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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武司兵器簿》第100章
外之章 淩霜 日漸腐爛愛恨

  “她會需要我的。”

  在費因海姆、雷狄斯住所的某個小房間裡,面對朧雲的勸解和那羅迦的嘲諷,他這麽說道。

  “你們別勸我了,我對她的感覺……和你們對辜銀岳……和普通戰器對主人的情感……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朧雲和那羅迦當然知道,他自己也知道──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走到門外的人影聽的。

  他想告訴她,他在渴望她的關注,他在渴望成為她的武器,成為她身邊眾人的一員。

  但是,那隔著落地磨砂玻璃透出來的少女的人形,聽到他說的話之後,卻只是靜立了幾秒,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背對著門的朧雲和那羅迦,在這一刻,看到了淩霜臉上那帶著心碎和絕望的痛苦神情。

  “我沒讓你和我簽契約,只不過希望你在我餓死之前用我狩獵幾次就行。品華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我的同鄉,你總不會不讓我一起替她報仇吧。”

  面對北宸嚴重的排斥,他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果然,說了品華之後,她不再拒絕他和她同行,他在心中打定了要用時間來洗刷兩人關係的主意,他用略帶挑釁和陰狠的眼神掃視黑禍和素劫,他強裝著,讓自己露出了淡然而又胸有成竹的神情,然後離開。

  轉身時,他眼角的余光看見黑禍和素劫警覺地直起了脊背,複雜的視線投了過來,這讓他從心底發出了陰暗而晦澀的笑聲。

  緊張吧──可是再緊張也沒用,我遲早會加入到你們之中來,然後擠掉你們在那女人心中的地位──明明除了向影外,我才是更早認識她的戰器,憑什麽你們可以搶先站在她的身邊?論血統論容貌,明明我們都差不多吧!

  淩霜在心中咬牙切齒,卻沒有看見浮現在自己臉上的不安。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北宸對他的態度,只是一味地催眠自己總可以在死磨硬耗中獲得她的承認──但在內心深處卻還是有一道理智的聲音在不停響著:

  “放棄吧。你和她已經錯過了,放棄吧。”

  可燁月種淩霜卻無視了這真實的聲音,選擇接受了來自大腦催眠的謊言。

  “吃這個吧,我在首都買的,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

  “這……”

  迪魯那克大森林裡,他總算是找到了機會,把首都買的蛋糕遞了出去。

  那是一個放在櫥窗裡展示的,有著十分鮮豔的顏色的暢銷品,當時就有幾個女孩站在櫥窗前對著它讚歎著,似乎是因為價格太貴而只能對著樣品吞口水。

  回神的時候,這個蛋糕已經被他收進儲物空間了。

  ──因為,在維爾維斯的靈武司工會時,他經常會看她在任務歸來之後,點上一份甜點和一些飲料,在工會休息區樂滋滋地享受起來。

  他有些唾棄自己,觀察對方如此細緻,卻連說上幾句好話都做不到,但是看她猶豫著接過蛋糕開始吃之後,心中還是升起了夾雜著幾分腥黑惡意的喜悅。

  太好了,她還是願意吃自己遞過去的東西的──這說明她還是信任他的吧。

  但在這麽想著的時候,內心又起了小小的自私惡念。

  啊啊──要是有什麽能讓吃下的對方死心塌地愛上自己的藥,混在這蛋糕裡就好了。

  在看到北宸吃完蛋糕後與人談笑的模樣後,淩霜站在她的身後,眼中閃過的是暗沈的複雜光芒。

  “所以,與其擔心中毒的事,不如該儘快找出來是誰下的毒吧?”

  在北宸中了迦那之淚這種毒之後,亞曄如此說著,一邊的黑禍素劫甚至是向影也不動聲色地悄悄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在懷疑他吧──不過他不在乎,他只是在乎北宸怎麽看他而已。

  所以就算是感受到了這沈重的不信任的視線,他還是專注地盯著北宸的臉龐。

  “唔……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還是在維爾維斯的時候被下的吧?”

  最後,她這麽說道──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淩霜不由得在內心笑了起來。

  這樣就好,就算其他人不信任我,至少你是信任的──你是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的,你知道我不會用這種狠毒的東西害你的,對吧。

  這樣就好──你的判斷沒錯,北宸,只要你就這樣慢慢接受我的話……我當然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你──保護和疼愛你還來不及呢。

  ……只要你就這樣……

  被種下的黑色種子,慢慢發芽了。

  “嗯,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所以……”

  北宸手中握著一串冰色的手鏈,有些局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遞了過來。

  她的身邊,向影、亞曄、雙子正捧著屬於自己的禮物樂得合不攏嘴,恐怕,這項鍊也是因為其他人都送了所以不好意思讓他空手,出於道義才給他買的吧。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這是她送他的第一樣東西。

  出於來自內心的興奮和狂喜,他忍不住伸出手,幾乎像是撒嬌一般開口了。

  “你替我戴上。”

  頓時,她愣住了,她身後的亞曄和雙子也同時帶著不悅的神色看過來。看到他們這樣的神情,他本來有些後悔的心情,不由得變為了嘔氣。

  “是你買的這個手鏈的不是嗎,我不會戴。”

  很倔強地,他把手伸到了北宸的面前。

  然後,他看見北宸的眉宇間閃過了一絲尷尬──以及一絲後悔。

  他的心瞬間從高溫落入了冰點,連凝聚在嘴角的笑意,也就這麽僵化了。

  只是如此小小的得寸進尺而已,她就不耐煩了嗎?只是這樣撒一下嬌,就讓她後悔買這串手鏈了嗎?

  柔軟的指尖碰觸著他手腕上的皮膚,她像是在儘量注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規矩點似的,把手鏈戴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觸電似的退開了幾步。

  “謝謝。”

  他忍下了盤旋在喉嚨口的悲傷,用有些虛幻的笑容沖她笑了一下。

  不管怎麽說,她給了他這件東西,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要怎麽保證這件東西一直能留在自己身邊呢?……反正自己的本體是戰器,要不然試試將它和自己的身體熔鑄在一起好了?

  他一邊笑著,一邊陷入了有些不著邊際的幻想中。

  要是她也能像這手鏈一樣乖順地留在他身邊有多好啊。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厚。

  而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染上的黑色濃度,便也越來越高。

  當眾人聚集在一起歡笑的時候,他明明就站在旁邊,卻總是覺得自己無法插嘴。

  當她對著身邊的夥伴們微笑的時候,卻總是忘記向他的方向望上一眼。

  當大家並肩踏上戰場的時候,她每次伸手時,他也總有戰器化的衝動,但是先一步來到她手中的,永遠都是那礙眼的長劍,那討人厭的雙子鉤爪。

  他甚至疑惑起來,到底是因為他遭到了眾人的厭惡所以無法踏進那個圈子,還是因為他不願踏進那個圈子而遭到了眾人的排斥。

  他也羡慕過那樣快樂的氛圍,也想過要和她的戰器們好好相處──畢竟,他是想成為她的出色的武器的,而作為戰器的最低標準,就要求和主人的其他戰器好好地相處和配合──但是她的戰器──尤其是黑禍和素劫,卻總是拒絕他的靠近。

  為什麽他們能接受向影卻不能接受他?就是因為他曾經讓北宸受辱嗎?

  燁月種淩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因此,也只能將這種不滿和怨氣咽回肚子裡。

  ──最終腐爛變質,成了“憎恨”。

  然後,無論他如何想要回避,最害怕的那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他不顧背後的傷痛,將她摟在懷中,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數倒了出來,他甚至用了很憋屈的口氣,想要求一點她的喜歡,但換來的卻是他最不想聽的一句話。

  “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徹底擊碎了他殘餘的幻想。

  這幾個字一出,他便無法再自我洗腦自己還有機會,無法再用拖延的方法延長自己停留的時間,甚至連旁觀的機會,站在她身後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嗎?

  他甚至開始後悔用苦肉計做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挑明瞭。

  不說那些話的話,以她的溫柔說不定還說不出太過絕情的話,而現在,是他給了她這個機會,放下了那把斬斷他們之間關係的閘刀。

  為什麽要說啊!就這麽一直拖下去的話就好了啊!那樣說不定還會有機會──

  他一邊神色狂亂地說著想要挽回的話,一邊在內心痛斥自己的沈不住氣。

  ──同時慢慢滋生的,是另一種黑色的惡念。

  那黑暗中的惡意的芽苗,已經開始慢慢地顫抖起來。

  “淩霜,何必這麽固執,感情也分很多種,我無法把你當做男性來喜歡,但至少可以把你當做弟弟啊。”

  為什麽是弟弟,誰要做什麽狗屁弟弟……為什麽偏偏就不能以看男性的眼光來看待我?

  “向影是特別的。他是在我人生最疲累沒有幹勁的時候,給予我曙光和溫暖、拯救我的人。只有他,我可以什麽都不去計較,什麽都不去在意,只要他留在我身邊就好。”

  他為你做過什麽?你告訴我啊。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所以你像喜歡他這樣喜歡我不行嗎?

  “黑禍素劫雖然是惡棍,卻能讓我在最疲勞的時候也保持心情輕鬆,就算怎麽絕望,想到他們和我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我就會充滿幹勁。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他們。──溫柔的暴徒,說的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吧。”

  你喜歡這種輕鬆調侃的調調,我也可以做到啊,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加入到你們的世界裡來!

  “你的優點──我覺得是驕傲。你因為我餓肚子差點死亡,但是沒有和我提起過一句以此來當藉口的話;用了苦肉計,卻會覺得不舒服而告訴我真相,也從來沒有想過利用我的同情,對吧?你不覺得這種‘驕傲’很有格調嗎?”

  但是我卻因此錯過了太多和你在一起的機會!我都不知道有多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惹禍──可你現在反倒是認為這是我的優點嗎?

  ──你就覺得我該保持著這種驕傲,然後理所當然地和你越走越遠?

  “淩霜,我無法身為女性喜歡你,對不起。”

  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但就算淩霜在內心如何絕望地呐喊,她還是無情地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他將額頭架在了她的肩上,淚水瞬間沾濕了她的衣服,而那長長的劉海,也蓋住了他此刻的面容。

  那並不是因為失去所愛而傷心的臉,而是因為所有希望都被擊碎而猙獰扭曲、帶著眼淚獰笑的臉龐。

  他抽動著雙肩像是在哭,但內心卻燃起了黑色的熊熊大火。

  黑色的種子在那大火中猛然怒長,成了參天的巨木,瞬間遮蔽他內心僅剩下來的澄澈天空。

  好啊,向北宸。

  你不是說我的有點是驕傲嗎,那我就把這驕傲貫徹下去吧。

  我不滿人類的高人一等,我不屑人類的脆弱和無能,我不甘人類的趾高氣昂,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把這蔑視更具現化一下如何?

  你不是說我的視界不夠寬廣,眼裡只想著你的事,揣著不可取的戀愛腦嗎?

  那好,我就如你所願去放寬我的世界,仔細思考這世界為何是如此骯髒,人類和戰器之間的關係,為何是如此不公,滅世的巫女,為什麽會降臨到這世上,果然就連天上的神明,也對這現狀看不下去了對吧──

  我就把這最讓你稱道的驕傲,用在你最希望我關注的地方,然後看看會有什麽變化──

  這樣,你會滿意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逆轉了黑白,顛倒了愛恨,混淆了喜怒。

  燁月種淩霜,他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開始漸漸歪曲的情感,在此刻,徹底墮落成了無法挽救黑色泥團,如同沸騰的沼澤一般,散出灼熱的溫度,卻又濃黑沈重,帶著劇毒而又深不見底。

  一條路走不通,他便決絕地調轉方向,大步邁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得不到愛,那就索取你的恨。

  相近的親情,相似的友情,我全都不稀罕。

  要拿,就要拿到你最無法割捨的,最難以忘懷的感情。

  這才是──我淩霜的驕傲!

  他在嘴上說著釋然的話,露出了已經釋懷的表情對她撒嬌,看她露出了欣慰而放鬆的表情,親昵地安撫自己,內心卻在陰笑著唾棄這一切。

  什麽弟弟,什麽說出來就輕鬆多了,什麽親人的位置不可取代──全是扯淡。

  他那麽多天所受的憋屈和恥辱,豈是一句“弟弟”就能償還的?

  你就沈浸在這假像中,暫且享受一陣子吧,然後,我必定要讓你為今天所說的一切,付出最沈重的代價!

  表情、行為已經和內心完全隔離了開來。

  他像是躲在一個看不見的軀殼中一樣,看著自己躺在她的膝上撒嬌,和她閒聊,卻徹底隔絕、拒絕了那份溫暖。

  他已經不再是幾分鍾前的淩霜了。

  之後,他的日子完全脫離了常軌。

  找到迦法神團,說是主動要和霍特交易北宸這邊的情報,然後在咒滅杖墨耶和碎宵杖冉香的幫助下,借機殺了霍特──然後控制了他的屍體,緊急轉移了神團的本部,並對神團的制度來了一次改良,計畫拓展神團。

  然後,用低級教眾轉移北宸幾人的視線,暗中發展規模,襲擊撒紮姆使館,陰差陽錯地害死了向影,然後聯繫上了蘇末。

  等他回神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異端教的首領,而墨耶和冉香也因為他的佈置和煽動能力,深信他真的能帶領戰器走入新的天地,而對他死心塌地。

  看嘛──我要是真的把視線放在這世界上,還是能做好的。

  是啊,雖說得不到你,但是能試著實現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解放戰器的理想,未免也不是一樁樂事──或許我還得感謝你呢,向北宸。

  他扭曲地笑著,看著愈來愈崩壞的事態,用力壓下了心中最後一絲後悔。

  然後,他勝利了。

  再然後,他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一無所有,甚至墮暗,失去了再次和她契約的機會。

  他被眾人用厭惡唾棄的眼神趕出房間,失魂落魄地站在走道上,然後,在之後的混亂中,渾渾噩噩地在幾個踏夜鐵騎的監視下,跟在她所帶領的撤離拉提亞的隊伍,離開了這片土地,向著阿爾卡迪亞進軍。

  然後他又偷偷混進了開拓荒原的隊伍中,在遠遠望著她帶人殺敵,對著周圍的戰士們微笑著鼓勁,在深陷敵陣後,發出充滿威懾力的戰吼,在天空中,如同死神一般,留下致命而美麗耀眼的身影。

  她的成長,他也有功勞吧──雖然,那是負面的。

  他頹唐地苦笑著,和周圍所有迷醉在她的氣勢中的戰士們一樣,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戰器,對天行禮。

  然後,建國大典上,他看到了她從未有過的神采飛揚的笑容。

  如此明朗,如此自信,如此豪邁,如此溫柔──同時也是如此地肅殺和堅強。

  那些人,除了向影之外,一個不留地站在了她的背後,甚至是和她有過不小的過節的拉翰,也一臉興奮和嚮往的笑容看著她的背影。

  如果自己沒有做那些的話,應該也能站在她背後的某個角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藏在人群中,遠遠地仰望吧?

  但是,我不會後悔。

  墮暗種淩霜在大大的斗篷下勾起了嘴角。

  就算輸得如此之慘,我也不會後悔。

  如果後悔的話,我就是在碾碎自己最後一絲尊嚴。

  所以……就算是有多羡慕,有多想要再次靠近她,還是要忍住。

  他在震天的歡呼中,靜靜地立於人群之中,看著天空冷笑著。

  這樣,至少我可以保住最後一些──

  你曾經讚揚過我的優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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