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
他這一看,就是中毒了。
那魏總管顯然是見慣了這事,面無表情走到李柏葉床前,伸手便探李柏葉雙手。
李柏葉剛嚥氣沒多久,還未僵硬,魏總管幾下功夫便把他平放床上,仔細檢查起來。
雙目,口鼻,手指,他檢查的仔細,沈奚靖卻觀察起屋裡的情況。
他發現,跟賀榆葉屋子挨著的那面牆邊,有個碎了的茶杯。
顯然,李柏葉毒發之時,便是用這茶杯,叫來了住在隔壁的賀榆葉,李柏葉屋裡的床離這面牆有些遠,他肯定用了大力氣,才鬧出這點動靜。
可他床挨著的這面牆,旁邊卻是王青的屋子,他為何不直接敲牆叫醒王青呢?
或者是他與賀榆葉交好,所以才費勁叫他?
沈奚靖想著一連串的事情,一個個疑點慢慢浮出水面。
陳歲表情嚴肅地站在一邊,以他在宮裡的年頭,不會看不出來。
再一個,他們雖然是宮人,但晚上休息時也是鎖著房門的,來時沈奚靖就仔細看過,李柏葉屋裡的門閂是完好的,並沒有損壞,不知賀榆葉是如何進來的。
賀榆葉還在認真挑著李柏葉的衣服,好半天才挑了一身赭石色的新宮裝,小聲問沈奚靖:「安樂,你說柏葉穿這身走好看嗎?」
他與李柏葉同年入宮,一直跟著周榮軒,幾年下來情分自然不一般,他說這話的時候雖沒哭,眼睛卻又紅又腫,顯然他們來前,已經偷偷哭了一遭。
雖然宮裡的宮人們來來去去,但是沈奚靖也還是覺得難過。
他想起已經死去的徐海,想起不知道在哪裡的衛彥,想起幾年未見的謝書逸,眼睛也跟著紅了起來。
雖然難過,但他卻還是清醒的。
這屋裡,裡裡外外都是疑點。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道:「魏叔,我和小三子過來打喪。」
宮裡死了宮人,通常情況下,都是各宮去找宮人所,宮人所有專門打喪的宮人入殮。
這幾個打喪的宮人來得快,魏總管開口道:「進來吧,給他換上行頭,小陳,我們換個地方講話。」
陳歲瞭然,吩咐了賀榆葉跟著操辦李柏葉的事,便領魏總管與沈奚靖去他屋裡。
打開房門,便看外面有三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宮人,他們都木著一張臉,旁邊還擺著一張竹床,那竹床十分有特色,下面鋪著金黃色的繡被,上面薄薄蓋著一層絹,絹布上的繡著吉祥如意結,沒有枕頭。
那定是喪床。
宮裡,是沒有棺材的,宮人們死了,就是用這一張床,拉到黑巷義房裡,打喪宮人給守了頭七,便帶到城外宮人墳裡隨便找塊地方埋了。
沈奚靖出了李柏葉屋子的時候,認真看了眼那床。
錦被只用了最次的雜錦,絹布也只是三十織絹,但好歹沒給用麻布,也算是不錯。
陳歲屋子自然比沈奚靖他們的大些,有一組桌椅,靠床放的木箱也是楊木的,看起來要好很多。
最關鍵是,他屋裡有油燈。
宮裡的油燈自然很好,不僅亮,且火苗跳得也很平緩,沒有煙。
以前沈奚靖家裡用的也是這種,現在他和雲秀山屋裡,也只有一根蠟燭,平時輕易不用。
陳歲點了油燈,請魏總管坐那唯一一張矮背直椅上,這才坐到床上。
沈奚靖後腳端著熱茶進來,先給魏總管沏上一杯,又端了杯給陳歲,自己縮到角落裡站好。
魏總管瞇著眼睛瞥他一眼,對陳歲笑笑說:「你們朝辭閣的孩子,看著倒不錯。」
陳歲忙說:「魏叔叔客氣了,也就這小崽子懂事些,其他的可不敢在您面前晃蕩。」
魏總管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消了些說:「那孩子中的毒,你應也知道的,當年……」
他說話十分含蓄,點到為止,沈奚靖聽得一片茫然,但陳歲卻是明瞭。
「可,當時情況,卻與眼下不同,您看是……?」陳歲有些遲疑,但還是詢問。
魏總管喝了口熱茶,茉莉的香氣飄散出來,這味道陳歲也十分喜歡。
「這孩子倒是貼心,還知你喜歡這味。」魏總管道。
這話是誇沈奚靖,他趕緊彎腰行了禮,陳歲說:「也就這茶便宜,我這裡都喝這個。」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沈奚靖聽得雲裡霧裡,抓不到重點。
兩個人又說了些往年舊事,這才輕飄飄把話題引回來:「當年那個事,事發時我沒在跟前,但後頭叫我與李太醫正問了個清清楚楚,我雖不是正經大夫,但這身後事卻比他們懂些,大概猜了個七七八八,不過,當年那位是慢,這次卻急了。」
陳歲一聽臉上登時青了起來,半響都沒說話。
魏總管又說:「我這次且與你說了清楚,你這院裡,得肅清一頓,否則主子出了什麼事,誰也擔待不起,包括我。」
他這話說得嚴厲些,但到底為陳歲好,陳歲臉色緩了些,趕忙謝他,又問:「你看那孩子,是怎麼中的招?」
魏總管沉吟片刻,道:「應是吃食,我看過他口鼻,舌頭上有些綠苔,手指卻乾乾淨淨,這毒宮裡很常見,但急用與慢用卻是不同,用急了,一眼便能看出,但用慢了,卻最難查。」
這回他說得很清楚,沈奚靖都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只是在想,他們說的之前那位是誰?是剛來時便死了的左姓宮人,還是更高一層的人。
沈奚靖想不到,魏總管與陳歲也不會說,單這一個朝辭閣,沈奚靖就也只能看到最面上的事,他覺得他距離皇帝的交代相去甚遠,並且也沒有完成的可能。
魏總管又與陳歲說了些別的,這才起身告辭,陳歲領著沈奚靖一直把他送到朝辭閣宮門口,堅持讓沈奚靖執燈送他,卻被拒絕。
他往陳歲身後指了指,陳歲與沈奚靖回頭一看,那三個打喪宮人正抬著竹床出來。
李柏葉安靜地躺在錦被上,那條絹布從頭到腳蓋裹著他,無聲無息。
陳歲與沈奚靖不由自主退了開來,讓他們出了朝辭閣,他們三個打喪宮人,有兩個抬著竹床走在後面,前面那個打了一盞燈籠,那燈籠糊著綠色的紙,散著幽靜的光。
魏總管與陳歲辭別,背著手與那三個一道走了。
陳歲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歎了口氣,招呼沈奚靖:「安樂,你與我來。」
還是陳歲的屋子,還是那壺茉莉花,還是他坐沈奚靖站。
陳歲抿著有些冷的茶,低聲問他:「安樂,你大致猜是誰?」
沈奚靖的心猛地顫了顫,他仔細想了,才答:「之前主子出事,我猜有四,除了陳叔,四位都比修竹大。」
他說罷,頓了頓,見陳歲沒什麼反應,又道:「今日之事,我只猜兩人,王與賀,不知對否。」
沈奚靖不敢問陳歲如何看待這事,只越說越簡單。
陳歲喝著茶,抬頭掃他一眼,才說:「你是個聰明的,要是白日跟我們一道去壽宴,這會兒便能知道更清楚些。」
今日跟著主子去壽宴的一共只有三人,陳歲,死了的李柏葉,王青。
沈奚靖猛地皺起眉頭,他平素一直覺得王青是個很好的人,對待他們總是笑瞇瞇,做吃食時也會教他們,他打來了宮裡便在朝辭閣,卻不知何時成了別人的人。
這種感覺,真令人難過。
這一個夜裡,沈奚靖目睹了許多事情。
宮裡黑暗的夜沉了他的心,叫他越發看不到未來。
少年站在那裡,初秋夜裡,覺得渾身冰冷。
這裡,看不到每個人的真面目,這裡,到底誰能信任?
沈奚靖晃晃悠悠回到屋子,雲秀山正滿面焦急地等著他。
很難得,他點了那根蠟燭,還溫了熱水等他。
見他回來,趕緊把他拉進屋子,先是摸了摸他的手,趕緊讓他喝了口些熱水:「這天冷了,晚上再出去,得多穿點。」
橘紅色的燭光溫暖了小小的屋子,沈奚靖漸漸冷靜下來,他謝過雲秀山,脫下外衣躺會床上,他說:「表哥,這朝辭閣,要出事了。」
好半響,雲秀山都沒說話,沈奚靖以為他已經睡著,卻聽他突然開口:「沒事,變成什麼樣,也與我們無關。」
沈奚靖沒有說話,他總覺得,朝辭閣平靜的日子,就要過去。
「好了,小五,如果真出了事,就算要表哥這條命,表哥也定護著你。」雲秀山在對床上說。
「要你命做什麼,表哥,只有我們都活下去,才能有未來,你答應我,不要做傻事。」沈奚靖說,他口氣很嚴肅,雲秀山說這話不是一兩次,但他卻越來越害怕。
他與雲秀山一同長大,他知道,雲秀山對他的承諾,一定能說到做到。
這並不能令他放心,只能令他益發不安。
可是沈奚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當天夜裡,王青自縊於屋內。
次日清晨,是陳歲過去叫早,才發現他的屍首。
他屋裡乾乾淨淨,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這樣沉默地離開。
這一天裡,朝辭閣死了兩個宮人,一個十七,一個二十二,都還年輕。
周榮軒什麼都沒說,只讓找宮人局的人過來料理王青的後事。
李柏葉與王青死後,朝辭閣沒有加人,沈奚靖頂了李柏葉的位置,進了正殿,在主子跟前伺候。
半月之後,錦梁宮調來一位大宮人頂替王青的位置。
這位大宮人,是李暮春。
直到見到他,沈奚靖懸著的心才真正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