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冥思
「邵先生,您去哪兒了?」兩個保鏢見邵昕棠這麼長時間沒回來,覺得不會勁兒,就出來找,結果廁所也沒有,兩人臉都急白了。看到正從後門進來的邵昕棠,快步跑了過去問道:「邵先生,您去哪兒了?」
「……剛剛以為碰見熟人了,看背影很像就跟出去了,結果不是。」邵昕棠朝他倆笑笑,扯著謊。
兩個保鏢皺了皺眉頭,說「邵先生以後還是不要亂走,或者叫我們陪你也可以,要是遇到歹人怎麼辦?」
邵昕棠聽話的點點頭。實際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現在突然對未來很沒有把握。經過很久的考察和試探,他才在一個經常光顧的古玩交易市場認識一個看上去相對可靠的人,答應給他聯繫辦假身份的人。那人當時拍著胸脯跟邵昕棠保證,結果還是被騙了。邵昕棠覺得心裡很灰暗,也很迷茫。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做什麼是對的,連一個方向都沒有。
跑嗎?跑是一定要跑,可是怎麼跑?跑到哪裡?
邵昕棠覺得自己很孤立無援,內心像是被封閉在一個狹小黑暗的空間裡,怎麼也出不去,找不到方向,憋得就快要窒息了。
晚上回到司令府的時候,於戰南出乎意料的已經在家了。他平時都是很忙,像今天這樣早就回來的情況很少。
「這麼冷的天還往外跑,外面有什麼吸引你的?」
於戰南穿著黑色睡衣走過來,摟著剛剛換了拖鞋的邵昕棠,揉了揉他的頭髮。動作親暱而自然。
「怎麼,心情不好?」於戰南仔細看著邵昕棠,一眼就看出他臉上盡力掩飾的疲憊,問道。
「還好,就是有些累了。」
邵昕棠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容,卻比不笑還要假。看得於戰南眉頭都皺起來了。沉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痛快說出來。」
邵昕棠當然沒說,他總不能把自己要逃跑的事兒說出來吧。其實他並不想讓於戰南看出什麼,可是一直強顏歡笑實在是太難了。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邵昕棠把自己卷在被子裡,蒙著頭就要睡。卻被剛進屋的於戰南一把揪起來。
於戰南坐在床上,把邵昕棠拉起來坐在他對面,兩條粗黑的眉毛糾結在了一起。經過一天晚上,他已經沒什麼好脾氣了,粗著聲音問邵昕棠:「到底他媽什麼事兒,你倒是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給你解決?」
於戰南脾氣不好,粗聲粗氣的。以前邵昕棠最煩的就是他這一副土匪的樣子。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聽到他用這樣蠻橫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邵昕棠突然心中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微酸的,帶著一些感激,或許還有一絲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從來沒有過的感動。
在他最困難,最迷茫的時候,竭力想幫他,想抹去他臉上愁容的人然是這個一直霸道的強迫著他的男人。現在,這世界上最在意他情緒的人好像也是這個一直罔顧他感情的男人。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的感受。
「你他媽到底說不說,想難受死我嗎?你不說我現在就叫跟著的人問問,你今天他媽到底遇到什麼了。」於戰南怒了,說著作勢就要下床。
「沒什麼,真的!」邵昕棠趕緊扯住他,憋了半天才扯出個謊話來,他吭吭唧唧過了半天才說出來,扭捏掙扎的樣子倒不像是在說假話,他說:「我有點兒想家了……」
這話雖然是編出來的謊話,但是能脫口而出想到這個藉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好像家這個地方,本來就藏在他內心最隱秘的地方,等到經歷了這麼多苦楚,這麼多委屈,以為這個天下都無所依時,邵昕棠首先想到的,其實是那個被他拋棄了很多年的家……
當年父母把對戲劇的希望都寄託在了他的身上,邵昕棠是家裡的么兒,乖巧懂事,長得又比女孩兒都水靈,父母長輩們都疼他疼到了骨子裡,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他面前,雖然有時候練功夫的時候很累也很苦,但當成長了,當經歷了愛情、背叛、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後,邵昕棠每次回想起那段時光,都像是眯起眼睛看萬花筒,美好而模糊,幸福得他想哭……
他不知道年邁的父母現在過得怎麼,不知道當聽到他這個已經傷透他們心的么兒的死訊時會不會再一次為了他痛心……這些他都不敢想,一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父母滿頭白髮的哭倒在他的墓前,他就全身上下每一塊兒皮肉筋骨都像被刀割般的疼。那是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也是被他年少無知的時候狠狠傷過的人……
說什麼後悔已經遲了,邵昕棠只能在每次內心煎熬愧疚的時候,虔誠的在心裡為他們祈禱……
「萬能的神啊,請讓我那對世界上最慈悲的父母平安喜樂,不要再為他們不孝的么兒掛懷……」
於戰南最受不了的就是邵昕棠一副神遊天際、眉宇間儘是憂思的樣子。這讓他覺得邵昕棠脫離了他的掌控,正經歷著自己的喜怒哀樂,而那個世界,誰也進不去,包括他。
「我還以為多大點兒事兒。」於戰南打斷邵昕棠悠遠的思緒,說:「過幾天我天津的舅舅生日,去給他慶生的時候我順便帶你回老家看看。」
他的家又怎麼回得去呢?
邵昕棠有些黯然的垂下眼眸,輕聲說道「不用了,早記不得回家的路了。」
邵昕棠說的是之前的邵昕棠的經歷,之前的邵昕棠從小就被賣到戲班子,根本不知道親人是誰。可是這樣的話卻讓聽著的於戰南一陣心疼,他把邵昕棠往懷裡摟了摟,讓他靠到他寬闊的胸懷裡,彷彿是在用這樣笨拙的動作來安慰他。
「跟我說些你小時候的事兒吧。」於戰南輕輕的說,臉上是他最接近溫柔的表情。
「說什麼……」總不能跟他談二十一世紀的事情吧。邵昕棠敷衍的說:「也沒什麼,就是整天跟著師傅練功夫。」
「那時候是不是很累?你長得這麼瘦小水嫩,師兄弟們欺負沒欺負你?」於戰南的聲音在這夜色如水的夜晚裡格外柔情,他說:「要是那時候認識你就好了,誰也不敢欺負你。」
邵昕棠靜靜的聽著,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個給他最大痛苦,欺辱他最深的人,今天然能跟他說,「如果當時有他在,誰也不敢欺負你」這樣的話。
於戰南現在對他很好,好到讓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可是這種好,是不平等的,是不尊重的。就像是他有什麼想法,永遠也不會真誠的對於戰南袒露,就像是於戰南有什麼事情,永遠也不會跟他商量。在邵昕棠看來,兩人之間的這種關係只能是一種暫時的,單方面的強制關係,只要有一天其中的一方有一絲一毫的變動,這種關係就會轟然崩塌……
兩人躺在床上,邵昕棠不喜歡跟人身體貼著身體睡,可是於戰南每次都是強悍的胳膊直接橫過來,把他攔在胸膛。所以邵昕棠也養成了背對著他睡的習慣。
可能是看邵昕棠的心情不好,於戰南破天荒的沒有上床就要做/愛,而是跟他聊起了天,聊他小時候任性調皮,聊他小時候怎麼在父親的各個姨太的驕縱下成長,還有他八歲時就能射無虛發,十二歲跟著父親上戰場,十八歲從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政手中奪權……
這很類似一代梟雄的成長史,於戰南從小便展現出非凡的才華和魄力,一路艱辛荊棘走過,最終成就出自己的價值,不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輿論……
雖然於戰南在處理自己的這件事兒上很不地道,但是邵昕棠仍然不得不承認於戰南是個英雄,是個硬漢。他不管是在哪一個年代,都註定不是平凡人,必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不會像自己一樣,在哪裡都身不由己,苦苦掙扎……
聽著聽著邵昕棠就睡著了,於戰南的聲音越來越輕,最終也歸於寂靜。黑暗中,大床上的兩個相擁著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和諧……
那天之後,邵昕棠就沒出過司令府。也許是逃避,也許是害怕再見到振江他們,邵昕棠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種什麼心理,整日慵懶的窩在於戰南的房。於戰南特意讓人給他在窗下的位置放了一張軟榻,上面鋪著厚厚的上好的動物皮毛拼成的柔軟的毯子。軟榻旁邊放著一張三腿矮桌,上面每一個小時就有傭人上來換上一盤新鮮的水果,旁邊還有一些包裝精緻的小零食,都是城裡有錢家太太小姐的最愛。於戰南還真把他當成小孩子一樣寵著。
邵昕棠每天懶懶的在榻上窩著,外面燦爛的驕陽透過薄薄的玻璃籠在身上,他也愈發的慵懶,一本要看上幾天才能看完,腦子總是昏昏沉沉的。
有時他也會仰躺著直直的看向外面廣袤的天空,雁群飛過,又無影無蹤。每當這時,他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自己如果一輩子逃不掉,於戰南是不是一輩子都會對他這麼好,那也不算太慘……想著想著又會忍不住的唾棄自己。邵昕棠,難道你就甘心等著讓人厭倦你的一天,你再被人掃地出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