楚,他們談話的內容不用刻意去聽都能猜到了,無非就是商量著怎麼把他丟進精神病院,然後他們就能順理成章的在一起。
方淮舟憑什麼會喜歡他?外貌?莫冬陽現在看這鏡子裡瘦到脫形的自己都覺得厭惡。性格?一個神經病的性格能有多好?還是才華?呵,一個駭客,一個戲子,能有什麼才華?就連家境他都難以啟齒,坐牢的父親,自殺的母親,還有一個被他逼走的舅舅,他連親人都沒有了。
他莫冬陽拿什麼跟季斐然比?別說是方淮舟了,就連他也會選擇季斐然的。
“你就是個多餘的人。”
“沒錯,進什麼精神病院啊,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就是,治療還要花錢呢!浪費那些錢做什麼,死了乾脆點!”
“莫冬陽,趕緊去死吧!”
“莫冬陽你活該被拋棄!你當初就該跟你媽一起死!”
“.......”
“.......”
無數鄙夷和厭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襲來,莫冬陽恐懼的抬頭,發現竟是劇組裡的人在說話!
所有人都圍著他對他指指點點,說他該死,說他破壞了方淮舟和季斐然。他不堪的過往和不光彩的身世全部暴露在人群中。
“不要說了......”莫冬陽畏縮著,捂著耳朵想躲開那些聲音。可是那些聲音無孔不入,根本躲不開。
莫冬陽驚恐的看著四周,無數的影子向他襲來,仿佛要把他撕碎!
“夠了!閉嘴閉嘴!”莫冬陽大吼著,俊秀的臉龐扭曲而絕望。
莫冬陽吼完,驚覺四周真的安靜了下來。莫冬陽欣喜的抬頭,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就連易俊都停止了說話。
“我......”莫冬陽茫然,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其實剛才根本沒有人說話!
“我在背劇本,麻煩你們小聲一點。”莫冬陽勉強扯了一個笑容,帶著歉意說。
工作人員才又開始說話,不過這一次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他們明白莫冬陽拍這部戲壓力大,不但顛覆了從前的形象,電影的內容也背離主旋律。看他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拍攝就瘦了二十來斤就知道有多辛苦了。所以,莫冬陽這一次的失常,被他們當做了壓力大的發洩。
就這麼一次小小的忽略,造成了娛樂圈最轟動的一次事故,以至於後來這部電影成了唯一一部沒有上映卻獲得了金百合最佳導演以及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的贏家。
張正政注意到莫冬陽情緒不對,想起方淮舟叮囑過的,如果莫冬陽有什麼反常的行為要立刻通知他。張正政偷偷發了一條短信給方淮舟,然後又去泡了一杯牛奶。
牛奶可以舒緩情緒,這也是方淮舟叮囑的,只要莫冬陽表現異常,要先給他泡一杯牛奶。一般牛奶喝完了,方淮舟也就趕到現場了。
這一次,張正政也不例外的做了。
莫冬陽捧著那被溫熱的牛奶,想起和方淮舟的種種,忽然就覺得累了。執著了那麼多年,愛了那麼多年,到頭來依舊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真的累了,累的想要好好的睡一覺,誰也別來打擾。
莫冬陽把牛奶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交回給張正政。而這時,易俊喊開拍了。
莫冬陽沒有馬上入鏡,而是從自己的自己隨身的包包裡,拿出了一瓶巴掌大小的迷你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
張正政沒在意,以為他只是想漱口,莫冬陽喝完水之後,他還把水收好了,以備莫冬陽休息時喝。
莫冬陽入鏡的那一刻,就變成了易安。
今天是耶誕節,也是男人的生日,他曾經和男人約好,要一起慶祝。男人答應他,那一天,只屬於易安。
可是,男人再次失信了。也不怪他失信,那日易安被騙入酒吧,後來發生的事情男人都知道。因為那些人拍了視頻給男人發了過去。
易安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因為他的“前男友”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男人的妻子設的局。而這一切,男人也知道,但是他默許了。
易安不死心,在聖誕夜跑到他家門口,只需要男人一句“不是”,就算是騙騙他也好。可是,門開的那一瞬間,他只得到了男人厭惡的眼神以及一句“你是誰”。
那一刻易安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可以任由他人拋棄的破布娃娃。從來不被人需要,而且還占地方。
穿著單薄的易安走在大街上,天空飄著大雪,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幾乎都是情侶。
易安手裡拿著一瓶紅酒,一邊哭著笑,一邊仰頭灌酒。就在剛才,他吞了半瓶安眠藥,還吸食了三包K粉。
現實中的易安,最後就是吸毒過量死的。
鏡頭裡的易安,踉踉蹌蹌的在雪中前行。厚厚的積雪上,是他歪歪扭扭的腳印。
他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頭腦也越來越不清醒,原本清亮的眼睛一件慢慢失去焦點。
易安忽然跌坐在地上,掏出了手機,久久看著螢幕上“哥哥”的顯示。
鏡頭外,易俊緊緊盯著莫冬陽,不同角度的鏡頭捕捉著莫冬陽每一個動作和眼神。他屏著呼吸,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跟自己求助的弟弟。
鏡頭內,易安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撥打了“哥哥”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哥......”易安空洞的雙眼一紅,眼淚滴落下來,“我想回家......”
“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易安坐在地上,倚著電燈柱,靜靜的流淚,“我好累了,我撐不下去了。”
“哥,對不起,求你原諒我的任性。”易安似乎呼吸有些困難了,說話有點喘不上氣,“我把所有的東西都寄給你了,你們要好好過日子,不要為我難過,不要為我傷心......”
鏡頭外,副導演疑惑的看著易俊,莫冬陽的臺詞不對啊,演員臨時改臺詞導演竟然沒發火?不過,竟然導演都沒喊卡,那他也不要多嘴了吧。
易安有些艱難的掛了電話,然後遙遙晃晃的站起來繼續前行,鏡頭也緊緊跟著他往後退。
“易安”緊接著又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兩聲,接通了。
“我愛你。”“易安”艱難的說,他的呼吸沉重,腳步越來越虛浮,眼前也出現了重影,空間就如扭曲了一般。腹中開始傳來劇痛,“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淮舟,我累了,我不想演了,我退出......”
“易安”忽然腳下一軟跌在了地上,已經渙散的瞳仁竟然盯著鏡頭,嘴巴微動,不知道說著什麼。
鏡頭外,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屏息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莫冬陽的表演太真實了,他們都不敢打擾這場戲的拍攝,甚至連說話的人都沒有。特別是易俊,攝影機背後的他,已經淚流滿面。
“易安”慢慢伏在雪地上,眼淚與雪融合在了一起。“易安”開始咳嗽,劇烈的咳嗽,直到一抹黑紅從他的嘴裡溢出,染紅了白雪——
“啊!”一個女道具師忽然捂著嘴驚叫了一聲,然後帶著哭腔道:“這裡沒有這樣的戲,那些血,那些血......”
眾人如夢初醒!不用她繼續說下去,大家也知道出事了。易俊最先沖上去,一把抱起莫冬陽:“冬陽!冬陽!快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莫冬陽大口大口的吐著黑紅的血,似乎止也止不住。所有人都怕了,都慌了,張正政擠進人群中,看到臉色已經泛黑的莫冬陽差點嚇暈了過去。
掉在地上的電話,仍然傳來焦急擔憂的呼喚聲,只是所有人都聽不見了。
方淮舟拿著電話,如僵木般佇立在原地,電話那頭有很多人在叫喊著什麼,他已經聽不清。但是他知道,莫冬陽出事了。
這個時候的方淮舟,剛到機場,而季斐然和謝爾曼夫人正向他走來。
方淮舟眼睛裡卻看不到任何人了,他遊魂似得拿著手機,轉身跑出機場。
一路上,他的車開的飛快,甚至在半路一頭撞上了護欄,頭重重的撞在了方向盤上。
額頭的鮮血模糊了視線,破碎的玻璃窗被好心的路人敲響,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方淮舟失了魂般看了看周圍,車前蓋已經毀的不像樣了,還冒著煙。車的周圍圍了好多人,有人想把方淮舟救出來,可是方淮舟卻發動了引擎。
來救援的人都嚇傻了,有個男人不斷的拉著方淮舟的車門,想阻止他做傻事。
然後車子毀的太嚴重,方淮舟發動不了車子。他才推開了車門,搖搖晃晃下車。額頭上的血染紅了他半張臉,然後了他的衣服。
有人攙扶著他,要送他進醫院。方淮舟掙扎著,啞聲道:“送我去冬陽那兒,冬陽......我要去找他......”
“兄弟你傷的的太重了!你要找人也得先留著這條命啊!”
方淮舟的耳朵嗡嗡作響,他已經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麼,只知道要去找冬陽。
“冬陽......冬陽......”方淮舟視線漸漸模糊,莫冬陽的輪廓卻越來越清晰。
“淮舟——”
杜夢玲從廚房出來,下意識的看了看牆上的鐘,七點二十分。
“老杜,冬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到啊?那香酥鴨過了時候就不好吃了。”杜夢玲一邊解著圍裙一邊走向杜仲,杜仲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動。
“老杜,問你話呢!”杜夢玲推了一下杜仲,杜仲一震,轉頭看向杜夢玲。
“老杜......”杜夢玲訝異的看著淚流滿面的杜仲,“你怎麼了......”
“夢玲,冬陽出事了......”杜仲手裡還拿著電話,莫冬陽給“哥哥”打的電話,就是杜仲的。
“什麼......“杜夢玲手一松,圍裙掉在了地上。
半年後,某城郊療養院。
西式的花園裡,一道纖細的身影隱在花叢中。方淮舟看著那人的背影,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感激老天爺沒有把冬陽從他手裡搶走,感激冬陽仍然為了他留在這個世界上,更感激張正政用一杯牛奶救回了冬陽的命。
如果不是那一杯牛奶釋緩了川烏的毒性,冬陽真的可能救不會來了。
雖然,冬陽昏迷了近半年才醒來;雖然,這一次的事情傷害了他的腦神經讓他失去了記憶。但,他還在,還在他的身邊。
方淮舟做了一組深呼吸,慢慢走向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蹲在花從前觀察著蜜蜂采蜜的莫冬陽感覺旁邊站了一個人,下意識抬頭。那人逆著光,只是稍稍看清了輪廓。臉的線條硬朗卻又不是柔和,應該是個帥哥,莫冬陽想。
“你好,我叫方淮舟,你呢?”
“你好,我叫莫冬陽。”莫冬陽露出大大的笑臉,宛如冬日暖陽。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無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