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懷疑
隨著D區分壓管道的順利復位以及幾個區水聯運的結束,裝置開車的日期日益臨近。這意味著一個工程最激動人心的階段已然降臨。
徐悠忙得幾乎抽不出睡覺的時間,索性拿了幾件換洗衣服搬到了辦公室暫住。還好廠裏給值班人員配備的浴室、食堂都已經投入了使用,不但一日三餐可以在廠裏解決,徐悠還能忙裏偷閒跑去沖個澡。要不然這麼熱的天氣,熬不到半天人就酸了。
這個時間,正常班的工人都已經下班離廠了,著裝檢查什麼的也就沒有白天那麼嚴格。徐悠把換下來的工作服扔進值班室的洗衣機裏攪著,自己則穿著從家裏帶來的米色襯衫溜溜達達地回到了主控室。他的頭髮還沒幹,細碎的水珠掛在鬢角的發梢上搖搖欲墜。這一忙得腳不點地,頭髮一直沒剪過,不知不覺間偏硬的發絲已經從額角垂落到了耳邊,看上去倒顯出了幾分少見的柔順的味道。
林成虎正靠在窗邊的辦公桌上跟幾個區的技術員商定開車之後的保運人員名單,一抬頭看見他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就進來了,不由笑了起來,“就算是夜班時間,你這麼一身打扮也太逍遙了吧。我瞧瞧,這襯衣可不便宜啊。”
徐悠不怎麼在意地撥拉撥拉頭髮,“陳樹呢?”
“我看他也累得一臉菜色就自作主張把他趕回市區了,說了有事讓你給他打電話。”林成虎說著沖著門口的小桌努了努嘴,“這勤快孩子已經把宵夜都買回來了。”
徐悠倒不覺得餓,“你們吃吧。E區的聯校記錄在誰手裏?拿過來我看看。”
E區技術員把一摞子聯校記錄抱出來放在操作臺上,就跟著其他人跑去分宵夜了。徐悠從塑膠袋裏摸了一罐拿鐵,窩在電腦椅裏開始看記錄。他這邊椅子還沒坐熱,身後主控室的大門又被人推開,一把清亮的嗓音高聲說道:“老林,今晚值班的人都在這裏了嗎?”
是個陌生的聲音。
徐悠下意識地回了下頭,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正朝著林成虎走過來。燈光下看去,這人膚色偏白,一張英俊的臉孔輪廓分明,尤其他的眼睛竟然是翡翠般深邃迷人的綠色。
徐悠皺了皺眉。
這人他見過。前天中午他從現場回來,還沒進主控室就聽見有人在訓話。略略帶點兒外國腔的生硬的聲音,幾乎把整個主控室裏的技術人員都訓了個遍。徐悠站在門口一探頭就看見了這個趾高氣揚的混血青年。後來聽人說這人叫莊少然,也是莊氏的一名董事。徐悠當時就想:莊少東正忙著的生意,莊家其他的人居然也能插一腳進來,可見家主的位子坐的也不是那麼穩當啊。
比起莊少東,徐悠對這一個莊少爺更加沒有好感。莊少東至少還知道帶著好吃好喝的過來慰問一下值班的工作人員。這一位就只知道端著架子教訓人。不過今天看起來,這位大少爺倒是比上一次的亮相和氣了許多。
林成虎也對莊家的董事們頭疼得很,自己原本只有劉老闆一個上司,誰知一眨眼竟然多出來這麼多領導,心裏不由得感歎這日子真是沒法混了。
“技術部的人都在這裏,”林成虎強打精神給他做介紹,“施工部的值班人員都在現場。”
莊大少環顧四周,“小張今天不值班?”
林成虎忙說:“他剛去現場了。”
莊大少皺了皺眉,轉頭看見趴在主控臺上看報告的徐悠,伸手指了指他,“你,去一趟現場把小張叫回來,就說在主控室開會。”
徐悠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動。
莊大少跟林成虎說了兩句話,一回頭見徐悠還在那裏坐著,不由得皺了皺眉,“哎,說你呢,去工地一趟,把小張叫回來,就說要開會。”
徐悠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之意,“開什麼會?我怎麼不知道?”
不等莊大少發作,徐悠拍了拍手裏的聯校記錄,沖著旁邊幾個看熱鬧的技術員說:“都吃飽喝足了沒?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都擠在這裏看什麼熱鬧?!”
幾個小技術員頓時作鳥獸散。
徐悠見他們離開,這才轉過臉看著一臉驚詫的莊大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管你們大家族裏那些你踩我我踩你的爛事兒。不過在這裏,現在,技術部的事兒我說了算。”
綠眼睛的青年被他突然迸發的強大氣場驚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徐悠回想起前天看到的那一幕,到底還是沒忍住,將手裏的資料重重拍在操作臺上,“與其有功夫跑到現場來耍威風,還不如先集中精力去搞你們的階級鬥爭。攘外必先安內,聽過這句話沒有?說到底,我們工人所希望的只是按時發工資。至於是給哪個領導跑腿……誰會操那個心?”
綠眼睛望著徐悠,眼裏慢慢流露出一絲饒有興趣的表情來。
徐悠看得心頭越加不爽,“莊少爺要是除了抖威風之外沒別的事,那就請回。等下值班人員還要開碰頭會,恐怕沒有人招待你。”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什麼了,你之前是不是見過一個跟我長得一樣的人?”綠眼睛看著他,好脾氣地解釋說:“前幾天過來的是我的弟弟莊少然,我們是雙胞胎。”
徐悠微微一愣。
莊少卿很和善地沖著他伸出一隻手,“認識一下吧,我是莊少卿。”
“沒什麼認識的必要。”徐悠興致缺缺地瞟了一眼他伸過來的那只手,對於認識他的提議完全提不起興趣,“我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打工而已,莊少何必客氣。”
莊少卿收回手,臉上笑容不減,“你剛才說技術部的事兒都是你管?你是徐工?那你能不能給我一份詳細的開車計畫書?”
“不能。”徐悠很乾脆地拒絕了,“我是技術負責人,哪能把這麼重要的資料隨隨便便就拿給貓三狗四。”
林成虎額上滑下一滴冷汗。
好吧,既然一開始莊少卿那種指手畫腳的做派就已經戳到了徐工的痛點,徐悠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的。時間一長,他也多少摸到幾分這人的脾性。徐悠其實就像個章魚一樣,一旦察覺有危險就會不管不顧地噴射毒汁。一方面他個性如此,另一方面徐悠不是隆盛的職工,一旦保運結束他就會離開,也確實沒有跟莊家的人賠笑臉的必要。
莊少卿流露出有點兒頭疼的表情,“我是莊少卿,也是莊氏的董事,不是什麼馬路邊的貓三狗四。”
徐悠不買賬,“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呃,這個……確實是沒什麼關係。
莊少卿開始後悔來這裏之前功課做得太馬虎,不應該聽莊少然那個脾氣急躁的傢伙說的話,什麼林成虎上班時間摸魚,滿裝置找不到人;什麼小技術員們群龍無首,像一窩沒頭的蒼蠅;什麼莊少東其實不管事兒,每天只是瞎混日子……
莊少然怎麼就運氣那麼好,沒撞上這個伶牙俐齒的徐工呢?
“徐工,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莊少卿不死心地想再試一試,如果他連一個技術負責人都拿不下來,那在董事會裏就更壓不住莊少東了,“我們和莊少東是堂兄弟,也都是公司的董事會成員,對於隆盛這邊的進度……”
徐悠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沒有耐心聽下去了,“你們莊家的事我沒興趣聽。就算同在董事會,分工也會有所不同吧。難道除了隆盛,你們莊家沒有其他的生意了?”
莊少卿被這話噎了一下。
徐悠斜了他一眼,眼底壓著一點兒不屑。他記得莊家生意的重頭是家用電器和珠寶,隆盛不過是拓展新領域的一次嘗試,這一對假洋鬼子肯拋開最重要的利潤,針對莊少東搞小動作,無非是奔著“家主”這個稱呼去的。
看來,挑軟柿子捏是連洋鬼子也知道的常識啊。
徐悠搖搖頭,打心眼裏十分地看不上這人的人:專挑軟柿子捏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轉念想到那個被人捏在手心裏的軟柿子,徐悠心裏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來。莊少東啊莊少東,你說你當初煞費苦心地搶這麼個燙手山芋幹什麼呢?捧又捧不住,扔又捨不得,還把家裏從上到下的成員都得罪了個遍。看他背著家裏偷偷摸摸在外面發展自己事業的勁頭,也沒怎麼把莊家的產業看在眼裏啊……
他這通忙活到底是圖什麼?!
徐悠心裏忽然就有些懷疑起來:是啊,莊少東當初跟莊仕傑掙來搶去的……到底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