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新年一過,離寒假結束還有幾天,但汪洋卻完全收起了自己好玩好樂的性子,推拒了二木邀請他出去各種玩兒的事,天天泡在舞蹈房裡用起功來。
因為年中汪洋接到他現在舞蹈老師的一個電話,他們市一個有名的青年舞蹈藝術家,為了活躍這幾年一直走下坡路的古典舞和名族舞,準備在這兩個舞種的基礎上,排一出後現代主義的舞劇。
為了不落窠臼,同時也不被行業內一些僵化的規制限制,這位青年舞蹈藝術家向整個社會發出了英雄帖,凡是有志之士都可以來參與她的這齣舞劇編排。
同時,她也學了一把現在很火熱的選秀節目,決定從茫茫人海裡選出舞劇的相關演員。雖然汪洋重新拾起舞蹈前後不到四個月,但是他本身的天賦和努力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他的老師第一時間把這消息透露給他,舞劇的主角重要配角一類的,汪洋的老師也沒太期待,汪洋自己也沒想過,但是一齣舞劇成功與否肯定不止在主角和重要配角。
最重要的是,這位青年舞蹈藝術家在圈內這幾年名聲頗盛,但為人卻很低調,外界知道的不多,但是行業內卻很受推崇。如果能在她導得這齣舞劇中占得一席地位,哪怕只是個跑龍套。對汪洋以後的發展肯定也是有很大幫助的。
高舜一個外行人聽了尚且動心,何況已經學了快四個月舞,對業內各種情況都已經有所瞭解的汪洋。
於是汪洋不放過任何一點時間,開始苦練技藝自不必多說,整個人的心態也陡然成熟許多,像是突然開了竅,不但學舞的勁頭更甚,功夫下得越深,連對他以往厭惡得很的數學一類也開始耐著性子在學。
雖然說起來,年已經過了,汪洋又長了一歲。但實際上,在高舜看來,也不過就是跨了個年,年前年後幾天功夫而已,汪洋的這種心態和成熟勁兒,簡直就是一夕之間長出來的一樣。
雖然汪洋不再提起,但是高舜卻也能猜到,汪洋的這種變化大概還是源於他在除夕夜裡對自己講的那番話。
以往,是自己心裡總隱隱擔憂汪洋年紀小沒有定性,也許哪天就後悔了。熟不知,隨著時間一天天推移,汪洋大大咧咧的心眼裡也會有他的不安和隱憂。
高舜現在也算是整明白了,因為在乎,因為羈絆,他們兩之間可能永遠都無法派遣掉這種隱憂,唯一能讓他們的這種隱憂越來越淡的方式,只有互相不斷地追逐和不放手。
轉眼,寒假過完,開學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裡,高舜身邊的圈子裡發生了不大不小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南城區那片兒要被重新開發規劃了,地價幾乎按一天三頓飯的光景在往上漲。高舜自己尚且還沒有什麼高興的勁兒,袁立倒給他來了四五通電話,話裡話外都是要請高舜吃飯喝酒的事。
高舜也知道袁立依著從自己這裡先一步得到的信兒,大概也將要狠狠創收一筆了。
第二件事:年後,他們抽了個時間去看汪洋那筆信託基金,發現帳面上的錢不但沒有少一分一毫,還多得汪洋有些傻眼。一問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這筆信託基金每年依舊會定時有一筆款項匯入,最後一筆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
汪洋沉默很久,才問了是從誰的帳戶裡匯入的。
答案果不出所料,是汪前和匯的。
從事務所出來後,汪洋難得一見地有些蔫蔫的,高舜走在他旁邊。
“哥,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汪洋茫然地看著高舜,似乎高舜能給他一個答案。
高舜在心中無聲地喟歎一聲,伸手攬住汪洋的肩膀,拍了拍,“他畢竟是你父親。”
“啊……”汪洋無意義地應了一聲,“這我也知道,他是我老頭。但……這麼多年來,其實有時候,我真恨不得能跟他沒有一點關係,我能感覺到,那些時候,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高舜摸摸他的頭,“你要是想知道什麼,猜是猜不出來的,你得問他。”
汪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問?有那個女人在,我們之間連好好的幾句話都說不上了,問又能問出什麼新東西?無非還是雞飛狗跳的全武行罷了。”
高舜凜然,對於汪前和他其實並沒有太大觀感,如果沒有李鳳麗這個強勢的女人橫插一腳,他覺得汪前和應該也會跟汪洋的母親白首偕老,汪洋也會有一個寵他如寶的父母。
倒不是說汪前和是個絕世好男人,而是汪前和骨子裡確實並不是什麼風流種子,而且他對汪洋母親的情感,說死心塌地尚且不夠精確,較真了說,應該就是牛郎娶了天上織女的意思,簡直把女神捧回了家。
在這種結合下,汪洋的出生,更加證實了他和他妻子之間的感情。這樣的情感雖然有些走了偏鋒,但就汪洋母親和汪前和看來,未必不是最合適他們之間的一種感情。
但世上沒有太多如果,現實就是李鳳麗橫插了一腳,汪洋的母親自殺了,汪前和把李鳳麗迎進了家門,汪洋變成了李鳳麗的眼中釘肉中刺,汪前和似乎也一天天被李鳳麗握在了掌心裡。
但今天一事,高舜又對汪前和有了些費解。
汪洋的信託基金不但沒有被任何人挪動,反而還一年年增加著。最新的一筆居然還是去年十二月份匯入的,是在汪洋甩了汪前和一巴掌後。
這筆基金的存在,起碼證明了一件事,李鳳麗並不知道這筆信託基金的存在。這自然是汪前和有意隱瞞的結果。
想了半天,高舜最終將這些歸結為汪前和和汪洋之間的父子天性。也許汪前和自己也知道,他與汪洋之間的關係,隨著他一次次的動手,正走向懸崖,但也許……有個什麼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心也是在煎熬和悔恨裡翻轉著的。
只是這彌補悔恨的手段並不高明——錢並不可能買回所有。
想了這許多,高舜卻也清楚,不管事情到底怎樣,終究還是要看汪洋怎麼去想怎麼去看,於是,最後他只按著汪洋的肩膀道,“什麼時候,和他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說說話吧。”
“心平氣和?”汪洋嘲弄,像是聽到一個笑話。
高舜唇角彎了彎,“心平氣和。當李鳳麗翻不起浪的時候……什麼都有可能。”
“什麼?”後半句高舜說得比較含糊,汪洋沒有聽清,整狐疑地看著高舜。
高舜搖搖頭,邊攬住汪洋往前走,邊帶開話題“這下買房的錢倒是有了……”
“這倒是……”說起這個,汪洋立即重新打起了精神,“何止有了,連包養你的錢都夠了,哥!”
“……”他見天兒都想什麼呢?
隨著年節腳步的越走越遠,各種不安分的人也開始重新排著隊出來作死了。高舜最新收到的監視情報裡,侯明權可謂是動作頻頻。
接連幾天,他都半脅迫半誘哄地讓李鳳麗一連在各種高檔場所裡,用各種名義辦了好幾場宴會。而且邀請的人員都是本市各行各業比較頂尖的人物。
但是因為汪前和的公司在本市,也就堪堪排個中小型企業之首,他的家世不過是本市中產小階級的一個粟米而已。
所以,即便李鳳麗用著他的名義給本市不少大人物發了邀請函,最終來捧場的,還是只有和汪前和素日交好的一些生意上的夥伴,以及他們所在的社區裡的鄰居。
再加上,李鳳麗進來似乎也有點摸到侯明權底細的模樣,對侯明權讓她做得種種,她心中忌憚頗深,通常說十分,她最多能用三分力去幫他做就不錯了。
所以幾場宴會下來,侯明權的目的到底有沒有達到並不好說。因為侯明權並沒有對此表示過憤怒或不滿,反而整天端著一張笑眯眯的臉。
侯明權做的事情顯然並不止表面上這些,但是因為高舜和476他們暗暗形成的默契,所以涉及到侯明權個人私自行動時的一些事,高舜就讓自己雇傭的那些人不去管他。
只是這樣一來,如何把李鳳麗推進坑裡就不那麼好辦,思量再三,高舜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和476那邊稍微通點氣。
於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高舜裹著一席黑色運動服……好吧,這其實是476他們自己杜撰的,高舜是在一個青天白日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
而在此之前,476他們因為任務對象在年節期間尤其安分,閑得他們整個小隊的人集體蛋疼,於是百無聊賴中,又把H市里他們唯一認識的“熟人”的底細又給摸了摸,尤其是高舜做什麼找人盯梢李鳳麗這事兒。
摸清之後,小隊眾人忽然看到了一種他們即將可以沖一把大爺的美好遠景——一群人都是人精一樣的物種,自然看出來,要想快速有效地把李鳳麗推到坑裡,想撇開侯明權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侯明權現在怎麼說也是他們的目標人物,看高舜的人馬這段時間的動作就能猜到,高舜一早知道他們的存在,故意不讓自己的人馬和他們摻和到一起。
兩方各自都默契地守著界限呢。可是現在這份材料顯示,他們可以一直守著這個界限,但是高舜那邊顯然做不到。
於是一眾人等著高舜上門來抱大腿。
不是他們心裡陰暗,而是在一個多月前得知高舜的高中生身份後,眾人心裡的梗就沒平下去過。
媽的,丟份啊!他們以前在牢籠的時候,為了能搭上高舜的順分車,和高舜組到一個隊裡去進行坑爹訓練的時候,一個個可是都叫過高舜“哥”的啊!
本來嘛,男人二十來歲和二十五六的年紀是看不太出來差別的,尤其高舜長得這麼高大魁梧,加上常年不拘言笑的冷酷表情,雖然臉好像還有些嫩,但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未成年啊!
一個個現在想起來自己當年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給埋了,尤其476,他當初跟高舜混得最近,各種被高舜照應有沒有?!各種抱高舜大腿有沒有?!
現在,終於他媽能吐一口氣了,一個小分隊的人都摩拳擦掌地等著,等著等著,一個多月過去了,高舜也不見有任何反應。
他們設想了幾百種高舜的出場方式,最為受到眾人一致認可的,顯然是剛開始他們設想的那種,畢竟抱大腿這回事兒吧,也不光彩不是,肯定得趁黑了做啊,再者他們這任務也比較不常見不是。
但誰知道,就在他們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好了的時候,高舜居然這麼冒出來了。
眾人看著面前堆滿的一堆醬汁豬蹄、紅油燒肉、老筍燉苗鵝、回鍋大肉片、辣子雞丁……
不由有些目瞪口呆,然後一致看向坐在他們對面帶來這些食物的高舜。
這是幾個意思啊?怎麼不按照劇本走啊?
小小的麵包車裡已經被改造成一個臨時指揮所了,裡面佈滿了各種儀器,其中一人依舊在盡責地監控著小螢幕上的人,而另外兩個正在休整的隊員則與高舜面對面坐著。
小隊其餘人都在外面各種喬裝打扮貼身監視著侯明權呢,但在高舜拎著一堆食物出現在他們的臨時指揮所時,他們的耳機裡都被傳來一條消息:“075來了!!”
嗷嗷嗷!眾人面上依舊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自己的任務,內心卻早已經狼嚎起來,幹啊,怎麼偏偏選今天他們出外勤找上門啊!這下感受不到被抱大腿的滋味了!
而實際上,正在臨時指揮所裡接待高舜的兩人卻一臉茫然。高舜與他們正隔著一個小矮機坐著,
這矮機既是他們的會議桌,也是他們的工作桌,更是他們的餐桌,但上面卻從來沒有擺滿如此多的食物。
“你們不餓?”高舜好整以暇地問他們。
餓啊!兩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擺滿了桌子的各類食物,吸——
出來做任務最坑爹的就是伙食問題了!尤其是他們這種做長線任務的,熬得就是人的精力,三餐不繼就不說了,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是靠壓縮食品和營養劑在度日啊!不是伙食補貼不到位,是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整這些好吃的。
雖然他們排了班,每天會有兩個輪休調整精力,但輪休的兩人卻也不敢輕易離開臨時指揮所。一來是為了降低不必要的露面機會,減少被定位可能性,二來,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可以隨時支援隊友。
所以可想而知這支小分隊這快兩個月的時間見天兒吃得都是什麼,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尤其年節那幾天,雖然侯明權安分得就跟冬眠的蛇一樣,但他們卻絲毫不敢鬆懈。
家家戶戶團圓吃大餐的時候,他們一群人可憐巴巴地縮在車裡就這礦泉水啃壓縮餅乾。
“不是,我說075……不,高舜。”在意志力還沒有完全坍塌前,坐在高舜對面的一個隊員努力地將眼睛挪開了去,力求保證呈現給高舜一個高大上的形象,他一臉正義地道:“你今天忽然出現在這裡,我們完全可以就地將你擊斃,然後還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對上就報你妨礙任務,你知不知道?”
高舜眨眨眼,笑了,對對方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沒有一點驚訝,“你們不會。”
對面兩人看了他一眼,咬牙,忽然,動作快得像閃電一樣,各自掏出暗藏的武器,幾乎是零點幾秒的時間,高舜就已經被兩樣十分特別的武器抵住了命脈。
高舜神情依舊淡然的像是在喝茶,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面兩人,半晌後,他忽地出手,對面兩人的武器一瞬間掉了個個兒,高舜左右手各拿住一樣武器,反向制住了對面兩個隊員。
埋頭在監視屏前的隊員終於詫異地朝這邊望了一眼,眼底駭然的同時,手上條件反射地準備動作,被高舜喝止,“別望了你的任務。”
對方回神,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又瞄了瞄他的兩個隊友,視線最後轉回了監視屏上。手上卻飛快地給各地隊員發簡訊:【操啊,哥幾個,別說我沒給你們提醒啊,075這哪是來抱大腿的,分明是來踢館的啊!】
一眾外派隊員紛紛炸鍋,他們在外還是執行著自己的人物,但小組公用通訊頻道裡開始出現各種質問。
【什麼情況啊?矮腳六趕緊給實況轉播一番!】
監視屏前的隊員立即將臨時指揮所裡的情況以最簡短的語言轉播了一番,頓時,小組裡炸開了。
【我了個大擦,075就是075啊,這手段,幸好我今天不輪休啊,不然面子可就丟大發了。】
【幹,耗子,有你這樣的嗎?你剛剛不還叫囂你今天輪休的話,非得讓075好看嗎?】
【去,那是我沒想到075戰鬥力這麼強悍啊!】
【我說,你們一直075、075的叫,你們知不知道他早就被牢籠給淘汰了,你們怎麼還用這個稱呼叫他?】忽然有個人發問。
【傻逼,一個‘淘汰’的075都能制住兩個集訓畢業的隊員,你當上頭是傻啊還是傻啊?這樣的人不能為我所用,會這麼晾在外面?!】
【就是,第一眼在這裡看到075還有不明白的,拿到075那份嚇死人的檔案資料後還有不明白的,就是傻蛋?】
【不然咱們為什麼看到明知道075摻和到我們的任務裡了,還都裝傻?又不是真的活膩歪了!】
【075被淘汰指不定有什麼貓膩呢?搞不好一早他就被派了其他任務了,鬼知道牢籠裡那群瘋子每天瞎琢磨什麼呢!】
【哎哎哎,不對啊,上面問話的那個是哪個?怎麼從沒見過呢。】忽然有人亮出紅字警醒眾人。
【幸會,我是075】高舜單手打出這些字後,勾著唇一笑。
他對面兩個隊員早在高舜掏出懷裡跟他們同樣儲備的通訊器,然後三兩下就黑進了他們小組頻道後,心裡就拔涼拔涼冷成一片了,這到底唱得是那一出劇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