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二周目(23)
“……不難回答嗎?”她反問道:“你只想過,沒有你,我在這裡能不能活的好,那你想過沒有,就算有你,我回到皇宮能不能活好?我會被怎麼對待?連我是誰,皇上恐怕還不知道吧,藍家出了一個謀反的女婿,還犯了欺君之罪,我會有好下場嗎?”
靖睿不明白為什麼藍佑晴就是不相信他,好像從離開藩都開始就是,不相信他能保護他,不相信他有能力讓她過上安穩的生活,甚至不相信他在母後和皇兄面前能保住她的性命:“有我在,你怕什麼?”
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以前避諱不談,現在是時候了:“你我出現是罪上加罪,我這樣的身份,本身就夠拖累你了。你有一個在造反的連橋,到時候,太後和皇上叫你廢妃再娶,不是害你而是救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靖睿深吸一口氣,做好了聽她說傷人話的准備了。
其實這個想法在她心中醞釀了很久了,現在說出來,雖然不是最恰當的時候,卻最和適宜:“……你可以說我在戰亂中死了,自己回南京。”
宋靖睿被這話氣笑了:“我一個人回京?怎麼可能!要回去,我肯定帶上你。”自此分開,叫她一個人留在民間嫁人生子嗎?她簡直是癡人說夢,他的女人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可能叫別人染指。
她早料到他會這樣回答,畢竟他寧願帶著她一起去死,也不允許她獨自活下去,而且他真的那樣做過。佑晴這時掰開他的手,輕輕推了推他:“你不用這樣揪住我不放,我知道你生氣,可我也不好過。”
靖睿這才悻悻罷手,他看著藍佑晴,有一肚子話想說,可這時又不知道該撿那樣說好,最後干脆一句話囊括了:“我不可能叫你離開我,我在哪,你就得在哪兒,而現在,我打算回宮。”
佑晴冷冷的道:“你既然一開始就想好了,我說什麼都不頂用,何必還問我。”宋靖睿氣的恨不得甩她一巴掌:“你別不識好歹!”佑晴便干脆不再說話,靠著樓梯的扶手處,閉眼站著。
三人之間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到。尤其是順恩,更是大氣不敢出,他現在唯一慶幸的是王妃沒有多和王爺爭吵,而是選擇了‘休戰’。他這時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對王爺道:“爺,奴才去下面再看看情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裡沒別的魚,第一個殃及他。
靖睿不耐煩的一擺手:“去罷。”
待順恩走了,靖睿見藍佑晴還是一副老和尚入定的架勢,火從心頭來,上去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床邊拖,狠道:“你給我過來!”不想忽然在佑晴睜眼看他的瞬間,愣在了原地,拖拽她的動作也僵在了空中。他不覺身後去拭她眼角的淚:“你哭了?”
她知道眼睛酸脹,卻不想已經明顯到能叫他看出來的地步了,她眨了眨眼睛:“哪個女人不哭,有什麼稀罕的?!”引袖擦了擦,十分平靜道:“好了,沒事了。”
靖睿以前就覺得和她相處別別扭扭的,現在終於發現了點端倪。她有著和她長相完全不相符的個性,似乎在她的想法裡,獨立生活,不依靠男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甚至不想灑上幾滴眼淚,裝柔弱博取同情。
她一雙美眸,經過淚水滋潤,更顯清澈,但她的語氣卻是極淡的:“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罷,不用和我商量,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
靖睿急道:“你怎麼就不信我呢?回宮後,你時時刻刻與我在一起,看誰敢動你一根汗毛?!就算你遭囚禁,我也跟你在一起!”
“……那為什麼有自由的小日子不過,非要回去一起蹲大獄呢?”再說了,他宋靖睿有幾句話是真的,他當初還說會隨她在鄉下生活呢,就在前兩天還發誓不再提回南京的事,可是形勢一變,他就改口要回去了。她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哥哥。可假若回到皇宮內,他的母後哭著求他,皇帝下旨逼迫他,他是不是也會迫於那個形勢而再度改變態度,棄她於不顧?
就像她的父親,和她母親結婚時,肯定也是滿嘴的承諾,斷不會一開始就說等過了哺乳期就離婚這樣的話。可他就是那樣做了,這麼多年來,他就是個電話號碼加銀行賬號的一串數字。
“因為他不僅是皇帝還是我哥哥。”
佑晴心裡不是滋味。她總不能讓說出是我重要還是你皇兄重要這種混賬話來,如果那樣問,簡直是自取其辱。她理解他的感受,理解他的做法,只是他和她本就休戚相關,那樣做就會傷害到她,她心酸的道:“嗯,那回去吧。”
靖睿看出她的不情願,便哼道:“你回答的還真勉強!”
她覺得可悲又可笑:“殿下,您別太強人所難。非得叫一個想哭的人笑給您看,是不是太殘忍了?”將哀傷的情緒壓下去,她才又開口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吃午飯吧,不管什麼時候回京,飯總是要吃的。對了,你要不要到你一樓找蘇溶具體問問情況?”
他還以為她要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想到這麼快就接受了回京的現實:“我和他沒話說。”佑晴哦了一聲,先下了樓,而宋靖睿則跟她後面,瞥了眼那位仍舊唉聲歎氣的蘇溶,迅速出了門。順恩見兩人一並走了,以為兩人和好如初了,不僅如釋重負。
出了茶館,靖睿不知為何覺得自己低了一等,好像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這時佑晴呆了呆,道:“我才想起來,家裡的米快吃光了,咱們得去買點。”
“馬上要走了,你還買米做什麼?!”
“把人家吃喝一空,拍拍屁股就走的話,未免太不好了吧。”佑晴無力的說:“再說今晚肯定走不了吧,咱們自己也要吃。”
宋靖睿只得陪她去買米。佑晴把他當苦勞力使喚,買的大米重量夠足,他胳膊斷過,拎著不方便,只能扛著走。一路到家,他倒沒覺得怎樣,可放下米袋後,他便覺得左肩頭隱隱作用,稍微動肩膀,裡面就磨的疼。
佑晴見他苦著臉,便苦笑道:“這是最後一次搬米了,就當回憶吧。”靖睿碰了碰肩膀:“這回憶夠疼的。”她發現異樣,踮腳去扒他的衣領:“我看看……哎呀,紅了一片,你等著,家裡好像有藥,我找出來,給你擦擦。”
找來藥後,宋靖睿繃著臉往方廳的椅子上一坐,任由佑晴將他衣裳扯開大半,露出肩頭來。
真是細皮嫩肉的王孫公子……他的確不適應這裡,恐怕他早期的新鮮勁過了,早就無法忍受這一切了吧。其實她除了覺得宋靖睿臨時變卦,想回去南京這點外,從他的身份來說,他已經做的夠好了。不再挑剔飯菜,也會幫著她分擔家務,甚至想著賺錢,讓他們能繼續在這裡生活下去。
只是皇帝要親征,叫他放心不下。如果沒有這件事,他們或許還會在一起生活更長時間。
靖睿感覺到她的動作停下了,以為她嫌棄自己的嬌貴,便道:“家離米鋪太遠了,要是近點,也不至於這樣。”
“……不……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真的……”她從後面抱住他,柔聲道。
靖睿心中亦酸楚。在茶館的時候,他確實有失冷靜,遷怒與她。她說的對,她甚至不是他原定的王妃,光這一點被母後識破,就夠將她降罪的了。而回到皇宮後,未來會如何,都是無法預料的。她答應和他回去了,那麼他就要保護好她:“還不夠好,等到我向皇上請命,赦免了你,你再和我說這句話不遲。”
佑晴臉貼在他脊背上,苦笑道:“其實你現在就想我這麼說吧,扯什麼以後!”
這時就聽樓梯處有響動,和以前不同的是,已經確定要離開的藍佑晴動也沒動,就那麼看著周祈升的身影慢慢下了樓。而下樓的周祈升見堂妹抱著他哥,還一臉的恬靜,並且一絲一毫都不避人,當即一怔,鬧不清狀況的他,眨了眨眼睛,迅速的轉身回了樓上。
“……好像嚇到他了。”佑晴歎道:“咱們應該去你屋裡上藥的。”
靖睿扯了扯衣裳:“是啊,在這裡,我很冷!”
因靠著門口,有冷風,她摸了他的皮膚,已是微涼。她笑道:“瞧我,都忘了你這還光著呢。”把衣裳給他系好:“我去做飯了,什麼時候回宮,咱們吃完飯再商量。”
簡單的做了飯,叫上周祈升一起來吃。對於剛才那一幕,周祈升還當是自己眼花了,因為現在一桌吃飯的堂弟和堂妹沒有半點慌亂和羞澀,好像剛才那不正常的一幕根本就發生過。是他將問題看的嚴重了?還是他們根本就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周祈升不時拿眼睛偷瞄兩個人,見他們都低頭嚼飯,彼此沒有眼神交流也不看別處,他實在窺探不出什麼,便在心中勸自己道,他們只是兄妹太親密了,是他想的太多了。可是吃晚飯後,他端著新沏的茶水,准備上樓繼續溫書的時候,就見堂妹將圍裙一解就進了堂弟的房門,接著便聽到插門閂的聲音。
大白天的為什麼關起房門說話?今早上,為什麼堂弟聽到瓔珞的婚事那麼憤怒?為什麼那一晚,他沒有聽到堂妹上樓的聲音,因為她就住在了樓下?
周祈升驚的差點將手中的茶壺摔在地上,魂不守捨的縮著腦袋,一步一步的重新踏上了樓梯。腦海裡反復翻湧著許多念頭,最清晰的那個就是:家裡出丑事了。
而已做了回宮打算的靖睿和佑晴,早就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了。此時兩人更關心的接下來如何計劃。靖睿往床上一歪,朝她伸手:“過來,我抱你,咱們躺下來商量。”佑晴便爬上床,挨著他躺下,過了一會,換了個姿勢,改為側臥,一手搭在他胸口上,輕聲道:“……什麼時候動身?”
靖睿卻又躊躇了,如果藍佑晴抵死不動身,他可能盛怒之下捆也將她捆走了,可她現在妥協了,越發叫他覺得他出爾反爾,明明答應陪她在民間生活,這麼卻又變卦了。他心裡也很亂:“不急,要開戰也要等來年,皇帝要親征,怎麼也要准備幾個月,現在這時間明顯不夠。”
佑晴聽他有些松口了,知他不似前期那麼沖動了,便道:“你在茶館問我,我是不是沒有你也能在這裡活的好。我想說,我在這裡,沒有你,我肯定活的不好,但我還能活著。如果回到宮裡,我沒有你,我連活都沒法活。”她是不想依靠宋靖睿的,甚至動過一旦身份穩固下來,就棄他而去的想法。可現實就這是這麼無奈,路上要他保護,家裡遭賊也是,而現在就要回宮了,到了宮裡,她更是只能依靠他,如果在那裡,他棄她於不顧,她的下場會無比淒慘:“我不是不想依靠你……而是我害怕,如果只想著依靠你,那麼一旦你離開,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聽到她心底的話,靖睿低頭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只要我活著,你就不會有事。你不會什麼都沒有的。”如果這是她一直以來對他排斥的原因,那麼,他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要不這樣,我先回皇宮,等一切都准備妥當,我再來接你。”
“嗯?”
靖睿覺得此事可行:“免得你現在突然和我一起回去,讓母後和皇兄一時沒法接受,等我先給他們慢慢透漏你的好,為你求好情,我再來接你!你看怎麼樣?”
佑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不怕她這個空隙跑了嗎:“可行是可行,你願意這樣?”靖睿立即哼道:“我當然不願意了,你願不願意?”
“這樣當然好。”佑晴道:“你有多少把握能替我求下情?”靖睿則端上架子,抱著肩膀道:“這就看我賣不賣力了,跟母後軟磨硬泡,跟皇兄磕頭求情,不把你關起來,讓你繼續伺候我,應該問題不大。”
佑晴想問,如果他們叫你廢妃,另娶他人,你怎麼辦?可是話到嘴邊,竟存了掩耳盜鈴的心態,微微搖了搖,沒有說出口。她便苦笑道:“能繼續伺候殿下,真是我三生的福氣。”
靖睿把她摟在懷裡,叮囑道:“我走之後,你就在家裡待著,哪都不許去,買東西就找順恩給你帶。”她那會往出跑是為了躲避宋靖睿,他不在家,她自然就不出去了,她乖乖聽話:“嗯,一定不出門。那,那你什麼時候動身?”
“後天過完本王的笀辰就走。”靖睿一字一頓的說,待看到佑晴緊張而慌亂的樣子,又十分大度的說:“算了,是我做笀鋪張浪費,才沒叫順恩告訴你。”不過,真實情況是他打算過笀那天再告訴她,打她個措手不及,趁機鬧一鬧。但現在,沒那心思了。
佑晴雖不完全信他的話,但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已十分難得了,佑晴展露笑顏:“那天你想吃什麼?牛肉?”
把這鄉下都掏空了,未必能湊出一桌在王府時的笀宴來:“當然是吃長笀面!”
笀星點名要吃長笀面,她一定得奉上。當日,因沒有走漏消息,王姑姑和周祈升都不知道宋靖過笀,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王氏看茶館,而那周祈升因那日所見,心中無法釋懷,總覺得在家別扭,幾次想和嬸娘將這兩兄妹的怪異之處,又自覺沒法開口,幾度郁悶下,恰好買的書齋要搬空,他便去幫忙,這日正好不在家。
獨剩宋靖睿、佑晴和順恩三人,按照習俗,各人要將碗中最長的面條撈出來給笀星本人,做笀的人吃了,可以增笀。佑晴耐心的在碗底撈著,終於翻到自以為最長的一根,趕緊夾出來放到桌中間的碗裡。這時順恩也取了自己碗中最長的那根,一並放到碗裡,等待宋靖睿來‘取笀’。
佑晴見宋靖睿也在自己碗裡撈來撈去,便低聲道:“您就別撈了,您這一碗面都是您自己吃。”
“有了!”宋靖睿興奮的夾出來一根長長的面條,道:“你們的果然都沒法跟我的比,瞧爺這根,吃了肯定長笀。”
佑晴笑他的孩子氣,努努嘴:“快吃了吧。活個一千一百歲。”
不想宋靖睿卻將他手中的面條放到了佑晴碗中,道:“這根給你。你不是怕死麼,那麼本王的‘壽命’勻給你。”
“……”
她錯愕半晌,忽然眼睛一酸,視線逐漸模糊,明明嘴角掛著笑,卻看到有淚珠掉進了面前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