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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半邊昏暗半邊明亮,程雅勤的病床就擺放在這一明一暗的交接之處,病床上白色的床單被套顯出一股子枯敗的灰色,好似一股死氣籠罩在整張床上空。
房間裡消毒水的味道已經不那麼明顯了,然而周成富總覺得房間裡的感覺怪怪的,好像他來的不是什麼病房,而是一間停屍房。
腦海裡冒出這種想法之後周成富覺得自己有點發神經了,他又不是女人,放大感官那麼感性做什麼?他只是來看看程雅勤這個女人罷了。
這麼想著,他就抬步朝床邊走了過去,低聲喊了一聲:“老程。”
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周成富走到床位,手在被子上輕輕拍了一下:“老程,程雅勤,我,周成富。”
剛說完,病床上的人終於有了點動靜,女人似乎在被子裡蠕動了一下,接著慢慢探出腦袋,周成富耐心等著,本來以為會先看到一撮烏黑的發尖,結果一抬眼,竟然發現是個光禿禿的腦袋。
周成富先是小小的嚇了一跳,他疑心抬步走上前半步,垂眼正要再喊一聲,突然的,程雅勤的被子一把被掀開,一個腦袋枯瘦整張臉皮包骨頭雙眼凸出的青筋直爆的頭顱出現在了視線中,像是汲取氧氣一般長大著嘴巴,用力抬起下巴,瞪大凸出的眼珠子,僵硬著身體對著他的方向:“啊!”了一聲。
周成富被眼前可怖的情景嚇了一跳,都蹦了起來,連連朝後退去,而床上那個光頭女人卻惡劣的哈哈笑了出來,像是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一邊重新躺回去,一邊拍著床單,太伸出手指著周成富道:“蠢貨,嚇傻了吧,嚇傻了吧?”
周成富提到嗓子口恨不得都要吐出來心終於慢慢回落了下來,這一驚一乍的,他真是想伸手扇女人兩個巴掌,都已經病成這副鬼樣了,竟然還要來嚇別人。
周成富氣得拖了一把椅子,不遠不近這麼坐著,低頭看著程雅勤道:“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嚇我是想做什麼?把我嚇死了,你心裡就爽了是吧?”
程雅勤還在咯咯咯地笑,被剛剛周成富滑稽的模樣逗得半天停不下來,她這種樂於嘲笑別人並且毫無收斂的表情還真不像她平日的作風,周成富只能將此歸咎于女人這一場病病得不輕,不光化療頭髮都掉光了整個人枯瘦如柴,性格竟然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見治病的過程是有多麼痛苦,獨自一人又在病房裡默默忍受了多久。
周成富一直坐著,等著程雅勤笑,等女人笑著笑著自己覺得沒意思停下來了,才道:“笑夠了吧?我這一趟也沒帶什麼東西,能讓你笑一笑,就當是給你帶的禮物吧。”
程雅勤如今頭髮掉光了,身上的體毛能掉的全部都掉沒了,原本還圓潤的身體如今瘦得不像樣子,皮包著骨頭,經脈都凸顯了出來,她在醫院待了多長時間她一開始還一天天記者一天天在心裡默默數著,她想等到有一天她出去了,她所有受的折磨,她都要讓歐風單岩兩門兩父子好好嘗一嘗。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醫院待了多久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從樓下的病房搬上來的。
“你來幹什麼?”程雅勤不笑了,冷冷道。
周成富:“口氣能不這麼生疏麼?我就來看看你。”
程雅勤:“看我死了沒有麼?抱歉,讓你失望了,暫時還沒死。”
周成富“嘖”了一聲,道:“程雅勤,你沒毛病吧,我只是得了空閒來看看你,你嘴裡現在怎麼就沒一點兒好話?”
程雅勤平日做治療,身體一向很虛,那些藥物吊著她的生命,卻無法延緩她身上的疼痛,這要換了平時肯定是懶都懶得說一句話的,可今天就跟打了興奮劑似的,嘴也像裝上了槍炮:“好話?我看我這樣,還能說好話?”陰森一笑,突然一頓,眯了眯眼,目光朝著門口道:“歐風也來了?”
周成富:“啊,他帶我來的。”
程雅勤雖然身體病得不清,但此刻腦子無比清醒,自從她住進來之後,為了在單岩面前擺明立場尋求後路,他只瞧過自己一次,今天怎麼突然來了?還帶了周成富過來?周成富和單岩可不是一條船上的,程雅勤很清楚,以她對歐風的瞭解,這人肯定是想幹點什麼,才會故意把人帶過來。他要做什麼程雅勤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但她瞭解門外的男人,她知道他的動機,就好像她知道歐風從一開始就想給自己保全後路一樣。
程雅勤想了想,腦子裡一轉,道:“你看我現在,覺得怎麼樣?”
周成富頓了頓,開口道:“不好。變成現在這樣,總給我一種人沒法勝過天的感覺。”周成富是一步步爬上來的,他自認為與人鬥與命運鬥才能有現在的成就,可人到中年五六十歲,突然一下子被疾病打垮,總給他一種“孫悟空從來沒有逃脫過如來的五指山”的不確定不安全感。
程雅勤呵呵笑了起來,她抬起脖子,用枯瘦的手臂將自己紙片兒一般瘦弱的身體支撐起來,靠坐起來,看著周成富,陰測測道:“呵呵,你以為這些都是老天爺幹的?你還真相信老天會長眼看到你過得好了就折磨折磨你麼?你還真是太抬舉老天爺了,這世界上那麼多人,老天爺哪兒那麼空啊偏偏找時間要整你。”
周成富覺得程雅勤這嘴巴真是有夠賤的,他嗤了一聲不吭聲,程雅勤卻自顧坐了起來,看著他,用銅鈴般凸出的雙眼看著他,繼續道:“我告訴你,等著吧,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過的,你們這些人,”他伸出細長乾癟的手指頭,指著周成富的方向,冷冷道:“所有人,擋了我們那位單大公子路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能把我折磨成這樣,也就能把你也弄成這樣,他連自己親爹都不放在眼裡,還會放過你們?”
周成富一愣:“你說什麼?”
程雅勤:“單岩,”啟唇,一字字吐出那兩個兩個字,“單岩,他不會放過你的,他現在是怎麼折磨我的,以後就會變本加厲的折磨你們。”
周成富是知道單岩和程雅勤相互不對付的,本來這一老一少一女一男也沒任何血緣關係,周成富之前在程雅勤“宣佈”放棄自己在單家的所有財產的時候就猜到可能是被單岩逼的,但單岩怎麼樣也算仁至義盡,願意花錢無條件給她治病也算是有良心了,周成富還想,要自己是單岩繼承了這麼大的家業,眼前有這麼個礙事的舅媽在,弄死他也不覺得自己殘忍。
可程雅勤竟然這麼說?
程雅勤摸了摸自己的臉,對周成富道:“你看我現在這樣,我的身體已經完全跨了,我的樣子是不是很醜?我告訴你周成富,等單岩收拾你的那天,你不會比我好過的,還有你的寶貝兒子,看看單立行,你兒子的下場,肯定比他要慘。等著吧,”她拉長了脖子,用氣音一點點吐出最後幾個字:“等著吧,單岩也會這麼折磨你的,讓你求生不能求死無門!”
周成富現在並不覺得單岩,他只是覺得程雅勤像個瘋子,說出的話讓他覺得噁心瘮的慌,真是一點留在這裡的心情都沒有了,他站起來,皺眉道:“你休息吧。”說完就朝門外走。
程雅勤卻在身後的病床上笑,咯咯咯地笑,好像已經做好了等待他下場的準備。
周成富出去之後覺得晦氣死了,冷了一張眼推開門,門外歐風轉頭看他,對著他點了點頭,便帶著他離開,半句話也不多說。
周成富心裡有點氣,他覺得程雅勤就是見不得他好,可他冷靜下來翻來覆去想想,就覺得程雅勤現在的下場確實挺慘的,什麼都沒有了,一輩子到最後都不能體面死去,搞不好還要被病魔折磨好幾年。
下電梯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歐風不知哪裡來的感慨,對著金屬電梯門感慨道:“單岩專門開了個帳戶,把程雅勤弄到了這裡治療。”
周成富心裡咯噔一跳,他知道歐風說這話意有所指,難道…………
周成富這天回去之後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他覺得單氏如今情況不妙,單岩的回歸似乎早就預示著一場風暴的到來,他要是坐以待斃,一定會成為這場風暴的刀下鬼。
不行,他必須得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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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黎夜公司被刷的事情,單岩還專門找周成富聊了聊人生、感懷了當下,周成富還是那句話:“不管那是不是你的公司,那家被刷掉的公司沒有經驗和資歷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既然是事實我們就得面對,單大少,你別說是我故意刁難,話是我捅上去的不錯,但字不是我簽的。再說現在找我也沒用了,歐總裁的字已經簽下來了,要找你也得回去找你爹了。”
單岩笑笑,也不生氣,道:“確實啊,那家公司是沒什麼資歷,那你覺得,讓那家公司做二代怎麼樣?”這就是試探周成富的態度。
周成富一抬手:“哎,這事兒就不歸我管了。”把話直接又推了回去。
單岩繼續笑,漫不經心的笑。但這事兒也不是笑笑就能過去的,單岩就沒打算放過周成富,他一直覺得周成富這人能用,但是太不老實了,他們之間最根本的衝突不是單氏的利益,畢竟兩人所處的位子不同資源的獲得不同,況且周成富也沒膽子自己當單氏的老大,他們之間的衝突而是周成富的以老賣老,周成富可不像梁澤梁一恒父子兩個那麼聽話,梁一恒從一開始就給了自己很明確的定位,他就是個跟班兒,所以單岩指哪兒他打哪兒,豁得出本錢,自己的KTV也趕燒。
但周成富周天父子兩個顯然不同,周成富有點像古代的諸侯,不求自己當皇帝,但自己的地盤兒裡他一定要有皇帝的權利,而周天呢,和他老子不同又和梁一恒完全不同,周天一直在試圖和單岩拉關係,他不想做單岩的跟班兒,他想做單岩的朋友,比跟班兒更親密的關係,最好能有哥們兒情誼。
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單岩不想和周天交朋友,甚至都未必想把人拉上自己的船,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很明白,商場就是權力的爭奪地,他既然選擇了梁澤父子,就不可能在拉上周成富周天,再說後面這兩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適合做一個企業的“鯰魚”,在內鬥中推動企業朝上發展。
但“鯰魚”也不能脫離掌控,而現在周成富的某些做法,已經觸及了單岩的底線,得好好收拾收拾,要不然往後還了得。
單岩所在的部門每季度都有往下的稽查職能,主要是抽查各部門有沒有按職能在幹自己的活兒。周成富惹了單岩,這事兒還能就這麼簡單掀過去?當然不能!
單岩作為部門的頭頭,帶著手下一撥人,在不影響核心業務的前提下,把周成富所在的業務部門好好查了一通,上綱上線不合格的全部整改。不過他查周成富的部門可不是為了私人恩怨,單氏是他自己家的公司,他吃飽了撐的弄自己公司,主要是因為黎夜做了一套程式,可以在不知不覺裡監控周成富的筆記型電腦,單岩時常去業務部門,便偷偷找了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程式弄到了周成富的私人電腦裡。
為什麼要監控他的私人電腦?是因為單岩和黎夜最近在查單氏集團的幾個重要部門,一個個查下來,發現周成富是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那些和他背後有千絲萬縷關係的人,竟然行事都非常隱秘,私下場合不但和周成富沒有什麼來往,就是在公司,也幾乎不打照面,黎夜穿過集團防火牆弄到了不少資料,可他們一個個查過來,發現就是公事公辦的材料,沒有一個證據能指明這事兒有周成富攙和了,更不能證明某個重要職位上的人就是周成富的心腹。
老狐狸!!黎夜都忍不住罵道:“做事很謹慎,難怪梁澤搞不過他。”
在他們查周成富在公司安排了多少心腹搞了多少核心業務的時候,黎夜的公司在集團開始了二級代理的競爭,這一次單岩沒當好人,沒有規規矩矩站在一邊不插手,他直接告訴高層,這公司就是黎夜的,你們看著辦!!
並一人力排眾議壓下了二代定位“各地區不同公司”的提議,否決了高層在一個地區只允許一家公司代理的提議,在總代理投標給了兩家公司的前提下,要求公司同意“一個公司跨區代理”的要求。
單岩在公司行事從來就沒有這麼霸道過,這還是第一次拿出繼承人的身份來逼得高層不得不同意“一個公司跨區代理”的要求,並且要求管理層不得因為黎夜的身份而在此否決他的公司。
單岩是這麼想的,既然周成富已經帶著一波人“造反”了,他要不拿出點繼承人的威嚴來,那些人還不是一樣以為他在裝麼?
既然如此,乾脆硬氣一點,就是要逼得你們不得不妥協!!
高層刷掉了黎夜的公司,在單岩硬氣的態度下不得不妥協,同意了單岩的要求,於是黎夜的公司殺進二代,這一次,是黎夜親自參加投標封閉會,黎夜到底有多拽,參加投標封閉會的管理層至今都記得他們當時提了一個問題之後黎夜那霸氣側漏的回答。
問題是這樣的——“如果在鋪設專用管道的時候,遇到城區一處住宅社區,你公司要在如何節約成本的情況下,把管道繼續鋪設下去。”
一般這種沒什麼技術含量的普遍標準回答是這樣的——“重新規劃管道,力求節約成本”
而黎夜的回答是這樣:“從社區下麵穿過去。”
“如果穿不過去呢?”
“有我在,不可能穿不過去。”
考評官真是要給他跪了。
投標效率的進行中,黎夜同時還要找周成富那幫子心腹私下的證據和文件,在單岩把監控程序弄進周成富的私人電腦之後,問題迎刃而解。
單岩在不久之後,把一礦藏的開採檔送到了周成富桌上,並且毫無忌諱大大咧咧道:“這檔的簽字人我覺得不合適幹現在的工作,我已經讓管理層通知人事把他調走了。”
周成富低頭看那份檔,那檔他當然認識,正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一個心腹手裡的活兒,當年也是他把人安排在那麼重要的崗位上的。周成富明白單岩什麼意思,這是在敲打他呢,說嚴重點,就是在威脅他。
周成富心裡冷笑,都不伸手去碰那份檔的,直接道:“既然不合適,那就開掉好了,不過他也不是我業務部的人,開不開掉的,也不用專門和我說吧?”
真是個老狐狸!單岩笑笑,道:“哦,我只是閑著無聊,和你說說的,反正人也已經開掉了。”
單岩走之後,被開掉的那人匆匆忙忙電話打過來,急道:“周總,人事通知我說我被辭掉了,怎麼回事啊?發生什麼事了。”
能有什麼事,這是單岩在殺雞儆猴看呢!周成富道:“嚷嚷什麼?既然讓你走你就走,別遲疑,你那個位子你走了,你以為隨便叫個人就能頂上麼?過些日子你還不得回來。”
周成富會這麼說不是瞎編的,在單氏,重要崗位是要提前起碼半個月打辭職報告的,到交接完畢要很長一個流程,有些崗位兩個月都不嫌長,就單岩辭掉的那個人所在的崗位涉及礦藏的開採率技術,哪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補上的。單岩這種舉動在周成富看來就是幼稚!!
可單岩幼稚麼?事實證明,單岩一點都不幼稚。
把那人辭職之後,單岩就提議雷驚萬開高層管理會議,提議除了最核心的東西,把目前技術壟斷的職位全部撤掉,不讓一個人掌握大部分技術,而是把技術職能的崗位分攤開,保密協議下一個小部門掌握一部分。同時他認為高層下放了太多的核心技術,還有因為某些壟斷崗位的稀缺性,明明一些技術已經不重要了,卻搞得神神秘秘的,公司還要為這個職位花上一人年薪20W往上的代價。他認為這些人在公司的權力也太大,有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自傲,不夠虛心,帶動整個中層都有點浮躁。
高層對核心技術一向十分看重,這個提議難免敏感,於是單岩做出了一份資料清晰表述清楚的PPT,公示給所有高層,目前集團每年到底為了不重要的東西白白浪費了多少RMB,高層這才勉強同意拿一些零散部門做實驗。
裁員成了單岩和周成富較量的開始,單岩想方設法把周成富手裡的人踢出公司,周成富用職務之便,又想盡辦法盡可能留下這圈人。而另外一邊,黎夜的投標在最初的順利之後,又開始走得磕磕碰碰。
唐曉山最近也過得不順心,他家老子想抱孫子了,逼他早點娶單立嬌早點生兒子,偏偏那個什麼陸止言中間插一杆,也不知道是哪根經打錯了,唐曉山氣得好死,對黎夜道:“在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拿出你作為一個外星人的霸氣,把周成富綁了揍一頓麼?”
黎夜看著他:“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靠。”唐曉山嘟囔道,“我就想用暴力解決怎麼辦。”
可就在單岩和周成富鬥得有你沒我、黎夜忙著投標的節骨眼上,一直默默無聞的歐風竟然有了大動作,懦弱習慣自保的男人,永遠沒法像周成富一般玩出大風大浪,只會在所有人轉移注意力的時候,來了個抽身而退,攜帶著單氏集團的2.3億美金,踏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