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波雲詭譎

127我不信你

　　天三十四年正月二十八日，黃道吉日。

　　長安大街上，主路已經清理得乾乾淨淨，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圍觀的百姓擁堵如潮，都想看看旭王娶親的壯觀景象。

　　十六個轎夫抬著一頂六帷金鈴桃紅錦幄喜轎，緩緩地向前行進著，後面緊隨著十里紅妝的陪嫁，金銀珠寶、翡翠瑪瑙、古玩擺件、錦緞綾羅，件件皆是珍奇無比，世間少有，令人目不暇接。

　　這些只是嫁妝的一小部分，太后和皇后的賞賜，以及大件的家具擺設等物早已在頭一天就送到了旭王府，今天這個正日子端出來的，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旭王騎著一匹玉頂火龍馬，行在迎親隊伍的最前面。

　　本就俊美無儔的他，此刻更是顧盼神飛，只見他外罩一件燦若雪練的貂裘，頭戴烏金五龍盤珠冠，身姿挺拔，墨髮如絲，劍眉入鬢，一雙墨玉般溫潤的星目粲然生輝，眉間唇角蘊著掩不住的淡淡笑意。

　　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燭夜，今日該是最得意的一刻。

　　雖然看不到喜轎裡的玉玲瓏是何等容貌，單只看了旭王的英挺俊朗，就足夠引起圍觀人群的小小騷動了。

　　「名」滿京城的旭王，此刻在百姓面前是從未有過的尊貴沉穩，再不復從前那擾得大街小巷雞飛狗跳的魔頭模樣，這樣大的改變自然讓人格外的好奇，紛紛想要知道神秘的旭王妃是何等人物，竟能馴服這樣一匹肆意妄為的野馬。

　　萬眾矚目中，那頂華麗無匹的喜轎裡卻是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玉玲瓏靜靜地坐在轎子裡，外面的喧嘩和熱鬧似乎根本沒有打擾到她，嚴妝華服的她，只是默默地坐著，沒有一絲動作、沒有一句言語。

　　對她來說，這一切不過是個儀式，是她進入新的生活的開始。

　　她並沒有感受到多少出嫁的喜悅，對她來說，這更像是一場戲，演完了，就可以散場了。

　　隊伍行進的很慢，長安大街似乎沒有盡頭一般，怎麼也走不完，玉玲瓏頭上戴著重重的鳳冠，不禁覺得有些氣悶，便伸手將轎簾掀起一點兒，想要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剛剛掀開一條小小的縫隙，她就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青色的人影倏地從人群上面飛了出來，徑直落在了迎親隊伍的最前面。

　　緊接著，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就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彷彿是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玉玲瓏心裡微微一沉。

　　莫非是他！？

　　此刻，迎親的隊伍因為這個突然闖入的人，已經停下了腳步，一時間後面的人個個兒面面相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待看清楚來者的相貌，旭王臉上的笑容一掃而空，墨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厲。

　　提韁縱馬，玉頂火龍馬騰空一躍，一人一馬，氣勢凌人地落在了來者的面前。

　　似乎並沒感受到旭王那懾人的壓迫氣息，鳳軒轅頎長的身影絲毫未動，邪氣的臉龐滿是暴戾，狹長的眼眸直直地盯向那頂華美的喜轎。

　　她怎麼能嫁給別人？她怎麼敢嫁給別人！？

　　他的目光緩緩從喜轎上挪開，落在了旭王的身上，眼眸裡頓時迸射出一抹森森的寒光。

　　虞、烈、陽！

　　旭王高高地坐在馬上，俊朗的臉龐是外人從未曾見過的冷酷和強勢，居高臨下地看著鳳軒轅。

　　兩雙眼眸乍然交匯，空氣中火光迸射，皆是不肯退讓的銳利寒芒。

　　薄薄的唇角一挑，鳳軒轅沉聲說道：「叫她出來，我有話要跟她說。」

　　墨眸微瞇，旭王冷冷地說道：「鳳軒轅，你可知道，刑部懸賞多少銀子，要你的項上人頭？」

　　鳳軒轅的臉上露出一抹邪氣的笑，眼神裡滿是狂傲：「我既然敢來，自然就沒人留得住。」

　　旭王一笑，似乎壓根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抖了抖手中的馬韁，淡淡地說道：「讓開吧，今天是本王的好日子，本王不願手染血腥。」

　　旭王並沒有露出不屑的表情，可是他的一舉一動，無不露出對鳳軒轅的輕視，彷彿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

　　明知道他是在用激將法，鳳軒轅卻還忍不住喉間氣血翻滾。

　　眉間的紅痣豔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鳳軒轅牙關緊咬，雙足一蹬，猛然出手向旭王襲去。

　　旭王似乎早有準備，貂裘一扯，隨手遠遠地拋了出去，旭王輕輕巧巧地躍下了馬，格開了鳳軒轅的雷霆一擊。

　　看到旭王露出穿在裡面的大紅吉服，鳳軒轅更是狂性大發，彷彿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此刻他雙目赤紅，出手一次比一次凌厲凶狠，剎那間，兩人已經交手了數十招。

　　四周的人群似乎都看傻了，完全發不出任何的聲音，數千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兩人的纏鬥，連大氣也不敢喘。

　　旭王和鳳軒轅出手實在太快，沒有人能看清楚他們的招數，只能看見一紅一青兩個身影鬥在一起，空中到處都是紅色和青色的身影，卻沒人能看出是誰占了上風。

　　忽然，兩個人影倏地分開了，旭王氣定神閒地立在原地，鳳軒轅卻額頭沁汗，右手緊緊捂住左肩，眼神裡滿是憤恨。

　　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盡管落了敗，鳳軒轅卻仍舊沒有讓開的意思，他陡然回眸，看向始終不曾有一絲動靜的喜轎，從喉嚨深處發出不甘的嘶吼。

　　「玉玲瓏，你給我出來！」

　　聽到他不依不饒的叫喊，旭王俊臉一沉，冷聲道：「有什麼事跟本王說，別去驚擾她。」

　　鳳軒轅薄唇緊抿，怒道：「她不出來，我就不讓！」

　　旭王正待要說什麼，身後的喜轎內已經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落轎。」

　　轎簾掀起，一個纖長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玉玲瓏頭戴鳳冠，氣勢雍容，一雙秋水寒星般的雙眸看向鳳軒轅，冷聲說道：「你要做什麼？」

　　她此刻的絕美容顏卻深深地刺痛了鳳軒轅，只見他強忍著肩上的劇痛，聲音裡滿是專橫：「誰准你嫁給他了！？」

　　玉玲瓏柳眉微蹙，道：「我嫁給誰，與你何干？」

　　旭王已經走到玉玲瓏的身邊，方才還一臉冷酷的他，看向玉玲瓏的眼神卻帶了些許溫柔，聲音低沉地說道：「你盡可不必理會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

　　兩個俊逸無匹的人站在一起，如此的驚豔，連陽光都被比照得暗淡了光芒。

　　此情此景，落入鳳軒轅的眼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忍著心口的劇痛，鳳軒轅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他，讓你嫁不成！？」

　　寒風灌滿了他青色的長袍，墨色的長髮貼在濡濕的鬢邊上，給他的臉龐增添了不少邪氣和暴戾，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化身為來自地獄的惡魔，將這世上的一切統統毀滅。

　　望著他那狂狷的臉龐，玉玲瓏忽然粲然一笑。

　　她的聲音如泉水般動聽，卻又充滿了料峭的寒意：「你殺得了他嗎？」

　　聽到她篤定的話語，鳳軒轅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啊，他能殺了她要嫁的這個男人嗎？上次他是如何一敗塗地，這次他又是如何當眾落敗，現在他竟然還口出狂言，在她眼中看來，他該是多麼的可笑！？

　　簡直不自量力！

　　鳳軒轅恨怒交集，反而仰天大笑，狹長的眼眸裡滿是邪佞：「玉玲瓏，或許我現在殺不了他，可是他會吃飯、會睡覺、會休息，我可以趁機下毒、可以偷襲、可以暗殺！總有一天，我會要他的命！」

　　眾目睽睽之下，能如此大言不慚地揚言要用如此卑鄙手段的人，大概也只有鳳軒轅這個周身皆是邪氣的青蓮教教主了。

　　就算被人不齒又怎樣，就算逆天而行又怎樣？只要能奪回她，即使被世間所有人唾棄，他也在所不惜。

　　他的張揚和狂傲並沒有惹怒旭王，旭王冷冷一笑，似乎毫不在意鳳軒轅的威脅，薄削的嘴唇只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請便！」

　　玉玲瓏輕輕提起逶迤至地的裙角，緩緩走到鳳軒轅的面前，墨玉般的美眸光華湧動，閃耀著細碎的寒芒，彷彿輕易就能看穿他的內心。

　　粉嫩的櫻唇微微開啟，她的聲音如千山暮雪，滿是寒冷與淡漠：「鳳軒轅，你今天來，真的只是為了阻止我嫁給他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旭王的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鳳軒轅眼眸緊縮，彷彿被她的話瞬間刺痛，他的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變得格外幽黯：「你不信我？」

　　玉玲瓏淡淡的笑，美豔的臉龐滿是拒人千里的疏遠：「對，我不信你。」

　　不理會鳳軒轅激蕩著痛楚的眼神，玉玲瓏冷冷地說道：「我救過你一命，你也救過我一命，我已經說過了，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說完，她決絕地轉身，向喜轎走了過去。

　　明亮的陽光照射在她裙擺上金線刺繡的鸞鳳圖案上，迸射出燦爛的光芒，絢爛如煙，華美似錦，給她的背影罩上了一層令人不敢逼視的華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鳳軒轅猛地起身，大步上前，直奔玉玲瓏而去，步伐是前所未有的絕然。

　　看著他糾纏不休的模樣，旭王劍眉一揚，俊臉上升起一股辛辣的狠絕，再也掩飾不住他周身騰騰的殺氣。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任憑哪個男人被人如此打斷自己的婚禮，恐怕也按捺不住脾氣了，更何況是尊貴無匹的旭王。

　　眼看旭王就要出手，橫刺裡突然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生生攔住了鳳軒轅的去路。

　　「鳳大哥！」

　　靈兒穿著一身簇新的銀紅小襖，薄施胭粉的小臉滿是焦灼和擔心，看著臉色蒼白的鳳軒轅。

　　「讓開！」唯一能動的右手毫不客氣地推向靈兒的肩，鳳軒轅看也不看她，徑直向前走去。

　　推出去的右手並沒有碰到靈兒的肩膀，反而被她伸手緊緊握住，靈兒的眼睛盈滿了淚水，輕聲說道：「鳳大哥，你受傷了……」

　　鳳軒轅有些惱怒，待回眸看到是靈兒，卻又忍住了即將衝口而出的話，只是沉聲喝道：「你放手！」

　　靈兒飛快地看了旭王一眼，伸手去推鳳軒轅，語氣急速地說道：「鳳大哥，求求你，快走吧！」

　　她的聲音充滿了擔憂和傷心，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下來，哽咽地低聲說道：「小姐已經嫁了人了，你……你還是快走吧！」

　　鳳軒轅抬眼向玉玲瓏看去，只見玉玲瓏已經上了轎，喜轎緩緩抬起，眼看著就要繼續行進了。

　　旭王最後看了他一眼，翻身上了馬，帶著迎親隊伍向前走去。

　　方才的一切，彷彿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並沒有影響婚禮的進行。

　　身上負傷的鳳軒轅，眼睜睜看著喜轎從自己身邊經過，大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

　　對著沉重垂落的轎簾，鳳軒轅一字一句地說道：「玉玲瓏，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我身邊。」

　　轎子裡悄無聲息，似乎裡面的人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靈兒噙著眼淚，看向鳳軒轅，嘴唇翕動了半天，卻似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終，她只是含著眼淚，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向已經遠去的喜轎追了過去。

　　一抬又一抬的嫁妝從鳳軒轅的面前經過，明晃晃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佇立在原地，一直看著迎親的隊伍消失在街尾，身形卻仍舊絲毫未動。

　　聽到了剛才旭王說的話，得知他是天下第一邪教青蓮教的教主，周圍的人群早已遠遠地躲避開去，空曠的地面上，只有他一個人孤單的身影，落拓而寂寞。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相信，玉玲瓏已經出嫁了，而且她嫁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死敵。

　　眼前閃現過與她相識的一幕幕情形，似乎就在昨天，卻又恍若隔世，那個面容冷傲的少女，那個眼神凌厲的少女，那個言語犀利的少女，從此再與他無關了。

　　故人著新衣，嫁作他人婦。原來這句話，是如此地令人心痛。

　　街那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將鳳軒轅從沉思中喚醒。

　　右手扶著被重傷的左肩，鳳軒轅雙足輕輕一蹬，輕飄飄飛上了房頂，幾個起落，便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