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一次到車行探望我的機車,阿夆已經結束了期中考的折磨。
而我正要開始忙碌,因為小朋友學校的第二次段考才要開始。
每天都得提早到公司,慢慢覺得坐公車的時間太難掌握,於是我拉了阿夆陪我一起到車行詢問機車的狀況。
到了車行,老闆正在處理一輛看起來很帥氣的機車。
沒有看到金髮少年,也沒看到我的破舊機車。
「老闆……」我打斷老闆的修理動作。
『年輕人,你來啦!』
「你的兒子不在嗎?」
『這個不良少年,不知道跑哪去鬼混了。』
老闆對我笑了笑,脫下手套。
「老闆娘身體好一點了嗎?」我問。
『好多了,托你的福,』老闆抓著頭,『老太婆有事沒事還會抓著我問,說你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咧。』
我有點不好意思,阿夆則在旁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的車……」我試探性的詢問著。
『別著急,我一定會讓你的車耳目一新。』老闆豎起大拇指,
『過兩天再過來,你會認不出你的車子。』
我轉頭看著阿夆,有一點擔心。
「認不出我的車,那該怎麼辦?」我向阿夆求救。
『你大概不相信,我覺得認不出來比較好。』
「是這樣的嗎?」
『也只能這樣了。』
跟老闆道謝之後,我跟阿夆分別。
他要回爺爺家一趟,而我必須準備到公司去。
那一天下班遇到小黑之後,我一直很想跟阿夆開口,希望可以把小黑帶回家,可是心裡總有些疑慮。
曾經聽過一個傳言,豬不會吃豬肉,而狗也不會吃熱狗。
可是小黑會吃熱狗,應該代表小黑是個會吃同類的狗。
阿夆的住宿規則第一條,不准養會吃人的猛獸。
我怕小黑以為阿夆跟自己是同類,不小心把阿夆吃了,就違反規則。
這幾天下班,小黑總會跟我一起等公車,而我也習慣買個熱狗,在攤子旁跟小黑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
只是每次踏上公車的時候,都要忍受小黑憂傷的眼神的煎熬。
上班之前,本想繞道往醫院去探望一下老闆娘,可惜時間不太充裕,於是打消這個念頭。我想去表揚一下老闆娘的眼光,看得出我是個優秀的好青年,無奈天不從人願,只能另擇黃道吉日。
希望老闆娘早日康復。
老闆對我拍胸脯豎起的大拇指,讓我的心充滿了喜悅以及希望。
腳步不知不覺輕鬆了起來,我想是很多天沒有下雨的緣故。
距離像閃電的女孩,不知道又靠近了多少。
這一天的公車上,我又看見了睽違好多日子的馬尾女孩。
她還是一身的白衣,我上車之後發現她在車上,竟然有一種舒服的感覺。
即使陽光沒照在我的身上,還是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氛。
我很自然地走到她的身邊,坐在靠走道位置的她,身旁的座位是空著的,只放著一個背包。
我禮貌性地對她點點頭,手指著她身旁的位子。
「有人坐嗎?」
『有,』Rain拿起背包,『歡迎光臨。』
我用很不自然的動作擠進了靠窗的位子,坐下來之後不由得喘了口氣。
我把背包放在腳邊,動作太過粗魯,使得背包掉落地板發出的聲音,讓馬尾女孩驚呼了一聲。
『還好吧?』馬尾女孩問我。
「沒事,」我說,「好久沒見到妳了。」
『可不是嗎?』她說,『你還欠我故事沒說完呢。』
「每次在公車上,總遇不見妳。」
『是我沒遇見你吧!』
我伸出手,接過她遞給我的一元硬幣。
沒有拒絕也沒有感到奇怪,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過硬幣,然後放進右邊的褲子口袋。
「是這樣嗎?」我說:「我每天都坐這班車啊。」
『這樣啊,那是我搞錯了。』
「搞錯?」
『沒什麼。』
馬尾女孩穿著白色上衣,白色的臉龐笑起來,連牙齒都白的不得了。
「妳是不是很喜歡白色?」我很好奇。
『為什麼這麼問呢?』
「我注意到,妳總是穿白色的上衣,而且從來沒重複過。」
『不好看嗎?』
「不會,很適合妳。」我笑著。
白色在Rain的身上,恰好有一種協調的感覺。
就好像想到了綿羊,就會直覺想到綿羊應該有白色的毛,即使也有黑色的綿羊。
就算我看到她穿著黑色的衣服,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但是白色就是這麼湊巧的在Rain的身上,這麼的讓人感到安心。
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如果要我在很多年後拿起畫筆描繪出Rain的模樣,第一個會畫出來的,一定是她的馬尾,接著就是她的白色上衣。
『你喜歡什麼顏色呢?』馬尾女孩問我。
「只要漂亮的顏色,我都喜歡。」
『什麼顏色你覺得不漂亮?』
我想了想,搖搖頭。
『那麼所有的顏色,你都喜歡嗎?』Rain說。
「我討厭灰色。」
灰色感覺起來,像即將下雨的天空。
『我也討厭灰色,灰色讓我感覺不到快樂。』
「好像是吧。」
我轉頭看著窗外的天空,藍色的天好像嘴饞的孩子,吃著棉花糖,一絲絲的白色斜斜掛在藍色布幕上。
我覺得很矛盾。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曾經這麼喜歡即將下雨前的天空,那種灰色的期待讓我喉嚨好像都快要噴出火一樣。
如今我成了討厭灰色,也害怕下雨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樣,討厭灰色也害怕下雨呢?
我的身邊有一個,跟我一樣討厭灰色的女孩。
那麼害怕下雨的呢?
我想,每天早晨送報紙的人,一定很不喜歡下雨天,渾身溼透還必須大街小巷登門送報,肯定會幹聲連連。
鳥兒應該也害怕下雨,翅膀被雨打濕,就沒辦法飛得很高了。
還有,小黑應該也不喜歡下雨。
下雨天的時候,他會躲在哪兒呢?
我連我自己該往哪裡躲都不知道,卻開始擔心起小黑。
「妳討厭下雨嗎?」我很好奇。
『不一定,要看心情。』馬尾女孩說。
「小黑會躲在哪裡呢?」我自言自語。
『小黑?』馬尾女孩問我。
「小黑是我最近結交的一個朋友。」
『嗯,你要開始說故事了嗎?』Rain說,『還是你忘了說到哪裡了呢?』
我說到了第一場雨,像閃電的女孩在雨中轉著圈,雨滴從髮梢滑落,隨著轉身的動作畫出美麗的弧線。
「妳不怕打雷閃電?」我問像閃電的女孩。
『不怕,一點都不怕。』
「為什麼?」我說,「一般女孩子都怕打雷閃電的。」
『閃電很美,為什麼要怕呢?』
她告訴我,她希望如同閃電一樣耀眼美麗。
那是第二場雨來臨的時候,我跟她的第二場雨。
* 雨只是故事的伴奏,如果雨永遠都不停的話。*
「你好嗎?雨庭。
不知道你會否發現這個紙條,我只想告訴你,這場雨來得有點急。
我覺得,雨只要開始下了,就會有停止的時候。
這種感覺漸趨強烈,偶爾都會讓我想哭。
我想謝謝你,不是一個人的雨,特別有重量。
你覺得呢?」
就像她說的一樣,第二場雨來的有點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空氣中好像放著Oscar Peterson的爵士鋼琴樂,所有的塵埃在雨落下的瞬間被用力擊倒在地面。
那一堂課究竟上的是什麼,我早已不復記憶。我坐在習慣的靠窗位置,雖然手撐著下巴望著黑板,心卻早已飛到戶外。窗外的雨好像有魔力一樣。
我想起小時候美勞課,總會把雨畫成藍色的線條。
這種深邃的藍,會把人吸進去,雨停之後離開這片藍,什麼都不一樣了。
講台上的老師拼命地噴著口水,講台下的同學,前仆後繼的成為了道德淪喪委員會的一員,打瞌睡的沒醒著,聊天的嘴沒閒著,沒打瞌睡也沒聊天的,根本就不在教室裡頭。
我坐在最後一排位子,看著另外一種模式的雨中即景。
外頭下著雨,教室裡也刮起了風。
大家的心都被吹走了,只留下老師賣力表演。
我感覺到背後有人叫我,是在第二堂課上課沒多久。
轉過頭去,像閃電的女孩嘟著嘴巴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看。
我們大眼瞪著小眼,過了好一下我才恢復神智。
『我叫你好久了。』她說。
「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小聲地交談著,空氣中有種「嗡嗡」的聲音。
『我特地來找你的,』她手指著窗外,『你看!』
「特地來找我?」她的聲音告訴我,她很興奮。
『別管這麼多,快看。』
我的頭轉了兩百四十度,順著她手指的方向。
窗外的走廊,什麼也沒有。
「看什麼?」
『雨啊,下雨了。』
「喔,這個啊。」
『下雨了呢!』
「因為這個特地跑來找我?」我受寵若驚。
『走啊。』她狡黠地笑著。
「走?走去哪?」
『哪裡都好,不是說好要一起去淋雨的?』
「現在?現在上課時間……』
她果然像極了閃電。天氣預測再怎麼準確,也只能確定雨會不會出現,永遠不會有人說得準,閃電什麼時候會閃爍。
她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我匆忙拉了背包,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從教室的後門溜出去。
像閃電的女孩拉著我的手,好像怕我反悔似的讓我跟在她的後面拼命跑。
這種感覺也說不準確,總之就像搶人老婆的男人,拖著逃婚的女子奔離教堂的時候一樣。
空氣中還是有嗡嗡嗡的聲音。
從走廊跑出去,淋到第一滴雨的時候,她的手從我的左手鬆開了。
一路往學校後門的方向跑去,我跟在她的後頭。
一直到跑得氣喘吁吁,我們才停下腳步。
我手撐著膝蓋喘氣,像閃電的女孩手插在腰際。
『跑這麼急,到底為什麼?』她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
「你也可以用走的啊。」我說。「何必非得用跑的?」
『我也不知道,有人在後面追,習慣性地就會跑。』
「妳真是條硬漢。」我豎起大拇指。
『胡說什麼,我是黃花大閨女。』
走出了學校後門,我們一邊淋著雨,一邊往山上走去。
我問她為何淋雨要跑到這種地方來,她給了我高深莫測的表情。
『淋雨是我跟你兩個人的事。』她說。
走到一個形狀像八卦的涼亭,我跟她渾身都溼透了。
夏天還沒結束,我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T恤,她比較有遠見,多穿了一件牛仔外套。
在涼亭前,我跟她都沒說什麼話,只是安靜地像兩個腦袋生鏽的笨蛋,傻愣愣的讓雨打在自己的身上。
跑了一小段路,我覺得腳有些痠,一屁股就往旁邊的花圃坐下去。
好奇怪的感覺。
沒想到會跟一個女孩子,莫名其妙跑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傻呼呼的在涼亭前面不說話。
面對一個不說話的人,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比較好。
她在我的身旁坐下,兩個人離了大約半公尺的距離。
「我們……為什麼不進去涼亭裡頭坐?」我問。
『可是,我們是來淋雨的啊。』
「這樣有點怪。」
『淋雨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事。』她說,『莫名其妙,就字面上的解釋,就是無法形容其中的妙處,對吧?』
「是這樣說的嗎?」我從小國文就沒學好。
距離我跟她很近的地方,天上劈下一道閃電,我嚇了一跳,身體震了一下。
我看著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的她,感到相當程度的懷疑。
「妳不怕打雷閃電?」我問她。
『不怕,一點都不怕。』
「為什麼?」我說,「一般女孩子都怕打雷閃電的。」
『閃電很美,為什麼要怕呢?』她笑了笑。
不知道坐了多久,像閃電的女孩自顧自走進涼亭裡頭,我坐在原地看著她的舉動,嘴巴不自覺張開,還吃進了不少雨水。
「嘿,妳怎麼自己跑進去?」我站起身。
『沒有哇,是它叫我進來的。』
她指著涼亭說。
涼亭會叫妳進去,水溝還會叫妳早點睡覺咧。
走進涼亭坐下之後,她的腳在空中踢啊踢的,好像在溪邊踢著水一樣。
可能是一下子溫度改變,或者是脫離了雨的溫度,我覺得有點冷,打了個噴嚏。
她轉過頭看著我,把牛仔外套脫下來,披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著略嫌迷你的外套,驚訝地看著她。
「等等,這是不是有點奇怪?」我說。
『奇怪?哪裡奇怪?』她歪著頭嘟著嘴看我。
「通常這個動作,都是男生做的,不是嗎?」
『你身上有穿外套嗎?』她問我。
「沒有。」
『那就對啦,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點點頭。
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我等一下,是不是應該小鳥依人的靠在妳肩膀上?」我問。
『靠在我肩膀上面做什麼呢?』
「電影不是都這樣演的?」
『至於嗎?』
不至於吧,我想。
雨漸漸小了,我的頭髮差不多快乾了的時候,她又走出涼亭。
『快點,雨好像要停了。』她招著手要我出去。
我走出了涼亭,瞇著眼看著天空。
雨水打進眼睛裡頭,有點刺。
冰冰痛痛的感覺,實在不能算是舒服。
扎在眼睛裡的雨水,讓我疼的好像眼淚都要流出來。
一臉的水,也分不清到底哪個是雨,哪裡又是淚。
我把外套脫下還給她,像閃電的女孩卻對我搖頭。
『你穿著吧,怕你著涼了。』
「那妳怎麼辦呢?」
『我穿的多啊。』
我手裡捏著她的牛仔外套,還給她也不是,放回自己的身上也不是。
「可是,外套總得還給妳吧!」
『你就穿著嘛,大男人扭扭捏捏的。』
她的外套不夠大件,我根本無法塞進裡頭,只好盤在左手腕上。
我舉起手看著時間,教室裡頭睡覺的或許已經在刷牙洗臉,而聊天的大概下巴都已經抽筋了。
她看著我:『我的外套很好看嗎?』
「妳的外套……很普通。」我說。
『那你幹嘛盯著看?』
「我?」我舉起戴著錶的左手,「我在看時間。」
她聳聳肩,掉頭就走,我趕緊跟在她的身後。
天雨路滑的關係,我滑了一跤,屁股重重地攻擊了地球表面。
『你沒事吧?』我看得出來她忍著笑。
當然沒事,還好我的屁股比較特別,本來就分成了兩半,否則這麼摔下去,肯定要裂了。
『人的屁股本來就是兩半的啊!』她笑著。
「是嗎?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還挺驕傲的呢。」我說。
她笑著說:『你真的是一個很喜歡跌倒的人。』
「我?」我一點都不喜歡跌倒啊。
『我第一次跟你講話,你也是快要跌倒的樣子。』
「是嗎?」
走回學校後門,雨已經停了,在不知不覺間。
『雨庭。』她說。
我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叫我。
『雨停了。』
原來她不是在叫我。
穿越過後門,她在第二棵樹的前面停下腳步。
溼透的頭髮黏在她的臉頰上,感覺很像巧克力麵包。
『我走了,掰掰。』
「喔。再見。」
突然出現在教室,出現在我的面前,然後又沒有理由的說再見。
她果然是像閃電的女孩。
我獃在原地看著她走了兩三步,才發現她的外套還在我手上。
「妳的外套!」我大聲喊著。
『我、改、天、跟、你、拿!』她手圈在嘴邊說著。
* 我還在原地蟄伏,閃電只出現剎那,便消失無蹤。*
第二場雨讓我溼透了靈魂,順便幫我改了名字。
我對Rain這麼說。
『為什麼呢?』她問我。
溼透了靈魂是一種現象,被改了名字則是一種景象。
牛仔外套不容易乾,我帶著像閃電的女孩的外套回到家裡,掛在椅背上。
我洗好澡吹乾頭髮,外套還在椅背上流著口水。
我走到洗衣機打算將它洗乾淨,習慣性檢查了口袋。
我小時候經常忘了把衣服褲子口袋裡頭的東西拿出來,每次都讓我有痛不欲生的經驗。
最常被遺忘的是衛生紙,這種狀況比較容易解決。有人看著我滿是衛生紙屑的衣服時:
「今年比較流行這種服裝。」這樣說就好。
有時把白色衛生紙屑當成衣服上的亮片,有時就假裝是領口袖口的流蘇,其實一點也不會礙事。
比較尷尬的,有一次把千元大鈔遺忘在口袋,洗衣機開始動作,我飛撲到洗衣機前搶救,除了摔斷了我的左腿,什麼都沒有挽救成功。
原本面值一千元的鈔票,瞬間轉換成碎片。碎片大小經過計算,以千元鈔票的大小做等量分析,每個碎片只有十元,最多不會超過四十七元。
而且還沒辦法拿這些碎片去買東西,真尷尬。
那一天之後,我在書桌前貼了一個警告標語:「勸君莫洗金縷衣」。
遺憾的是,我沒有從歷史的教訓得到教訓,這狀況發生了不只一次。
於是我將書桌前的警告標語改成:
「洗衣服前小心點,否則幹到點點點。」
一直到有次期末考,我準備了一整個禮拜的小抄,準備在考試的時候大展宏圖,在我的粗心之下小抄變成了雪花,努力了一個禮拜就像一場夢。
洗衣機轟隆隆的聲音,好像手榴彈在我的考卷上爆破一樣。
「小抄公式轉頭空,考試依舊在,考卷滿江紅。」警告標語的《三國演義》版本。
那一次之後,我養成了洗衣服前先檢查口袋的好習慣。
這個好習慣讓我檢查了她的口袋。
我從袋裡掏出了張摺的很漂亮的小字條,雖然整件外套都濕了,字條卻只有外頭的字跡有些暈開。
藍色的字跡,因為暈開的關係,看起來『周兩病』三個字。
除非有人的名字這麼鶴立雞群,否則應該是給我的沒錯。
『藍色的字跡?』Rain打斷我。
沒錯,藍色的字跡,就像我小時候美勞課,畫雨的顏色一樣。
我讀完了紙條上的話,覺得心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一樣。
可能是一時無法接受我的名字變成「周兩病」,這個名字讓我感覺自己弱不禁風,一點重量都沒有。
第二場雨結束才發現的紙條,在這場雨開始的時候就開始醞釀。
Rain問我,為什麼像閃電的女孩,會知道要把紙條放在口袋,又為了什麼我會這麼湊巧把外套帶走,一切都巧合的天打雷劈。
我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就好像蜘蛛人很湊巧被變種蜘蛛咬到一樣吧。」
看著她似懂非懂的表情,我覺得有些好笑。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說。
只不過是個故事而已,但我卻不是用單純說故事的心情面對。
這個故事給了我太多的溫柔和快樂,像閃電一樣的女孩子是那樣真實的存在,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就可以輕易的靠近她。
或許是這樣子的。
像閃電的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學,上課的時候我偶然都會遇見她。
有時我會因為前一晚的連續劇女主角長相過份妨礙市容,導致當晚竟然作了個清掃街道的夢,而勞累讓我隔天無法準時起床。
隨便胡扯給自己翹課的理由,是我大學生涯最大的收穫。
她也並非每堂課都會出現在課堂上,於是我跟她的碰面成了偶然。
只有下雨的時候,會成為必然。
她總會在落雨的時刻,閃電一般的出現在我的眼前。
第二場雨之後,我的心破了一個洞,嘩啦啦的。
雨水從破洞傾灑而出之後,我不得不承認閃電劈進了我的胸口。
下公車之前,我很想一股作氣地把接下來的故事說完。
世界有太多的雨水,我卻沒辦法淋到每一場雨。
直到我開始跟Rain說起這一段,我才發現,我得不到的東西實在太多。
那麼,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不要忘記了。
目送公車離開的時候,我對Rain揮揮手。雖然她並沒有看我。
公車緩慢起步,往下一站前進。雖然整個公車晃動著,我卻有種錯覺,
她似乎是靜止不動的。
* 把無法得到的悲哀說出口,只是把紗布拆開檢視傷口而已。*
下班之後,我拖著被小朋友擊倒的心情離開公司。
對於第一次擔任導師的我,這樣的感覺很失敗。
我手裡拿著班主任丟到我臉上的考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樣的造句,你竟然讓他通過?』班主任對我咆哮。
我看了看這個孩子的造句,覺得沒有什麼不妥。
「這樣的答案很有創意,所以……」我支支吾吾。
『有創意?家長要的不是有創意,要的是一百分,你懂不懂?』
「我懂,可是……」
沒有可是,班主任說。
我不懂為何造句不可以這樣寫,我甚至覺得這孩子的答案是我見過最好的。
湊著路燈,我再一次看著手裡的考卷。
機會─
我家的電視『機會』發出聲音。
寫得很好哇!
第二個造句,我覺得也很不錯。
老實─
爺爺可以活到這麼『老實』在不容易。
我忍不住想替這個孩子鼓掌。
可惜班主任不這麼想,這個社會也不這麼想,整個教育制度也不容許我這麼想。硬生生抹煞了一個孩子特別的創意。
這讓我想起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周記的題目,老師要我們寫一首新詩。
我苦思良久,筆不知道咬斷了幾支,最後把我暗戀的心情寫下來。
『思念
我把妳的名字寫在空中,可是被風吹走了。
我把妳的名字寫在海灘,可是被海沖走了。
我把妳的名字寫在大街小巷,都市的每個角落,
……卻被警察捉走了。
』
老師給我的評語:『請認真面對回家作業,不可胡言亂語。』
我覺得很受傷。
我的國文一向不好,除了背誦課文總是背錯,連用力寫的作業,都會被老師認為我在胡說八道。
在我眼中價值連城的造句,在其他人眼中不過只是錯誤的答案。
我多買了一份熱狗,小黑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跑了出來,在我的腳邊乖乖坐著吐舌頭。我拍拍他的頭,把整支熱狗放到他的嘴邊。
「把所有腐敗的教育制度,通通吃進去吧!」我說:
「反正拉出來,還是跟原本一樣,通通是大便!」
小黑無辜地看著奮慨的我,表情有些無奈,似乎被我的舉動嚇著了。
「連你都覺得腐敗的教育制度難以下嚥對不對?」
我給了小黑讚許的眼神,沒想到我話才說完,他就呼嚕呼嚕地嗑起來。
「你這個沒有原則的東西!」我敲了小黑的頭一下。
『噢嗚……』
我蹲在路邊吃著熱狗,小黑安靜的坐在我的旁邊,呼嚕呼嚕的。
胃口完全消失,於是便把我手裡剩下的半根熱狗也塞到小黑的嘴邊。
『雨庭。』
小黑發出女孩子的聲音,我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他。
原來小黑是女孩子,我竟然誤會了這麼久。
『雨庭,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抬起頭,才發現原來是Shine站在我跟小黑的身後。
「原來是妳。」我放心地說。
『不然你以為是誰呢?』她走到我身邊。
還好小黑不是女的,更慶幸他不會說人話。
『這是你的狗嗎?』
「不,他是流浪狗。」
『他會不會咬人?』
「會,不過他只會咬長的醜的人。」
我站起來,小黑也跟著起身搖著尾巴。
『那他會咬我嗎?』Shine退後了幾步。
「當然不會,他只會咬偉揚。」
我跟Shine都笑了。
『你很壞。』
「沒辦法,我是被偉揚玩壞的。」
『亂說些什麼啊!』
我做出無奈的表情,Shine左肩背著一個小碎花的包,右手壓在包上。
「還沒回家?」我問了一個蠢問題。
『對呀,看你匆忙的走,有事情要跟你討論。』Shine嘆了一口氣:
『你還好吧?』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考卷,聳聳肩:「應該吧。」
『考試結束之後,班主任要我們帶小朋友去校外教學。』
「校外教學?」
『是啊,』Shine說,『每次考試結束都會舉辦的。』
「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以前沒有擔任導師啊!』Shine笑著:
『你覺得去哪裡比較好呢?』
「去夏威夷好了!」我興奮地說著。
『笨蛋。』
Shine敲了我的頭一下,小黑弓起身子瞪著Shine低吼著。
「坐好,沒禮貌。」
我大聲訓斥著,小黑隨即坐下玩著沒有熱狗的竹籤。
Shine吐著舌頭,一臉尷尬看著我:『嚇我一跳。』
「抱歉抱歉。」我回頭瞪了小黑一眼。
『沒有這麼多經費,不可能去夏威夷啦。』
「這樣啊,那我沒意見。」
『好吧,』Shine對我點點頭,『那我就自己決定囉。』
「麻煩妳了。」我說。
『不會,別這麼說。』
Shine笑著,像冬天和煦的陽光。
「妳真是一個認真的人。」我說。
『真的?可能我的臉上就寫著認真兩個字吧。』
「是啊,我的臉上也寫著兩個字。」
『是什麼?』
「好帥。」
小黑悶吭了一聲,用很不屑的表情看著我。
Shine則是笑彎了腰。
「有這麼好笑嗎?」我心裡想。
連小黑這個傢伙都不願意理會我,真是讓人氣餒。
『我想好之後再跟你說吧,Bye-bye囉。』
我看著她轉過街角,好像連背影都在燦爛的笑著。
小黑也跟我一起看著Shine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這個見色忘友的傢伙。」我說,「找機會好好教育你。」
只要我走到站牌等公車,小黑就會趴在我的腳邊,時不時抬頭偷看我。
公車一來,小黑便會發出『喔嗚』的聲音,往後退幾步目送我上車。
一切都成為了習慣,也不得不習慣。
Shine溫暖的笑臉讓我心情開朗許多,上了公車之後,我一直思考著這樣笑臉究竟在哪個地方見過。
對我來說,Shine一直都像太陽一樣閃耀著,照亮著。
車過了站,我沒有下車。
直直往醫院的方向去。
* 如果不是太久的雨,我怎麼會懷念有陽光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