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黎明破曉
那一顆子彈迎面而來的時候,身經百戰的組長和司徒竟然都無法動彈。只是彼此相隔一釐米的手,不自覺的緊緊相牽。
子彈從兩個人之間精準地呼嘯而過,當組長終於意識到什麼轉過頭的時候,站在他們身後手執匕首的敵人已經倒地——
他來的悄無聲息,手中的匕首卻是最鋒利的武器,看得出來是經過特殊訓練,專門進行近身搏鬥的。
組長猛地扭轉了頭,面向這個早已沒有任何感情反饋的女人,脫口而出:“沐沐!你還能認出我們!”
沐沐面無表情的低下了槍,冷冷地說:“我只是記得。”
就像電腦被輸入了數據一樣,並沒有情感,只是機械的在服從命令,而這命令的下達者,就是記憶。
多少同甘共苦多少悲歡離合,絲絲入扣,連紋理都最清晰不過,最後都變成了機體反應。
這個能殺,這個不能殺。
如此而已。
該不該殺,已經不能判斷。
沐沐那本來就有些天然呆的樣子,此刻鍍上了一層淡漠,讓組長心疼。
多懷念最開始遇見的那個小女孩,在天台上,對著她的槍口,噼哩啪啦地開始背誦,那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讓人很有揉搓的衝動。
“紫金石在哪裡?”
司徒猛地問,組長這才回過神,“還在?”
“在。”沐沐依舊是每個語氣,“我記得密碼。”
沐沐不做聲地走向兩人,看了看他們緊緊扣在一起的手,就像一個系統遇到軟件衝突一般,直愣愣地反應了很長時間。
“要保護的,司徒,組長,老槍,先知,嵐——”沐沐機械地抱著名字,然後到了最後,緊緊皺著眉頭,說:
“還有我愛的,天才。”
雖說發出了一個字正腔圓的“愛”,語氣卻是冰冷僵直的。
“愛和保護,是一樣的?”
沐沐問出口,司徒和組織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彷彿並不期待答案,沐沐忽而轉身到了保險門前,輸入密碼,大門洞開,紫金石就在眼前。
司徒迅速蹲下,打開隔離輻射的背包,組長戴上隔離面具,用設備探測了一下室內的火藥濃度和各項指標,然後舉起大拇指,迅速地將紫金石搬運出來。
就為了這些紫色的石頭,他們付出了多少,已無從計算。
“迅速撤離。”
組長下達了命令,沐沐眨了眨眼睛,“天才還在。”
“他在哪裡?!”
“他還在睡。”
一直昏睡四十八小時,天才,你是最幸福的那個,還是最不幸的那個?當你醒來,看見戰友已經一個又一個地離開,而沐沐,已經連愛和保護,都分不清楚。
“司徒,你帶著沐沐和紫金石先走,我去營救天才。”組長斬釘截鐵,司徒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轉身就跟沐沐說:
我們走。
此刻的沐沐,連一絲擔心都不能再有,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可司徒有,不僅有,還滿滿的一心。可是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她,相信這是眼下最適當的安排。
“我們還需要天才來配置解毒劑,還有你,你還要來試藥呢。”司徒走出去的剎那,頭也不回地說:“我們一個都不能少,真的,一個都不能再少了。”
迎風而出,沐沐有些迷惑。
“你哭了。”
沐沐看著那行她不明白的液體迎風而飛,而走在前面的男人只是拽著她的手朝著南口大門前進。沐沐舉著手槍被一路拖拽著,不明白前面的男人為何一直不敢回頭。
“老槍和先知在哪裡?”
沐沐好半天只問出這麼一句。
“他們……先行一步。”
“到了哪裡?”
“這一會兒,大概已經回到上帝身邊了。”司徒努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滿溢的熱淚卻模糊了視線,正是此刻,一刻子彈猛地擊中了他的腹部,彎腰下身的一刻,他用力按低了沐沐的身子,兩個人滾到掩體後,而前方,五六個黑影把守著,一陣叫囂的槍響。
“離出口西北向,預計一千五百米,外勤,外勤,尋求支援,群求支援——”
司徒發號施令,但他卻再清楚不過,在這場異常殘酷的爭鬥中,還有人能來支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距離和老槍、先知失去聯繫已經十分鐘,如果估計得不錯,外勤人員已經損失殆盡,敵人已經開始圍剿,而面前出現的這一批人,想必還會叫來更多的人支援,如果拖延等待,只是自取滅亡。
“沐沐,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分辨我和你的關係,但是我是你的上司,現在我命令你,在我衝出去之後,你就躲在這裡,伺機行動,聽見了麼?”
如果是以前那個女孩,她會死死地抱住他不放,而現在的她,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司徒嘆了口氣,在這樣的關頭,沒有感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起碼,當他捨生取義的時候,她不會流淚。
而不流淚,是一件多奢侈的事兒。
“屍體怎麼處理?”
沐沐考慮了很久,就這樣問了一句,司徒噗嗤笑了,抓了一把頭,“帶我回家。”
墮天使的人在南門阻擊到目標人物後,本是以為以他們區區二人之力斷不不敢直接火拼,於是也靜待其變等待大部隊支援,沒有想到,這一邊通話器還沒關閉,突然從掩體後面竄出一個人來,左手的機關槍一頓掃射,淡定地邁著步子朝他們走來。
那表情,視死如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司徒大叫著掃射,感覺到腹部那疼痛伴隨著他每一步而加倍,接踵而來的子彈貫穿了他的膝蓋,在跪地的一剎那,他依舊端著槍,眼前只剩下晃來晃去的組長的臉。
她依舊在那五光十色之中繞著那根柱子放情地熱舞,懷中忽明忽暗的槍口顯得很性感。
子彈打光的那個瞬間,司徒將那槍用力地朝敵人甩過去,那身子筆直地挺著,就像一尊雋永的雕像。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件事,讓他相信上帝是存在的,那莫過於接下來這一秒鐘發生的令人瞠目結舌的驚天逆轉:從敵人身後掃射而來槍林彈雨——
一時間,司徒甚至懷疑是自己的意念幻化出的幻覺。
光影交錯中一個女人穿著緊身夜行服而來,身後跟著幾個人,她的身材那樣的曼妙,叫多少男人流口水,可是偏偏的,她只喜歡女人。
Honey走到司徒面前,居高臨下。
“我聽見你的請求支援了。”
司徒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他知道他的表情真的很難看。
一顆頭重重地靠在Honey腿上,疲憊地睜不開眼睛。
“喂,別死啊,你要是死了,這次外勤費算誰的?”Honey依舊底氣十足。
“你趕緊走,他們已經叫人來支援了。”
Honey的笑聲很悠揚,“沒錯,不就是我了。”
司徒微微笑。
“一日人渣,終身人渣。”
說罷,暈死過去,Honey擺擺手,“飛機停在哪邊?配備急救了吧?”
Honey帶人走後,沐沐才從掩體後出來,盯著地面上那些血債發呆,而她背著的紫金石,還真是不輕。
“說好帶你回家,你人都不見了。”
沐沐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自己朝南門走去,這一路上再無狙擊,到達南門的時候,見到淚流滿面無語凝咽的嵐,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木然地走過,將紫金石往她的車上一放。
“任務完成。”
嵐驚恐地看著她,卻又不能耽誤,於是一把拉著她上了車,風馳電掣,朝預先設計好的逃生路線飛馳而去——
風很大,夜很沉,聲音爆破著,砸碎——
沐沐——你這是怎麼了——
……
誰還活著——
……
司徒先生呢?!
……
組長、先知——
……
天才呢!
“他馬上就要醒了。”
沐沐終於回覆了一句,嵐猛地一剎車,一拳揍在她臉上,“你丫什麼時候給我醒過來!”
沐沐跌坐在路上,半天只說:
我還記得,你打我,我不能還手。
嵐發瘋地打開背包,看見那些紫金石,幾乎要一揚手將他們全都扔到懸崖下去!
為了這包石頭,老槍死了,其他人都生死不明,而沐沐變成了這副樣子!
舉起背包的時候,嵐狠狠咬著嘴,血的滋味翻滾在舌尖,最後終於還是慢慢放下。
“那石頭很重。”
“是的,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我們回家了麼?”
“是,我們回家。”
嵐的發動機重新轟鳴,載著一無所感的沐沐,和沉甸甸的希望,揚長而去。
她渾身上下一共有七把槍。
仍舊覺得不夠。
先前交火已經報廢了三把,如今雙手齊開,有些擔心存貨。
這就是組長目前唯一能思考的問題。
開槍,救人,進行一次級別為A+++的外勤任務。
根據沐沐所說,天才仍舊在程風的研究所裡面,而研究所的方向,卻是背離南門,一路朝中心區而去的,一路上不僅火力很猛,而且就算救人之後,脫身也是難上加難。
一句話,有去無回。
組長甚至不知道,身上剩下的這些火力,夠不夠支撐到看天才的最後一面,抬腕一看,這個時候,天才應該已經甦醒了——
實驗大樓方面卻顯然沒有火力交鋒,看來,很可能已經被轉移或者當成屍體處理了……
組長想到這裡又是甩飛了一把槍,大口喘著氣飛撲向新的掩體,身後子彈留下一排緊隨其後的坑——
這場景,真的比她在S特工訓練營的時候接受過的所有實景訓練都要狗血。
每顆子彈都想長了眼睛似的窮追不捨,在她以為要一命嗚呼的時候又擦肩而過。
子彈退膛,重新上膛,彈殼叮咚,一片狼藉,實驗大樓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可是那鐵門緊鎖,目測起碼還有五百米距離。
“娘的。”
組長把自己的下脣都咬出來血。
翻滾著衝出掩體,在這黎明破曉前的黑夜,這條道路上的長明燈卻一盞都沒有開。組長的夜視鏡裡顯示著面前至少有二十多個紅色高溫物體才朝她逼近,而對方顯然也可以通過他們的紅外瞄準鏡清晰地鎖定她——
死定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組長準備將最後這梭子子彈賞給那些紅色移動物體的時候,突然間他們從視野中消失了——
不用上帝來告訴她他們去了哪裡,因為耳邊傳來的洪大的水柱聲暴露了對方的方位。
那些本來用來澆灌用的水管,不知為何都對準了這些荷槍實彈的武裝分子,而那高壓水流讓這些大漢都翻滾在地。
不僅如此,這水流之中,似乎滿溢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組長噤噤鼻子,猛地跳起腳來,慌張的就縮回來往掩體撤退,像只猴子一般爬上了石台。
那水中的化合物,如果她沒有猜錯,就是比汽油還易燃的有機液體,她在特工訓練營的時候,常用來野外點火把,味道柔和,極易起火。
組長聞出了端倪,對方顯然也看出了門道,所以二十多個大漢誰也不敢開火,可是高壓水流又讓他們退無可退,就像看不見的手將他們囚在一個圓圈之中——
組長微笑著短槍,一梭子子彈過去,摩擦的火花讓這破曉前的花園大路騰起一片火海。
火海之中,一輛裝甲車橫衝直撞地開出來,像是一面火紅的旗幟,揚長在這悲壯之中。
到了組長身邊,頂門打開,組長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然後一個火榴彈,毫無意外地朝著裝甲車身後的火群扔去——
轟——
火焰朝著中央區豪邁地燒過去,像一條長龍——
“壯觀。”組長長久地嘆了一聲。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兄弟們還好麼?”裝甲車裡只有一盞小燈,等邊閃爍著天才的微笑。
組長沒有問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兄弟等我們去收屍。”
那一刻,黎明破曉,金紅的暖色,攀爬上血跡斑斑的鐵甲,留下不能名說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