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二叔!!”
他才剛剛坐下,門便被一下推開,人沒進來,聲音便沖向黑龍王。
“你去哪里了?!”
黑龍王正用慢火細煎藥汁,也沒抬頭,便應道:“采藥去了。”
聽他答得爽利,敖殷反而沒發火的立場,心裏氣惱,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嘀嘀咕咕地說:“去哪也不說一聲,害我以為你又是不辭而別了……”不由得想 起千年前東海龍宮中黑龍王不辭而別的一幕,以及那時錐心刺痛的悔恨,由至兩千年的離別。敖殷不覺有些怨憤地盯著黑龍王樸實的側臉。
想來自己也是奇怪,明明是喜歡漂亮的物事,卻偏偏相中了這個又醜又黑的男人……
正是想著,面前忽然出現了一碗黑色的藥汁。
“赫!!”敖殷嚇了一跳,見黑龍王遞過來的茶碗裏面滿滿一杯的黑糨糊,味道聞著就不好,更別說喝下去了,“這、這是什麽?”他貴為龍神,平日裏喝的是甜漿花蜜,哪里嘗過苦澀之物,眼前這一碗對他來說無異於毒藥一般。
黑龍王見他神色就知他想推諉,便道:“這是祖洲的養神芝,有益生養元之效,對你的傷大有裨益,快些喝了。”
敖殷聞言微是一愕,圓杏的眼睛隨即眯得跟彎月一般。
“莫非二叔此番離開是為了我去祖洲採摘仙草?”
黑龍王被他這麽一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隨便點了點頭,其意不言而喻。
敖殷心裏更溢滿了甜絲絲的滋味。其實鄱陽湖內多是各地龍王天上仙家送來的仙丹靈藥,比起不過是凡間仙島上的不死草藥,自然要好上百倍。但眼前這碗黑糨 糊,卻是黑龍王長途跋涉,特地趕赴東海採集,又親手煎制的靈藥,這一份心意,卻比有九天之上最具靈效的九天紫蕊更有療效。
“藥涼了。”
“哦!”
敖殷低下頭,抿了一口。
好苦!!……誰說心情能夠調味,苦也能似蜜甜?騙人的……
這藥當真苦死了,澀得連舌頭都麻掉了,好想吐……
看著青年英俊的臉龐孩子氣地皺成一團,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是青了又紫,黑龍王不禁心生憐惜:“真的那麽苦嗎?”
他這一問可像捅了馬蜂窩了,敖殷頓時皺起好看的眉毛,汪汪的杏眼滿是委屈。
“當然苦!”
“呃,要不往裏面兌點玉蜂蜜?”
“這季節也沒有好蜂蜜,而且就算加進去也不可能完全蓋過這味道。”
黑龍王為難了,他還真沒想過苦是不苦的問題,只道這藥喝了便有益處,卻不想敖殷會覺得苦澀難喝,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
敖殷詭秘一笑,接過茶碗,湊過去黑龍王身旁,將碗送到他嘴邊:“你喝喝看,是不是很苦?”
黑龍王果然低頭吸了一丁點,雖說味道苦澀,但還不至於難以忍受才是,不覺奇了:“也不是很苦吧?……”
“不會吧?!是不是沒嘗清楚?”他又把杯子送過去,黑龍王又低頭,這回大大地吸下一口,突然敖殷大叫道:“慢著!!二叔你別都喝了啊,不是給我熬的藥嗎?”
黑龍王可愣住了,鼓了一腮幫子,含了一口的藥汁咽不得吐不得。
敖殷不等他想出辦法,立即撲過去一把捧住他的臉:“我來!”不由分說將嘴唇印了上去,兩方貼合的唇間,敖殷靈巧的舌頭撬開了防備不及的厚實嘴唇鑽了進去,黑龍王的嘴裏滿是苦澀的藥汁,可敖殷已不在意,慢慢地吮吸過來咽入腹中。
他是海龍一族,戲水的本領本就高強,如今他卻像品嘗美味般細細逗引,哺過被黑龍王溫過的藥汁。
黑龍王是完全愣住了,任由他予取予求,完全不知該如何處置幾乎跨騎在他身上的青年。
末了,敖殷將藥汁吮了個乾淨,稍稍抬頭離開,見黑龍王微啟的厚實唇角淌落一滴殘留的混合了唾液變得淺淡的藥滴,竟複又低頭探出舌頭舔去,然後嘬嘬嘴,道:“這可是二叔千辛萬苦為侄兒帶熬制的靈藥,一滴都不能浪費了!”
黑龍王回過神來,瞪大了牛大的眼珠子:“敖殷,你這、你這……”
敖殷一派坦然,不見半點違和,反倒像是他太過大驚小怪了似的。
“難道這不是喂藥的方法嗎?以前母後也都是這般喂我吃藥的。”
“可你現在已經不是小龍了!”
敖殷挑眉,理直氣壯地說:“可這藥被這般溫過後,苦味都變淡了!”
“但是……”
將藥碗捧到黑龍王嘴邊,敖殷笑得天真純潔:“有勞二叔!”
要不是膚色過於碳黑,只怕此刻黑龍王的臉色便要赤紅勝火了……
“敖殷!!”
得了便宜不敢再賣乖的敖殷懾於黑龍王威壓,只好從他身上爬下來,坐回自己位子上,乖乖地自己捧著藥汁咕咚咕咚一氣喝下。
黑龍王吃了教訓,也不再去看他可憐兮兮的臉,只顧收去藥碗。
這仙靈藥草果然神奇,敖殷服過後只覺通體舒暢,之前所有的虛弱疲憊一掃而空,前所未有地神清氣爽。
敖殷從旁偷瞄著黑龍王的臉色,見他並不生氣,這才放下心來,畢竟适才舉動過於冒險,幸好他只當自己是孩子撒嬌的行為並不予計較,可轉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這等親密行為,本也只有情人之間才可做到,黑龍王卻仍舊無動於衷,怎不叫他氣得跳腳?
可偏又不敢直接挑明。
畢竟他們雖無血緣關係,但仍是有叔侄輩分,他可以不計較,但黑龍王呢?
他不敢冒險,怕他又像千年之前那般不高而別,一去不回……
“二叔……”
黑龍王回頭看他,愕然看到青年眼中莫名悲滄的眼神,仿佛世上唯剩他一人,寫滿了被遺棄的寂寞。
“怎麽了?”黑龍王又怎捨得他一直疼愛的孩子露出這般無助的臉龐,過去坐在他身邊,發現如今的敖殷已經長得相當高了,已不是手臂一攬就可以將人納入懷中的大小,寬厚的肩膀已能擎天。
但為什麽,已經擁有尊貴仙位,又有如花美眷的青年,何以看上去仍不快樂?
黑龍王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在白仁岩上,不過是泡在淺溪之中已覺滿足,也可以坐在山頭上俯瞰百姓在山下耕地放牧,安居樂業的景象,便能樂上半天。所以敖殷到底在煩惱些什麽,他也確實摸不著頭腦。
“不,沒什麽。”敖殷斂去異樣的神色,心中自諷不已,自己已是一方龍神,在江河湖泊,便至四海之中,他是一位掌管四水流域,擁有降妖伏魔的神通的神龍。卻不知為何,在黑龍王面前,他總是輕而易舉地洩漏潛藏極深的情緒,變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眼前的青年又帶上了那副拒人千里的面具,黑龍王不禁皺起濃眉。
“敖殷,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不可說得的嗎?”
敖殷苦澀一笑,搖搖頭,卻不回答,也不知是說沒有說不得的,還是沒有什麽可說……
良久,他才抬起頭,看向黑龍王:“二叔,我也不求你長留鄱陽,只是,你走的時候,還有想去哪里,一定要告訴我一聲,好嗎?”
黑龍王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要求,尚未及應下,便又聞他道:“也不要因為任何人說的任何話,對我產生任何懷疑。請你相信我,若是容許,我寧願用這四瀆龍神之位,換回兩千年前父王壽宴上我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黑龍王良久不能作聲,他開始慢慢明白到,兩千年前的那一場逆天大戰,受創的並不止於參戰的神妖,以及凡間無辜的百姓,或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傷害了這條執扭高傲的小白龍,讓這個看上去自在高傲的青年留下了至今無可釋懷的遺憾。
“笨蛋。”黑龍王伸過手去,將青年撈過來,用力箍在懷中。
那力量像要壓碎他每一根骨頭般,然而敖殷卻覺得異常地安穩,一聲不知是痛是歎地呼喚:“二叔……”
“如今天地間,無論神妖早對我視若敝屣,哪有像你這樣的笨蛋還扒著不放的?”
“那是他們不知道二叔的好……如此才好,便沒人跟我搶了!”
孩子氣地嘟囔引來低沈的笑聲。
“敖殷,”黑龍王的聲音,變得嚴肅沈穩,“無論他日有何變故,我黑虯必不負你。”
敖殷想不到他竟然下此重諾,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腦海中,那句深沈的諾言一遍一遍地淌過,在不知不覺間,悄然地抹去了這兩千年來在心底深深烙印的寂寞痕跡。
尾聲
“夫君,你在嗎?”
房外傳來龍妃嬌弱的輕喚。
聞龍妃來尋,黑龍王便鬆開了臂膀,放開敖殷,輕笑著與敖殷道:“瞧你,必定是跑出來也不招呼一聲,把小侄媳給嚇到了!”
敖殷也不說話,只是沈著臉站在原地,看著黑龍王打開房門。
門外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垂著頭,本來便身材嬌小在黑龍王面前這個一站,整個就像大山陰影下覆住的一朵可憐小花。聲音也是小得得支起耳朵才能聽見:“打擾二叔了……請問我夫君在這嗎?”
黑龍王大大咧咧地一笑:“在!敖殷!”
敖殷從他身後走出來,臉上完全是被打擾的不悅:“有事嗎?”
善兒龍妃道:“父王說夫君難得來這一趟,便打算廣邀五湖龍族,到太湖一聚……所以想請夫君多留幾日,不知夫君應否?”
敖殷皺眉,心知太湖龍王不過打算在五湖水族面前炫耀自己有個四瀆龍王的女婿,本在之前聽太湖龍王誹腹黑龍王時,他已心有不喜,如今聽她這一說,更是不願久留。
“不必了。你且回去告訴你父王,我尚有其他行程,不便在太湖逗留過長。”
善兒龍妃吃驚,忙抬起頭問:“夫君要走了嗎?”
“你還想留在這裏嗎?”
敖殷眼中銳光刺得龍妃嚇了一跳,慌亂地垂眉低頭:“不、不是……只是多年不曾與父王母後相聚,便想……想多留些時日……”
雖說是侄兒的家務事,可黑龍王那副熱心腸見不得敖殷這般欺負弱小的態度,便一掌拍在敖殷肩上,大聲道:“多好的小侄媳!難得她想盡些孝心,你身為夫婿也不成全,這可怎麽也說不過去!”
善兒龍妃聞言臉頰飛粉,側目輕輕看了敖殷一眼,見他臉色不變,才小聲地附和:“善兒多謝二叔成全。”
黑龍王開了口,敖殷怎不願意也得點頭:“既是二叔開口,那便再多留五日吧。”
龍妃一聽便露出喜容:“多謝夫君,我馬上回去告訴父王!”
看著那嬌小的身影欣喜地離去,黑龍王忍不住道:“敖殷,你是怎麽了?該不會是瞅著小侄媳嬌憨柔弱,便老是欺負她吧?”越想便越覺可能,他可知道這小侄子 的脾性,以前在東海龍宮他可沒少吃過苦頭,欺負人的手段全是表面看不出來的高招,偏偏那個小侄媳看上去嬌小柔弱,一副吃虧也不敢說出來的模樣,平日在鄱陽 湖底,可指不定被敖殷怎麽個捉弄法了!
敖殷回過頭來,瞪了龍王片刻之久,四瀆龍神心思如何縝密,豈會不知黑龍王如今想法。
欲語還休,末了,弱不可聞地歎了一聲:“像二叔這般沒心眼,往後還指不定被誰騙了……”
“你在嘀咕些什麽?”黑龍王看他古古怪怪地,便開口問來,敖殷展顏一笑,抬聲道:“侄兒是說,既然二叔答應了善兒,便是說也願與我一同留下了對嗎?”
“咦?”
敖殷可不管他,自個說道:“如此甚好,能與二叔多聚些時日,正是敖殷所想!”邊說著邊走出門去,眼角瞥到黑龍王無法反駁愣在原處的模樣,偷偷竊笑。
呵呵,我的黑虯二叔,有些事,不給弄清楚了,可別想遊出我這四瀆水域!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