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那天在秀鸞宮發生的事,簡直混亂之極。
魏總管速度很快,他到了秀鸞宮之後,卻碰到了蘇容清。
當蘇容清看到他們素白的衣服,和打喪宮人手中抬著的竹床時,當場就翻了臉。
他瘋狂地敲著正殿的門,大聲叫著:「沈奚靖、宋瑞、路松言,你們給我出來,明遠呢?明遠怎麼了?回答我一句。」
明遠已經不能回答他了,此時的他倒在冰冷的地上,任由鮮紅的血液包圍他,沉默不語。
蘇容清等不到答案,他越發激動起來,想要叫他宮裡的宮人,把那扇門砸開。
小宮人們哆哆嗦嗦躲在後面,根本不敢靠前。
魏總管雖然長著一張福氣的臉,但他並不經常笑,雖然表面上看,永安宮裡的宮人都要聽邊樓南和蒼年調遣,但實際上,這兩個人在魏總管面前,也要叫他一聲魏叔。
他掌管著這個宮裡所有的宮人。
這個時候,蘇容清指使不了他宮裡的小宮人,但是魏總管可以。
魏總管見蘇容清已經有些失控,便對那三個小宮人說:「去,把你家主子帶到後廂,讓他安靜一下。」
那三個小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想要勸蘇容清到後院先等著。
蘇容清根本不幹,使勁掙扎,叫罵道:「好啊你們,弄死我宮裡的大宮人,現在連小宮人也使喚上了!沒一個人聽我的。」
魏總管往前走了兩步,幾乎都要貼著蘇容清站,用他那雙滄桑的眼睛緊緊盯著蘇容清,沉聲道:「蘇淑人,宮人所辦事的規矩,想必你是懂的,給老奴一個面子,等老奴處理完了,親自上門帶您去瞧他,這會兒,先讓老奴把事情做完。」
他說話很慢,聲音很低,蘇容清慢慢平靜下來,魏總管跟他說的這句話,已經把意思都說清楚了。
蘇容清眼睛裡慢慢蓄上淚水,他知道,明遠已經死了。
從小到大,最後一個對他好的人,也死了。他爹不過是個小侍,很早便病逝了,他因為長相出眾聰明伶俐,他父親對他也算不錯,哥哥弟弟們有的,他一樣不缺,名家老師,一個不少,但他又不是日日在家,幼年的蘇容清,只能自己靠自己長大。
他的脾氣,就是在這樣的家裡一日一日磨練出來,他如果不做的比別人好,就會被戲弄奚落,後來,明遠來到他家,做了他的書僮。
終於有一個人,會擋在他身前,替他承受這些欺辱。
進了宮,他也一直在他身邊,從來不曾離開。
可是現在,明遠也離開了他。
這一瞬間,蘇容清覺得萬念俱灰,他低著頭,安靜地被三個小宮人帶離了正殿的正門。
魏總管並沒有著急打開大門,他看著蘇容清消失在前後院相連的拱門之後,歎了口氣,好半天才衝著門說:「一哲,開門,是我。」
終於,在關閉將近一個時辰之後,那扇沉重的木門緩緩而開,臨近正午的陽光宣洩進那間幽暗的屋子,魏總管第一眼,就看到那個倒在血中的豆青色身影。
張一哲瞇著眼睛,他有些不能適應門外刺眼的陽光。
魏總管也不客套,他直接走進去,蹲在明遠身邊查看,一邊看一邊道:「大田,帶這位小孩子先回謝淑人那裡。」
大田本來在安撫嚇壞了的路松言,聽了魏總管的話,呆了一下,隨即便走到那小宮人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他們早上見那小宮人時,他還很機靈懂事,現在竟嚇得六神無主,任由大田把他帶離正殿。
他們走後,張一哲很機靈地又掩上房門。
魏總管抬頭掃了一眼屋裡的情況,見沈奚靖不在,便皺起眉頭,問張一哲:「嘉主子怎麼不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張一哲向左配殿指了指,低聲道:「嘉主子看起來有些嚇著,情況很糟糕,我讓他先去那屋歇著。」
「嗯?這是怎麼回事?」魏總管聽到沈奚靖嚇著,眉頭皺得更緊。
如果沒記錯,當年在朝辭閣的宮人李柏葉死時,沈奚靖大半夜去宮人所請他,後來他們在屋裡檢查李柏葉的屍體,但是沈奚靖雖然臉色有些發白,但一直都很鎮定,怎麼當上了主子,反而不如以前了?
魏總管腦子裡思緒飛轉,正想說些什麼,便聽沈奚靖的聲音從左邊傳來。
「魏總管,讓你看笑話了,你查吧,我坐這裡看著。」沈奚靖坐在左配殿的門口,他精神還是不好,但臉色已經沒那麼難看。
屋裡暗,但魏總管還是能看到沈奚靖面白如紙,他什麼都沒說,低頭檢查起明遠的屍體。
「各位主子,明遠是割喉而亡,一刀斃命,他下手的時候沒有猶豫,動作又快又準,看樣子,他是早就準備好的。」魏總管這個歲數,已經見慣了死人場面,明遠這個算是普通的了,他幾乎是湊在明遠脖子上的傷口處一邊看一邊說,一點都不害怕。
宋瑞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已經緩過勁來,這會兒也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離魏總管不遠的地方,注視著明遠:「魏總管,勞煩你看看,他袖子裡有藏其他東西嗎?」
魏總管手法很特殊,他避過那些濺出來的血痕,仔細檢查了明遠衣袖,這會兒明遠已經僵硬,他只能用手直接在他懷裡摸索,以確保他身上沒有其他疑點。
一時間,屋裡誰都沒有講話。
半柱香過去,魏總管站起身,跟著他來的打喪宮人麻利地遞上一塊手帕,魏總管慢條斯理擦著手,道:「宋淑人,他身上很乾淨,什麼都沒帶,只有這身衣服,還有匕首。」
宋瑞點點頭,扭頭去看沈奚靖,見他沒有其他表示,索性道:「那今天就到這裡,李管事回去與蒼總管說一下今日的事,張管事也請與太帝君細說一二,魏總管便把明遠帶走吧,要是蘇淑人有其他意思,你做主便是。今日就散了。」
這件事是他們來查,那麼今日即便明遠舉刀自刎,他們也已經查到真相,皇上與太帝君那裡,是一定要知會的。
魏總管點點頭,招手讓那兩個打喪宮人過來抬走明遠,張一哲打開門,一行人繞開那一灘血,出了秀鸞宮。
沈奚靖被蔣行水扶著,走在最後面。
宋瑞快他一步,見他面色人就不好,便低聲問:「你今日怎麼?還不舒服嗎?」
沈奚靖搖搖頭,笑笑:「好些了,無妨。」
他們兩個心裡都很沉,因為明遠死了,也因為他死的這樣乾脆利落。
他們出秀鸞宮院子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蘇容清,但剛才蘇容清鬧得動靜實在很大,他們在屋裡,是聽到的,沈奚靖知道這會兒蘇容清心裡很不好受,便打消了直接查明遠屋子的想法。
沈奚靖是最後一個走出屋子的,他注意到院中只有一個小宮人躲在拱門旁看著他們,想想,便招手讓他過來:「你先去正堂打掃乾淨,務必不要讓蘇淑人看出端倪。」
那小宮人偷偷往屋裡掃了一眼,見到那攤血時渾身一顫,磕磕巴巴道:「奴才、奴才曉得了。」
沈奚靖點點頭,又叫張一哲:「張管事,記得找人把明遠屋子封起來,讓人看著,明天再過來查看。」
張一哲點點頭,答:「嘉淑人放心,已經著人辦了。」
他辦事是相當讓人放心的,沈奚靖笑笑,沒說話。
因為白日打喪不太吉利,所以魏總管他們走在前頭,沈奚靖他們跟在後頭,當他們出了正院,卻看到謝燕其站在宮巷裡,他沒看向沈奚靖他們,反而盯著打喪宮人抬著的那張竹床。
等到打喪宮人完全消失不見,謝燕其才回過頭,沈奚靖注意到,他臉上一點欣喜都沒有,只有麻木和冰冷。
謝燕其見他們三個前後腳從院中出來,冷冷道:「是明遠?」
沈奚靖點點頭,謝燕其掃了一眼那扇院門,又問:「他呢?」
「他知道了。」沈奚靖道。
他問的是蘇容清的情況,但沈奚靖他們一直到這時也沒看見蘇容清,所以只得這樣回答。
謝燕其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些變化,沈奚靖說不上來他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哀,那種感情混合在一起,讓他面部都有些扭曲。
「他也終於嘗到這種滋味。」謝燕其說完,轉身回了他的配殿。
沈奚靖他們三個沉默地離開秀鸞宮,路上,沒有人說話。
就連平時最活潑的路松言,這會兒也只低著頭走路,他的沉默,讓另外兩個人更覺沉悶。
短短幾日,連著死了兩個大宮人,柳華然在等到張一哲的匯報後,便讓人吩咐他們這些宮侍,這兩日不用請安了。
要是按以前,沈奚靖一定會很高興不用每日都去慈壽宮跑上一趟,可是現在,柳華然這種安排,卻令他有些不安。
上午出了事,中午沈奚靖用過午膳,穆琛便悄然而至。
沈奚靖這一天都很不舒服,臉色沒有了往日的紅潤,中午吃得也不多。
穆琛到的時候,他成歪靠在窗下的榻上發呆,正午的陽光很暖,卻無法讓他像往常那樣安然舒適。
他走神得厲害,連穆琛走到他跟前都沒發現。
穆琛彎下腰,用額頭碰了碰他額頭,他額頭溫度正常,沈奚靖並沒有發熱。
他被穆琛的動作驚醒,想要起身請安,卻被穆琛按著動不了。
「聽蔣行水說,你吃得不多,不舒服,要隨時叫御醫,記得叫李明。」穆琛溫言道。
沈奚靖笑笑,微微坐正身體,給穆琛騰了位置:「不過上午驚著了,不妨事,皇上,這明遠死了,線索也就斷在這裡。」
穆琛握住他的手,捏了捏:「這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在宮裡歇歇,要是再不好,便找李明過來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