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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夜這天一直到很晚才回來,單岩本來以為他新聞發佈會之後就會回來的,結果一直等啊等,直到晚上九點多黎夜才抱著一堆東西回來。
鬧鬧當時已經被哄去小房間睡著了,單岩站在玄關口,有點焦慮疑惑地看著黎夜,道:“吃過了?”
黎夜抬眼看了一眼單岩,“吃過了”三個字等於是廢話,他就算一直不吃東西也能維持體能,黎夜“嗯”了一聲邊換鞋邊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單岩,單岩接過來看了一眼,愕然發現這些東西竟然全部都是程雅勤的東西,有一些重要的合同文件甚至還有一些印鑒之類的東西。
單立嬌從健身房走到門口,好奇單岩手裡的東西便伸手抽了幾頁過去看,怔道:“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黎夜換了鞋進來,把車鑰匙隨手往茶几上一堆,朝著書房走去,單立嬌和單岩兩個對視一眼趕忙跟上。
書房早些時候唐曉山用過,這小子除了繼承他爹一身的痞氣和性格,還從他爹那裡學了點文縐縐的東西,進書房喜歡燃香,說是這樣看書才有書卷香氣,弄得一股子都是香味。
黎夜進書房先是把窗戶打開透氣,接著往大班桌前一坐,示意了單岩一眼,單岩和單立嬌立馬老老實實坐到了他對面。
黎夜把單岩手裡的檔袋子接過去,把裡面的東西全部都倒了出來,檔一個個掃過挨個放在桌上,道:“都是程雅勤放在保險櫃和鎖在櫥櫃裡的東西,我都拿過來了。”
單岩心裡咯噔一跳,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十分糟糕的想法,他想黎夜不會火氣上來了一不做二不休把程雅勤給做了?做完之後開了個新聞發佈會,發佈會之後就開車把人往江裡一扔,所以到現在才回來?這要是其他人,單岩絕對不會想到這極端的事情上面去,可如果是黎夜,那真的就太難說了。
單立嬌看著桌上的東西,眨眨眼睛,突然抬起頭來驚愕又直接道:“你不會把她弄死了吧?”
單岩跟著嗓子眼就提起來了,原來不止他一個人這麼想,單立嬌也是這麼想的,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能說明是他想多了,確實是黎夜今天的行為太詭異了。
黎夜抬眼道:“沒有。”
單岩和單立嬌同時又一起松了口氣,黎夜卻加了一句:“不過也差不多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而是把程雅勤的一封印鑒和一個印章給了單立嬌道:“你明天拿這個區保險公司,她應該有檔寄放在保險公司,是關於遺產棄權的。主動放棄繼承需要那幾份檔,你去拿一下。”
單立嬌看著手裡的印鑒,道:“好,我知道了。”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拿了印章和印鑒就出門了。
黎夜直接打開電腦,單岩坐在他對面以為他還要和自己說什麼,結果轉過頭來對他道:“你早點休息吧,今天沒什麼事了。”
什麼叫沒什麼事了?
單岩翹著黎夜,覺得黎夜的心情並不比離開之前好到哪裡去,顯然收拾了程雅勤也沒有讓他覺得心裡爽快,反而比白天還要糟糕。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站起來繞過大班桌走到黎夜身旁,低頭詢問:“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麼?”
黎夜握著滑鼠的手晃了一下,另外一手握了下單岩一下鬆開道:“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是很多事情要做。”頓了頓:“鬧鬧睡了?”
單岩的臉落了下來,唬道:“除了問鬧鬧睡沒有睡,讓我去休息之外,就沒有其他要和我說的?”
黎夜腳下一晃,轉椅一轉正對著單岩,單岩挨著黎夜在椅子扶手上靠著,一手放在男人肩膀上,腦袋挨著腦袋,道:“和我說說吧,今天出去都做什麼了。”
黎夜心中一歎,終於開口道:“我把程雅勤關起來了……”
單岩沒想到黎夜會這麼做,但沒把人弄死程雅勤就該燒高香了,他靠著黎夜,道:“然後呢?你是怎麼想的?”
黎夜向來不善於言辭上的表達,他要做什麼基本就是他在想什麼,他也不喜歡繞彎子兜圈子,在程雅勤這件事情上他的耐心確實已經被耗光了,這女人要是再鬧出什麼事情,他就真的保不齊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了,反正對他來說,殺人也是毫不負擔和罪惡感的事情。
黎夜這麼想著伸手摟住單岩的腰將人擁抱住,在他懷裡道:“程雅勤弄輻射隕石的事情我一直都記得,這次不打算等了,我和你說過的,審判和裁決都由我來做,我打算讓她在療養院裡躺一輩子,用癌症耗著她,給她最好的藥物治療,不讓她這麼輕輕鬆松死掉。她手裡的東西都給單立嬌好了,以後單家也不會有她這個人了。”
原來黎夜是要這麼做,單岩聽完之後心裡並沒有什麼奇妙的感覺,就像黎夜說的,程雅勤這樣的女人做了那麼都的惡事,如何報復她都不會有半點滿足的快感,他只是覺得惡有惡報,這女人終歸落下了如此悲慘的下場,沒有人會同情她可憐她,更沒有人會幫助她。
單岩現在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發現黎夜的狀態不太對勁,似乎有點無力感,他詢問黎夜,黎夜也只是搖搖頭,眉心皺了一下,道:“不是這樣的,並不是無力,只是覺得我們思考一個問題和解決一個問題的思路和方式都完全不對,所以有時候我會覺得困惑,但只要明白原來人類是這樣解決問題的就可以了。”
單岩笑噴:“你這也算是移民綜合症?”外星人移民來地球不適應地球生活什麼的,還真是有夠囧的。
黎夜無奈搖頭,“那也沒辦法,如果我是你,地球是我以前生活的星球,程雅勤早被我劈成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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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單立嬌就拿著印鑒去取程雅勤存放的檔,取回來之後,單家的律師根據這份檔擬草了一份放棄繼承的協議書,單岩看了沒問題,就讓律師把協議書打出來。
所有的流程都是既定的,放棄繼承權當然也要本人簽字才可以,當然除了本人簽字,按照規定還要有印鑒和程雅勤本人在場才可以,但如今程雅勤身患癌症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於是最後那條約定便自動廢除了。關鍵放棄繼承權這東西就和你去銀行存錢一樣,取錢的時候各種手續,存錢的時候卻十分方便,畢竟誰會沒事做放棄那麼巨額的一大筆撫恤金呢?
文件上的字是黎夜簽的,筆跡鑒定也查不出分毫差別,再加上沒人找得到程雅勤來核實,於是放棄繼承權的流程辦理得十分順當。
兩天的時間,這兩天裡歐風找程雅勤找得恨不得把天都要掀過來,可無論怎麼找他都找不到人,單立行還打電話回來問為什麼程雅勤的電話打不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可歐風根本答不上來,因為他也不知道程雅勤到底去了哪裡。找到第二天,歐風心裡冒出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如同毒蛇一般盤旋在他腦海裡,讓他覺得骨頭裡都冒出冰渣——程雅勤是不可能放棄那麼一大筆撫恤金的,對這個女人來說這輩子金錢地位就是生活品質的象徵,沒有錢她如何供養自己的“品質”生活又如何讓自己維持雍容典雅的貴婦身份?
歐風越想越覺得不對,越想越覺得那天黎夜在新聞發佈會上說的話有問題,也越來越覺得這是單岩的反擊,他不禁顫心想程雅勤是不是還活著呢?
黎夜說要關程雅勤三天,就實實在在把人扔在那裡沒有管,第四天,他才驅車到了郊區那篇廢棄的老樓,他也沒有帶單岩過來,每個人最近都很忙,黎夜也不想單岩再面對這個讓人糟心的女人。
最近天氣不錯,老樓的地下層卻依舊發出一股讓人作惡的黴味和乾燥的鐵銹味,黎夜順著樓梯走下負一層,靜謐的樓道裡迴響著他皮鞋踏地的腳步聲,黎夜走到那扇關著程雅勤的大鐵門前——安安靜靜的沒有半絲聲音,裡面的人也許已經死透了也許還苟延殘喘著最後幾口氣。
大門上的鎖鏽跡斑斑,黎夜伸手過去直接把鎖給掰斷了,拉開了大鐵門,“吱嘎”一聲,大鐵門的轉軸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腥臊夾雜著黴土灰塵的味道,和這股味道比下來,不透風的地下室的味道都顯得小清新得多。
幾平米車庫內頭頂的燈依舊亮著,那黃色的光帶著一股讓人壓抑的死氣,那難聞的味道就好像一團被憋在瓶子裡的氣體,把整個車庫都弄得令人異常作惡。
車庫門打開的瞬間,黎夜抬眼便看到和門相向而坐的女人,女人抱著膝蓋曲腿坐在牆下,頭髮披散在肩頭,微微抬起頭從枯燥凹陷的雙眼裡看向門口,接著,一股詭異的冷笑從女人嘴角發出。
這是程雅勤這輩子遭受過的最大的折磨,她一輩子沒有為金錢為權勢為地位憂心焦慮過,如今人到中年,卻遭遇了普通人都不可能經受過的煎熬,她被關在這了無人煙破破爛爛發黴的地下室裡三天,三天裡沒有人沒有誰沒有食物,更加沒有床讓她休息。
這就像個壞境糟糕的監牢,牆上的塗層因為泡水一層層剝落發黃發黴,地上鋪著的落滿灰塵沾滿泥土的板子到了晚上也會發潮滲水,壓抑到令人瘋狂的空間,沒有食物,只有角落裡一個滴水的水龍頭,就是洗澡如廁的地方都沒有。
三天,這三天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程雅勤到現在都不願意回想,女人驕傲的自尊心讓她即便在這種環境裡也不容許自己放棄自己,她記得黎夜臨走前的話,知道男人關自己三天之後還是會回來的,她沒有把屎尿弄得滿身都是,也自己掐著時間定時定點喝水,沒有食物也讓自己殘喘活了三天。她身上甚至不髒不亂,頭髮用手指梳理好了貼在耳後,她蹲坐在門口,靜靜等著鐵門被打開。
一直到剛剛,黎夜推開門,她還能冷冷詭異的笑出一聲,這一聲也不知道在她內心裡演練過了多少遍,帶著十成的嘲諷和冰冷,好像根本沒把黎夜放在眼裡一般。
黎夜覺得自己大概低估了這個女人,他本來以為自己開門的時候會看到一個瘋瘋癲癲邋裡邋遢的女人,卻沒想到這女人到這個時候還能以最大的限度保持她的雍容,不過這根本不是他關心的,黎夜不在意這些東西。
在黎夜從角落裡撿起那塊黑色的時候走到她身邊之前,程雅勤扶著身後的牆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只可惜三天什麼都沒吃太過虛弱腿都是軟的,但女人腿軟嘴倒是不軟,這個時候都要說點什麼來威脅黎夜,她道:“呵,關了我……三天,你又能把我怎麼樣?你或者乾脆殺了我……自己做個殺人犯……”
黎夜就好像根本聽不到這些話一般,一把將女人拽了起來拉出去,程雅勤還在用自己微弱的綿軟的力氣掙扎:“放……手!我讓你放手!……你要是真有本事,還能關我三天?你……”女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黎夜一手捏在頸後給捏暈了過去。
黎夜把人扔上車,車開出這片廢舊的老樓之後在一個高架口和唐曉山匯合,唐曉山找的那家私立醫院的醫療車已經在高架下的路口等著了。
幾名男醫護人員把人弄上擔架推上救護車,唐曉山則上了黎夜的車。
唐曉山上車之後先是摸著車內飾感慨了一句:“好車。”接著才道:“你關了那女的三天,以後打算怎麼辦?就這麼放醫院?”
黎夜邊開車邊道:“她的癌,已經擴散了。”黎夜做事向來都是目的性極強的,在激怒的情況下關女人三天只為了讓他心裡舒坦這事黎夜是不會做的,真要讓他心裡舒坦就乾脆電磁炮直接轟成渣,她會關程雅勤,又把女人關在郊區的那片廢樓的地下室裡當然是有原因的——黎夜當初就是在那裡降落地球的,他的飛行器以隱秘的方式埋在那片樓的地基之下,一塊隕石的輻射還不至於把人怎麼樣,但他的飛行器卻不好說了,尤其是黎夜還專門操控了一些程式。
黎夜下定了決定不再讓程雅勤出來崩蹋,就絕對不可能給她一絲半毫的機會,電視劇裡那種狗血的因為操作失誤導致境況急轉直下的劇情在他這裡是絕對不會發生的,要不然黎夜還要怎麼擔得起“外星人”這三個字。
程雅勤的癌在這三天裡已經擴散了,擴散到什麼程度還得去醫院檢查了才知道,但至少黎夜現在就可以確保,這女人下半輩子都只能和醫療器械作伴一輩子躺在重症監護室,再不可能出現在眾人視線裡了。
狠不狠?黎夜曾問自己,但他覺得這並沒有什麼,中國人有話老天從來沒放過誰,他以同樣的方式“回報”程雅勤,就是這女人應受的。當然,同樣的問題他也問過單岩,畢竟他不是地球人,他也不是單家人,他想知道單岩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做法,他不在意別人怎麼看,但他在意單岩怎麼看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單岩竟然十分冷靜的告訴他,這並沒有什麼,甚至道:“如果我現在還是瞎子,還相信他們,也許若干年之後,我會被程雅勤他們燒死也說不定的。”單岩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飄忽,眼神看著一個方向,似乎透過玻璃窗沉浸在某個回憶裡,最後轉頭對他淡笑了一下道:“所以不用擔心,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也許我應該變現得心慈一些,應該不要這麼麻木,但我覺得我的善心和心軟可以用在其他地方,而不是對某些人。再說,我現在放過她,她當時害鬧鬧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過半點仁慈呢?好歹她還是個女人。”
得到了這樣的回答,黎夜便沒有了半點顧慮,兩輛車一前一後跟著上了高速,去了鄰省離他們很近的一個小城鎮,在那裡,有唐曉山認識的某個醫生開的一家專門為有錢人服務的私人診所。
程雅勤的癌症果然如預料之中擴散了,身上的淋巴都腫了,女人躺在病床上輸著葡萄糖,黎夜面無表情的站在一邊,低頭的時候能夠看到她枯槁的臉頰和凹陷發黑的雙眸,在半夢半醒之間,似乎在做夢,喃喃自語說著什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拉到了醫院更加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人生已經被定下了。
黎夜在醫院只做一件事情,就是簽了幾份合同留下了一個銀行帳號,接著便走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唐曉山負責掃尾了。
半路上黎夜給單岩打電話,和單岩說事情都辦妥了,單岩卻道:“有兩個人要去看程雅勤。”
黎夜道:“誰?”
單岩:“立嬌,還有一個是歐風。”
黎夜想了想道:“可以,”歐風來看也無所謂,程雅勤現在已經和單家徹底沒有關係了,按照歐風那個老狐狸的做事習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麼事情,況且黎夜現在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勁兒,歐風要是也敢耍什麼花招,黎夜連他一起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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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山也不知道黎夜是怎麼做到的,或者是程雅勤本人在遭受一系列的重創之後身體每況愈下,總之程雅勤的癌擴散得很嚴重,身上有淋巴結的地方都腫了,切片後的檢測也顯示結果相當糟糕,女人從被送進醫院開始沒幾天就是各種高燒發炎症狀,醫院用了最好的藥請了最好的醫生會診做治療方案,能保命但也是折磨人的治療過程。
醫院裡有護工,除了護士之外,護工會照顧程雅勤的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而程雅勤的護工是黎夜親自指定的,這個人就是錢安寧——黎夜支付高酬勞的薪水以確保她一個單親媽媽能夠以優渥的物質基礎養大她的女兒,而出於各方面考慮,錢安寧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她做了程雅勤那麼多年的秘書,不是個生人,也不是個會到處嚼舌根亂說話的人,當然,她也是當初把石頭塞進單岩辦公室桌角的人,讓她照顧程雅勤看著女人被輻射癌症擴散之後的慘樣,於她也是一種間接折磨。
這是錢安寧該受的,黎夜覺得沒什麼不好,反正她也需要錢來養活她的家,這條路也是她自己選的。
程雅勤醒來之後已經能分辨出自己在哪裡了,她看到白色的牆壁吊頂和白色的傳單被套,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以及穿著淡藍色工服的錢安寧,她想要手機打電話,她想要聯繫歐風聯繫外面的人,可是根本沒有人理睬她。程雅勤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為了反抗掛水的時候拔針頭吃飯的時候掀盤子,可都沒用,沒人理睬她,護士醫生對她的態度是公事公辦,錢安寧對她的態度是相當冷漠,她沒有力氣自己爬起來跑出去,每次鬧了一通錢安寧就過來幫她收拾,收拾完了奉勸她道:“你還是別鬧了,安心養病吧,你自己什麼情況你自己也清楚。”
“滾!滾!你給我滾出去!”程雅勤大喊,她要出去想離開,黎夜來的時候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監禁在醫院裡養病,更沒有想到自己的病一下子就把她拖垮了。
歐風去看程雅勤之前黎夜帶著單岩去了一通,單岩告訴自己他和這個女人見面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之後,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這人都不會再出現在他生命裡了。
單岩走進白色的病房,程雅勤正躺在那裡輸液,女人原本顯得圓潤的五官如今已變得如刀鋒搬尖銳,凸顯瘦削的臉頰顯出病態的尖銳和死氣,轉過頭來,用銅鈴一般大的眼珠子投射出尖銳的眼神,看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