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瀕死之綠》第11章
11、狼之河(2)

一位護士小姐敲開了門,帶來一個抱著皮球的小女孩。這位護士身材高挑,大眼睛,厚嘴脣,還長有一頭褐色長卷髮,身形輪廓乃至樣貌細節都與靳賓家中的女僕蘇美一模一樣。這是因為所有的家政型機器人都擁有同一副人類的皮囊。律法不允許科技公司擅自為家政型機器人定制外表,「他們」本就太過逼真,假使不能僅從外貌上就能將它們區分於人類,就會令人產生困擾。

而那個小女孩,一點點大的樣子,可能十歲,可能更小,臉龐嬌嫩得像能掐出蕎麥蜜,一頭烏黑的長髮拖到腰際。可她那細窄的小鼻子裡還插著簡易式氧氣管,喘息有些費勁,皮膚蒼白得有些嚇人,一雙小巧圓潤的脣也毫無血色。

小女孩仰頭直直望著空軍少校,眼神毛茸茸的,瞳仁卻透亮似琥珀,也不知哪來的樹脂滲落在了她的眼睛裡,就這麼凝固成美麗的永恆。她早就知道這男人是整個帝國的英雄,一直就想親眼見見他。把皮球高高舉起遞在男人身前,她說自己想要個簽名。還說如果他不介意,不定非要簽在這個被拍髒了的皮球上。

因為熟稔於操控飛機,霍蘭奚的左右手都很靈活,但平時書寫還是慣用左手。他接過護士小姐遞來的筆,卻在即將要落筆簽名的時候突然停滯不動。

他的肩膀又疼了,那是種被刀刃在骨頭上反覆擦磨的疼,骨髓盡被刀尖挑出,還發出呲呲聲響。握筆的手這種疼痛的催使下顫個不止,儘管他竭力克制,這種不由自主的顫動還是被一旁的魏柏倫看進了眼裡。

無法讓手中的筆停下顫動,霍蘭奚平靜地俯下目光,問小女孩,「真的簽在哪裡都可以麼?」

小女孩瞪著又圓又大的眼睛狠勁兒點頭,霍蘭奚就蹲下了身體,用手托扶住她的後腦,輕輕吻落在她的額前。

他說,那我就簽在這裡。

小女孩手足無措地僵在那裡,顯然受寵若驚。瞬也不瞬的大眼睛慢慢噙起了淚花,她突然側過臉對魏柏倫喊道:「爸爸,我一定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姑娘!我得到了霍蘭奚的吻!」說完她就牽起護士小姐的手,開心又羞澀地跑開了。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小女孩在外頭蹦蹦跳跳,她笑靨滿面,病態一掃,只因得到了心儀男子的親吻。

「茱妮得了非常罕見的疾病,每次發作都痛不欲生,她都會哭叫著說她是世上最不幸的姑娘,要我替她結束這痛苦又短暫的一生。」霍蘭奚注意到魏柏倫一直出神地望著他的女兒,如同一彎含情不語的海岬,靜靜等待那小船兒的歸航。他用溫柔聲音重複著自己的謝意,「你讓她覺得自己幸運,真的非常感謝。」

「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女兒。」令空軍少校不解的是,這男人連妻子也沒有,怎麼憑空又冒出一個已經十歲了的女兒。

「茱妮並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母親在第十區和十一區的交界處開了一間小酒館。幾年前我曾想過離開這永遠沉悶的羅帝斯特去十一區當個游醫——」醫生先生自嘲地笑了笑,「結果游醫沒當成,反倒帶回了一個女兒。」

霍蘭奚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和那個女人間有故事。」

「確實有故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樣。」魏柏倫搖頭,又笑,「我在她的小酒館裡借宿了幾天,偶爾與她閒聊,她的招待周到熱情,我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可是後來酒館的門被一群戈多黨成員砸開了——他們是十一區裡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暴徒,拿著老舊的槍械到處燒殺搶砸,因為這樣死去了很多人。而茱妮的母親也是其中一個。」

「一個不願悖於良心的醫生,就這麼讓自己多了個女兒?」嬌小的身影穿梭在花叢之間,霍蘭奚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茱妮落在窗外,而小女孩也不時回頭來看他,朝他頻頻拋來飛吻。

魏柏倫是羅帝斯特最好的醫生,就像費裡芒是最好的科學家,霍蘭奚是最好的飛行員一樣。他點了點頭,望著女兒倏然一笑,「是的,我是一個父親。」

「父親?」霍蘭奚似乎並不能認同對方的話,抬了抬眼問,「你知道什麼是父親?」

「我只知道我想在每一處陡坡、每一條小河前都牽起她的手,拉著她走過,」眼神非常寧靜,寧靜得仿佛此時除了天籟,不該有任何聲響。高大挺拔的醫生先生竟露出一個十分稚氣的笑容,回答說,「我想這就是父親。」

「我的父親和你截然不同。在我小的時候,他常常放出獵犬或者親自揮動馬鞭在我身後追趕,對我大喊,‘不要總在被追逐的時候奔跑,你應該奔跑,一直奔跑!’如果我跑得不快就會被獵犬撕咬,被他鞭打得遍體鱗傷。」灰藍色的眼睛望著前方,那薄如紙刃的脣輕輕勾起一個弧度,「後來我告訴他我可以做得比奔跑更好,我可以飛行。」

「從沒聽你提過你的父母,他們現在在哪裡?」魏柏倫也吃了一驚,羅帝斯特沒有廣袤的平原或者丘陵可供人聯想獵犬或者馬鞭,霍蘭奚的童年絕不可能在這裡。

「也許活著,也許死了。」霍蘭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我至今記得茱妮的母親臨死時的話,她渾身是血卻遲遲不肯咽氣,哭著求我帶她的女兒去往羅帝斯特,讓她做一個上等人。統治者們強調基因決定一切,事實上只是那塔尖上的少部分人想把權力與財富集中在自己手中,讓更多數的人甘於認命而已。為什麼那些高大、英俊、富有的人就被承認,而醜陋與貧窮就意味著基因問題?律法不公又千瘡百孔,機器人從誕生那刻起就是奴隸,而下等人永生永世都是下等人。」

「你在思考,你危險了。」空軍少校再次伸手扶住了左肩,一臉平靜地提醒對方,羅帝斯特不需要一個會思考的臣民。

「肩傷發作時很疼?」魏柏倫看出了霍蘭奚的不自在,他的額頭還在冒汗,像覆了一層細密的水珠。

霍蘭奚沒打算隱瞞,點頭承認,「好多次我都想卸掉這條肩膀。」

魏柏倫想了想,返身從櫃子裡取出一隻擺置藥品的鋁盒,對霍蘭奚說,「裡面有幾支微型針劑,那是一種新型的強力止疼劑,容易致癮,也容易使人產生幻覺,答應我只有在你萬不得已時才使用它。」

「謝了。」霍蘭奚剛要伸手去接那盒子,一瞥眼,卻驀然看見了狼川。

他又被人鎖了起來,鎖在一架輪椅上。雙手的鐐銬一直連到腳腕上,他看上去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胖了一些,儘管依然瘦得有些嶙峋,面色已然健康不少。本來推他前行的護士因事暫時離開,幾個蜂黨士兵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們雖然奉命前來監視他,卻又滿臉嫌棄地不想和這怪物靠得太近。於是這個年輕人只得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那裡,一會兒把腦袋歪向左邊,一會兒又晃向右邊。

霍蘭奚用目光指了指狼川,問:「他是什麼時候被送到這兒來的?」

「三天前,幾個衛隊士兵把他帶到了這裡,讓我和費裡芒一起對他進行研究。他在這裡只是一個普通的帕金森氏症病人,外人不被允許知道他的身份。」頓了頓,魏柏倫搖頭嘆氣,「總指揮官的命令總是自相矛盾,他一方面要我們盡快讓他看來像一個人類,一方面又以對待牲畜的法子對待他。」

沉重的鐐銬似乎讓狼川很不舒服,他每動一動,腕上的紅色勒痕就更醒目一分。霍蘭奚遠遠看著他,問,「為什麼不解開他?」

「他很凶殘,也很有力氣。一旦旁人不備就會發動攻擊,昨天他就擰斷了一個機器人護工的脖子。同時他又非常粗俗,一開口就吐出與‘生殖器’相關的髒話,惹得姑娘們都很不悅。他會在護士給他注射營養針劑時突然湊頭去吻對方的臉,去舔對方的耳垂,活像一個壞進骨子裡的流氓,甚至有一次,一個護士為他擦洗身體的時候,他竟抓著人家姑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陰莖上……姑娘嚇得花容失色,他卻拍手大笑。可當我們把他鎖上輪椅的時候他又嗚嗚直哭,簡直像個純潔可憐的孩子。」眼鏡片後的眼睛隱含笑意,男人的語氣裡倒也不乏惋惜之意,「這裡沒人喜歡他,我想永遠也不會有人喜歡他。」

「他還不能與人交流?」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意。他的聲帶沒有任何問題,學習力與模仿力也都很驚人。但他似乎就是不願好好開口,誰也拿他沒轍。這或許與他的經歷相關,當時許博士被判處死刑以後,那間深埋地下的基因研究中心就被永久地封閉了起來,直到最近總指揮官想把那地方改建成監獄才得以重見天日。結果前去執行任務的工人們發現了這唯一的倖存者,原來他逃過追捕之後就一直躲在那個地方。雖然裡面備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可經過一百多年也早已腐壞了,他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

霍蘭奚毫無表情:「聽上去很值得同情。」

「那個因為他被開除的衛隊士兵可不這麼想。」

霍蘭奚轉過臉:「怎麼說?」

「前兩天總指揮官到這兒來探望他,當著一夥人的面,這傢伙突然分開兩腿,抖動著身體大喊:‘喬伊,幹我!我是你的小婊子米蘭達,幹死我!’衛隊長馬上傳來了喬伊與米蘭達,一個衛隊青年與一個醫院護士。審問出這倆人曾在當班的時候亂搞過,總指揮官大光其火,當場就因玩忽職守開除了青年的軍籍。我看見這傢伙偷偷衝喬伊眨了眨眼睛,我想他一定是故意的,因為喬伊總對他動粗,還罵他是個怪物。」魏柏倫又笑了,目光指向遠處的狼川,「正因為他一片空白又學得太快,他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取決於他以誰作為楷模。」

兩個男人說話間,茱妮抱著皮球又跑進了醫院大廳,不知怎麼一鬆手,掉在地上的皮球彈跳著跑遠了——滴溜溜的大眼睛追逐著球跑,茱妮悶頭跑了幾步,突然剎住了腳步。

球正巧停落在了年輕人的輪椅前。即使只是個孩子,她也隱隱察覺出這個人的與眾不同。小女孩和輪椅上的年輕人互相瞪著眼睛打量彼此,一個猶猶豫豫,欲近又怯,一個也是懵然無辜,忐忑不安。

魏柏倫與霍蘭奚同時從診室走出,蜂黨士兵也各個緊張,把手按在腰際的激光槍上,生怕這個怪物會傷害一個孩子。

空軍少校已經來到了離年輕人很近的地方,他微微眯著眼睛,盯視著對方接下來的舉動——如果狼川試圖傷害茱妮,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上前阻止。但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這個人人眼中的怪物並沒有那麼做。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彎下身子,又小心翼翼地夠弄起那隻皮球。

差一點就要把那隻球撿起的時候,狼川從輪椅上跌了下去。因為鐵鏈將他與輪椅連為一體,所以那厚重的鐵玩意兒也一併被他拉倒在地,「碰」地一聲砸在了他的身上。

霍蘭奚打從開始就沒想過施以援手,始終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注視一切——這個年輕人從輪椅底下爬起的過程漫長而掙扎,但最終還是把球撿了起來。他顫抖著伸出被銬緊的雙手,把小心護在自己肘彎間的皮球遞給了茱妮,還衝這可愛極了的小女孩笑了一下。

牙齒白得不可思議,那個笑容稚氣又明亮,像是有一點一點的陽光掫攏在他的眉間脣角。很漂亮。

到底只是一個皮膚蒼白、眉目清秀的男孩,並沒有預料中窮凶極惡的反應。小女孩不再害怕,天真無邪地笑了起來,「謝謝你!」話音未落,人已歡快地跑開了。

如同漫漫長夜裡的人守望僅存的一簇篝火,那雙金綠色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小女孩蹦跳離開的背影,恨自己不能生出翅膀,也一同奔向陽光。

霍蘭奚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然後走上了前——蜂黨士兵看見他的靠近,立刻挺身出來阻止,阻止的人正是童原。

向著身前的衛隊士兵潦草地點了點頭,空軍少校看著銬在狼川手腳上的沉重鐐銬,下令說,「既然他現在是個病人,這些就不用了。」

「這是總指揮官的命——」童原冷聲冷氣地拒絕,但霍蘭奚已經一把奪過他按在手掌下的激光槍,幹脆利落地為狼川將鐐銬全部擊落。

「狼川,」他叫了他的名字,對他說,「這會讓你舒服些。」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