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陽錯(三)
天元宗,本宗。
收到沈諾離開的消息時,墨雲衣立刻跳了起來,跑去找玄青道君,勢要問個究竟。
「高祖,您怎麼把那個沈諾給放了啊?我哥那麼喜歡那個小傢伙,等到出來時估計就要給他一個名分了,您現在把人給放走了,到時候怎麼給我哥一個交代啊。」
墨雲衣急的恨不得滿屋子團團轉。
玄青道君瞪了墨雲衣一眼:「我自有我的緣故。這件事,你無需再管。」
墨雲衣急道:「那、那怎麼成?萬一,哥出來之後跟我生氣怎麼辦?高祖你要救雲衣啊。」
如果沈諾的人還在,墨雲衣還能勉強將自己的罪過降到最低,至少心上人在側,墨君琰肯定不能毫無顧忌的就給她甩臉子看,可是沈諾不在了,墨君琰要是生起氣來,第一個倒霉的可就是她啊。
玄青道君歎氣,「我早就告訴你,凡事三思而後行,你卻總是置若罔聞,如今闖了大禍,欠了小傢伙那麼大的因果,你卻要如何去還 ?」
墨雲衣垂頭道:「所以……所以才要哥納了他呀。哥納他為妾,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的因果,可不就好算計的多了麼?」
玄青道君狠狠地敲了一下墨雲衣光滑的額頭:「你的聰明,就用在這上面了不成?你也給我回去閉關!君琰何時出來,你何時出來! 」
「那沈諾呢?高祖你要派誰去將他找回來?」
「他的事情,你無需管,你現在就回去閉關,無召不得出門!」
墨雲衣無法,咬了咬唇,只能離開了。
玄青道君立在洞府前,卻是只能歎氣。
純陰體質,夫侍之資,又是從未食過凡人之物的天靈之體,這麼好的條件,玄青道君又如何不願意為自家徒弟留著?
如果不是沈諾終究是男兒身,且幼時被種下那種蠱毒,媚態橫生,玄青道君恐其有意無意間耽擱徒兒,就是許其妻位,名正言順,玄青道君亦是願意的。
只是……
玄青道君除了歎氣,也只能是歎氣了。
誅情訣的修煉,早期便也罷了。無非是心冷情冷,與常人暫且無異。可是修煉誅情訣之人想要結丹,就必然要渡情劫。金丹期的情劫不是勘破,而是要動情。如果墨君琰一直守著那個小傢伙的話,小傢伙說不得順便就用墨君琰來渡情劫了。
君琰原本就喜歡那個小傢伙,小傢伙若是肯對他用心用情的話,再加上小傢伙體內的蠱毒作祟……君琰只怕越陷越深。到了小傢伙要碎丹結嬰,勘破情劫、為道誅情之時,君琰又當如何自處?
玄青道君悵然一歎,也只能求二十年的閉關,能讓君琰的情淡一些。如若不然……
卻說天元宗分宗之中,誰也不曾料到,那個據說被接到本宗墨仙長身邊的那個幸運的沈諾,竟然又回來了!
還是光明正大,大大方方的回來的。
嘖嘖,這是被墨仙長捨棄了麼?本宗呆不住,就只能返回分宗麼?
眾人竊竊私語,卻也不敢太過得罪沈諾。人家能得寵一時,誰說又不能再次得寵呢?且細觀沈諾,就能發現,沈諾已然不再是童子之身,其中緣故,眾人用腳趾頭就猜得出來了。
來接沈諾的人很多,可是沈諾最後幾番推辭,身邊也只剩下了李遠和齊潤之兩人。
眾人明瞭,這兩人畢竟是和沈諾一齊從祥雲城入的門派,便也不再爭執,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沈諾鬆了一口氣。
齊潤之也很高興。他如今已經十五歲了,也算是半個大人了,見到沈諾,亦是高興得很。他現下已然明白了,自來鮮有男子為妻之事 ,沈諾就是跟在墨仙長身邊,亦討不到什麼好。待他日墨仙長成婚之時,沈諾說不得還要遭人侮辱輕賤,與其如此,倒不如沈諾現在就被捨棄了,好歹,受的磋磨也少一些。
「沈師兄,你可是雙靈根呢,將來一定前途遠大,碎丹結嬰,幻化元神,亦非妄想!」齊潤之一高興了,就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小臉紅撲撲的,格外可愛。
李遠忍不住掃了齊潤之一眼,覺得這小子也越來越圓滑了。齊潤之都把沈諾給誇成這樣了,害得他都想不出來更好的誇獎法了。雖然他心中根本對此不屑一顧,一個沒有家族支持,沒有師尊教導,甚至沒有任何依靠的內門修士而已,想要碎丹結嬰?做夢吧你!
還未等李遠腹誹完畢,沈諾就拍了拍齊潤之的頭道:「潤之又長高了。」
齊潤之立刻直了直腰板道:「當然,我才十五歲嘛,當然還是要長的。」頓了頓,他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沈師兄這次回來,就不回去了吧?」
齊潤之是真的不希望沈諾再次回去,淪為夫侍妾室的。
沈諾難得被齊潤之的小模樣逗笑了。
可是他的笑容越來越寡淡,只是清淺一笑,唇角勾了勾而已:「我自己自然是不想再回去了。至於其他……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意思很明顯,他個人意願是不再回去了,可若是上面有令,就憑他如今的修為,再不願意也只能任由上面的人決定他的去留了。
齊潤之的小臉立刻耷拉了下來。
沈諾見了,也並未用謊言安撫他。沈諾的確喜歡齊潤之的單純,可卻不希望齊潤之一直那麼單純。修真界弱肉強食,動輒生死變幻,單純,這可不是用來誇獎人的。
李遠也在一旁跟著樂呵呵的笑著。
他和齊潤之一樣,都還未築基。齊潤之不肯現在就築基,是因著年齡太小,要是現在就築基了,那麼齊潤之就會一直保持著十五歲的身高相貌,被人當成小孩子一般。而李遠沒能築基,卻是一直雜務纏身,讓他無法專心築基。
三人談話間,就到了沈諾在分宗的那處院落。
沈諾便說要設宴,設三個人的宴。
李遠和齊潤之很意外,但也立刻應了。
三個人的宴無需太多準備,不到半個時辰,初陽峰的廚房就送來了幾個菜,再加上沈諾的酒,便可開宴了。
三人絮絮叨叨,除了李遠時不時的向沈諾詢問他在本宗時,是否招人待見,是否受到過仙長指導修為,又是否真的能回去,幾人相處 ,倒也合宜。
只是宴席將近結束之時,沈諾卻忽然從儲物袋裡取出幾道凡間小菜,歎道:「我從未吃過這些,也不知這些凡間菜品味道如何,兩位師弟,可否親自嘗了,說與我聽?」
齊潤之一愣,就接過菜來吃,邊吃邊手舞足蹈的說著菜的味道。
李遠看著那些普通的凡間小菜,卻是一愣,見沈諾和齊潤之都有些醉醺醺了,他才試探著問道:「沈師兄難道從不曾吃過凡間食物? 」
沈諾一手支著腦袋,寬袖滑到案上,露出白皙如玉的胳膊,似醉非醉,目光迷茫的瞅著李遠笑道:「自我出生,就不曾吃過。」
李遠這次是真的愣住了,大聲反駁道:「不可能的!你不也是從祥雲城來的麼?」
祥雲城裡,可大多是凡人,並非修士。
沈諾卻笑得得意:「先父先母,乃是散修。他們為我,的確是耗盡心血,才養成了我的天……」
沈諾還待說,齊潤之卻跳起來將沈諾的嘴巴摀住了,急道:「沈師兄,你醒醒?哪裡有你這樣醉了還要騙人的?可有意思麼?」
李遠目光閃爍的看著齊潤之的動作,不發一言。
宴席結束,事實上是沈諾已經醉的說不成話了,李遠和齊潤之才離開。
齊潤之猶豫的看著李遠道:「李師兄,沈師兄剛剛是醉的狠了,其實……他練氣期時的確吃過凡間食物的,不信你可以去往初陽峰的廚房去問,他真的吃過的,我親眼看見的!」
李遠笑著應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不必多說的。我,總歸不會故意去陷害沈師兄的。」
齊潤之猶自不放心,可是他既不能時光回轉,讓沈諾沒有開口說出那句話,又不能當下動手殺了李遠,氣憤了許久,也只能又返回沈諾的院落外面,打算貼身保護築基期的沈師兄。
李遠嗤笑一聲,疾步趕回了初陽峰管事居所。
年管事只剩下一年的壽元,他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彷彿一個起身,就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見李遠來尋他,年管事微微一笑:「遠兒來了。」
李遠跪在年管事面前磕頭道:「師父,弟子有件事要跟您說。」
天元宗內,非金丹期以上修士不能收徒。年管事是築基圓滿期的修士,原本也不能收徒。可是他待李遠極好,又將一身煉器的本事傳了不少給李遠,李遠也就心甘情願的在私底下稱呼年管事一聲「師父」了。
年管事聽到李遠這麼說,立刻布下陣法,方才道:「遠兒但說無妨。」
李遠卻是遲疑了。
那麼重要的天靈之體……他真的要說給年管事聽麼?若是說了,待將沈諾煉化,年管事捨得分他一顆丹藥麼?若是不說,他一個練氣期修士,能拿得下沈諾麼?
況且,他並不認的什麼可以守口如瓶,且能將天靈之體練成丹藥的煉丹師。
李遠遲疑著,年管事也不逼迫他,只含笑看著李遠,一如既往的慈祥。
李遠抬眼就看到年管事的目光,心中唾棄自己,既然已經拜了師,他還有什麼不可說的?再說年管事好了,這宗門裡才有人罩著他。李遠發了發狠,終是開口說了今日沈諾擺宴之事。
年管事直起身道:「你說的,可是真話?那沈諾,可真是天靈之體?」
李遠磕頭道:「弟子不敢有半句虛言。那沈諾的確是說,他的父母疼他,從未讓他食用過半點凡間之物。因此弟子猜測,沈諾就算不是先天的天靈之體,也必然是後天養成的天靈之體。雖然比不得前者珍稀,可也算得上是上佳的煉丹材料了。」
所謂天靈之體,是指從出生時便只用靈物果腹,不曾沾染半點凡塵之物的……靈獸,或者人。
前者是上佳的食材,食之既可以淨化身體,又可以增加靈力,價格雖然昂貴,但也不是沒有,算不得珍稀;可是後者--天靈之體之人,卻是用來煉丹的好材料。只是此舉太過有損陰德,又傷及因果,因此修□□也好,大門派也罷,很少有人能這樣供養出一個天靈之體。
而一些小的旁門左道的門派,卻也供不起這麼一個天靈之體。畢竟靈獸從出生到可以食用,不過幾年時間而已,可是人的話……則需要幾十年的功夫。而且隨著天靈之體的成長,其所服用的靈物品階也要越來越高,一般的門派或世家,其實是養不起這麼一個人的。
更何況,天靈之體也是人。是人都會有自己的意志,說不得他什麼時候知道了天靈之體的事情,又或者是忍不住嘴饞,憤然吃了凡塵之物,這天靈之體就徹底被破壞了。
因此能得到一個天靈之體,是所有修士,尤其是即將壽元終結的修士,再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年管事霍然起身,在房間裡來來回回的走了一個晚上。
李遠也跪了一個晚上,絲毫不敢動彈。
「也罷。」年管事歎道。
就算要沾染因果,年管事也顧不得其他了。
他還有一年的壽元,再不動手,若是沈諾知道了他的計劃,吃下凡塵之物,壞了天靈之體……那才是真的晚了。
初陽升起。
沈諾也終於起身了,將齊潤之迎進了院落,他就倚在那株歪脖子樹上,開始揉著腦袋,聽齊潤之巴拉巴拉的說話。
「沈師兄,天靈之體那麼可貴,你昨天怎麼就犯傻說出來了?李師兄這幾年跟著年管事早就學的不知所謂了,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沈師兄,你要不,就趕快走罷。再不走,可就晚了啊。」
齊潤之說不出讓沈諾吃凡塵之物破壞天靈之體的話來,畢竟,天靈之體對於沈諾的修煉來說,也是一大裨益,若非迫不得已,他猜想沈諾也不願意破壞的。
只是齊潤之顯然不明白,沈諾明明可以不醉,明明可以不說那些醉話,可沈諾昨日卻偏偏都說了,真是……讓他頗有一種,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感覺。
「沈師兄,你走罷,這是我攢下來的易容丹,師兄你吃了就走罷。」
沈諾揉了揉齊潤之的腦袋,搖頭笑道:「潤之可願意幫我一個忙?我在本宗時得罪了人,他們現在騰不出功夫便罷了,若是一旦有了空閒,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想,請潤之幫我一個忙。」
齊潤之一愣,猶豫了片刻,方才咬牙道:「好,我幫。」然後他眼睛晶亮的看著沈諾道,「我不知此事值不值得,可是長兄曾說與我過,我若不肯對友人付出,就始終不會得到友人之真心。潤之不知沈師兄是否值得,可是,潤之情願一賭,可否請師兄莫要讓潤之失望 ?」
這下輪到沈諾愣住了。
他呆了良久,才重重的點頭道:「定不讓潤之失望。」
齊潤之臉上笑開了花。
沈諾見他笑的可愛,於是就接著道:「我想請潤之幫我,不要再管此事。」
「那怎麼行?李師兄和年管事一定會對師兄動手的!」
「那就讓他們來。」
「師兄你若是死了怎麼辦?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沈諾目光悠遠,喃喃道:「就是要死上一次,才能青山長留啊。」
齊潤之登時傻住。
作者有話要說:墨雲衣的確欠了小受的,安安,她會倒霉的,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