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１．

門鈴聲響起時，小涼正在阿晉的臂彎裡睡得香甜。整夜都在看著他發呆的阿晉，聽見聲音後悄悄地抽開了手，走去了玄關前。

開了一樓的門，等了一下子之後，出現在阿晉眼前的是個穿著學生服、長髮披肩的少女。

「雪緣姑娘，沒想到妳來得這麼早。」

「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嗎？」

雪緣用那張素淨的臉擺出了歉然的神情，阿晉搖了搖頭。

「不會。但妳可能得等一下了，先進去坐吧。」

他笑著讓開路、讓她能走進來，這個女學生正是昨天阿晉和小涼提到的那人。

她先向他微微欠身，才拎著書包走進門內。阿晉從她後頭關上了門，回過頭來，正好看見雪緣踏進無人的客廳。客廳裡擺著簡單的沙發、矮桌、和從沒被打開過的電視。

這種時候紅劣都會自動消失，而關於紅劣的存在，阿晉也沒有必要告訴雪緣。

「我先幫妳弄點喝的吧。妳要見的那個人還沒睡醒，所以……」

「我醒了。」

阿晉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小涼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站在走廊上，穿著睡衣，只在外頭裹了一件外套。

「你醒啦？那你先和這位姑娘認識一下吧，我去倒東西給你們喝。」

雪緣一看到他就呆住了，但她的呆愣並沒有持續很久。幾秒鐘後，她向他點了點頭，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好，我叫雪緣。」

「嗯。」

小涼往客廳走，直接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既沒有告訴她名字、也沒有要讓她坐下的意思。雪緣站在一旁，不禁有些尷尬。

她忍不住偷瞄小涼暴露在外的小腿。他的睡褲只到膝蓋的長度，下頭的皮膚上有許多不自然的痕跡。

肉色與黑色的長型疤痕一條條地爬滿了他的小腿，雪緣來不及細看，就因為小涼把注意力轉了過來，而趕緊收回了目光。

「那個，我是看到路上的單子，才找到這裡來的。」

她有些緊張，也因為那些痕跡的影響，變得不太自在。雖然她沒有看過真正受過鞭打的人，但她直覺地認為，小涼腿上的是一道道鞭傷。

她覺得有些慌張，為自己一個人跑來的莽撞行為感到懊惱。就在這時候，小涼湊了過來，盯著她的書包看。

「好破。」

雪緣的書包有好幾個裂開來的口子，從外頭就能看見裡面裝的東西。

「這是……」

雪緣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她的書包。就在她手足無措、想逃走的時候，阿晉拿著兩個玻璃杯走到了客廳。

「牛奶可以嗎？雪緣姑娘。」

雪緣僵硬地點頭，阿晉便將其中一個杯子遞給她。另外一個玻璃杯中裝的也是牛奶，只是在剛剛的時間中，阿晉已經把那杯加熱過了。

他把微溫的牛奶放在小涼面前，小涼瞥了他一眼，沒有去碰桌上的那杯牛奶。

「吃餅乾好嗎？雪緣姑娘，請坐吧。」

阿晉又去廚房拿了一包餅乾過來，拆開後擺上客廳的桌子。小涼和雪緣分別坐在沙發的兩側，雪緣直著身體、雙手放在膝上，顯然相當緊張。

「請放輕鬆吧，雪緣姑娘。有什麼想先告知我們的嗎？還是要直接開始也可以。」

面對阿晉的視線，雪緣低下頭，遲疑了片刻。

「對不起，我覺得我好像沒搞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就跑過來了，我看我還是……」

「沒有關係的。妳就當作妳是來交易的、或是來說故事的就行了。」

在雪緣和阿晉對話時，小涼一直在觀察她的書包。直到此刻，他才抬起頭來，注視著雪緣。

「我叫風涼，可以叫我小涼。就像單子上寫的那樣，我只需要妳把妳的故事告訴我，我可以幫妳實現願望。」

雪緣看向他，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那張單子目前正放在她的書包裡，仔細想想，她竟然相信了這麼荒謬的東西、還跑了過來，真是傻啊。

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些，雪緣立刻意識到她的愚蠢。她緩緩地站起身，把阿晉給她的牛奶放到桌上。

「我想我還是先告辭好了，抱歉。」

她嚥了嚥口水，努力不讓心裡的慌亂顯露在外。拿起書包後，她慢慢地退到玄關，期間內阿晉和小涼都只是看著她，什麼也沒說。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雪緣的手搭上門把，門順利地打開了，她像是鬆了一口氣。

「雪緣姑娘，一個人來會覺得不安的話，妳可以找別人陪妳過來。我們貼的單子可能看起來很奇怪，不過妳願意來，就代表妳也有一部分是相信的吧？」

阿晉笑笑的聲音隱沒在門後，雪緣僵在門前數秒，才能轉身離開。
２．

「又被當成奇怪的地方了吧。」

早晨的陽光灑進客廳裡，小涼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啃著餅乾。阿晉收拾了雪緣那杯牛奶，也坐到了他身旁。

「至少那女孩子來過了。要是完全不相信的人，根本不會過來吧？」

小涼把餅乾推進嘴裡，咬碎、吞嚥，隨後伸手拿了另一片餅乾。

「她還會再回來。她的書包……」

小涼講到這裡就停止了，他知道阿晉也有注意到。

雪緣的書包整個破破爛爛的，裂開的口子又相當平整。除了被人惡意割開，小涼還真想不出有什麼意外能造成那樣的痕跡。

「那書包很可疑呀。」

「嗯。而且，今天不是假日吧？」

小涼把餅乾吞下去，轉頭向阿晉確認。

「對，是禮拜二。」

「那麼，八點多她沒在學校、而是跑來了這裡，這很奇怪吧？看上去那麼乖的女孩子。」

阿晉用手指替他捏開嘴角的餅乾屑，瞇起了眼睛。

「是啊。看來我們又能收獲一個故事了。」

阿晉需要他們故事中的情感，用以修補他被剝去的力量。

「倒是你，什麼時候要把你的故事給我呢？」

小涼沒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去拿了桌上的牛奶。放到他手上，對著他搖頭。

「我不要喝。我要回去睡覺了。」

他自動忽略了阿晉的問題，站起身來走向房間。在同時紅劣現身在後陽台，進到了屋內。

「魔言君，您又被拒絕啦？」

「沒有，是被無視了。」

阿晉放下杯子，笑著糾正後，從口袋裡慢吞吞地掏出菸，直接就在客廳裡點燃。

「給我一支吧。」

她朝他伸手，阿晉卻把菸盒收回了口袋。

「小涼不喜歡菸味。」

紅劣聽了，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您這不就在抽了，多我一個有什麼差別嗎？」

「哦，小涼會忍耐我，不代表他要忍耐妳呀。」

他把煙往她臉上吐，笑了笑。紅劣揮開了煙霧，一臉嫌惡。

「我真不理解那小鬼怎麼能忍受您，魔言君。」

「忍受？他不是很幸福地被愛著嗎？」

紅劣懶得再多說，走到沙發上便坐了下來，但又立刻站起。

「這是什麼？」

只見她從沙發上，拿起了一本手掌大小的小筆記本。

３．

紅劣翻起了筆記本，邊翻邊挑起了眉。

「寫了什麼？」

阿晉吐著菸靠過去，紅劣瞥了他一眼，把筆記本舉高，向他伸出一隻手。

「先給我支菸。」

「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阿晉唸了一句，笑著掏出菸盒，整包交給她。紅劣接過了菸，隨便地把筆記本放到他手上。

「只是些沒用的東西而已，不是日記。」

阿晉把本子翻了開來，裡頭是一張張的素描畫。本子上一頁一頁，畫著的是一個笑容乾淨的男生。有側面、正面、背影多種不同的角度，但看得出來畫的都是同一人。

「不是什麼日記，但也多少看得出來一些資訊吧。」

「哼，只是人類之間無聊的感情罷了。」

紅劣點起了菸，坐到了沙發上去。阿晉又再隨手翻了幾頁，闔上本子。

「但這些人類的感情，就是我要用以修補力量的材料呀。」

他把筆記本放到了桌上，熄了剩下短短一截的菸。些許的菸灰掉落在地板，被阿晉踩住。

「其實力量修復得快或慢都無所謂。天上派人下來的人，我不至於應付不了。主要還是那孩子……他最近的表現實在令人煩躁。」

紅劣拿開了菸，看向他。阿晉難得地收斂了笑容，凝視著桌面上的筆記本，望得出神。

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就突然愣了，忽地就想起了一些深埋在心底的事。那些在筆記本上的畫所透露出的思慕，那樣單純、美好，在小涼身上卻不是這樣。

阿晉平時不會讓自己多想，但一想起了，就不得不想。他應是希望那孩子多愛自己一點的，不要那樣對殘虐他的人，露出渴望的表情。

「那個蠢貨。」

他按了按額頭，低聲咒罵著。甩開無用的思緒後，他走向房間，神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