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陰謀(1)
半裸上身的男人顯得肌肉豐盈,十分強壯。寬肩窄腰,兩腿結實修長,深麥色的肌膚泛著健康的光澤,胸前凝結著汗水。他剛才正在健身,這會兒卻被人敲開了房門。
出現在門口的男人令他大吃一驚,並馬上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瞧見對方的反應,來人微笑說,「我知道沒人會在國防衛隊隊長的家門外跟蹤監視,誰也不知道我來這裡。」
「議會長大駕光臨,不知道要幹什麼?」童原轉身披上軍裝,面對隨自己入門來的安德烈絲毫沒有尊敬的態度。
安德烈沒有單刀直入自己的來意,卻把目光投向了擺置桌上的一張相片,相片上有三個人,一對面貌非常相似的年輕兄弟,還有一個卷髮及腰、異常美麗的女人。
安德烈用手指撥弄起相框,口吻無比惋惜地說道:「如果童上尉沒有陣亡,現在他應該和他美麗的妻子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霍少校和元首的女兒一樣。」
「這和你無關。」童原一抬手將相框朝下按了倒,冷著臉補充,「還有,我不喜歡別人在我眼前提起霍蘭奚!」
「我只是替你的哥哥抱不平,他本已經準備結婚,卻莫名其妙失去了生命。」安德烈意味深長地聳了聳肩膀,「那事情挺蹊蹺,可有些人卻因為裙帶關係逃脫了調查。」
「即使有逃生艙的掩護他受得傷還是太輕了,沒人質疑過霍蘭奚從太空墜入地球為什麼還能生還。」男人握起拳頭重擊了一下桌面,一雙明亮眼眸射出匕首似的精光,憤怒的嗓音帶著喉音,「我聽見了我哥哥臨死前的視訊信息,可沒人相信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復仇之火熊熊燃燒,就快要將你焚毀。」安德烈鄭重其事地斂著面色,伸手握上了童原的手,以一副長輩的慈愛姿態說,「我和你們的父親曾是摯交,你和童青就如同我的親子,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停頓片刻,在對方毫不信任的睨視下,這個男人依然面色不改,「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哈!」童原將自己的手從粗糙的掌心下抽出,冷笑了一聲。他當然明白奧利維爾第三次模擬飛行的成敗對整個帝國的意義,也明白對方此行前來的目的,「我效忠於總指揮官,任何個人的情感都不可能凌駕於這份忠誠。」
安德烈並不驚訝於對方的反應,這個青年能從一群高大英俊又能力出眾的士兵中脫穎而出,成為元首之子的親信,必有可取之處——那毫無還價餘地的忠誠就是之一。老謀深算的議會長表現出了足夠的耐心,像蜘蛛輕撥蛛絲試探蜷縮在網中的獵物,小心揣摩著對方臉上每個表情所蘊含的深意。「你大可以先聽聽我的計劃,」安德烈取出一枚比指甲蓋稍小些的芯片,放在了童原眼前,「只要將這個芯片植入霍蘭奚座機的駕駛系統……」
「這太卑鄙了!」童原瞬間拉下了臉色,斷然拒絕,「既然你口口聲聲說人工智能擁有無限潛能,那就應該光明正大地在太空打敗他!即使我早已對他恨之入骨,也絕不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奪走他的生命!」
「一旦芯片移植成功,霍蘭奚的殲機就會在對戰時有那麼短短幾秒失去動力,這不會奪去他的性命,只會讓他在這場巔峰對決中暫時失去優勢。」安德烈再次伸手握上了童原的手,用誠懇又充滿煽惑力的目光直視對方的眼睛,「我並不想讓你背叛自己的長官,事實上我和總指揮官只是政見不同,並無深仇大恨。霍蘭奚寥寥可數,不對,應該說,像霍蘭奚這樣優秀的人類飛行員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即使我年輕二十歲也不可能!但奧利維爾不同,它可以無限量投入生產與應用。想象梅隆星人大軍來犯的時候,誰才是守護全人類的屏障……」
陷入冥思的衛隊長沒有說話,眼神遊移向了別處,面色陰晴不定。
安德烈繼續說:「我想給全人類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現在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奧利維爾會在軍事領域大有作為,它們會為全人類的和平作出貢獻。」
「他的座機已經提前封存進了奧德賽號,在第三次模擬飛行開始前,沒人能接觸到。」陰沉的面色稍稍有所轉圜,但口氣依然冷硬霸道,他搖了搖頭,「你白費心機了,議會長。」
「我倒認為是你太謙虛了,上尉。」安德烈不以為然,搖頭說,「你是蜂黨軍官,也是總指揮官的親信,再加上你和武烈艦長的這份特殊關係,」眼梢瞟向桌上被倒扣下的相框,議會長又意味深長地浮出一笑,「要接觸到霍少校的座駕根本不是難事。」
安德烈留下了那枚芯片,起身走了。
寥廓天幕中,隱隱能看見一層泛著白光的軟膜。那是一直無形無色的粒子屏障受到了大氣中電磁脈衝干擾,看來一場伴有雷鳴電閃的超強風暴即將來臨。一切來得措手不及又消失得不留痕跡,同樣怔住了的還有躺在地板上的年輕人。他神態空茫地站起了身,將自己重又投入寬大的浴池。
海水在翻滾咆哮,下午四點多鐘的天空毫無徵兆地陰沉下來,鉛板般厚重的壓迫感令人喘不上氣兒來。這樣的天氣在羅帝斯特實屬反常。
靳婭正在屋內做菜,她的目光總是難以自控地落在屋外那兩個男人身上——這個莫名闖入她生活的年輕人已經占據了「閃靈」的位置,她總能看見他伏在自己未婚夫的膝蓋上,聽他教授一些關于飛行的理論知識,然後笑出一口白牙。
儘管霍蘭奚從不回應狼川那傻乎乎的笑容,可這個女人還是敏感地察覺出了什麼——某種幾若難以察見的火花已迸發於那兩個男人之間,如同一種神聖思想的共鳴,一種偉大情感的抒發。
靳婭回頭去看「閃靈」,那條大狗正伏在落地窗前,一眼不眨地盯著窗外。大傢伙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也感到自己受了冷落。靳婭沒來由地感到心驚肉跳,切著西紅柿的手也不由抖了一下——鋒利刀刃劃開手指,馬上就滲出了血。
「霍蘭奚在哪裡?」小個子的科學家突然出現在了女主人身旁,抓過切片的生西紅柿就塞進了嘴裡,他餓的時候可顧不上什麼「西紅柿小姐」,辣手摧花也得果腹。
又把目光轉向了窗外,女人吮著手指的細小切傷,心不在焉地回答:「即使是這樣的暴風雨天氣,蘭奚也會去海上游泳。這是他的習慣。」
「什……什麼?」費裡芒險些噎到自己,「這個天,去游泳?!」
靳婭聳了聳肩膀,表示自己對此已經習以為常。
波平如鏡時的海洋有多蔚藍姣媚,暴風雨中的它就有多令人生畏,狂怒的三叉戟掀起了駭浪,濤聲似神祇的咆哮那般震耳欲聾。
「你也要一起?」空軍少校解開衣服打算下水,掃了一眼近來總是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的年輕人,「你會嗎?」
「我會!」狼川晃了晃脖子,呼啦一下就把自己脫得精光,還調皮地眨著眼睛,「在天空我就是鳥,在海中我就是魚。」
霍蘭奚打量著這具年輕飽滿的身體,好一會兒才別過了臉:「穿上內褲。」
狼川撇撇嘴,悻悻將內褲又拉了上。
他們踩著冰冷的細沙走向海中,海浪抽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空軍少校先對方一步游出幾米,嘴上雖說不願教年輕人游泳,可他的泳姿優雅舒展,似乎刻意要讓對方看清。
狼川追隨著霍蘭奚一步步向前,當海水沒過胸口的時候,他學著對方的樣子深吸了一口氣,探入水中,卻沒有再浮起來。
被海水來回推搡,隨即便不斷下沉,下沉,一直下沉至大海深處。金綠色的眼睛可以在夜裡輕鬆視物,在漆黑如夜的海水中也游刃有餘。儘管四周漆黑一片了無生物,可他還是看見了,看見色彩斑斕的魚類、尖鼻海豚和熒光的水母,甚至看見了肉眼不可見的浮游植物和早已滅絕的海洋古生物。
陶醉於種種令人嘆為觀止的奇異幻景,這個年輕人將自己安然投身於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模樣稚氣地咧開了白牙,一串串晶瑩氣泡從那止不住笑意的嘴中冒了出來。他張開雙臂做了一個迎接的動作,仿佛在和打著旋的海水共舞,並想象著自己正在太空中展翅遨遊。
直到看見一個影綽的人影向他游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帶著他游回了海面。
「害怕了嗎?」露出海面的空軍少校對身旁的年輕人說,「害怕現在就可以回頭。」
「不,我一往無前,我不會害怕。」狼川又學著先前霍蘭奚的姿勢向前游去,他回頭對身後的男人說,「看我們誰先抵達對岸。」
暴風雨仿佛要將海面上的男人們絞碎,轉眼就望不見那兩個起起伏伏著的身影。屋中的靳婭終於忍不住頂著風雨衝向了海邊,她擔心霍蘭奚的肩傷會導致他溺水,卻無法制止他的一意孤行。暴雨中的女人渾身濕透,纖細的身軀瑟瑟發抖,如果不是費裡芒拼命攔住了她,她會一直走到海裡去。
「霍蘭奚,狼川,你們在哪裡?」兩個人在岸邊大聲呼喚,但除了驚濤駭浪時時給予回應,一無所獲。
直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兩個男人才終於出現在了海面上。他們看上去都已精疲力盡,兩具被海水泡得發白的身體貼著一起,東搖西晃,踉踉蹌蹌,幾乎是互相搭扶著才能在綿軟的沙灘上前行。
竭力試圖調勻自己的呼吸,霍蘭奚弓腰從沙灘上把衣服撿起,回頭看了同樣氣喘吁吁的狼川一眼。搖了搖頭,連張口都很費力地衝對方說:「……瘋子。」
「彼此……彼此。」不甘示弱地反脣相譏,狼川往前踏出大步,誰知卻雙腿一軟,直接將霍蘭奚撲倒在了身下。
霍蘭奚試著從沙灘上站起來,結果卻發現身上的年輕人死賴著不動,反倒讓兩具近乎j□j的身體相貼更近。一場視死如歸的拼殺耗盡了全部體力,如同一對僵臥戰場的士兵,他們精疲力盡,動彈不得,只是保持著一上一下平行相距的姿勢,只是長久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冰冷的肌膚在交摩中散出熱量,細沙沾滿了裸露濕潤的身體,有些還滑進了內褲的邊沿,鑽入了鈴口。
一段不少時間的沉默之後,年輕人突然說:「念首詩給我聽。」
竟沒拒絕這樣莫名的要求,霍蘭奚望瞭望那枚向著海平面下逃遁的落日,重又對視起這雙金綠色的眼睛,輕輕念出:「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嗓音疲憊又柔軟,夜色漸深。
「霍蘭奚!謝天謝地,你還活著!」趕上前來的費裡芒大叫出聲,打破了這副異常香艷又和諧的場景。
空軍少校有些粗魯地推開身上的年輕人,走過未婚妻眼前,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