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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就要狠》第173章
173大結局

  巍峨的宮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玉玲瓏乘坐的馬車順著長長的宮道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碾碎了無數散落在地面上的花瓣。

  此刻春光正好,玉玲瓏卻沒有心情欣賞外面那迷人的景色,她端坐在馬車裡,思索著如今的局勢。

  旭王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府了,只是每天都派人給她送信,告訴她太子的最新動向。早在她和旭王開始籌劃逼反太子的時候,旭王就安排身手最高超的暗衛,十二個時辰監視太子的行動。他們知道,像太子這樣的人,如果舉旗謀反,勢必會做好萬全的準備,而且在朝廷中擁護太子的官員還是很多的,太子這番動作,說不準還會有不少人支持太子的行動。

  就眼前來看,旭王的確是占了先機,做的準備工作也足夠充分,可是太子的勢力根深蒂固,皇后雖然暫時失勢,可是外面還有甘太傅,如果他們不小心行事,還是可能會給太子翻盤的機會。

  想到這裡,玉玲瓏將車簾掀起一條縫隙,看著宮道路旁那一望無際的花樹,臉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他們必須全力以赴,才能不失先機,將太子一舉擊垮。

  玉玲瓏正思索著,忽然看見對面有一輛馬車奔馳而來,看那馬車的方向,明顯是衝著她來的。

  玉玲瓏微微蹙眉,這裡是宮道,就算是太子派來的刺客,也不可能選擇在這裡動手,這麼一想,她反倒放下心來,吩咐車夫停了車,在原地等候。

  那馬車駛到她面前果然停了下來,緊接著,玉玲瓏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地下了車,向她快步走了過來。

  「王妃,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施惠如面色緋紅,呼吸急促,身上只穿了一件尋常的竹青色雲雁細錦衣,頭上也隨隨便便挽了個髮髻,顯然是急匆匆出的門。

  玉玲瓏點點頭,伸手拉她上了馬車。

  看見施惠如這麼匆忙的樣子,顯然是出了什麼大事。

  丫鬟放下了車簾,馬車又慢慢行駛了起來。

  望著施惠如一副又是侷促又是焦急的模樣,玉玲瓏平靜地問道:「什麼事?」

  剛才施惠如還是氣喘吁吁心急如焚的樣子,可是看見了她卻又像是不敢直說,只是低下頭說道:「我剛才去旭王府找你,下人說你進宮了,我就趕出來迎你,我也知道這樣做實在是太唐突,可是我……我如今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

  施惠如從來沒有過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似乎連話也說不利索了,看到她這窘迫的樣子,玉玲瓏隱約猜到了幾分,便放緩了語氣,說道:「沒什麼,你說吧,我若是能幫上忙,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施惠如深深吸了口氣,忽然伸手握緊了玉玲瓏的雙手,低聲而急促地說道:「王妃,求你幫幫我,求你救救他吧!」

  外面這樣的暖,她的手卻是冰涼,手心裡全是冷汗,滑滑膩膩的似乎都抓不住玉玲瓏的手,施惠如雙眼含淚,斷斷續續地說道:「王妃,我知道這件事不該求你,也知道你也很為難,可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

  玉玲瓏抽出帕子,替她揩去臉上的淚珠,語氣是少有的溫和:「別著急,慢慢說。」

  施惠如定了定神,才說道:「是……是楊大哥……也不知道是哪裡放出來的消息,說楊大哥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謀反,楊大哥也有份,就把楊大哥抓走了!可是楊家去京兆尹一問,才知道楊大哥並沒有關在京兆尹大牢裡,楊家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知道是……是旭王爺的人把楊大哥帶走了,關在一處極秘密的地方。楊家人急得不得了,想找旭王卻又找不到,雲箏知道我和你要好,所以才來找我,想求你——」

  看著玉玲瓏平靜的臉色,施惠如慌忙說道:「不不不,不是讓你放人,雲箏說只是想讓幫忙打聽一下消息,只要知道楊大哥的情形就好。」

  玉玲瓏淡淡地問道:「他們確定是王爺派人抓了楊世子嗎?」

  施惠如從袖口掏出一塊小小的玉玦,低聲說道:「這是楊大哥托人帶出來的消息,這塊玉是他隨身帶著的,我……我絕不會認錯。」

  說到最後,施惠如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聲音也細如蚊蚋。

  玉玲瓏看了眼那塊玉玦,說道:「既然你確定沒錯,那我就問問王爺,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施惠如驚喜地抬起頭,圓圓的臉龐上滿是激動不已:「真的嗎?那……那就太謝謝你了!」

  說完,她卻像是還有什麼話要說,遲疑了半晌,才說道:「還有一件事……雲箏說,楊家以前的確是支持太子殿下的,或許也是因為和太子殿下走得太親近,所以才會引起別人的猜疑,讓楊大哥也受了累。可是這次看到太子殿下要舉兵,楊家追悔莫及,想要請你跟旭王說說情,和太子殿下劃清界限。」

  玉玲瓏微微蹙眉,說道:「這件事,長亭侯完全可以自己去跟皇上說,我相信皇上會相信他的話的。」

  見玉玲瓏一副不願插手的樣子,施惠如忙說道:「王妃,楊家是真的想要和太子分道揚鑣,雲箏說,他們家手裡有太子策劃謀反的罪證,可以交給旭王爺。」

  玉玲瓏心裡一動,說道:「是什麼證據?」

  施惠如搖了搖頭,說道:「我問雲箏了,她卻不肯告訴我,只說要親自跟你說,她現在就在我家的別院裡等你。」

  玉玲瓏沉吟了片刻,道:「好,那咱們一起過去。」

  如果有太子謀反的罪證,那麼形勢就會變得更加有利,太子所謂的清君側的口號,也就不攻自破了。

  見玉玲瓏答應,施惠如破涕為笑,感激地握住玉玲瓏的手:「你肯去,真是太好了!」

  玉玲瓏吩咐車夫改道,才回眸向施惠如笑了笑,說道:「快擦擦臉吧,看你哭的這個樣子。」

  施惠如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抽出帕子,仔細地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施家的別院位置偏僻,過了大半個時辰,她們才總算是到了。

  施惠如先下了馬車,親自去開了大門,看看左右無人,才帶著玉玲瓏進了院子。

  她說道:「一會兒你見了雲箏,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你不知道,她被嚇壞了,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我不要被別人發現,我把下人都打發出去了,你放心,這裡不會有人知道的。」

  一走進這寂靜的院子裡,玉玲瓏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施惠如說下人都被她攆出去了,可是她卻總覺得,暗處裡似乎有幾雙眼睛,正在偷偷地打量著她們。

  拉開房間的門,施惠如抱歉地笑笑,說道:「這裡很久沒有人住過了,雖然有下人打掃,可我還總是覺得冷颼颼的,王妃,你先進來。」

  玉玲瓏走進了房間,卻發現屋子裡並沒有楊雲箏的影子,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幾張蒙著白布的桌椅擺放在地上。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施惠如向西牆走去,一邊說道:「這件事太過重大,我雖然把下人都打發走了,可是還不放心,就把雲箏藏進密室裡了。王妃,你過來。」

  玉玲瓏走上前去,只見施惠如將牆上的一幅山水畫掀起來,露出裡面的轉盤,左擰兩圈,右擰三圈,原本平滑無奇的牆面上忽然裂開了一條黑漆漆的縫隙,只能容一人進入。

  施惠如向玉玲瓏伸過手,說道:「來,拉住我的手,這裡面很黑。」

  玉玲瓏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她秀眉微蹙,說道:「你叫她出來。」

  從她進入這個施家別院,她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卻又說不出來,這條黑漆漆的牆壁,她第一個感覺就是不能輕易進去。

  這種對於危險的敏銳預感,曾經救過她很多次,這一次,她決定要遵循她的直覺行事。

  施惠如見她不肯進來,還以為她是怕黑,便也不勉強,說道:「好,你在這裡等著我。」

  說完,施惠如便進入了牆壁裡,玉玲瓏能聽見她沉悶的腳步聲,順著那條縫隙傳了出來,漸行漸遠。

  似乎只是走了七八步遠,牆中忽然傳來施惠如訝異的叫聲:「雲箏,你這是怎麼了!?」

  盡管隔著厚厚的牆壁,可是施惠如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尖銳而驚恐:「雲箏、雲箏!」

  玉玲瓏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意外發生了,她沖著牆壁裡沉聲說道:「惠如,你先出來,快點兒!」

  施惠如的聲音帶了幾分哭腔,說道:「雲箏倒在地上了,好像受了傷……還是中了毒……我、我拉不動她……」

  玉玲瓏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空蕩蕩的房間,這裡顯然不宜久留,以施惠如的性格也不會將楊雲箏一個人扔在暗室裡面,玉玲瓏有些無奈,只得快步走進了暗室。

  暗室裡沒有燭火,玉玲瓏只能依靠外面投進來的些許微光,看見地上的兩個人影,一個是施惠如,正在拼命地拉著一個軟綿綿的人影,努力向門口的方向挪動。

  玉玲瓏剛要邁步上去幫忙,就聽見嘩啦一聲,身後的那條縫隙迅速地合攏上了,暗室裡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讓施惠如十分吃驚,黑暗中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音,彷彿是她將楊雲箏放在了地上,向玉玲瓏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門怎麼關上了!?」

  玉玲瓏在短暫的驚訝過來,立刻回過神來,她後退兩步,憑著記憶摸向那本該有條縫隙的牆壁,卻發現那裡嚴絲合縫,根本沒有任何的縫隙,更不用提走出去了。

  看來,是有人一直守在外面,一看見玉玲瓏進了暗室,立刻啟動機關,關閉了暗室。

  黑暗中施惠如的聲音充滿了驚恐:「你……你在哪裡?」

  玉玲瓏向聲音發出的方向伸過手去,摸索著抓住了施惠如的手臂,沉聲說道:「我在這兒。」

  如同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施惠如一把抓住玉玲瓏的手,顫聲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玉玲瓏搖搖頭,隨即想起施惠如看不見她此刻的動作,便拿出旭王送她的那個荷包,摸出個火折子吹著了,這才算是看清了周圍的情形。

  跳躍的火光中,施惠如的臉上充滿了害怕的神情,即使是光明的到來也絲毫沒有緩解她緊張的情緒。

  「這是怎麼了?門為什麼會關上?我們現在怎麼辦……」

  玉玲瓏拍了拍她的手,說道:「別害怕,你好好想想,這裡面應該有出去的機關。」

  說完,她就走到楊雲箏的身邊,俯身翻過了她的臉。

  施惠如忐忑地說道:「剛才我摸到她的臉和手都是冰涼冰涼的,她……她是不是死了?」

  玉玲瓏看著火光下的那張緊閉著雙眼的臉龐,停頓了片刻。

  不出她所料,這個暗室,果然是一個陷阱。

  拍了拍手中的灰塵,玉玲瓏站起身來,說道:「是的,她的確是死了。」

  施惠如一聲尖叫,嬌小的身子無力地從牆壁滑落到地面上。

  盡管她的膽子不算小,可是她畢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如今突逢大變,又和一具死屍待在一間密不透風的暗室裡,此刻她能沒暈過去,就算是膽大了。

  玉玲瓏看著施惠如,平靜地說道:「只不過,她不是楊雲箏。」

  施惠如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向地上的屍體看了過去:「這……這怎麼可能?」

  剛才暗室裡沒有燭火,她又先入為主,還以為躺在地上的那個女人是楊雲箏,可是現在這麼一看,她卻發現那具屍體只是一個身穿楊雲箏衣裳的陌生女子,她根本就不認識。

  施惠如並不是傻瓜,瞬間就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她抬起頭看向玉玲瓏,臉上的神情既悲憤又痛苦:「她……她竟然騙了我……我還連累了你……」

  她越想越是傷心,止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被要好的朋友如此欺騙,實在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承受的,楊雲箏用謊言利用了她,讓她把玉玲瓏騙到了這裡,目的很明顯,就是想要她們的性命。

  看來,楊雲箏至少有一點說的沒錯,那就是,楊家是忠於太子的人。

  要是能替太子除掉玉玲瓏這個旭王妃,那麼對楊家來說,一定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而施惠如,天真地聽信了楊雲箏的話,甚至將自家暗室如何開啟關閉的秘密都告訴了楊雲箏,結果卻落得她和玉玲瓏一同被關在這裡的下場。

  被自己傾心相愛的人和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施惠如此刻的痛苦可想而知。

  玉玲瓏看著她悲憤欲絕的樣子,沉聲說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從這裡出去?」

  施惠如回過神來,伸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手扶著牆想要站起身來,一邊說道:「我記得……」

  她的手才一碰到牆面,立刻飛快地縮了回來:「怎麼這麼燙?」

  玉玲瓏心裡一沉,立刻伸開手心向牆面試了試溫度,施惠如說的沒錯,剛才還冷冰冰的牆面,此刻卻變得灼熱無比,而沉悶狹小的暗室,溫度也在不斷地升高,幾乎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

  就算沉穩如玉玲瓏,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靠!」

  楊雲箏這是把她們關進暗室還不夠,還要燒死她們!

  施惠如的額頭上沁出了滴滴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她看向玉玲瓏,眼神裡充滿了愧疚:「都怪我連累了你……」

  玉玲瓏粉拳緊握,說道:「別說這些,快想想,到底有沒有能出去的機關!?」

  施惠如定了定神,快步走到了入口的方向,一邊在牆上找著,一邊說道:「有的!我記得我爹說過,這密室裡面有一個按鈕——」

  玉玲瓏立刻走到她身邊,替她舉著火折子,兩人忍受著越來越高的溫度,目光飛快地在黑漆漆的牆壁上搜索著。

  沒過多一會兒,施惠如便發出了一聲歡呼:「在這裡!」

  玉玲瓏將火折子遞了過去,只見右邊的牆面上,嵌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鐵質按鈕,在火光下散發著灰濛濛的光芒。

  施惠如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按,誰知才一碰到那個按鈕,她就痛得立刻縮了回來:「好燙——」

  外面的火一直灼燒著這面牆壁,這按鈕被烤了半天,溫度自然不低。

  玉玲瓏趕緊從頭上拔下簪環,伸手去撥那牆上的按鈕,誰知那按鈕十分光滑,簪子雖硬,大小卻遠遠不夠,根本使不上力。

  除了首飾,她們兩個的身上就再也沒有可用的工具了。

  玉玲瓏忽然想起荷包裡的匕首,立刻掏了出來,可是匕首柄的大小卻偏偏比那按鈕大了一圈,那按鈕又嵌在牆壁裡,匕首完全用不上。

  施惠如忍著手上的疼,撕下了半幅衣袖,匆匆包裹在手指上,猛地向那按鈕按了下去!

  悶熱的空氣中頓時升騰起一股織物燃燒的焦糊味,這溫度這麼高,肯定是在瞬間就燒穿了那薄薄的衣料,那施惠如的手指……

  玉玲瓏一驚:「惠如——」

  話音未落,卻看見那按鈕陷了下去,牆壁上應聲開啟了一道縫隙,久違的光亮立刻投進了暗室。

  雖然被關在裡面的時間不長,可是在她們兩人看來,幾乎算得上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遭了。

  可是還沒等她們歡呼自己的成功,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才還空蕩蕩的房間,此刻到處都是四處亂竄的火苗,燒得辟哩啪啦作響,很顯然,楊雲箏生怕暗室困不住她們,竟然將整個別院都點著了!

  這樣,就算是玉玲瓏和施惠如從暗室裡逃出來,也逃不過這外面的火海!

  剛才暗室裡雖然悶熱,卻總歸沒有明火,可是她們這一出來,幾乎是立刻深陷在了火海之中,火焰如同毒蛇一般,迫不及待地向她們湧了過來,舔舐著她們的衣裙和髮梢,地上滿是滑膩膩的火油,完全無處落腳。

  施惠如緊緊捂著被燒傷的手指,絕望地哭道:「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

  玉玲瓏咬了咬牙,飛快地將裙子撕成兩幅,一片塞給施惠如,一片自己揮舞著,拍打著向她們瘋狂進攻的火苗,大聲說道:「快走!」

  她從來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就算是逃不出去,她也絕不可能在這裡等死!

  似乎是被玉玲瓏的勇氣所鼓舞,施惠如站起身來,學著玉玲瓏的模樣揮舞著手中的衣裙,向房門的方向跑去。

  短短幾步路,卻是生與死的距離。

  火似乎是被她們的大膽嚇住了,可是片刻之後,卻更凶猛地朝她們撲了過來,玉玲瓏手上的衣料很快就著了火,瞬間就被燒成了灰燼,施惠如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布料上的火焰越燒越大,直到燙得她不得不丟棄。

  房門就在眼前,兩人護著頭臉,一前一後飛快地衝了過去。

  似乎是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她們,隨著火焰的擴大,頭上的門梁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帶著四處飛濺的火星,朝她們頭頂直直地壓了下來。

  玉玲瓏跑在最前面,躲無可躲,眼看就要被那沉重的門梁砸中,可是就在這一刻,她的後背忽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著她飛出了房門,躲過了這雷霆一擊。

  盡管逃過了這一劫,玉玲瓏卻心裡猛地一沉,她迅速地轉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那條還在燃燒著的門梁。

  她猜測的沒錯,是身後的施惠如,拼盡自己的力量將她推了出來,救了她一命,卻也讓自己失去了逃生的機會。

  看著門梁下那具一動不動的身體,玉玲瓏心頭大痛,顧不得那門梁還在燃燒著,立刻抬腳將門梁踢了出去,把生死不知的施惠如從房間裡拉了出來,抱到了院子裡。

  房屋在劇烈地燃燒著,青石磚鋪成的院子裡卻是清涼無比,傍晚的陽光已經失去了溫度,灑落在院子中央那兩個灰頭土臉的女子身上。

  施惠如的臉沾了幾抹灰黑色的煙塵,沒有受傷,身上的衣裳被燒得七零八落,也沒有明顯的外傷,可是她的嘴角卻在不停地流著血,剛才那道門梁,正砸在了她的後背上,顯然讓她受了極重的內傷。

  玉玲瓏緊緊抱著施惠如的頭,聲音少有的帶著幾分顫抖:「惠如,惠如!你醒醒!」

  許久,施惠如才艱難地睜開眼睛,散亂的瞳孔凝聚了半天,才看清楚玉玲瓏的臉。

  「你……你沒事吧?」

  見她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問自己的安危,玉玲瓏的喉嚨帶了幾分哽咽:「我沒事。你覺得怎麼樣?」

  施惠如微微動了動身子,秀美的臉上卻瞬間痛得扭曲起來:「痛……好痛……」

  她每說一句話,就有一股鮮血湧出來,灑落在她的衣襟上。

  看著她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的樣子,玉玲瓏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惠如曾經是多麼嬌氣的女子,即使是被繡針不小心刺到了手指,也要抱怨好幾天,可是現在,她卻為了救她,受了這麼重的傷……

  玉玲瓏小心地將施惠如背到自己背上,輕聲說道:「別怕,我帶你回家。」

  盡量穩住步伐,玉玲瓏出了大門,掃了一眼外面那橫屍在地的馬車,便頭也不回地向夕陽的方向走去。

  楊雲箏果然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子,做就做絕,連外面的馬車和車夫也不放過。

  夕陽漸漸沉落到天邊,冰涼的夜色,水一般溫柔地覆上了玉玲瓏的身影。

  小巧的頭垂在玉玲瓏的鬢邊,施惠如似乎連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她的聲音響在玉玲瓏耳畔,細若游絲。

  「玲瓏……我能再叫你一聲玲瓏嗎……其實,我好懷念以前的日子……」

  玉玲瓏死命地咬住嘴唇,忍住內心的痛楚,沉聲說道:「嗯,你別說話,省省力氣。」

  施惠如艱難地扯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卻轉瞬被身體裡的痛楚扯得抽搐起來,她輕聲說道:「玲瓏,你聽我說,若是我死了,你……你不要怪他……」

  聽到施惠如的話,玉玲瓏的聲音中不禁帶了幾分怒氣:「你現在還要護著他!?」

  聽到玉玲瓏憤怒的語氣,施惠如大急,頓時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玉玲瓏只覺得肩膀一熱,一股濕漉漉的液體順著她的肩膀流了下來。她知道,那是施惠如吐出來的血。

  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憤慨,玉玲瓏沉聲說道:「好,我答應你便是。」

  身後那個僵硬的身體這才放鬆了下來,施惠如伏在她的肩上,無力的聲音帶著幾分黯啞:「玲瓏,我對他的心意,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他……我曾經想,如果能讓我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我就算付出生命也心甘情願……可是現在,我要死了,卻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玉玲瓏忍住喉間的哽咽,低聲說道:「你放心,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

  施惠如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的聲音響在玉玲瓏的耳旁,如瀕死的蝴蝶,在扇動著脆弱的翅膀。

  「玲瓏,我就夠傻了,你怎麼比我還傻?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咳咳……」

  肩上那濕潤的液體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玉玲瓏幾乎不敢回頭再看,她不敢想像,施惠如的身體裡到底流出來多少的血,也不知道她還能再堅持多久。

  夕陽如血,將玉玲瓏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施惠如伏在玉玲瓏的背上,玉玲瓏只覺得她的身子越來越沉,聲音卻越來越輕,斷斷續續地飄散在春夜寒涼的晚風中。

  「……玲瓏,我曾經聽說過一個說法,叫情深不壽……我聽到的時候就想,我對他,算得上是情深嗎?若是算,他這樣待我,我又能活得有多長久呢?」

  玉玲瓏咬緊牙關,低聲說道:「我保證,只要你活著,你會活得長長久久,活得快快樂樂,活得比誰都好!施惠如,你給我撐著!死也要撐著!」

  施惠如冰涼的臉龐貼著玉玲瓏的脖頸,冷得彷彿向寒冬臘月的雪,怎麼也捂不暖。

  「玲瓏……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

  看著遠處那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的城門,玉玲瓏將施惠如的身子向上提了提,說道:「惠如,你別睡,我唱歌給你聽。」

  施惠如聲音低微,帶了幾分隱隱的笑:「認識你這麼久了,我還從沒聽見過你唱歌……好……我不睡,你唱吧,我會好好聽著……」

  晚風漸起,玉玲瓏輕輕地唱道:

  你眼睛會笑,彎成一條橋,終點卻是我,永遠到不了。

  感覺你來到,是風的呼嘯,思念是苦藥,竟如此難熬,每分每秒。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你所謂的將來的美好,我什麼都不要,知不知道,若你懂我這一秒。

  我想看到,我在尋找,那所謂的愛情的美好,我緊緊的依靠,緊緊守牢,不敢漏掉一絲一毫,願你看到……

  她的聲音飄散在夜色中,似乎能傳得很遠很遠。

  施惠如低聲說道:「玲瓏,這是什麼歌,我從來都沒有聽過……」

  玉玲瓏說道:「這是我家鄉的歌,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

  施惠如小聲的笑,柔聲說道:「真好聽……」

  她的聲音消失在夜空中,再也沒有了下文。

  玉玲瓏只覺得施惠如的身體沉了下去,彷彿她再也背不動,再也握不住,她拼盡全力拉住施惠如,盡管施惠如再也沒有一點兒聲音,再也沒有一個動作,再也沒有一絲呼吸。

  「惠如,我們很快就到家了……」

  玉玲瓏已經不知道這是什麼時辰,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她只是機械般地走著,用一個固定的姿勢背負著施惠如,雙腳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潛意識的動作將她帶回了旭王府,當她走到旭王府大門前的時候,夜,已經完全黑了。

  王府的紅漆大門看起來是那麼的森嚴,玉玲瓏只覺得渾身冰涼,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她怔怔地看著來人,這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繽紛的落英灑落在來人那瘦削的肩膀上,在深夜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清香,似乎連她周身的血腥味都沖淡了許多。

  黑暗中,靈兒的雙眼顯得格外明亮,定定地看著她,輕聲說道:「王妃,奴婢回來了。」

  *     *     *     *     *

  時逢變亂,京城裡人心惶惶,每天天還沒黑,各家各戶就緊閉了門窗,生怕受到外面亂兵的連累。

  太子的親軍數量並不多,在占領了朝陽門之後,旭王立刻部署兵力,最精銳的部隊負責守衛皇宮,其他的則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守衛京城其他的城門,一部分則去包圍被太子的兵力控制的朝陽門以及太子府。

  朝廷中也是動蕩不已,文官們每日在朝堂上吵個不可開交,有人支持太子、有人支持旭王、有人保持中立。武將們大部分按兵不動,卻也在嚴密地觀察局勢。有對太子死忠的武將調集手下的兵力,前去支援太子,導致京城裡的局勢越加不穩,更有亂兵趁機打家劫捨,將許多百姓聚集的區域鬧得雞飛狗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平民百姓中漸漸有了不利於太子的傳言。有人說太子早已有謀反之心,上次奏請皇上頒布減稅之令,就是想要籠絡民心,為自己將來造反做準備;也有人說,太子當了多年的儲君,雖然表面仁孝,私下對皇上卻是百般怨言,對手足兄弟更是殘忍加害,就連自己的結髮妻子太子妃,也因為勸阻他不要太過殘暴,惹得太子惱火而被休掉,這種對父親不忠、對兄弟不義、對妻子不仁的人,若是真的當上了皇上,百姓們可就要吃大苦頭了;還有人說,那些搶掠百姓家的亂兵,其實都是太子授意他們去的,一是為了自己謀反籌集金銀錢財,二是為了擾得民心不安,時局動蕩,為自己的叛亂爭取一個藉口。

  當然,這些話都是龍虎幫按照玉玲瓏的吩咐散播出去的。但是這謠言卻以連玉玲瓏都沒預料到的速度,飛快地散播了出去,很快傳得京城中大街小巷,人盡皆知。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太子多年的仁德孝義形象被徹底顛覆,他成了百姓口中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禽獸不如的小人,不忠不孝的畜生。這樣的人,自然是沒有人願意擁戴的,更不用提幫助了。

  太子的親軍大部分都是京城的官員富戶家的子弟,當初參加親軍也是為了搏一個前程,如今卻成了亂黨,這些人的親人被輿論罵得狗血淋頭,立刻用各種方法命令自己家的子弟離開太子的軍隊,太子雖然占領了朝陽門,可是外有旭王的部隊包圍,內有軍心動搖,甚至每天都有逃兵消失不見,這讓太子一時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那些對太子死忠的官員、將領、親軍、護衛,在短短的時間內紛紛遭到暗殺,太子培養多年的羽翼,在不到十天的時間裡就被削得七零八落。

  太子認定這是旭王在暗地裡搞鬼,簡直是氣得暴跳如雷,可是他並不知道,那些身手高超的親軍護衛,的確是被旭王派來的暗衛所殺,可是有許多官員將領,卻是被玉玲瓏在石頭山上培養的殺手殺死的。

  盡管那些奴隸年紀幼小,習武的時間也不長,可是其中卻有不少天資聰穎之人,又肯苦練武藝,石頭山上環境惡劣,可以讓人心無旁騖,這些奴隸幾乎是跟靈兒一樣,不分日夜地苦練,力求精進,所以他們修習一年抵得上旁人十年。龔誠和雷石又根據他們的特長,取長補短,讓他們分成三五人一組,將每個人的長處最大地發揮出來,有攻有守,更加讓他們的殺傷力大大提高。

  而他們年紀小,卻也成了讓人輕敵的優勢,這些殺手埋伏在目標的必經之路上,攻其不備,速度極快,通常是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就已經丟了性命。

  太子的親信越來越少,兵力也在急劇下降,隨著他名聲的日益敗壞,他起兵所打出的「清君側」的口號,也變得如此的滑稽可笑。

  試想,一個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孝敬的人,一個連自己的結髮妻子都不顧念的人,又怎麼可能替百姓和社稷著想呢?

  此時,他雖然占據著京城的要塞之一朝陽門,可是卻如同大海中的孤島,沒有任何的支援,放眼望去,四周眾叛親離,就連那些跟隨了他多年的謀士,也開始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他的身邊只有景明道長一直在堅定不移地支持著他,對於眼前這些困難,景明道長認為乃是上天給太子的考驗,所謂成大事者必多磨難,不經歷這些困苦,怎麼可能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帝王?那把龍椅可不是那麼好坐的。

  如果不是景明道長一直的指引和幫助,太子很可能堅持不到現在,當認清身邊的人全都不可信以後,太子反而釋然了,他越來越倚重景明道長,越來越相信他所說的話。

  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堅持走下去吧!

  成王,或者敗寇!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現在輿論已經完全傾向了旭王這邊,而且他還擁有著守衛京城最強的兵力,可是旭王卻只是命令重兵包圍朝陽門,卻並不下令攻打他們,似乎採取了最保守的策略。

  太子不知道旭王這番舉動的真實意圖,而一直遠遠地旁觀著這場帝位博弈的玉玲瓏,卻一眼就猜到了旭王的目的。

  太子起兵造反,是太子有錯在先,可是如果旭王趁機一舉擊垮太子,那麼不顧念手足之情的人,就會變成旭王。

  旭王命人包圍了朝陽門,一是要控制太子的行動,讓他無法再採取進一步的動作;二是在給太子思考的時間,如果他還是執意起兵,那麼旭王才會為了保衛皇上和京城百姓的安危,出手解決掉太子。這樣一來,旭王就會讓自己處在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位置,而時間拖得越久,形勢就會對太子越不利。

  這就是古語所言,不戰而屈人之兵。

  這一場對決,從一開始,太子就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若是太子足夠聰明,他會在發現自己陷入重重包圍的時候就選擇向旭王投降,但是玉玲瓏知道,太子是絕不會放棄的。他為了這一天等待了太久,即使知道龍椅的四周布滿了尖刀和利刃,他也會義無反顧,一往直前。

  這,就是權力的誘惑,即使讓人明知道無望,卻也要如撲火的飛蛾,向著自己的宿命飛去。

  *     *     *     *     *

  太子那邊的情形不好,他的跟班自然更沒有好日子過。

  長亭侯府位高權重,自然首當其衝,皇上已經頒布詔書,通告天下,廢掉了太子之位,太子身邊的黨羽頓時做鳥獸散,而長亭侯府與太子關係密切,雖然還未公開追隨太子,長亭侯卻被皇上下令命其在家休養,不得宣召不得出門,也就是變相地軟禁起來了。

  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在朝廷摸爬滾打了多年的長亭侯又如何不明白,整個楊家立刻如臨大敵,四處活動,想要借用往日的關係替長亭侯府脫罪。

  長亭侯不能出門,那麼這件事就只有交給長亭侯夫人、楊華年和楊雲箏的身上,楊雲箏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到處拜訪與自己要好的人家,著實忙得很。

  這一日,楊雲箏去了京郊外的一處別院,直到天近黃昏才回到了京城。

  近日來城中大亂,人人自危,雖然此刻天還沒黑,可是往日繁華的街道上卻早已沒了人影,家家關門閉戶,處處了無聲息。

  馬車拐進一個偏僻的小巷,粼粼的聲音回蕩在巷子深處,在這涼風陣陣的夜晚,聽起來竟然有種讓人不安的感覺。

  楊雲箏吩咐了丫鬟幾句,丫鬟便掀起車簾,衝著外面的車夫、侍衛和婆子們揚聲說道:「小姐說,天色不早了,趕緊趕路,等到了府裡,賞你們熱熱的燒酒喝。」

  被風吹了一路的下人們聞言,不禁精神一振,齊聲說道:「是,奴才(奴婢)等多謝三小姐。」

  這幾聲言語過後,冷清的巷子似乎也多了不少人氣,緊跟在馬車旁邊的幾個婆子縮著脖子,隨著馬車的速度也加快了步伐。

  夕陽終於完全沉了下去,整個京城頓時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天色中,夜晚,陡然又加了幾分寒意。

  眼看就要穿過巷子,路兩邊的房頂忽然飛下十幾個黑色的人影,向楊雲箏的馬車迅速的接近。

  侍衛們頓時個個嚴陣以待,將手按在刀柄處,打頭的則揚聲說道:「來者何人?這是長亭侯府三小姐的馬車,可不是你們能動得的!還不快——」

  他威嚇的話語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了。

  利刃破空而來,刺穿了肌肉,割裂了骨骼,只是一瞬間,侍衛首領的頭就高高地飛向了天空,灑下無數的血滴。

  車夫和婆子們嚇得驚聲尖叫,可是沒等她們的尖叫聲消失,剛才那些鬼魅的黑影便唰地不見了,只留下滿地的屍體。

  只是一轉眼的功夫,方才還生龍活虎的幾個侍衛已經屍橫遍地,晚風中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薰人欲嘔。

  車夫和幾個婆子的臉上都濺滿了血滴,個個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萬分的恐懼。

  剛才那些黑影,是人還是鬼?怎麼連話都不說一句,上來就動手殺人?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難道就只是殺死這些不相干的侍衛嗎?

  婆子們的手死死地抓住馬車,才能讓自己劇烈發抖的身體不至於倒下。

  夜色又黯淡了幾分,四周寂靜無比,根本看不到一絲人影。

  要不是地上那些可怖的屍體,他們幾乎以為剛才那些黑影只是自己的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裡才響起楊雲箏的聲音,顯然是努力保持著鎮靜:「還不快走!」

  一句話驚醒了他們,車夫慌忙拿起韁繩,被嚇得變了調的聲音尖聲叫道:「駕!駕!」

  那些可怕的黑影雖然消失了,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侯府裡那些身經百戰的侍衛已經全都死了,他們得趕緊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地方。

  馬兒似乎也被他們恐懼的情緒所感染,飛快地向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奔了過去,那些婆子得竭盡全力的飛奔,才能勉強跟上馬車的速度。

  看到這熟悉的大街,眾人的心情才稍微穩定了些,這裡總不會有偷襲的人了吧?

  可是,她們顯然是太樂觀了。

  拉車的馬已經跑了一天,顯然是疲累已極,剛才又衝刺般地跑了半天,早已氣喘吁吁,不知不覺慢下了腳步。

  走過一間門戶緊閉的當鋪,房頂上忽然又飛下幾個黑色的人影,這次,沒等那些婆子們喊出聲,車邊就已經倒下了幾具屍體。

  和剛才一樣,這些人影快如鬼魅,連聲音也沒有一點兒,如閃電般倏忽即至,殺了人便離開。

  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婆子們,這回連一絲氣息也沒有了。

  車夫被嚇得面無人色,這次也不用楊雲箏出聲催促,手中的皮鞭拼命地揮舞著,狠狠地抽打著拉車的馬,直到馬臀上布滿了鮮血,還恍若不見地死命鞭打著。

  在車夫猛烈的鞭打中,疲憊的馬兒再次加快了速度,衝著長亭侯府的方向飛奔而去。

  馬車裡,丫鬟已經被嚇得欲哭無淚,楊雲箏則驚惶不安地向外張望著,這時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禮儀了,她伸手掀起車簾,雙眼死死地盯著外面的動靜。

  夜色越來越濃,她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可是她卻不敢放下車簾,彷彿只有這麼睜大眼睛看著,她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到同那些侍衛和婆子一樣的暗殺。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黑暗的天空中閃過一個飄忽的人影,頓時聲嘶力竭地尖叫道:「來了!他又來了!」

  車夫聽到這個催命般的聲音,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揮舞著馬鞭的速度更快了,似乎這樣就能夠將那個可怕的黑影甩掉。

  那人影卻似乎根本沒受到馬車速度的影響,轉瞬便輕飄飄地落在馬車的車頂上,楊雲箏看不到外面的動作,只聽見車門口傳來車夫那淒厲的慘叫:「啊——」

  那聲音卻似乎拔地而起,沒等餘音結束,便越飛越遠,隨著一聲如爛西瓜摔在地上的聲音,車夫的慘叫戛然而止。

  顯然,那黑影將車夫隨手丟了出去,重重地摔死在了地上。

  受驚的馬兒根本沒意識到車夫已經消失,猶自在大街上吃痛狂奔著,馬車劇烈地顛簸著,幾乎要把楊雲箏和丫鬟從車廂裡丟了出去。

  楊雲箏只有拼命地抓著車框,穩定住自己的身體,她衝著丫鬟尖聲叫道:「去!去外面看看!」

  被嚇得面無人色的丫鬟也死死抓著車框,聽見楊雲箏的命令立刻恐懼地連連搖頭:「不……不要!小姐,您就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敢……」

  楊雲箏咬著牙,狠狠地踢了丫鬟一腳,可是即使這樣,丫鬟也不敢伸出頭去看看情形。

  丫鬟不敢,楊雲箏則更不敢,兩人坐在一輛由受驚的馬拉著的馬車裡,任憑馬車顛得她們七葷八素,卻是說什麼都不敢出去。

  馬兒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狂奔著,跑到一個拐彎處,馬兒猛地轉向,馬車才因為慣性脫離了車轅,側翻在了地上。

  楊雲箏和丫鬟被甩出了馬車,顧不得揉揉身上的痛處,就連滾帶爬地向街那邊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叫道:「救命!救命啊——」

  空曠的街道上,她們兩人淒厲驚恐的慘叫響徹在夜空,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查看。

  這個世道,誰敢出來管閒事,不想要腦袋了嗎?

  楊雲箏提著繁瑣的裙角,拼命地向前跑著,她看不清周圍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巨大的恐懼讓她死命地飛奔,卻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裡。

  黑暗中忽然響起嗖地一聲哨響,楊雲箏收不住步子,重重地撞在了跑在她前面的丫鬟身上。

  她的臉上濺上幾滴溫熱黏稠的液體,帶著薰人欲嘔的血腥味道,楊雲箏張大了嘴巴,連叫都叫不出來,眼睜睜地看著丫鬟軟綿綿地倒在了自己面前。

  一根半米多長的重箭刺穿了丫鬟的胸膛,巨大的力度使得她看起來似乎變成了一灘血肉,楊雲箏不用看就知道,她的丫鬟肯定是瞬間就被射死了。

  看著眼前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楊雲箏這次連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現在,她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長亭侯府彷彿遠在天邊,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抵達,而四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無數雙冰冷的眼睛在盯著她。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變成了一隻脆弱的小獸,被饑餓的狼群團團包圍,她無處可逃,也無力可逃。

  直到當那些黑影圍成一個圓圈,緩緩地向她靠近的時候,楊雲箏才驚恐地抬起頭,看著他們一步步逼近。

  他們終於來殺她了嗎?她也要像那些侍衛、婆子、車夫、丫鬟一樣,死在這裡了嗎?

  沒等她尖叫出聲,後腦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擊,她雙眼一翻,昏倒在地上。

  等她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已已經身在一個類似大牢裡的地方,四面都是鐵製的欄桿,將她團團包圍,這裡沒有窗戶,也沒有燈光,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間裡那熊熊燃燒著的火堆。

  這火堆,就在她的腳下。而她,也是被這灼熱的溫度烤醒的。

  楊雲箏驚恐地扭動著身子,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緊緊地捆綁在一起,而她整個人就被高高地吊在房梁上,怎麼也掙不脫。

  她無助地抬起頭,四下張望著,卻透過自己對面那片欄桿,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影。

  「哥哥!哥哥!」楊雲箏拼命地掙扎著,尖利的聲音幾乎被嚇得變了調,「哥哥,快救救我!」

  楊華年顯然是被打暈了,在楊雲箏淒楚的叫聲中,他總算清醒過來,一看見楊雲箏這副樣子,他立刻向她衝了過來:「雲箏,你怎麼在這兒?」

  看到親人,楊雲箏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哥哥,救救我,我好害怕!」

  楊華年的雙手緊緊抓住欄桿,那看似堅固無比的欄桿,竟然只被他晃了幾下就應聲而落。

  楊華年顧不得多想,趕緊向楊雲箏跑了過來,可是就在離楊雲箏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卻生生停住了腳步。

  楊雲箏吃驚地看著他,叫道:「哥哥,你怎麼了,快來幫我解開繩子啊!」

  楊華年舉起雙手,藉著火光,他才看見自己的手腕和腳腕都被拴上了細細的鐵鏈,這長度,剛好只能讓他走到距離楊雲箏一步之遙的地方。

  就這麼短的距離,他卻完全無法碰到楊雲箏,更不用說救她了。

  楊華年拼命拉扯著手上的鐵鏈,可是這鐵鏈看著雖細,卻堅固無比,他拼盡全力扯了半天,那鐵鏈卻連形狀都沒有改變。

  腳下的火焰時不時升騰而起,舔舐著楊雲箏的腳,楊雲箏又痛又怕,嗚嗚哭道:「哥哥,救救我……我真的好害怕……」

  看著妹妹就在自己眼前受苦,楊華年心痛無比,卻又無能為力,他努力平靜自己的情緒,說道:「雲箏,別害怕,我這就想辦法,很快就能救你出去——」

  話音未落,黑暗中忽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帶著冰窟般的冷冽:「楊華年,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兄妹倆吃驚地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明亮的火光中,一個身著黑袍的女子緩緩走了過來,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刺得他們身上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看著這個女子,楊華年停下了手中無謂的撕扯,沉聲喚道:「旭王妃。」

  靈兒隨手拎起一把沉重的太師椅,安放在玉玲瓏的身後,看到靈兒舉重若輕的動作,楊華年心中一凜。

  只是一個看似普通的侍女罷了,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這位旭王妃身邊還真是藏龍臥虎。

  玉玲瓏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彷彿根本沒聽見楊雲箏尖利而淒慘的哭聲,雙眼只看著楊華年,淡淡地說道:「楊世子,好久不見。」

  楊華年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中的鐵鏈,沉聲說道:「旭王妃,你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到底想幹什麼?」

  玉玲瓏冷冷地一笑,平靜地說道:「你問我想幹什麼?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好妹妹都做了什麼?」

  楊華年詢問地看向楊雲箏,楊雲箏被嚇得滿臉都是眼淚,再也不復平日裡那穩重大方的模樣,她顫抖著說道:「哥哥,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聽太子殿下的話……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她嗎?她死了又沒什麼……殿下說,只要我們替他殺了旭王妃,將來他登基一定不會忘記我們楊家的擁戴之功……」

  她說得語無倫次,楊華年聽得不明白,心裡卻隱隱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猛地回過頭,看向玉玲瓏,大聲說道:「旭王妃,我妹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玉玲瓏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楊雲箏的身上,她打量著驚慌失措的楊雲箏,說道:「不如,你來告訴你哥哥,你做了什麼?」

  楊雲箏膽怯地看了玉玲瓏一眼,她怎麼也沒想到,她設下的那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陷阱,玉玲瓏竟然還能毫髮無損地逃出來。

  可是,施惠如卻死了……

  楊雲箏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玉玲瓏擺出這樣一個陣勢,明擺著就是要替施惠如報仇的。

  楊雲箏向楊華年大哭道:「哥哥,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幫我求求旭王妃,只要放了我,讓我做什麼都行……」

  玉玲瓏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只要你能讓施惠如活過來,我就可以放了你。」

  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聽在楊華年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你說什麼?施惠如……施家大小姐死了!?」

  聽到他吃驚的聲音,玉玲瓏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手指,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更加冷酷:「是。」

  她知道,這一切謊言都是楊雲箏騙施惠如的,楊華年並不知情,當初楊華年肯替施惠如畫像,就說明他不是一個絕情的人,而從那以後,她也能隱約感覺到,楊華年和施惠如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如果他們這樣發展下去,說不準真的會在一起,可是這一切都沒有可能了,因為施惠如,已經死了。

  看到楊華年瞬間蒼白的臉色,楊雲箏哭道:「哥哥,你怎麼了?你不是不喜歡她嗎?她……她死了,再也沒人糾纏你了……」

  楊華年猛地回過頭,一向溫存儒雅的臉龐帶著幾分陌生的猙獰,怒道:「住口!」

  頎長的身影在火光中微微晃動著,楊華年顯然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擊懵了,他雙手死命地抓住頭髮,痛聲叫道:「怎麼會!?怎麼會……」

  玉玲瓏冷冷地說道:「你妹妹說你被旭王抓走了,求惠如來找我,替你說情,她把我和惠如騙到京郊外的別院,然後放了一把火,想要把我們兩人一起燒死。」

  楊華年猛然抬起頭,死死地看向楊雲箏:「她說的,可是真的?」

  從沒見過楊華年這樣的激動,楊雲箏被嚇得臉色都變了,顫聲說道:「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是太子殿下讓我……」

  她接下來的話被楊華年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縮了回去,楊華年倏地站起身,揚手就要衝她打下去,劇烈的動作卻被鐵鏈死死拴住,他氣得臉色扭曲,大聲罵道:「楊雲箏,你怎麼這麼蠢!?」

  楊雲箏嚎啕大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旭王妃,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害怕……我好害怕……」

  靜靜地看著楊雲箏涕淚交流的臉,玉玲瓏低聲說道:「當你把我們關進密室,在外面放火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和惠如會不會害怕?」

  看著玉玲瓏那不為所動的俏臉,楊雲箏終於意識到,面前這個女人,是不會心軟的。

  她的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懼,她低頭看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楊華年,拼命地叫道:「哥哥,你替我求求情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施惠如不是很喜歡你嗎?她和旭王妃是好朋友,你替我求求情——」

  玉玲瓏大怒,倏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指著楊雲箏說道:「給我封了她的嘴!」

  靈兒一抬手,將一顆麻核精準地彈進了楊雲箏的口中,楊雲箏頓時被堵得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來。

  玉玲瓏看著楊雲箏被吊在半空的樣子,罵道:「你還有臉說!?惠如把你當成她的好朋友,你卻害死了她,現在你竟然還要用她的名義求情!?」

  沉默了許久的楊華年,忽然向著玉玲瓏跪下了。

  這出乎意料的舉動,止住了玉玲瓏的痛罵,她垂下眼簾,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七尺男兒,心裡忽然湧起一種憐惜的感覺。

  這感覺與楊氏兄妹無關,玉玲瓏此刻想到的,是死去還沒過頭七的施惠如。

  惠如,你若在天有靈,就睜開眼睛看看吧,這就是你曾經的好朋友,這就是你曾經心心念念不忘的愛人。

  你會後悔嗎,為自己曾經愛過這樣的男人?

  楊華年垂著頭,輕聲說道:「旭王妃,我求求您,放過雲箏吧,她是一時糊塗才做錯了事……施大小姐死了,我也很傷心,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總不能為了一個死人,再害死一條人命。只要你肯放過雲箏,我保證以後她絕不會再出楊府的大門,我保證她——」

  「行了,」玉玲瓏冷冷地打斷了他的保證,「對我來說,她已經是個死人。而你,和一個死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說完這句話,玉玲瓏再也不屑看楊華年一眼,伸手向暗處做了個手勢。

  隨著她的手勢落下,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陣機關轉動的聲音,楊雲箏只覺得自己身子猛地一沉,向著火苗直墜了下去!

  「嗚嗚嗚——」楊雲箏驚恐萬分地悶哼著,身體更加劇烈地扭動起來,可是她的掙扎完全是徒勞無功的,頭頂上的機關發出無情的卡嚓聲,將她一點點靠近地上的火堆。

  腳上的繡鞋被火苗點燃,噌地一下燃燒了起來,燎著了楊雲箏的裙角,火焰越來越大,小小的地下監牢裡頓時充滿了衣物燃燒的焦糊味。

  楊雲箏痛苦地掙著,可是她手腕上那粗大的麻繩卻毫不留情地死死束縛著她,讓她完全無法脫離火勢的範圍。

  看到楊雲箏痛楚的樣子,楊華年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顧不得手腕上的鐵鏈,拼命地向楊雲箏的方向伸過手去:「雲箏、雲箏!你撐著點兒!」

  說罷,他轉向玉玲瓏,急促地說道:「王妃,您就開開恩吧!雲箏她知道錯了,你放過她——」

  看著在火焰中痛苦掙扎的楊雲箏,玉玲瓏靜靜地說道:「既然知道錯了,那她就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生命是不可逆轉的,施惠如死了,那麼楊雲箏就必須付出自己的生命,以命抵命!

  墨色的眸子冷冷地瞇起,玉玲瓏看了一眼身邊的靈兒,靈兒會意,小手一抬,一道銀光唰地飛了出去,直接刺向了房梁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桶。

  一股金黃色的黏稠物體嘩地湧了出來,一滴沒剩全潑在楊雲箏的身上,將她的身上立刻裹上了一層膩呼呼的油狀物,而那些圍繞著楊雲箏身體的小火苗,一遇到這些火油,瞬間就擴大了幾十倍,如同猙獰的怪獸,將楊雲箏的身體完全吞噬。

  「不!」楊華年身上的鐵鏈陡然繃地筆直,他竭力向已經變成一團火球的楊雲箏伸過手去,似乎這樣就能夠將自己的妹妹從火海中解救出來,可是那些鐵鏈卻牢牢地拴住他,他只能在一步之外的距離,眼睜睜地看著楊雲箏被活活燒死。

  地牢裡充斥著人肉燒焦的味道,楊雲箏那淒厲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了下去,終於消失不聞,方才還活色生香的一個美人,此刻卻化為了一具焦黑色的屍體,連臉龐都被燒得面目全非。

  楊華年頹然跌落在地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依然吊在空中的楊雲箏的屍體,目光呆滯而絕望。

  他的親妹妹,就這麼以一種淒慘的方式,死在了他的眼前。

  內心的悔恨彷彿如毒蛇,蝕咬著他的心,如果他能早點兒理清自己的情緒,對施惠如或者是接受,或者是完全拒絕,或許施惠如就不會因為他若即若離的態度而對他充滿希望,導致被楊雲箏利用,如果他能早點兒發現楊雲箏的異樣,或許施惠如就不會落入楊雲箏的陷阱,那麼此刻的一切,也就不會發生。

  可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他是一個男人,可是卻對這兩個女子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火光漸漸熄滅,地牢裡陷入了一片昏暗,朦朧的光線中,玉玲瓏緩緩起身,頭上的黑玉簪子散發著冰冷潤澤的光芒。

  「惠如在臨死前,求我不要殺你,我答應了她。」

  俯視著那個似乎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男子,玉玲瓏冷冷地說道:「可是這不代表,我就會放過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親眼看著楊雲箏被燒死嗎?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黑暗中,楊華年身上的鐵鏈發出清脆的卡噠聲,從他身上滑落了下來,可是楊華年卻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獲得了自由,仍舊呆呆地坐在地上。

  最愛他的人,被他的妹妹殺死了,而他的妹妹也因此而死,從今以後,他將終生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死氣沉沉的男人,玉玲瓏轉過身,決絕地離開了地牢。

  *     *     *     *     *

  這一日,玉玲瓏帶著靈兒出了如意賭坊,向百花巷外面走去。

  無論是什麼樣的世道,青樓和賭坊的生意總是格外的好,即使現在城中大亂,可是百花巷裡卻仍然生意昌隆,來來往往的人絲毫不見少。

  走出了百花巷,大街上就顯得冷清多了,路上的行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顯然是不願意在外面多做停留。

  走到拐角處,玉玲瓏剛要轉彎,卻忽然被迎面飛跑過來的一個人影重重地撞了一下,沒等玉玲瓏反應過來,就聽見靈兒一聲厲喝:「什麼人!?」

  見來人撞上了玉玲瓏,靈兒立刻下意識地出手,將來人一腳踢飛,伴隨著一串女子的痛呼聲,撞上玉玲瓏的人已經倒在了牆角。

  玉玲瓏有些吃驚,她知道靈兒的身手已經不比從前,可是沒想到靈兒現在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快得連她都沒來及看清來人的面貌。

  隨著那女子倒在地上,巷子裡隨即跟出來一個丫鬟模樣的人,徑直撲上被踢到牆上的女子,聲音中帶了幾分哭腔:「主子、主子,您怎麼樣!?」

  那丫鬟立刻回過頭,衝著玉玲瓏和靈兒疾言厲色地叫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我家主子都敢踢,不想要命了嗎?」

  玉玲瓏秀眉一挑,在她的印象裡,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麼跟自己說話了。

  靈兒更是不肯吃虧,上前就和那丫鬟對罵起來,說不上幾句就準備動手,卻被玉玲瓏喝住了。

  不是玉玲瓏怕了那個小丫鬟,只是她看見那個痛得蜷縮在牆邊的女子身影,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於是她吩咐靈兒道:「去看看那人傷在了什麼地方。」

  靈兒狠狠地瞪了那個小丫鬟一眼,上前就將被踢的女子翻了過來,一看見那女子的臉,玉玲瓏忍不住微微蹙眉:「怎麼是你?」

  那個被靈兒踢了一腳的女子,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周王妃。

  周王妃一看見玉玲瓏,連疼也忘了疼,趕緊往後躲了躲,直到後背抵上牆壁才停下了動作。

  玉玲瓏抬眼看了看巷子深處,沒有發現其他的人影,便說道:「你怎麼在這兒?」

  世道這麼亂,周王妃怎麼只帶了一個小丫鬟,在街上跑來跑去,她就不怕出危險嗎?

  周王妃臉色蒼白,顯然是疼得夠嗆,她見玉玲瓏認出了自己,不由得目光一閃,低下了頭,輕聲說道:「九弟妹,你……你可不要告訴我家王爺……」

  玉玲瓏淡淡地嗯了一聲,周王妃才小聲說道:「王爺城裡亂得很,不許我出門,我在王府裡憋得難受,才偷偷跑出來……不不不,我是想回家看望父母……」

  看著周王妃神情閃爍的模樣,玉玲瓏意識到,周王妃在撒謊。

  想來也是,如果只是看望父母,那她剛才跑那麼快幹什麼,那樣子,很明顯是在逃避什麼。

  只不過,周王妃出來的目的是什麼,躲避的又是誰,跟她沒關係,她也不關心。

  周王妃自己編不下去了,便抬起頭看著玉玲瓏,趕緊轉移了話題:「九弟妹,你怎麼也在這兒?」

  玉玲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低頭看了看周王妃的腿,淡淡地說道:「你受傷了。」

  靈兒的力氣不小,又把周王妃當成了刺客,自然不會留情,這一腳將周王妃踢得撞上了牆,此刻,周王妃的小腿處已經流了不少血,連褲腿也被浸濕了。

  周王妃下意識地縮了縮腳,卻又疼得絲絲兒地倒抽涼氣,不敢動了。

  玉玲瓏向靈兒點了點頭:「帶她去附近的醫館。」

  聽到玉玲瓏的話,周王妃翕動了幾下嘴唇,卻終究沒有開口拒絕玉玲瓏的好意。

  那小丫鬟聽見周王妃叫玉玲瓏九弟妹,就再也不敢出言頂撞,兩對主僕出了巷子,向外面走去。

  幸好不遠處就有一個醫館,靈兒背著周王妃進了門,便招呼道:「來人,這裡有人受傷了!」

  靈兒這頤指氣使的聲音,便讓人知道她們來頭不小,裡面的郎中趕緊撩起長衫小跑著迎了出來,口中說道:「快進來,把人抬到那邊去——」

  那郎中一抬頭,便看見了最後進門的玉玲瓏。

  玉玲瓏看到那郎中,也不禁微微蹙眉,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到處遇到認識的人?

  眼前這個郎中,赫然就是當初查出玉老夫人中了毒的那位郎中,也就是青蓮教的教眾之一,黃先生。

  黃先生一見到玉玲瓏,立刻行了個禮,神情是掩不住的激動:「屬下參見聖女!」

  一聽到這個稱呼,玉玲瓏就不禁頭大,那黃先生卻還是一副驚喜交加的樣子,一邊躬身讓座,一邊急促地說道:「聖女,您這些日子還好嗎?上次……」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教主說,您是為了救我們,才會被旭王帶走。您這番大恩大德,青蓮教萬千教眾,死不敢忘。」

  玉玲瓏聽他說的越來越離譜,忍不住打斷了他:「我不是聖女!」

  黃先生這才發覺到自己的失態,他飛快地看了一眼那邊的周王妃主僕,小聲說道:「是,是屬下唐突了……請聖女恕罪。」

  玉玲瓏抿緊嘴唇,不願再多費唇舌,她知道,對於黃先生這種腦子裡充滿了根深蒂固的青蓮教教義的人來說,無論她怎麼解釋,怎麼否認,他都會認定她就是青蓮聖女。

  玉玲瓏站在醫館的地中央,靈兒侍立在一旁,主僕二人顯然都沒有久留的意思。黃先生不敢怠慢,親自查看了周王妃的傷勢,確定只是小腿受了些許外傷,身體並無大礙,才如實回稟給玉玲瓏。

  當然,自始至終,他都不敢再提及關於青蓮教和聖女的話題。

  見周王妃沒事,玉玲瓏不願多留,讓靈兒留下幾錠銀子做診治費用,便離開了醫館。

  至於周王妃的事,她沒有興趣打聽,把受傷的周王妃送到醫館,對她來說就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了。

  可是她不知道,這段看似再平常不過的小插曲,卻幾乎給她招來了一場殺身之禍。

  三日後,玉玲瓏的馬車才離開旭王府的街口,就被一大群不知從什麼地方湧出來的人圍住了。

  「就是她!這就是她的車!」人群中響起一個憤慨的聲音,伴隨著這個聲音,玉玲瓏忽然覺得馬車晃動了幾下,像是被人大力地推動一樣。

  「魔教妖女,滾出來!」

  「妖女!害人精!」

  「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去死吧!」

  排山倒海的呼聲,似乎要將玉玲瓏的馬車擊碎,靈兒臉色一沉,低聲說道:「王妃,奴婢出去看看。」

  玉玲瓏伸出手,止住了靈兒的動作。

  無數雙手爭先恐後地伸出來,拼命推動著馬車,薄薄的車簾劇烈地晃動著,晃得人眼睛發花,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憤怒的臉,男的、女的、老人、孩子,人人的臉色都是充滿了深仇大恨,似乎恨不能將玉玲瓏立刻從馬車裡拽出來,撕個粉碎。

  遠處,更多的百姓湧了過來,看來消息傳得很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玉玲瓏是青蓮教聖女,是那個被無數人深惡痛絕的魔教妖女。

  這樣的心情,玉玲瓏能夠理解,青蓮教讓多少人放棄了父母,放棄了妻子子女,放棄了家庭產業,只一心去深山修行,雖然是他們自己做了這樣的決定,可是在他們的親人看來,青蓮教就是奪走自己親人的魔教,這讓他們如何不恨,如何不怒?

  她能理解百姓群情激動的心情,可是這不代表她就會讓自己成為青蓮教的替罪羊。

  越來越多的手向她的馬車伸了過來,馬車晃動得更加厲害,再這樣下去,很快馬車就會被人群推倒了。

  到那個時候,她和靈兒,都將無處可躲。

  外面形勢危急,玉玲瓏卻並不畏懼,她見識過比這更大的場面,經歷比這更危險的時刻,她要考慮的是,怎樣才能將損失降低到最小,又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雖然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可是她很清楚,暴露自己青蓮教聖女身份的人,就是周王妃。

  她現在沒空去想,周王妃是出於什麼心理,將她的身份宣揚了出去,此刻最重要的是,是怎麼從這些群情激奮的人群中衝出去。

  她不想傷害這些無辜的百姓,這些人,只不過是被人利用的。

  馬車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卡嚓的響聲,靈兒探頭出去看了看,說道:「王妃,車轅裂了。」

  再這樣下去,馬車就真的要被人群扯碎了。

  玉玲瓏在馬車裡思索著對策,並沒有注意到,街那邊,一匹矯健的馬馱著一個松綠色的人影,正在緩緩地經過。

  看到這邊喧鬧滔天的情形,甘霖皺了皺眉,剛要策馬離開,卻聽見隨從驚異的聲音:「咦,那不是旭王府的馬車嗎?」

  甘霖心裡一驚,立刻向這邊看了過來,只見那馬車四角皆墜著金鈴鐺,在人群的推搡下發出清脆的叮噹聲,這樣的馬車,只可能是給王府的主子乘坐的。

  旭王在外督戰未歸,那麼這馬車裡的人,就只有……

  甘霖顧不得多想,手中的馬鞭狠狠地一抽馬臀,向馬車的方向衝了過來。

  此刻,數百人正高聲叫道:「魔教妖女,快滾出來受死!」

  看著人群中搖搖欲墜的馬車,甘霖擔憂萬分,情不自禁地大聲叫道:「住手!她不是妖女,她不是!」

  可是他的聲音,馬上就被淹沒在眾人憤怒的叫聲中,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擁擠的人群彼此推搡著,他的坐騎根本擠不進去,甘霖一把推開拉住自己的隨從的手,奮力向馬車擠了過去。

  玲瓏,別害怕,我來救你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只是拼力推開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從人群中鑽進去,掙扎中他頭上的玉冠跌了下去,被人群踩得粉碎,錦袍被撕扯得亂七八糟,身上到處都是汗水和灰塵,可是他卻真的擠進了人群,到達了馬車旁邊。

  努力推開周圍那些無數雙伸向馬車的手,甘霖爬上了馬車,氣喘吁吁地叫道:「你們快住手!」

  沒人聽他的,他的聲音在數百個憤怒的叫聲中,如水滴融入了大海般了無蹤跡,根本聽不到。

  甘霖獨自一人,根本無法應付這些激憤的百姓,他心裡惦記著玉玲瓏,也顧不得多想,一把就掀開了車簾。

  「玲瓏,你沒事吧?」

  玉玲瓏端坐在馬車裡,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你怎麼在這兒?」

  甘霖心急如焚地說道:「我來救你啊!」

  玉玲瓏俏臉一沉,救她?這小子可真是不自量力。

  此刻,看見甘霖爬上了馬車,外面的形勢頓時發生了變化。

  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沒有什麼領頭的人,面對玉玲瓏的馬車,他們也只是用推搡和叫罵來發洩自己的憤怒,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可是看見甘霖第一個爬上了馬車,掀起了車簾,露出裡面那個所謂的魔教妖女的真實面目,眾人的憤怒終於到達了臨界點。

  立刻有人學著甘霖的樣子向馬車爬了上去,竟然伸手就去抓玉玲瓏,口中大吼道:「妖女,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殺了你!」

  甘霖大驚失色,趕緊伸手去撥那男人的手,叫道:「你誤會了!她不是妖女,她是——」

  靈兒顯然沒有甘霖那麼好的耐心,還有心思跟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的人解釋,她的宗旨只有一個,那就是:誰敢傷害王妃,就得死!

  見靈兒唰地抽出手中的短劍,玉玲瓏立刻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靈兒回過頭,臉上是不解和驚訝:「王妃!?」

  人家都衝上馬車來了,難道王妃還不肯動手嗎?這根本就不是王妃的風格啊!

  玉玲瓏抬腳將爬上馬車的那個人輕輕巧巧地踹了出去,沉聲說道:「難道你要我和王爺,背負這不仁不義,殺害無辜百姓的罪名嗎!?」

  聽到這句話,靈兒如醐醍灌頂,頓時明白了玉玲瓏的意圖。

  玉玲瓏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忍讓的人,可是在今天面對這麼多百姓的誤解,面對這麼危險的局面,她卻一直隱忍著不動手,並不是因為她膽怯,而是因為,她的身份是旭王妃。

  在眼下這個敏感的時期,如果玉玲瓏動手,哪怕只是傷了一個百姓,那麼也將給旭王帶來巨大的影響,太子勢必會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讓旭王好不容易攏絡起來的民心徹底渙散。

  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的背後主使,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只有他,才會將人心算得如此精細,他知道以玉玲瓏的脾氣,肯定不會讓平民百姓欺負到頭上,所以他以玉玲瓏是魔教妖女的身份,糾集了無數百姓,團團圍住玉玲瓏的馬車尋釁滋事。這樣,玉玲瓏就會忍無可忍動手反抗,到時候太子就可以利用旭王妃暴打平民百姓為由,敗壞旭王的名聲。

  這是一場民心的爭奪戰,群情激奮的百姓就彷彿是一大片布滿荒草的草原,只需要一點點火星,就可能燃起熊熊大火。

  誰若是挑起這個火星,誰就會失敗。

  所以,玉玲瓏選擇了沉默和忍讓。

  在和太子爭鬥了這麼久以後,玉玲瓏早已算準了太子的套路,正因為如此,她才不能上這個當。

  忍住自己的脾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對於玉玲瓏這樣的人來說,可是忍讓,也是一種進攻的手段。

  明白了玉玲瓏的意圖,靈兒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短劍,她看著外面越來越多撲上來的百姓,聲音中不禁帶了幾分焦灼:「王妃,難道我們就這麼等下去嗎?」

  玉玲瓏眸色一沉,用行動回答了靈兒的話。

  突如其來的一腳,將甘霖猛地從馬車上踢了下去,正跌落在離她們最近的人群上,人們下意識地閃避著甘霖從天而降的身體,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終於有了小小的鬆動。

  玉玲瓏抓住機會,一把奪過靈兒手中的短劍,狠狠地扎在了馬臀上。

  拉車的馬猝不及防,挨了這重重一下,頓時吃痛地人立起來,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嘶。

  受驚的馬陡然發力,猛地向人群中衝了出去,人群避之不及,被撞得東倒西歪,生生地被馬衝出一條路來。

  沒等人們反應過來,馬兒已經衝出了人群,飛快地向大街那邊奔馳而去。

  人的腳怎麼可能追得上一匹受驚的馬,眼看著馬車飛奔而走,人們竟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玉玲瓏的馬車消失在街那邊,人們才回過神來,頓時更惱怒了。

  這麼多人圍著兩個女人,竟然還被她們逃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去報官!讓官府抓住魔教妖女!」

  一句話提醒了大家,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喊道:「對!去報官,去報官!」

  甘霖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卻聽見這樣的話,看見人群齊刷刷地向京兆尹衙門走去,剛剛看見玉玲瓏逃脫險境而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看著遠去的人群,甘霖狠狠地一跺腳,吩咐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隨從:「去找爹——」

  才說了三個字,他才驀然住了口,因為太子謀反之事,與太子親近的人都被勒令禁足,甘太傅也被軟禁在家中,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甘霖咬了咬牙,猛地回身上了馬。

  隨從趕緊跟了上來:「公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甘霖一夾馬肚,說道:「進宮!我要去求姑姑!」

  甘太傅見不到皇上,可是皇后卻是在宮中的,盡管知道皇后也因為太子的事被牽連禁足,可是此刻甘霖除了皇后,真的不知道該去求誰了。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玉玲瓏受遇到危險,他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她!

  *     *     *     *     *

  馬車衝出了人群,飛快地向城外跑去,玉玲瓏和靈兒必須竭力抓住車上的木框,才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平衡,不被狂奔的馬車甩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筋疲力盡的馬才倒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累得站不起來了。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這裡已經是離京城很遠的地方,四處是茂密的樹林,看不見外面的情形。

  靈兒趕緊下了車,伸手想要扶玉玲瓏:「王妃,您先下來——」

  話音未落,樹林裡忽然響起一聲忽哨,緊接著,剛才還寂靜無聲的樹叢中忽然響起無數沙沙的聲音,快速地向她們接近。

  玉玲瓏一驚,剛剛放在靈兒手中的手隨即一緊,將靈兒又拉回了馬車,她抬頭向四周看去,只見濃密的樹葉中閃動著無數的人影,正在以包圍圈的方式向她們靠攏。

  有危險!

  玉玲瓏低頭看了看口吐白沫的馬,素手一探,將馬臀上那柄還帶著血跡的短劍唰地一下抽了出來,馬兒痛得一陣抽搐,下意識地想要掙扎起身。

  還沒等馬從地上站起來,樹叢中便飛出一支長箭,直直地射入了馬的腦袋,本就受了重傷的馬兒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倒在地上不動了。

  玉玲瓏心裡一緊,敵人竟然有弓箭手!

  她立刻拉著靈兒進了馬車,車簾才放下,又一支箭簇就緊隨而至,正釘在她們剛才站立的車轅上,箭尾微微地顫動著,讓人看了忍不住不寒而慄。

  這裡是荒郊野外,拉車的馬又死了,她們只有兩個人,卻陷入了包圍圈。

  靈兒雖然身手高超,卻仍然被眼前的形勢嚇得白了臉,玉玲瓏不發一言地將馬車裡的小案几立了起來,擋住了車門,自己則拉著靈兒坐在車廂中間的地方,盡量離車壁遠遠的。

  她剛剛安排完,就聽見四周響起了接二連三的放箭聲,嗖嗖的聲音不斷地向馬車襲來,叮叮噹噹地射在了馬車上。

  饒是這馬車木壁堅厚,卻仍然被箭射穿了無數小洞,玉玲瓏和靈兒緊緊依靠著坐在馬車裡,周圍是密密麻麻閃著寒光的箭頭,越來越多,幾乎就要將馬車撕裂。

  鐺的一聲,一支銳箭從車門處案几的縫隙裡鑽進來,擦著玉玲瓏的肩膀飛過,直直地插進了車後面的木壁上。

  靈兒抽出那支箭,噌地站起身來:「王妃,奴婢去跟他們拼了!」

  玉玲瓏一把將靈兒拉了回來,沉聲道:「現在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趕緊坐下!」

  靈兒的手中握著長長的箭,聲音都急得變了調:「王妃,難道咱們就這麼等下去?再這樣下去,馬車遲早會——」

  靈兒止住了話頭,可是她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們就這麼待在馬車裡,根本就是坐以待斃。

  玉玲瓏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說道:「他們的箭遲早有射完的時候。」

  一句話提醒了靈兒,靈兒攥著手中的箭,緊緊抿住了嘴唇。

  玉玲瓏從她手中接過箭,仔細觀察了一番,這箭做工精良,箭簇鋒利,雖然沒有任何的標誌,可是玉玲瓏卻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官府製作的箭。

  這也證實了她的猜想,追殺她的人,果然是太子派來的。

  看來她還是低估了太子,原以為太子只是想煽動百姓圍住她的馬車,可現在看來,太子使的這是連環計,若是玉玲瓏沒有傷害無辜的百姓,那麼她就只能選擇逃出百姓的包圍,暫時躲避。而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一路跟隨,一旦發現玉玲瓏停了下來,就立刻動手,準備取她的性命。

  玉玲瓏的身手好是眾所周知的,身邊又多了個靈兒這樣的武功高手,太子這是怕她們逃出生天,竟然安排了這麼多弓箭手,想要活活射死她們。

  這樣箭如飛蝗的包圍圈,哪怕玉玲瓏和靈兒生出兩雙翅膀,也根本逃不出去。

  射在馬車上的箭越來越多,幾乎布滿了馬車的四壁,玉玲瓏盡管膽大沉穩,見此情形也不禁握緊了靈兒的手。

  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果太子真的安排了足夠多的弓箭手,那麼這馬車一旦被箭射裂,她和靈兒就再也沒有藏身之處了。

  不知過了多久,箭雨聲終於漸漸地變少了,四周恢復了寂靜。

  玉玲瓏掩住靈兒的口,示意她不要出聲,自己則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

  弓箭手的箭應該不是射光了,敵人或許只是想來查看一下,她們主僕二人這麼久沒有聲音也沒有動作,是不是已經被射死了。

  如果是這樣,很快就會有人靠近馬車,那時候,她們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果然不出玉玲瓏所料,樹叢裡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顯然是在走向馬車。

  玉玲瓏如臨大敵,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短劍,她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隨時準備出手。

  她聽到那人走近了馬車,看見案几後面伸出一隻手,似乎想要將擋住車門的桌子推開,看看車廂裡面的情形。

  那案几剛剛被推開,玉玲瓏便倏地將短劍刺了出去,外面那人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可是還沒等玉玲瓏看清那人傷在了什麼地方,就聽見剛剛平息的箭雨聲再次密集了起來。

  推開案几的人再次發出恐懼的叫聲,這次卻不是玉玲瓏傷的他,而是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將銳利的箭射進了他的身體。

  玉玲瓏心裡一沉,本想要抓住那人做人質或者盾牌,擋住外面飛蝗般的利箭,可是現在看來,那些人是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哪怕犧牲自己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如果是這樣,想要從這裡逃出去可就是難上加難了。

  更要命的是,門口那個做擋箭牌的案几被那人推了開來,現在車門完全是大敞四開的樣子,完全擋不住雨點般的飛箭。

  就在這緊急的關頭,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騷動,沒等玉玲瓏和靈兒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就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了她們的馬車門口,立刻擋住了一部分的飛箭。

  玉玲瓏和靈兒面面相覷,還沒說什麼,就聽見半空中接二連三地想起一陣陣慘呼聲,一個又一個人影從天上墜落到馬車上,只不過短短的時間,馬車門口就被屍體堵得嚴嚴實實,立時解了玉玲瓏和靈兒的危機。

  靈兒大著膽子,從車壁縫隙中向外看去,玉玲瓏只看見空中快速地飛過一個青色的身影,就聽見靈兒驚喜的叫聲:「鳳大哥,是你嗎!?」

  玉玲瓏眉頭緊蹙,鳳軒轅?他怎麼來了?

  不過此刻顯然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機,鳳軒轅的突然到來,吸引了敵人大部分的注意力,射向馬車的箭雨明顯少了許多,空中響起亂七八糟的射箭聲,都是衝著鳳軒轅的身影去的。

  鳳軒轅身形快捷,雖然身處箭雨中,卻仍然靈巧地避開了射向自己的箭簇,時不時將隱蔽在樹叢中的弓箭手揪出來拋向馬車,替玉玲瓏擋住飛箭。

  見鳳軒轅只有孤身一人,靈兒回頭向玉玲瓏說道:「王妃,奴婢出去幫幫鳳大哥。」

  玉玲瓏深深地看了靈兒一眼,頓了頓,才點頭應允:「你多加小心。」

  靈兒應了一句是,便推開幾具屍體,騰地飛了出去。

  靈兒一出去,樹叢中又多了幾聲淒厲的慘叫,被箭雨逼得躲在車裡那麼久,靈兒顯然憋了一股勁,下手又狠又準,招招制敵,個個斃命,轉眼便殺了好幾個弓箭手。

  盡管有鳳軒轅和靈兒兩個高手,可是太子派來的弓箭手有數百個,即使鳳軒轅和靈兒能以一當十,卻還是無法完全擋住敵人的攻勢。

  就在許多弓箭手在朝著天空瞄準,不斷地徒勞無功地發射著根本追不上鳳軒轅和靈兒的弓箭時,忽然有人大聲叫道:「調轉方向,射馬車!」

  弓箭手們立刻清醒了過來,紛紛將弓箭再次對準了馬車,只要完成殺死玉玲瓏的任務,他們就可以全身而退,沒必要跟鳳軒轅和靈兒兩個人玩捉迷藏。

  眼看著一大簇箭雨飛向已經破敗不堪的馬車,靈兒一聲驚呼,下意識地飛撲向馬車,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快如閃電的箭。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靈兒的身影落在馬車上,鳳軒轅就驀地躍了過來,將靈兒硬生生地從空中扳了過來,躲過了幾支飛箭。

  就這麼一個動作,讓鳳軒轅的身形露出一個大大的空隙,一支利箭出其不意地飛了出來,深深地刺進了鳳軒轅的右胸。

  鳳軒轅一聲悶哼,雙腳還沒落在馬車上,就隨手從車門口那幾具刺蝟般的屍體上拔出一支長箭,看也不看地向後一揮,樹林中頓時響起一聲慘叫,顯然是被箭刺中了。

  靈兒一看見鳳軒轅身上的箭,頓時發生一聲驚呼,她手忙腳亂地推開屍體,將鳳軒轅推進了馬車,自己也跟了進去,趕緊用屍體將車門口堵住。

  車廂中,靈兒眼淚汪汪地看著鳳軒轅身上的箭,伸手想要拔出來,卻又實在不敢,急得眼淚直流:「鳳大哥,這、這可怎麼辦……」

  鳳軒轅卻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從一進馬車,他的視線就一直停留在玉玲瓏的身上,片刻也沒有離開。

  玉玲瓏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怎麼在這兒?」

  鳳軒轅頓了頓,才說道:「我聽說你有危險。」

  玉玲瓏移開了視線,鳳軒轅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猜到太子給她設下的陷阱,那就是說,鳳軒轅是聽說百姓知道了她青蓮聖女的身份,想要對她圍攻,鳳軒轅才一路跟過來的,卻不巧和她們一起落進了弓箭手的包圍圈。

  看著玉玲瓏冷漠的臉龐,鳳軒轅的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邪笑,他低聲說道:「玉兒,若不是這樣,我還見不到你。」

  玉玲瓏秀眉微蹙,都什麼時候了,鳳軒轅還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

  靈兒在一旁擔憂萬分,哭道:「鳳大哥,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很疼?你……你怎麼這麼傻……嗚嗚嗚……」

  鳳軒轅淡淡地一笑,似乎根本沒感覺到身上的痛楚,他看了眼靈兒,歎道:「傻丫頭,你哭什麼,我又不會死,你家王妃……咳咳……更不會死……」

  或許是說得急了,鳳軒轅猛然咳嗽了起來,隨著劇烈的咳嗽聲,他的嘴角流下一抹蜿蜒的血跡,襯在他蒼白的臉龐上,顯得觸目驚心。

  玉玲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傷了肺,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說道:「你別再說話了,當心傷了身子。」

  只是一句冷冷的話,鳳軒轅卻猛地抬起眼睛看向她,眼神裡帶著掩不住的驚喜:「玉兒,你關心我?」

  玉玲瓏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面容冷淡,根本就沒搭理鳳軒轅。

  鳳眸裡的神采漸漸黯淡了下去,鳳軒轅的嘴角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輕聲說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玉玲瓏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冷冷地說道:「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你我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關係。」

  深深地看著她毫無表情的俏臉,鳳軒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是……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廂情願。」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成了這樣,面前這個冰山般的美麗女子,卻時時刻刻牽動著他的心,即使他睥睨天下,即使他放肆邪狂,卻會被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敗得一塌糊塗,潰不成軍。

  可是她,卻是別人的。

  在她眼裡,他終究只是個不相干的人罷了。

  鳳軒轅的聲音越來越低,隨著他每一句話,口中的鮮血也在不斷地湧出。

  「可是玉兒,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想為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或許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會被我感動,哪怕只有一點點……」

  靈兒扶住鳳軒轅慢慢倒下的身體,哭著替他揩去嘴角的鮮血,道:「鳳大哥,你……你別再說了……」

  鳳軒轅似乎沒聽見她的話,仍然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如果你肯留在我身邊,我寧可放棄教主的身份,做一個普通人……或許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思前想後,我才不會有那麼多的顧慮,我才能像他一樣保護你……呵呵,他把你保護得那麼好,我就算是想要做些什麼,都沒有機會……要不是今天……」

  玉玲瓏突然伸出手,掩住了鳳軒轅的灰白的嘴唇。

  這個動作讓鳳軒轅和靈兒齊齊一愣,鳳軒轅掙扎著抬起上身,卻被玉玲瓏一把按倒,玉玲瓏警惕地聽著外面的聲音,沉聲道:「別說話!」

  車廂外仍然是一陣陣箭雨的聲音,被射得千瘡百孔的馬車已經是搖搖欲墜,隨時隨地可能崩裂,可是就在這些嗖嗖的放箭聲和木頭的斷裂聲中,卻有一種陌生的聲音在迅速地擴大。

  那是急促的馬蹄聲,士兵的吶喊聲,帶著風一般的呼嘯,席捲而來。

  靈兒那還帶著淚珠的臉陡然升起一陣巨大的狂喜:「王妃,有人來了!」

  飛馳而來的軍隊轉瞬即至,她們能夠聽見樹木被踩斷的清脆聲響,能聽見兵器劈殺的乾脆俐落的聲音,外面的箭雨陡然變得星星點點般稀少,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弓箭手逃之不迭的腳步聲。

  訓練有素的士兵如砍瓜切菜,毫不留情地將弓箭手追殺殆盡,半空中響起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再不復往日的沉穩:「玲瓏、玲瓏!你在哪兒!?」

  聽到這個聲音的召喚,玉玲瓏倏地站起身來,將門口的屍體踢開,從車廂裡躍了出去。

  沒等她落穩腳跟,一個黑色的身影便從空中迅捷地飛了過來,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彷彿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鼻端傳來熟悉的薄荷香味,耳畔是他擔憂的聲音:「我還擔心我來晚了……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下意識地環繞住旭王的勁腰,玉玲瓏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於在看到他的瞬間鬆弛了下來。

  「我沒事,我很好。」

  她知道,有他在,她就真的安全了。

  玉玲瓏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見周圍的樹木七零八落,草地上到處是噴濺的鮮血和倒在地上的屍體,弓箭散落得到處都是,還有幾個殘兵正在往遠處逃去,在他們的身後,暗衛們正在追趕著。

  玉玲瓏依靠在旭王胸前,低聲說道:「你怎麼會來?」

  旭王的俊臉沉了下來,顯然是壓抑著巨大的怒氣:「暗衛的消息送得遲了,待我發現太子暗地裡調動了一批弓箭手的時候,才想到他是想對你不利……幸好,你沒事。」

  摟住她的大手緊了緊,旭王似乎忘了身邊還有無數的下屬,只顧著將她擁在懷裡,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是不是害怕了?都怪我,來晚了……」

  玉玲瓏的心裡湧起一股異樣的感動,她向旭王的懷裡靠了靠,輕聲說道:「你來了就好。」

  這個時候,靈兒已經將馬車的門口清理乾淨,將鳳軒轅從車中抱了出來。

  看見鳳軒轅,旭王的劍眉微微一皺,薄唇頓時抿成了一條線。

  鳳軒轅一手撫胸,一手撐著車轅,站在馬車前,和旭王冷冷地對視著。

  鳳軒轅淡淡地迎著旭王殺人般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低聲說道:「這一次,是我先到的。」

  玉玲瓏感覺到旭王握住自己的大手緊了許多,剛剛才輕鬆起來的氣氛,頓時又凝重了起來。

  旭王沉聲說道:「這,也是最後一次。」

  鳳軒轅的視線緩緩移到了玉玲瓏的身上,他的聲音飄散在林風中,顯得那麼絕望。

  「玉兒,你是不會來到我身邊的,是嗎?」

  玉玲瓏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沒錯,今生今世,你都不要癡心妄想了!」

  旭王的劍眉一挑,看著鳳軒轅的墨眸中充滿了怒氣:「鳳軒轅,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多嗎?這輩子,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再讓你靠近她一步!」

  最後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玉玲瓏,鳳軒轅慘淡地一笑,推開靈兒的手,慢慢地轉過身,向遠處走去。

  靈兒怔怔地看著鳳軒轅的背影,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她卻猛地抹去眼淚,似乎生怕淚水模糊了她看向鳳軒轅的視線。

  直到看著鳳軒轅踉踉蹌蹌地走到樹林邊緣,靈兒才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回身,向玉玲瓏跪了下去。

  「王妃,奴婢……奴婢想求求您……」

  看著靈兒欲言又止的樣子,玉玲瓏隱隱猜到了什麼,她歎了口氣,溫言問道:「你說吧。」

  靈兒垂下頭,似乎不敢看玉玲瓏的眼睛,她低聲說道:「王妃,鳳大哥傷得很重,奴婢很怕……很怕他會出事……」

  她越說越快,彷彿生怕玉玲瓏會開口打斷她的話,她急促地說道:「求求您,讓奴婢去照顧鳳大哥吧!」

  玉玲瓏看著靈兒淒楚的神情,輕輕的點了點頭:「好,你去吧。」

  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靈兒猛地抬起頭來,看向玉玲瓏:「王妃,奴婢或許……或許就……」

  玉玲瓏說道:「我明白,若是你願意,就一直跟著他吧。」

  靈兒咬住了嘴唇,深深地磕下頭去,聲音裡帶著哭腔:「王妃,奴婢對不起您,奴婢真的對不起您!」

  玉玲瓏的視線投向遠處,樹林的外面,鳳軒轅的身影時隱時現。

  「快去吧。」

  最後給玉玲瓏磕了個頭,靈兒站起身,雙足輕輕一點,向鳳軒轅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看著靈兒飛鳥般的身影,玉玲瓏微微歎了口氣。

  若是鳳軒轅能讓靈兒幸福,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一直沉默的旭王似乎理解她的心情,輕輕攬住了她的肩,溫言說道:「他們會沒事的,你放心。」

  玉玲瓏收回思緒,低聲說道:「京城裡……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想起太子,旭王的俊臉上蒙上了一層沉沉的怒色,道:「這一次,他決計逃不掉!」

  若是說之前,旭王對太子一直采取懷柔的政策,那麼這次太子對玉玲瓏動手,就是觸碰到了旭王的底線。

  等待他的,將是一場暴風驟雨。

  *     *     *     *     *

  甘霖跪在殿外,已經有大半日了。

  無論他怎麼求懇管事公公,公公都只有一句話:「皇上有旨,皇后娘娘身體不適,正在安養,任何人不得覲見。」

  被拒絕了無數次之後,甘霖的心底,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皇宮裡,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他猜得沒錯,此刻,冷清了多日的鳳陽宮裡,一件塵封了多年的事正被緩緩揭開。

  武昭妃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錦衣,頭上只戴了兩根素銀簪,臉上脂粉未施,越發顯得她十分無助可憐。此刻她跪在地上,纖弱的肩膀瑟瑟地發著抖,捂著臉痛哭失聲:「……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臣妾只是想著許久沒見過皇后姐姐了,就一大早起來給皇后姐姐請安,誰知皇后姐姐一見了臣妾,就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一下子胡言亂語起來……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連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跟皇后姐姐說呢……」

  武昭妃跪在地上高一聲低一聲哭得無比可憐,皇上龍眉微蹙,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太醫,太醫趕緊上前奏道:「啟稟皇上,皇后娘娘這是一時驚厥,臣已開了方子,服了藥休息幾天就可望安了。」

  皇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直是淡淡的,彷彿在聽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偷偷瞄了眼皇上的臉,武昭妃膝行向前,低聲說道:「皇上,臣妾有句話,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皇上看向武昭妃,沉聲說道:「講!」

  武昭妃輕聲說道:「皇后姐姐生病以後,說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話,什麼本宮殺了你又怎樣,本宮不但要殺你,本宮的兒子還要殺你的兒子……皇上,臣妾也知道皇后姐姐是受驚之後胡言亂語,可是臣妾實在是有些害怕……」

  看著皇上蹙得越來越緊的眉頭,武昭妃抽出帕子擦了擦臉,哀聲說道:「太子殿下……哦不,是大皇子,大皇子的事,臣妾和其他姐妹們都很擔心,臣妾是看著大皇子長大的,可是沒想到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臣妾害怕,大皇子會不會對別的皇子下手……」

  武昭妃似是越說越害怕,伸手扯住了龍袍的下擺,淒聲說道:「皇上!臣妾和齊王就只有皇上了,求求皇上您,保護我們母子和其他的皇子吧!」

  皇上重重地哼了一聲,沉聲說道:「把伺候皇后的人都帶過來!」

  武昭妃看似害怕地低下了頭,掩住了眼底的一抹喜色。

  只要引起皇上的疑心,那麼皇后就是一株枯死的樹,只需要輕輕一推,就能將她徹底推下皇后的寶座!

  幾個宮女和太監低著頭走了進來,齊齊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奴婢(奴才)給皇上請安。」

  皇上的聲音在鳳陽宮空曠的宮室中回蕩,帶著森嚴的寒意:「皇后都說什麼了?她這次又要害哪個皇子!?」

  聽到皇上嚴厲的聲音,宮女和太監們嚇得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奴婢(奴才)不知,求皇上恕罪!」

  武昭妃的眼珠轉了轉,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哭倒在地:「皇上!您不必再問了,臣妾知道皇后姐姐一直不喜歡臣妾,皇后姐姐這次病了,也是臣妾害的!您責罰臣妾吧,臣妾再也不敢惹皇后生氣了!」

  這一招以退為進著實用得巧妙,看到武昭妃淒慘委屈的模樣,皇上果然十分生氣,他一拍扶手,怒道:「讓她閉門思過,她竟然還敢裝病?胡言亂語的要說給誰聽?朕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本事害人!」

  皇上震怒,宮室裡所有的人急忙跪下,只聽皇上說道:「來人,把皇后給朕拉出來,朕要親自審問!」

  見皇上動了真怒,一個嬤嬤打扮的宮女連忙膝行上前,哀求道:「求皇上恕罪!娘娘她是真的病了,禁不起折騰了啊!皇上——」

  武昭妃立刻指著那嬤嬤怒道:「大膽!竟然連皇上的話都敢不聽?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這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這嬤嬤幫著皇后說話,竟敢反駁皇上,那當然就是仗著皇后的勢了。

  嬤嬤嚇得連連磕頭:「昭妃娘娘,奴婢知罪!只是求皇上開開恩,等娘娘身子稍安,再詢問娘娘……」

  她的額頭拼命碰觸著地面,流出汩汩的鮮血,嬤嬤哭道:「娘娘這些日子茶不思飯不想,已經瘦了一大圈,身子都完全垮了,實在是禁不起皇上的審問啊……」

  武昭妃轉向皇上,假裝擦了擦眼角,淒聲說道:「皇上,臣妾也知道現在不該招惹皇后,可是這件事一日不問清楚,臣妾就一日放不下心……臣妾倒是沒什麼,只是擔心幾位皇子……萬一他們有了什麼不測,皇上,那時可就悔之晚矣了啊!」

  見武昭妃煽風點火的樣子,那嬤嬤咬了咬牙,說道:「皇上,昭妃娘娘,若只是因為這件事,那皇上和昭妃娘娘大可不必擔心,皇后娘娘說的人,不是昭妃娘娘和齊王爺。」

  武昭妃立刻抓住話裡的把柄,追問道:「那是說誰?」

  就算不是要害昭妃和齊王,可是皇上還有其他七個皇子呢,不管皇后要害誰,都是十指連心啊。

  嬤嬤卻不再說話,只是一個勁拼命地磕頭,一副打死也不敢說的模樣。

  想起外面太子還在京城中作亂,皇后在後宮竟然也不老實,皇上不禁怒從膽邊生,袖子一揮,桌上的茶盞頓時應聲而落。

  「說!她到底要害誰!」

  那嬤嬤被嚇得身子不住地發抖,慌忙說道:「這……這……」

  見嬤嬤還是不敢說,皇上直接下令:「來人,把這老東西拉出去,亂杖打死!」

  宮門外的侍衛齊聲應了句是,便進殿來拉扯那個嬤嬤,這下把那嬤嬤嚇得魂飛魄散,立刻高聲喊道:「皇上饒命!奴婢這就說!這就說!」

  皇上揮了揮手,侍衛們放下了那嬤嬤,只聽那嬤嬤顫聲說道:「求皇上饒了奴婢死罪……」

  聽不到皇上的允諾,嬤嬤卻也不敢不說,趕緊說道:「娘娘口中說的人,是凌貴妃娘娘……還有旭王爺……」

  如石破驚天,皇上的臉色登時變得鐵青,連聲音都變了:「你說什麼?」

  嬤嬤慌忙說道:「今兒一早,娘娘還沒起床,昭妃娘娘就進宮來請安,見娘娘還沒起,以為是娘娘病了,就親自去床邊探視,誰知這一下把娘娘給嚇壞了,其實……其實是……」

  嬤嬤艱難地咽了咽唾沫,繼續說道:「其實是娘娘把昭妃娘娘看成了是凌貴妃娘娘,以為是貴妃娘娘來索命,所以才被嚇成了這樣。」

  皇上壓抑住激動的情緒,沉聲喝問道:「她為什麼怕凌貴妃,說!」

  嬤嬤伏在地上,不敢看皇上怒火滔天的臉,顫抖著說道:「當初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娘娘心裡十分嫉妒。那時京城裡流行時疫,皇后娘娘就命令浣衣局的人,將得瘟疫死去的人的舊衣偷偷塞進貴妃娘娘的衣裳裡。過了沒多久,貴妃娘娘就得了時疫,皇后娘娘以此為藉口,封了貴妃娘娘的住處,不准任何人探視,更不准貴妃娘娘和皇上見面……」

  皇上越聽越是心驚,倏地站起身,一腳踢飛了面前的案几,怒道:「這個毒婦!」

  武昭妃趕緊跪了下去,哭道:「皇上息怒,別氣壞了身子!」

  她忍不住擦著眼淚,哀聲道:「沒想到貴妃姐姐竟然是這麼沒的……當初臣妾也奇怪,貴妃姐姐從不出宮,怎麼會染上時疫?沒想到竟然是……嗚嗚嗚……貴妃姐姐,您死得好慘啊……」

  對於剛剛知道真相的皇上來說,武昭妃的哭聲無異於催化劑,一向沉穩和藹的皇上被氣得暴怒如雷,大吼道:「來人!把皇后打入冷宮!朕要廢了這個毒婦!」

  聽到這句話,武昭妃的心底升騰起一陣巨大的喜悅,可是表面上,她卻哭得更淒厲了:「皇上,您要三思啊……」

  皇上怒道:「三思?再三思下去,朕的妃子和皇子都要被她害死了!」

  武昭妃裝作一副不敢再說的樣子,只是伏在地上哀哀地痛哭。

  內宮室裡,皇后聽著外面喧鬧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

  真的嗎,她要成為廢后了嗎?

  她的兒子成了廢太子,受到皇上和旭王的征討,而身處後宮的她,也要成為一個廢人了。

  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結局,在不遠的將來,她的兒子將被旭王擒獲,而她也將因此獲罪,身處冷宮的她,只有兩個選擇:鴆酒,或是白綾。

  她慘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榮耀了一生又怎樣,算計了一生又怎樣,她終究不過還是要歸於黃土罷了。

  輕輕合上眼睛,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凌清荷,皇上在替你報仇了,這次,你開心了嗎?」

  宮室外,皇上的聲音和武昭妃等人的哭聲似乎越來越遙遠,而她,卻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睡眠。

  背了一輩子的重負,終於在這一刻放下了。

  隱藏了多年的真相終於浮出了水面,對始作俑者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     *     *     *     *

  此時此刻,太子並不知道自己母親已經瀕臨死亡,他正在被眼前的局勢鬧得焦頭爛額。

  本來一直包圍著朝陽門,卻按兵不動的軍隊,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始了進攻,太子的軍隊本就軍心渙散,餘下的兵士在旭王長期按兵不動的形勢下,也早已失去了警惕性,而旭王則是突然在一日之間調集了九營十二衛,毫不留情地向朝陽門發動了進攻。

  太子的軍隊猝不及防,不到半日就潰不成軍,太子則在十幾個貼身侍衛的保護下,偽裝成平民百姓,倉皇地逃出了京城。

  炎炎夏日,太子等人逃了十幾里路,就熱得難以忍受,見後面沒有追兵,他們停下腳步,在路邊的一個茶攤上稍作休息。

  竹竿上支了一塊破布,權作涼棚,太子帶著侍衛坐在破舊不堪的矮凳上,喝著苦澀無比的涼茶,這情形當真是淒惶不已。

  偏偏隔壁桌上坐了的幾個鄉野秀才,正搖著破蒲扇,侃侃而談地暢談國事,當然,太子謀反一事是時下的熱點。

  「……皇上待太子是有多好?有什麼好事給太子的賞賜都是頭一份,那年南蠻暴動,是鎮遠將軍平息了叛亂,太子既沒出銀子又沒出力,可是皇上說了,鎮遠將軍是太子舉薦的,鎮遠將軍立功,就是太子的功勞,給太子府賞了足足十萬兩黃金!可是現在呢,你們看看,太子竟然還要起兵造他老子的反!真是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你就不懂了吧,所謂慣子如殺子,皇上對太子那麼好,才會把他的胃口養得越來越大,給了黃金還不夠,還要皇上的江山呢!」

  幾個秀才紛紛點頭,歎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又有人說道:「好好的太子不做,非要造反,這紈絝的子弟懂什麼叫打仗?聽說旭王爺只不過動用了一點兒兵力,就把太子給打敗了。從今以後啊,可算是有好日子過嘍!」

  一個秀才忙接口說道:「你們說,這太子倒了,新立的儲君會是誰?」

  立刻有人笑道:「這還用問嗎?肯定是旭王殿下了,皇上這些年對旭王爺十分重新,這次旭王爺又平叛有功,不立他立誰?」

  「要是旭王爺可就好了,旭王爺愛民如子,可不想太子那樣,表面一套,背後一套!」

  「這次太子倒台,對咱們這些老百姓可是天大的好事!」

  這些秀才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把太子罵得體無完膚,把旭王捧得如天上鳳凰,顯然是痛快淋漓。

  太子的侍衛按捺不住,噌地站起身來:「殿下,屬下去把這些無知小民統統宰了!」

  看了一眼臉色灰敗的太子,一旁的景明道長低聲喝道:「坐下!」

  那侍衛攥著手中的刀柄,忿忿地坐了下去。

  雖然是在逃難,景明道長卻仍然是一襲道袍,顯得氣定神閒,他向太子低聲說道:「前朝康乾之亂,數萬名將士逼宮,武帝被迫逃出京城,身邊只有兩個小太監……」

  說起前朝往事,太子的眼神動了動,重新凝聚起了光芒。

  景明道長繼續說道:「武帝最落魄時,連肚子都填不飽,以糟糠草根充饑,可是到最後仍然成就霸業,成為一代名帝。殿下,暫時的困難算不得什麼,待到來日登基,您若是想起今日之難,定會覺得這是上天對您的考驗,讓您歷練成為千古帝王!」

  聽到景明道長激勵的話,太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多謝道長,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東山再起!」

  就算他是人人唾棄的反賊又怎樣,就算他是不仁不孝的逆子又怎樣,只要他能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龍椅,這些歷史都將被他一一改寫。後人將會稱揚他的偉業,贊揚他的剛毅,他將會百世流芳,名垂千古!

  而他知道,這條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或者成功,或者死去。這就是想要成為帝王而付出的代價。

  一個侍衛警惕地看向後面的方向,低聲說道:「殿下,好像有人追上來了。」

  太子站起身,吩咐道:「走!」

  眾人齊齊上馬,揚起馬鞭,路面上頓時塵土飛揚,風塵僕僕的他們,又開始了下一段逃亡之旅。

  沒有人注意到,景明道長落在最後,悄悄地用匕首在涼棚的架子上留下一條形狀奇怪的痕跡。

  不多時,一群騎著黑馬的黑衣人飛馳而至,待看見架子上的記號時,立刻有人說道:「統領,這裡有記號。」

  為首的人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驚惶不安的茶棚掌櫃,向著夕陽揚起了馬鞭。

  「追!」

  百十個黑衣人如同黑夜席捲過的暴風,向著太子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轉瞬便消失了蹤影,徒留幾個秀才和茶棚掌櫃面面相覷。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看起來如此可怖?被他們追的那些人,還有可能逃走嗎?

  *     *     *     *     *

  夜空如同被潑了墨,黑得讓人不安,天上一顆星星也無,山林中到處是黑魆魆的不知名影子,時不時發出怪異的鳴叫。

  太子一行人筋疲力竭地向著山路上走去,越往上走,山勢越是陡峭,他們不得不下了馬,努力在黑暗中辨認著方向,憑著感覺向上攀爬著。

  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哪裡才是他們的目的地。

  走到一處地勢稍緩的平地,景明道長開了口:「殿下,在這裡休息一晚吧,明日再趕路不遲。」

  太子也早就耗盡了力氣,只點了點頭,便率先坐了下來。

  對面是一望無際的黑夜,有侍衛試探著向那邊投了個石子,卻傳來一陣骨碌碌的滾動聲,由近而遠,彷彿是掉進了很深的地方。

  景明道長沉聲說道:「大家當心些,那邊是懸崖。」

  眾人悚然而驚,不由得向山體的方向靠了靠,聚攏在一起。

  夏夜的山上很涼,他們怕被追兵發現,卻不敢點火,只得盡量靠攏在一起,彼此取暖。

  太子獨自坐在一塊山石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景明道長在人群中分發著乾糧,最後走到太子身邊,將一塊乾糧遞給了他。

  「殿下,吃點兒東西吧。」

  太子接過了乾糧,憑著手上的感覺,他知道這是一塊又乾又硬的粗餅,本就沒有胃口的他,更吃不下去了。

  手中握著乾糧,太子的眼睛在黑夜中顯得更加黯淡無光,他開始懷念從前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有那麼一刻,他很懷疑自己造反的目的,他本是身份尊貴的皇子啊,就算當不上皇上又能怎樣?怎麼也不至於此刻在黑漆漆的山上吹著冷風,啃著這種難以下嚥的餅子啊!

  可是下一刻,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那麼他就必須承擔這個後果。

  更何況,沒到最後一刻,他還不算輸!

  給自己打足了氣,太子將手中的粗餅湊近了嘴邊,剛要開始吃,就聽見侍衛群中發出一聲驚呼。

  太子抬眼看去,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邊已經聚起了一群黑色的人影,沉默不語地將他們團團包圍,黑暗中,這些人影彷彿是鬼魅,散發著陣陣刺骨的寒意。

  「誰!?」太子手中的餅子猛然跌落在地上,他倏地站起身來,下意識地向身邊的景明道長抓了過去,在這個時候,似乎只有景明道長才是他最大的依靠。

  可是他卻抓了一個空,景明道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邊,消失在黑暗中。

  太子的手空落落地懸在半空,他的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從未有過的孤獨。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點燃了火把,懸崖上的風呼嘯著吹過,明滅不定的火光中,太子終於看清楚了來人。

  身著黑袍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了黑暗中,只有一張刀鑿斧刻般的俊臉,冷冷地注視著他。

  「虞烈陽,你終於來了。」

  在看到旭王的這一刻,太子的心竟然沉靜了下來,一日一夜的逃亡已經讓他筋疲力盡,看到旭王,他腦海裡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他再也不用逃了。

  旭王帶著暗衛,齊齊地向他走近了一步,將包圍圈縮得更緊。

  「你該走了。」

  太子苦笑著向前迎了幾步:「好,你帶我去見父皇,我會親自向父皇請罪。」

  黑暗中,旭王靜靜地看著他,卻沒有回答他的話。

  太子的心裡忽然升騰起一陣不詳的預感,他陡然加重了語氣,道:「怎麼,你不敢?」

  火光下,旭王的眸子炯炯有神,定定地看著太子。

  「你沒有資格。」

  聽到這句冷酷至極的話語,太子的腿忽然一軟。

  他沒有資格?

  旭王的話是什麼意思,是說他沒有資格再見到皇上,還是說他沒有資格再活下去?

  旭王抖了抖手中的詔令,沉聲說道:「皇上有旨,凡見到廢太子一行之人,格殺勿論!」

  太子腿上軟弱的感覺更明顯了,讓他幾乎站立不住,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子。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假傳聖旨!父皇不可能殺我!這絕對不可能!」

  居高臨下地看著太子絕望驚恐的臉,旭王冷冷地說道:「你已不是太子,父皇也不再認你做他的兒子。你現在的身份,只是一個亂黨、一個叛賊,人人得而誅之!」

  太子癱倒在地上,滿臉都是不敢置信,怎麼可能,父皇那麼疼愛他,怎麼會命人殺他!?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他沒想到過自己會失敗,更沒想到過失敗後會被賜死,他是太子啊,是皇上的長子,是多年來百姓口中的仁德儲君,他的前途應該是一飛沖天,直入九霄,他怎麼會死在這裡!?

  仰望著向他逼近的旭王,太子的聲音帶了濃濃的乞求:「九弟……你帶我去見父皇,我不想死……你一向都很善良的,你不會殺我,對不對?」

  他派人刺殺了旭王那麼多次,都沒有遭到反抗,這次他的性命落在旭王手裡,旭王一定會饒了他的!

  俯視著太子帶著一絲希冀的臉,旭王冷冷地說道:「我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殺我,現在竟然還要玲瓏的性命!」

  他的聲音回盪在懸崖邊,發出陣陣的回聲:「你說,我怎麼可能放過你?!」

  太子拼命地搖著頭,哀懇道:「九弟,我保證,只要你放過我,我一定不會再加害你!你看看我現在這樣子,怎麼還可能有機會加害你?你饒了我吧,你就當我是一條狗,高抬貴手吧!」

  旭王的大手陡然攥緊,怒道:「虞烈華!你是皇子,就算死,你也該留點兒尊嚴!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真是丟盡了父皇的臉面!」

  似乎沒聽見旭王的呵斥,太子絕望地哭嚎道:「我不要死!我不會死!道長說過,我的命格是九五之尊,我會成為千古帝王!」

  隨著他尖銳的嘶嚎,景明道長從旭王的身後走了出來,走到了太子的面前。

  看到景明道長,太子的嚎叫聲陡然止住了,他伸手指著景明道長,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你……你們……你和他是一伙的?」

  景明道長微微一笑,向太子施了個禮,朗聲說道:「貧道忘了告訴殿下了,貧道俗名王景,是旭王爺的貼身護衛。」

  王景?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太子如同五雷轟頂。

  王景,王景!他是跟隨旭王去了上元國的侍衛之一,是對旭王最忠誠的人!

  雙手緊握成拳,太子仰天長笑:「哈,哈哈!天要亡我,奈何,奈何!」

  說罷,太子竟然從地上爬起身,徑直衝過人群,撲進了懸崖!

  沒有人詫異他前一刻還在苦苦求生,下一刻卻選擇了自盡身亡。旭王太了解太子了,太子這一生,自負聰明絕世,可是他算計了大半生的人心,到最後卻看不透自己最信任的人。

  景明道長的真實身份,無異於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太子,將他的精神支柱徹底摧毀。

  山底傳來一陣遠遠的慘叫,終於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只留餘音裊裊。

  望著黑漆漆的夜空,旭王沉聲說道:「回去啟奏父皇,廢太子畏罪自盡,跌下懸崖,屍骨無存。」

  轉身走下了懸崖,旭王只覺得一陣輕鬆,這場歷時持久的決戰,終於結束了。

  此刻,他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歸心似箭。

  事情結束了,他該回家了。

  家,是多麼溫暖的字眼,那裡不僅僅代表著溫暖明亮的房間,精美可口的飯菜,更代表著,有一個人在等待著自己,以一種恆久不變的姿勢。

  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一直等待著他,等他回家。

  *     *     *     *     *

  東海一處與世隔絕的島嶼上,水清沙白,綠水青山,樹林中到處都是鳥兒婉轉啁啾的鳴叫聲,帶著清新味道的海風溫柔地吹拂而來,吹得萬花爛漫,落英繽紛。

  玉玲瓏身著一襲桃花雲霧煙羅衫,坐在一架秋千上輕輕晃蕩著,鬢邊的金鑲東珠耳墜隨著秋千的搖晃顫動著,襯得她一雙水眸格外靈動。

  看著面前這所巨大的宅院,玉玲瓏的嘴邊漾起一抹淺笑:「你是什麼時候安排的?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旭王伸手推了推秋千,笑道:「自然不能讓你知道,要不然,你怎麼肯來呢?」

  玉玲瓏忍不住抿起了粉唇,精致的眉眼間是掩不住的笑意:「我還當你真的只是要帶我去坐大船看海,沒想到竟然來了這個地方。」

  這可真是一個大大的驚喜,才住上來幾天,她就徹底迷醉在這裡美麗的風景中,再也不願離開。

  將秋千止住,旭王從背後輕柔地抱住了她,在她耳畔低聲問道:「怎麼樣,喜歡嗎?」

  玉玲瓏閉上眼睛,感受著燦爛的陽光灑落在臉上的溫暖感覺,輕聲說道:「要是能一輩子都住在這裡就好了。」

  旭王輕笑,一把將她從秋千上打橫抱了起來:「你喜歡,那就一輩子都住在這裡。」

  粉拳輕捶著旭王的肩膀,玉玲瓏笑道:「怎麼可能?難道京城裡的事,你就這麼撒手不管了?」

  將她放在一張清涼的石凳上,旭王說道:「你還不知道吧,父皇已經立了五哥為太子了。」

  玉玲瓏一怔,忍不住衝口問道:「怎麼不是你?」

  旭王淡淡一笑:「因為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陪著你。」

  攬過她柔軟的腰肢,他輕輕抵住她的額頭:「做了皇帝會有很多的不自由,還要納妃……我答應過你,不會讓你受一點點委屈。」

  玉玲瓏心裡如同被浸入了熱水,一下子柔軟而溫暖了起來,她反手抱住旭王,伏在他的肩上,柔聲說道:「好,你不做皇帝,我也不做皇后,我們就在這個海島上,過我們的神仙日子。」

  花樹下,兩人彼此依靠著,眼前是無邊無際碧藍的海水,清香的花瓣濃濃淡淡地灑落在石桌石椅上,灑落在他們的肩膀上、衣襟上,如畫一般美好。

  平淡、溫馨、幸福、美好,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生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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