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他們游了會兒園子,賞過了梅花與冬茶,便又有宮人來報,說是皇上來給太帝君賀壽。
聽說皇上要來,柳華然顯得更高興些,忙拉著周榮軒往正殿去。
今日是他大壽之日,顯得比平時要隨和些,不再擺著高高在上的帝君架勢,這樣看來,也不過像個普通的爹親。
沈奚靖跟在周榮軒身後,瞥了一眼正從正門進來的皇帝穆琛。
許久不見,沈奚靖突然發現,他的變化很大。
上次周榮軒有些體虛,那時見他還覺得是副少年老成樣子,今日猛地見他帶著金冠,穿著黑色繡金冕服,倒有些成年天子的威儀了。
十七歲的少年,一日一個樣,他身量竄高了許多,臉也消了些兒時樣子,有點青年的派頭了。
沈奚靖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棉襖也不顯胖的身形,暗自發誓以後要吃得更多。
周榮軒和馮欄在穆琛進來時便站起身來,受了他的禮,柳華然還坐著,不過這次面上帶著笑意,說話也溫和些:「皇兒來得晚了,今日父君這裡的午膳可豐盛,皇兒可沒吃上。」
「晌午讀書遲了,等過兩日天氣好,兒子再來配父君用膳。」穆琛往正座走去,柳華然這才慢慢站起身,讓位與他。
沈奚靖站在陳歲身後,突然感受到,一道很微弱的目光。
他抬起頭來,卻發現穆琛正側身坐著,一邊與柳華然交談,一邊偷偷看向周榮軒。
這是了,自從周榮軒病癒後,穆琛礙於柳華然的面子,不好常去探望,已經有幾月沒去,但他心裡難免會擔心周榮軒到底病癒與否,雖然有太醫正的保證,但他沒見到人,還是會不放心。
他坐在柳華然身邊,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問周榮軒身體如何,只得偷偷瞥那麼幾眼。到底是擔心這位父侍。
沈奚靖近日來已經習慣見他威儀樣子,這會兒他突然小心翼翼起來,倒有些不適應。
柳華然今日難得話多,語氣也頗溫和,穆琛少不得陪著笑臉。
兩人父慈子孝一陣,柳華然兀自傷感起來:「過了年皇兒都要十八,還沒個帝君幫襯,吾心裡難安。想幫皇上挑個好人家的孩子,又怕陛下不喜歡,父君這幾日都沒睡好。」
沈奚靖聽到柳華然又舊事重提,難免好奇,不由抬起頭,向主位看了看。
只見柳華然坐在寶座一旁的椅子上,正拉著穆琛的手,絮絮叨叨說著話。
他面對著穆琛,沈奚靖看不到他表情,卻能看到穆琛的。
穆琛打聽到柳華然說這話題,便閉上了嘴,沈奚靖發現他緊緊收著下頜,嘴唇微微抿起,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靜。
皇上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沈奚靖抓的極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穆琛此刻並不高興。
他在柳華然面前,大多數時候都能維持著笑臉,他從不頂撞柳華然,但也有自己的堅持,就像眼下這般。
「父君,」穆琛緩緩開口,他聲音更低一些,帶著些許壓迫,「父君,兒子還小,大婚的事,急不得,在兒子心裡,您是最好的帝君表率,找不到您這樣好的,那兒子可不幹。」
這一番話,可比以前說得好聽多了,果然柳華然聽了也沒生氣,只說給他留意著好孩子。
穆琛又與他說了會兒話,隨意問了馮欄與周榮軒屋裡的炭火如何,便離開了。
他走了,剩下的主子們繼續坐屋裡聊天,有馮欄在,也不怕沒了話頭說。
沈奚靖站在周榮軒身後,一隻腳麻了換另一隻站,幾年宮人生活下來,倒也習慣成日這樣站著。
天色漸漸暗下,酉時初刻,便有宮人過來通傳,說大宴已備好,請各位主子前往。
柳華然這才領著馮欄與周榮軒去了和元殿。
和元殿作為帝君的主殿,逢宮侍受封高位、帝君封君大典、皇帝帝君太帝君壽宴等多在此舉辦。
其形制與皇帝主殿乾正殿相似,除屋脊吉獸,玉階數目,樑柱紋樣以外,沒有其他不同。
作為整個皇宮裡僅次於乾正殿的建築,和元殿恢弘大氣,外看朱牆黃瓦,內裡寬廣精緻,在這裡舉辦宮宴,最能體現皇家氣派。
宏成三十四年春,先帝四十一歲萬壽節時,沈奚靖來過這裡一次,整整十年過去,這座恢宏的宮殿一如往昔。
它靜靜立在永安宮一角,見證著大梁萬世永享的繁華。
可惜物是人非,當年那個大殿裡給文帝拜壽的朝臣與其親屬們,多半如今已經白骨皚皚,如今這座宮殿裡的大臣,已經又換了一撥面孔。
他們到時,幾乎所有二品以上朝臣都已經列位。
當和元殿的總管高聲報柳華然封號時,殿裡一瞬間安靜下來。
柳華然終於收起擺了一天的笑臉,他高昂著頭,直挺著腰,又變成平時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帝君。
他身後跟著周榮軒與馮欄,在後面是灰撲撲的宮人們,他們一行人從正門而入,直走到主位前再停下。
皇帝還沒有到,主位上並列靠右的龍椅空著,柳華然甩開朱紅的大袖,一轉身坐到靠左的那個寶座上,聽著下面的朝臣給他請安,好半天才道:「免禮平身,都坐吧。」
整個主位上,一共有五組桌椅。
正主位是皇帝與太帝君的位置,太帝君左手邊靠下有一組,皇帝右手邊靠下有兩組。
大梁右為尊,按理馮欄應坐皇帝下手,周榮軒應坐柳華然下手,但皇帝下手擺了兩組桌椅,那就表示目前仍在帝京的十二皇叔康親王也會列席,這樣一來馮欄就坐到了柳華然下手,而周榮軒則坐了最靠下的那張。
陳歲站在周榮軒身邊,準備隨時伺候,而沈奚靖和雲秀山只要一直垂首站在後面,給陳歲打下手即可。
皇上雖還未到,但也不能冷場,御膳房的宮人麻利地上著宴食,幾位穿著絳紫色朝服的朝臣正與柳華然賀壽。
在大梁,只有極少數朝臣可服絳紫。正一品左右相,從一品六部尚書,翰林院院長,天子太師,正一品護國大將軍,從一品鎮軍將軍等列位一等朝臣者,才可服紫。
眼前這幾位,年輕一些的沈奚靖雖不認識,但那位年逾不惑的消瘦朝臣沈奚靖還是認得的,那位是右相林子謙。
他身材修長,但有些消瘦得厲害,長相也清俊,雖然手握重權,但卻有一絲文人氣,傳聞他文章詩書都是極佳,也許不假。
他們那邊離周榮軒這邊有些遠,皇帝與康親王也還未到,顯得周榮軒這裡格外冷清。
他道也不在意,讓陳歲斟了杯茶,細細品著。
這大宴的宴食雖然漂亮,但並不好吃,也就博個精緻,但是茶到底是好茶,周榮軒喝了一口,頓時唇齒留香。
不多時,和元殿的總管又唱道:「皇上駕到,康親王到,康親王世子到。」
大殿裡的人們又都站了起來,只柳華然依然穩坐不動。
皇帝穆琛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他換了一件大杉,這一件也是玄黑,但袖口與腰帶卻是藏青,九龍朝珠錦紋繡燦若星輝,顯得少年皇帝益發英俊挺拔。
跟在他身後的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他穿著玄紫色的親王朝服,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看上去比林子謙還有單薄,應是十二皇叔康王爺。
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從小體弱多病,他也只有一個兒子長大成人,就是走在最後的康親王世子。
康親王世子二十些許的年紀,剛過束冠禮,此時正穿著親王世子朝服,他相貌與皇帝十分相似,面如冠玉,身材修長,但他嘴唇更薄一些,顯得整個人都更凌厲。
看起來,比皇帝還要更不好相與。
康親王一家都十分低調,王君與世子更是極少出席宮宴,這次不知怎地,父子倆都一起過來,朝臣們都有些莫名。
皇帝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龍椅,他先與柳華然點頭,這才轉身坐下,道:「眾愛卿平身,坐吧。」
所有人又嘩啦啦坐了下來,康親王帶著世子,先與柳華然問安,才到周榮軒身邊坐下。
沈奚靖正好奇那康親王世子長相,卻感到身旁雲秀山渾身僵硬起來。
「怎麼,表哥?」沈奚靖低聲問他,半響得不到回答,轉頭一看,卻見雲秀山臉色慘白,眼眶也紅了起來。
他渾身都有些輕微顫抖,顯然是極為不舒服。
這些年來,雲秀山已經漸漸褪去所有兒時的軟弱與膽小,沈奚靖已經很久未見雲秀山紅過眼睛。
見他這樣,沈奚靖立時緊張起來,他怕雲秀山身體不適又不好講,這時大殿裡朝臣們開始給柳華然獻上賀禮拜壽,他們站在角落裡,也沒人會注意。
「表哥,你說話呀。」沈奚靖一著急,聲音難免大了一些,陳歲看了他們一眼,那康親王世子也聽到動靜,轉頭看了他們一眼。
他回過頭時的眼神異常冰冷,沈奚靖幾乎被他凍住,但是當看清沈奚靖與雲秀山後,康親王世子的雙手竟然抖了起來,他茫然地看著沈奚靖與雲秀山的這個角落裡,呢喃道:「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