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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場雨》第0章
妳的臉龐埋藏在雲層中,火光出現地太匆忙。我在黑暗中張望枯等,我的聲音永遠追不上妳的光亮。我的雷震等著妳下一次的出現。

「雨啊,謝謝妳陪了我一整夜。」

1.

如果天氣預測明天降雨機率是百分之七十,代表如果有一百個明天,就會有七十個明天是下雨的。

她說,我會在一百零一天的時候跟她相逢,如果這一百個日子都沒下雨。

外面的雨還是滴滴答答下著。第七十二天,失敗。

我在日記本上打了一個紅色的叉,力道過猛的結果讓這頁紙破了一個洞。

在紅色的交叉線的交點。

我仔細地用拇指將破洞處的紅色墨水壓乾,接著把淡藍色的紙條夾在這一頁當中。

我不願意淡藍色的紙條,沾上任何不屬於她的顏色。

一直到聽見阿夆的敲門聲,才知道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清晨。

我在馬桶上枯坐了一夜。

我原本以為這會是我最接近她的時候,凌晨時分下起的這場雨,很痛。

很痛很痛。

我試著立刻從馬桶上起身,但是雙腳痠麻令我動彈不得。

我好想就這樣坐著,直到這場雨停下來為止。

『你大概不相信,現在的我尿很急吧。』阿夆在廁所門外說著。

「等我一下。」我不停揉著自己的大腿。

『你大概不相信,我現在真的急到膀胱快要核爆了吧。』

「我相信,」我掙扎起身,象徵性的沖了水。「我真的相信。」

打開門之後,我對盧其夆點點頭,用表情對他說抱歉。

『你大概不相信,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他拍拍我的肩,一邊抓著屁股一邊走進浴室。

一直到身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我仍舊呆立在浴室門口。

到處都是雨的味道。

夏末的旱期讓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降臨之前,空氣就充滿了潮濕的氛圍。

我曾經很喜歡這種氣味。因為下雨會打亂生活上的規律,然後在搗蛋成功後自成一種節奏。

我算是很奇特的人吧!我總喜歡淋雨,近乎癡狂地喜愛著。

最誇張的一次,曾經坐在Taxi的上頭,把窗戶偷偷搖下來,把頭伸出去。

最後被Taxi司機嚴厲的制止,我卻開心地不能自己。

台灣本來就多雨。

有雨的地方,讓我感到安心。

然而那個陪我淋雨的女孩子離開之後,我學會了避雨。

徹夜的枯坐讓我的兩腿痠麻不已,我將日記本放回書架上之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喘氣。

這場雨壓得我快要換氣過度,也覺得異常的飢餓、疲憊。

浴室裡傳來陣陣吹風機的聲音,我看著桌上馬克杯發呆。

會不會在我飢餓萬分的時候,忍不住將這個杯子吃下去呢?

吃下馬克杯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我曾經在饑餓萬分的時候,嘗試把自己的書桌啃掉。為了讓書桌看起來更美味,我還在桌角塗了些便利商店免費的番茄醬。

當然最後我並沒有把書桌吃掉,盧其夆借了我幾塊錢讓我買了一顆茶葉蛋。「只」借了我六塊錢。

盧其夆是個很節儉的傢伙。雖然他節儉的程度趨近於吝嗇,但是我覺得最好的形容詞應該是「摳門」。

在我飢寒交迫的時候只肯借我六塊錢的人,實在忍不住要譴責他。

阿夆其中一份工作是在7-11便利商店打工,上次我吃桌子用的番茄醬,就是他借給我的。當然,跟他借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歸還。

我選擇搬到這個地方與他同住,是因為這個二房東的要求並不高。

『只要你不養會吃人的猛獸,也不跟我借錢,歡迎你成為我的夥伴。』他是這麼說的。

『還有別忘了,房租不要遲繳。』

半年後的今天,他始終想把我趕出去。依照他的說法,我違反了所有的規定。我跟他借過錢,也就是為了上次的茶葉蛋。

而我雖然沒養什麼會吃人的猛獸,但是他覺得我本身就是個禽獸。

我對他一無所知。他只跟我提過他有一個爺爺,一個人住在眷村裡頭。

聽他說高中畢業之前,他一直與爺爺同住,搬出來的原因則沒有多談。

他非常地節儉,同時有三份工作。每天就像一陣風一樣,回來洗個澡又立即出門到下一個地方打工。

他總喜歡跟我聊哪個工作賺的錢最多,賺的最輕鬆。

目前排行榜第一名,是聖誕節打扮成聖誕老公公到街上發糖果以及傳單。

『可惜,一年只有一個聖誕夜。』他很感嘆地跟我說。

我不知道他這麼辛苦地掙錢為了什麼,只是像一陣風一樣到處奔波打工,讓我覺得他非常有毅力。

我看著桌上的馬克杯,可憐的馬克杯。你這輩子注定只能夠裝涼水了,因為你的主人是個小氣鬼。

『你在跟誰說話?』阿夆從浴室走出來。

「馬克。」我說。

『馬克是誰?』

他在沙發的另外一端坐下,把腳翹在桌上。

「馬克是一個很可憐的人,肚子很餓,卻沒辦法吃點熱食,永遠只能夠喝涼水。」我學阿夆把腳放在桌上,「所以我在安慰他。」

『為什麼不能吃熱食?』

「因為他的主人是個小氣鬼啊!」我拿起桌上的馬克杯,順手點起了一根菸,「小氣鬼,喝涼水……小氣鬼,喝涼水……」

阿夆從我的手中將菸盒拿了過去,伸著手跟我討打火機:

『說到這個,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不想聽!」我把菸盒搶了回來。

『你大概忘了上次跟我借的那六塊錢,還沒有還我……』

「可憐的馬克啊……」我拿著桌上的杯子嘆氣。

『萬里長城永不倒,欠錢一分不能少。」

盧其夆的眼神,實在很適合出門被車撞。撞倒之後請務必記得倒車。

「黃河長江水不淹,交情何只六塊錢!」

我用力地把馬克摔到桌上,彷彿可以聽見馬克哀嚎的聲音。

『你大概不知道秦始皇是怎麼死的,欠我錢不還被我打死的。』

「喔?你知道清朝怎麼滅亡的嗎?因為我欠的太多。」我得意地笑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明天不還錢,橫著回故鄉。』

「嘿!離離囊中錢,一歲一枯榮。你也花不盡,何必要我還?」

『我圈叉你的圈圈叉叉,我最近很潦倒,這六塊錢……』

「我最近也很窮酸,你竟然還跟我計較這區區六塊錢?」

『也就是說,你今天打定主意不還錢囉?』

「不是我不還,今天有困難。」

我的口袋怎麼摸都只剩下幾個零錢,而那是這個月剩下的所有資金。

『好吧,吃下去吧!』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吃下去就不用你還。』

我看著他手裡的馬克杯,很想馬上到外頭去找一台車狠狠輾過他。

「可憐的馬克,可憐的馬克。」我珍而重之地擦拭著杯子。

『要吃掉馬克或者要還錢?』現在的我就像被獵槍瞄準的高級獵物一樣。

為什麼是高級獵物?

難不成我要說自己是低級的嗎?

電燈暗了一下,轉瞬間又重新閃爍著亮起。外頭一陣閃光,我們同時轉頭往窗戶的方向看去。

『嚇我一跳,』阿夆說。『快下雨了。』

「已經下了一整夜。」我說。

『你大概不知道,剛剛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什麼問題?」

『這樣好了,』阿夆從口袋拿出一個硬幣,『我們交給命運之神決定。』

『假如扔出來結果是正面,你就還我錢,或者把馬克吃掉。』

「如果是反面呢?」

『那就把馬克吃掉,或者還我錢。』

我把拖鞋拿起來往他身上扔過去。

「這兩個結果不是一樣嗎?」

『好吧,如果是反面,這六塊錢就不必你還。』

我把硬幣搶了過來,放在手心裡面。

硬幣之神啊,你千萬要主持正義啊!

我把硬幣往上一扔,隨著拋物線上升,下降,接著落在地毯上。

阿夆蹲在我身旁,兩個人仔細地端詳著結果。

『吃下去吧。』阿夆把馬克遞到我的眼前。

「這麼會有這種事?」我憤怒地把硬幣砸往他的身上。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吃虧在眼前,哈哈哈……』

看著盧其夆的小人嘴臉,我覺得如果真的有地獄的話,這傢伙應該第一個被抓去拔舌地獄。

『我會去拔舌地獄?那到時候再請你幫我開地獄的門吧。』

「為什麼我要幫你開門?」

『因為你會先進去啊!』

「你……」

『對了,』他翻箱倒櫃地找著不知道什麼東西。

「幹嘛?」

『我記得有一包過期的奶精,想讓你湊合著吃,比較不會沒胃口。』

我把馬克用力往他的兩股中間塞進去。

盧其夆「啊」的一聲,拿過期的奶精丟我,嘴裡還不停唸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老你的大屁股。」我怒吼著。

『好歹我也虛長你幾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懂嗎?』

「老吾老又你沒有人家老,幼吾幼我看你真的沒得救。」

『那你快吃吧。』

「你以為我是垃圾桶喔?說吃就吃。」

『那不然還錢。』

「噓,」我低下頭,「什麼都不要說,我要靜靜地思考一下。」

『思考什麼?』

「怎麼樣撞死你比較有快感。」

百分之五十的機率都可以猜錯,我真的澈底book了。

book給這個擲硬幣的機率問題。

『什麼是澈底book?』

「book是什麼?」

『書啊。』

「那就對啦,白痴。」

『澈底book……澈底輸了……喔,原來是這樣啊!』

「你的英文要好好加油,這樣吧,欠你的錢,就當作你跟我補習英文的學費好了。」

『快吃!』

「哇操!」

一半的機會都可以猜錯,我今天真的很倒楣,衰得可以。

往常的我都覺得自己的臉帥得很痛,惟獨今天是「衰」得很痛。

我把馬克拿到洗手檯去清洗乾淨,放回客廳的桌尚。

一邊收拾著東西,打工的時候差不多到了。

一天兩個小時,一個小時一百塊,安親班數學老師。

虧我還是個教小朋友數學的老師,竟然敗給了一個擲硬幣的遊戲。

我穿上外套,窗外傳來陣陣雨聲。

隱約可以看到幾刀閃電劃過窗外的景色,空氣都像被閃電砍得濺血一樣。

入秋前的雷雨,反而更加嚇人。

窗外又閃過幾條電光,一直沒聽見轟隆的雷聲。

拿起鑰匙,在屋外穿起了雨衣。

『回來記得要吃喔,馬克杯就留給你了!』

「閉嘴!」

關上門的瞬間,天空悶吭了一聲。

我背靠著門,閉上眼睛。

你終於來了。

永遠都會遲到的雷震。

我走向淋著雨的機車,拉緊雨衣的鬆緊帶。

過於潮濕,老邁車子哀嚎著不肯被我發動。由於車齡過高,我必須不斷重複著轉動鑰匙,發動機車的動作,才可以讓它乖乖睡醒。

耳邊不時傳來陣陣雷鳴。

閃電,好像不再出現了。

她不再出現了。

正當我最後一次關閉電門,扭動鑰匙準備發動機車時,「轟」地一聲,車子發動了,同一時間也打了一聲響雷。

同時發生的除了雷聲之外,還有,我的鑰匙,被、我、扭、斷、了。

            被、我、扭、斷、了?

我張大了嘴看著自己不知道哪裡來的神力,努力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是該趕緊把車騎去修理,把斷在鑰匙孔的鑰匙取出來,還是叫盧其夆出來,趁著車子還發動的時候狠狠地撞他幾下。

正當我心念電轉的時候,老邁的機車它、它、它,它……熄火了。在一陣雷聲當中。

哇操,我今天的臉,真的衰得好痛。

* 噓,讓我想一下,該怎麼讓我的車跟盧其夆同歸於盡。*

還剩下二十分鐘。

我在公車站牌前焦急張望等待,希望公車能夠趕緊來,讓我躲進那個不會淋到雨的空間。

我摸摸自己的臉,真的有點痛,沒想到一個人倒楣的時候,臉還真的會倒楣得很痛。

我不停地看著自己沒帶手錶的右手腕,好像這種象徵性的動作可以稍微舒緩我緊繃到即將瓦解的心情。

隨著伸出右手又放下的動作不斷地重複,我彷彿可以見到我的青春隨著珊珊來遲的公車不停消失。

這種流逝的感覺竟然與長痔瘡的時候卻想拉肚子一樣。

不僅痛而且有一種不得不的拼命。

形容這種拼命的感覺,會用「阿婆生子」來形容。但是對我來說這種歇後語太落於俗套了一些。

我忍不住表揚自己在緊要關頭還可以這麼幽默的智商。

從口袋中掏出準備好的零錢,確認兩個十塊錢硬幣沒有欺負個頭比較嬌小的壹元硬幣。

硬幣中夾著一張白色的紙條,熟悉的感覺從指頭間蔓延開來。

我興奮地打開那張紙條,結果只是一張過期的發票。

只是一張發票而已。

我深呼吸了一口,再次伸出我沒帶手錶的右手腕。

「請問現在幾點?」突然一陣清脆的音符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過頭看著。

『還有五分鐘車子才會來。』我說。其實我才不知道,我胡謅的。

「喔,謝謝你。」

這個女孩的馬尾用了一個很奇怪顏色的髮帶,藍不藍綠不綠的,感覺很特別。可惜上頭繫的蝴蝶結是個敗筆,左邊的翅膀太大,右邊的翅膀太小。

「對不起,你雨傘上的水噴到我身上了。」

我的轉身太過用力,雨傘經過一周天的迴旋,雨水以順時針的角度飛散出去,恰好噴到她的身上。

『唉,雨水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你說什麼?」

這個女孩子應該去參加最會發問的世界紀錄比賽。

『我說……』

話還沒說完的同一個時刻,公車來了。

我匆忙踏上公車,收起雨傘,掏著口袋裡的零錢。

『到員林。』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零錢。

二十一塊,二十一塊。我把兩個十元硬幣進去,框啷兩聲。

該死,我的一塊錢硬幣怎麼掏不出來。

終於我把整個口袋都給翻了過來,還是找不到那調皮搗蛋的一塊錢。

『司機先生,我的一塊錢不見了……』

「二十一塊,謝謝。」好樣的,連個上訴的機會都不給。

『可不可以明天再來還你?』

「先生,小本經營,恕不賒帳。」哇操……

『打個折嘛……』

「我先借你吧。」

剛才那個長髮女孩從我身後投了一個硬幣進去。

『謝……謝謝。』

我轉過頭去看著這個救世主般的女孩,在心裡給她一個熱烈的掌聲表揚她。

好人會有好報,美人會給我抱抱。

我立刻往前走,目光不停地搜尋著車上的狀況。

車上人不算多,但是位置只剩下一排。

由於我很快就要下車,於是選擇了靠近走道的位置。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救世主女孩應該會坐到我的身邊。

到時候再跟她好好地道謝。

找到座位坐下之後,我不停地在口袋裡搜尋一塊錢硬幣這個小淘氣,怎麼會在最重要的時候,卻偏偏讓我找不到。

也許是剛剛在檢查口袋的時候,不小心掉到地上去了。

可惡,下班之後一定要回去把它找出來!

我等著那個長髮女孩坐到我身旁的位置,卻遲遲沒有看見她的蹤影。

直到我抬頭一看,才發現她手抓著一旁座位上的把手,背對著我像個雕像一樣的站著。

『哈囉,』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這裡給妳坐。』

「沒關係,你坐就好。」她給了我一個敷衍的微笑。

『有兩個位置啊!』

「嗯。」她對我笑了一笑,還是沒有坐下。

我聳聳肩,往靠窗的位置移動,讓出了靠走道的位置。

把靠走道的位置留給妳,就當是回報妳吧!

我把頭靠在窗戶上,窗戶玻璃隨著行駛中的公車不斷震動,我的頭也不停地隨著震動的頻率一下又一下地在玻璃上頭撞擊著。

外頭還是下著大雨,天色灰暗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剛過中午的時刻。外頭的路樹被風吹得扭腰擺臀,突然覺得無意間扭斷了摩托車鑰匙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少花一塊錢,就在公車上擋風避雨,不必穿著雨衣被淋得像落湯雞。看著外頭的景色,讓我不禁想到小時候的國語課本。

「天這麼黑,這麼大,爸爸被魚捕,魚怎麼還不回家?」

那個時候老師考默寫,我就是把課文寫成這個樣子,導致我有整整一個月都必須中午跪在講台前面抄寫課文。

真是個直娘賊,一點都不懂我的幽默感。

「天這麼黑,這麼大,爸爸被魚捕,魚怎麼還不回家?」

一邊唸著這段課文,竟然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你唸錯了。」長髮女孩說。

「應該是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她不知道何時站到我的旁邊。

『是嗎?』我故意睜大眼睛裝出驚訝的表情。

「是啊!」

『該死,我以前的國小老師騙我,難怪我現在國文成績這麼差。』

「呵呵,應該吧。不過這個課文真令人懷念。」

『對了,剛剛真的謝謝妳。』

「不會。」

『妳以後死了一定會上天堂,到時候我會幫妳開門。』

「什麼?你在詛咒我嗎?」

『呃,我是在稱讚妳。』

「喔,你每天都會坐這班車嗎?」

我的表情一呆。

這個問題該不會是……

這個女孩子未免也太主動了一點吧,這麼快就在調查我的行程?

『不一定呢,怎麼?』想也知道她想跟我一起坐這班車嘛!

「我每天都會坐這班車,如果你也一樣的話,下次……」

我暗自竊喜。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這時候我開始煩惱了,該用什麼方法委婉地拒絕她呢?

「下次記得要還我錢。」

『啊?』

「剛剛的一塊錢啊!」

『喔、喔,一定。』

她轉過頭之後,再沒有轉回來看我一眼。

即使我下車前對她點了點頭,她也僅僅給我一個敷衍的微笑。

這種尷尬的感覺讓我覺得很想趕緊逃離,於是我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車,下車之前沒有忘記要偷偷瞪一下沒有同情心的司機一眼。

我一走出車門,公車隨即揚長而去。

而我的雨傘,忘在車上。

好樣的,看來今天要把一整年的倒楣運都用上了。

*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我去被魚捕。*

果然往公司的一路上,我還是想盡辦法不讓自己淋到雨。

能閃就閃,能躲即躲,沒想到短短三分鐘的路程,我還是讓自己差點變成了女孩子。

因為女人是水做的。

這一場雨,好像在跟我示威一樣。囂張得很。

剛踏入公司,偉揚立刻要我拿著吹風機到廁所把自己吹乾,開始的十分鐘他會先替我頂著。

「都下這麼大的雨了,幹嘛還跑去游泳。」說完偉揚就自己笑了起來。

他跟我一樣,一個小時兩百塊。

我教的是數學,他教的是英文,即使我認為他的英文比我還要破。

除此之外,他常常抓不住講笑話的重點,所以時常眾人皆笑他獨醒,或者眾人皆醒他起肖。

我一邊拿著吹風機吹乾自己的衣服,一邊注意著班主任是不是靠近廁所,免得被他扣了我微薄的薪水。

溼透的牛仔褲最是難吹乾,尤其動作更是不雅觀。

一邊吹著讓人難為情的跨下,想起了第一次跟偉揚見面的時候。

『你好,我是教英文的,我叫做偉揚,姓王,不要把我的名字倒著唸。』

「你好,我是周雨庭,除了英文什麼都教。」我伸出手,「你放心,有我在的地方,雨都不會停。」

『什麼意思?』他握著我的手瞪大眼睛。

「所以名字跟人不會有太大的關係,陽萎王。」

哈哈,陽萎王。

『叫我幹嘛?』偉揚突然探頭進來,『我把習題發下去了,你趕緊去吧。』

「謝啦。」我把吹風機從我的跨下離開,熱呼呼的。

『我把雨傘留給你,免得你的腦袋泡水發霉。』他說完便哈哈大笑離去。

進教室之前,我打算先到門口把偉揚留給我的雨傘收好,沒想到偉揚用的雨傘大的不像話,五個人一起撐都還可以在後面擺一個烤肉攤。

這麼大的傘,拿著走在路上恐怕大家會以為我剛從幾百英呎的高空中降落。

『好大的傘呢。』Shine說。

Shine跟偉揚一樣都是教英文的。

「啊?對,好大,真的好大。」我一時之間語塞。

『你的頭髮是濕的。』她說。

「對,這傘太重,害我流了滿頭汗。」

『嗯。』她笑了一下,『辛苦了。』

「不苦,造福人群嘛。」我抓抓頭,傘柄敲到了下巴。

『班主任快來了,趕緊進去吧。』她手指了教室。

「謝謝妳。」下巴好痛。

沒想到這麼狼狽的時候,竟然會遇見她,就好像項羽準備自刎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那把刀已經生鏽了,砍了自己六十幾刀還死不了一樣的窘。

我不大想進去教室裡頭面對那群小毛頭,雖然他們不住在江東,他們的年紀更稱不上父老。

手摀著臉走進教室,想藉此表達我無顏以對江東父老的心情。

『老師,你的臉怎麼了?』調皮搗蛋一號舉手。

「啊!我的臉……」我把手放下。

『我知道,老師在模仿劉德華。』死小鬼七號大聲說。

「少囉唆,哪邊涼快哪邊去!」這是我心中的對白,沒勇氣說出口。

我要模仿劉德華,還需要把臉遮起來嗎?

現在的小鬼頭,實在是早熟的讓人想在他們身上打一套詠春拳。

我勉強撐起親切的微笑:

「老師的臉今天帥的很痛,所以按摩一下。」

『哈哈,老師的笑話好好笑喔。』調皮搗蛋一號說。

『老師愛騙人!』愛哭女孩十八號指著我說。

「通通給我閉嘴,你們這些欠揍的小鬼!」依舊是我心中的對白。

「安靜寫考卷,不要一直講話。」我微笑著說。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孩子們年幼無知,千萬不要跟他們計較。

我坐在位置上不停地告誡自己。

偉揚的傘相當不安分,不斷從牆上滑落地面,發出聲響。

每發出一個聲音,就會有幾個孩子好奇地抬起頭看著我,皺著眉頭彷彿在斥責我沒管教好這把傘。

這幾個孩子,不知道是特別容易分心,還是會被聲音所牽引。

我多麼希望我也會被聲音所吸引,但是讓我目光深鎖的,永遠都會是看得見的東西。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我手撐著下巴不停地思考這個問題。

下課離開公司之前,我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撐起偉揚的降落傘。

這麼大的傘,等我走到公車站牌,可能也真的汗流浹背,跟不撐傘的效果可以說大同小異。

「如果沒下雨就好了。」我自言自語著。

『應該是我的錯吧。』Shine解開她的摺疊傘對我說。

「啊?」我嚇了一跳,「為什麼?」

『因為我叫做Shine,卻沒辦法讓天空放晴啊!』她偏著頭笑著。

「那我更罪大惡極,我叫雨庭,雨卻沒有停。」

『對呀,我們都適合放晴的天氣。』

走出門外,我勉強撐起這把巨大的蘑菇。

「不一定,因為Shine有另外一個意思,是閃爍的意思。」我說,

「閃電也是閃爍的啊。」

『你說什麼?』因為傘太大,所以我跟Shine的距離有些遠。

「我說,Shine也有閃爍的意思,閃電也是閃爍的。」

『嗯,你喜歡閃電還是喜歡陽光?』

她靠近大蘑菇,俏麗的短髮沾上了雨水,顯得有些透明。

「雷聲。」永遠都會遲到的雷聲,我說。

Shine嘴巴動著,不知道說著些什麼,雨聲太大而距離太遠,我聽不仔細。隱約可以聽到,她最害怕的就是打雷閃電的時候。

走到街口,我必須右轉到公車站牌,於是揮手跟她道別。

『希望今晚不要打雷閃電。』她笑著說。

「嗯,希望雨停,希望明天會Shine。」

回家之前,我在公車站牌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包科學麵,跟店員借了一

個關東煮的杯子以及免洗筷,舀了點關東煮的湯,放到微波爐裡頭加熱。

坐在放報紙的地方,隨便抽了張報紙,一邊讀報邊坐在地上把熱騰騰的科學麵吃得一乾二淨,從頭到尾只花了六塊錢。

每次到了月底缺錢的時候,我總會到這間7-11裡頭打發我的晚餐,店員久了之後甚至還會免費送我一些要報廢的壽司,或者麵包。

離開便利商店之前,雨還是不甘願地下著。

我到櫃檯,多買了一顆茶葉蛋結帳。

把這個茶葉蛋買了,總比把馬克吃到肚子裡面去好。

『謝謝,一共八元。』店員說。

「八塊?不是六塊嗎?」我差點把茶葉蛋捏成蛋花湯。

『漲價了。』

茶葉蛋漲價?

哪一天會不會我進7-11還跟我收門票咧。

心不甘情不願的狀態中,最後我硬是多掏了兩塊錢給店員。

『No use find。』我說。

「什麼屎飯?」他一邊開發票,狐疑地看著我。

『No use find,』我刻意大聲強調,『不用找了。』

「神經病。」

拿著偉揚的大傘離開7-11的時候,雨小了。

是一種相當尷尬的雨量,不撐傘走回家一定會像剛從浴室走出來,而撐著這麼大的傘,又覺得很多餘。

一隻手拿著茶葉蛋的我,突然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帥哥。』我走回便利商店。

「怎麼樣?」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幫我個忙好不?』

「Say come listen。」他抬頭的表情很輕挑驕傲。

『什麼?』這次換我聽不懂了。

「說來聽聽。」

『哇操,學得真快,』我給他一個讚許的大姆哥,

『我的這把大傘,寄放在你這裡,明天過來跟你領。』

「可以呀,放在外面吧。」

『那怎麼行,被偷了怎麼辦?』

「有人會偷這麼大一把傘,然後不被我發現嗎?」

『那倒是,』我點點頭,『謝啦。』

第二次走出7-11,原本以為依照慣例,雨應該要變大的。

但是她還是用很尷尬的態度降臨人世。

「就這樣走回去吧。」我告訴自己。

有的時候可以躲開,有的時候也躲得開。

但其實我還是懷念,那種享受淋濕的感受。

* 我會被雷聲所吸引,但驅使我向前的,是閃電。*

隔天早晨醒來,我才發現自己的機車失蹤了。

首先我以為是被大水沖走,可惜昨晚的雨不大,機率趨近於零。

後來我感覺被小偷給摸走了,可是這麼破舊的車,偷走了對小偷來說,可能才是一件麻煩事。

『你大概不知道,只有兩種可能。』阿夆很嚴肅地對我說。

「什麼可能?」

『第一種可能,剛好有考古學家經過,看見了你的車,驚為天人,於是將它送往故宮博物院,展開全球巡迴展覽。』阿夆說。

「我看是第二種可能。」我瞇著眼摸著下巴沉思。

『第二種可能,就是你的車受夠了你這個禽獸,決定離家出走。』

「有沒有其他選擇。」

『你大概不知道,真的沒有了。』

「謝謝。」

我走回房間,不想繼續跟他說話。

這下子,我連唯一的夥伴都不見了。

真令人難過。

『我先出門了。』阿夆隔著房門對我說。

「這麼早?要去晨跑嗎?」不過才早上七點多。

『我去找其他的工作,』阿夆把門打開:

『你不是也打算找個正職的工作嗎?』

「慢慢看慢慢找吧。」我無奈地聳聳肩。

『你大概不知道,我晚上下班可能會有點晚,你到隔壁街的機車行去牽車。』

阿夆單手撐著身體,擺出相當帥氣的Pose看著我。

我突然有一點噁心,好像瞬間懷孕了兩個月一樣,想吐。

「牽什麼車?」我問。

『你的那個破古董啊。』他姿勢依舊。

「為什麼在那裡?」我繼續問。

『我牽過去的。』我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

「什麼時候的事?」我打破了一堆沙鍋。

『昨天我下班的早,就順便替你牽去修理了。』

「這麼順便,怎麼沒順便幫我買一台新車?」

『你大概不知道,我現在很想扁你。』

我心中還在盤算著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修理那台破銅爛鐵的時候,阿夆已經把門關上,關上前還丟了一句話:

『修理的費用我先幫你付了,下個月跟著房租一起還給我。』

正當我心裡漾起些微的感動時,

『或者把馬克吃下去也可以。』他補了這一句。

我為我那愚蠢的感動覺得羞恥。當然心裡還是很感謝這個傢伙。

昨晚買的那個漲價的驕傲茶葉蛋,在夜晚飢餓難耐的狀況下,我忍不住將它給放進微波爐加熱吃掉。

我只記得吃下肚子前,還暗自默念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蛋蛋被煮」來懺悔一下自己的行為。

阿夆,你的蛋蛋被我煮來吃,一切都是老天的意思。

我有一點罪惡感,雖然幾秒鐘之後這個罪惡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民以食為天,為了吃東西,一切都是迫於無奈,相信阿夆會理解。

中午還沒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車行去贖回我的愛車。

這個中午,我只吃了一個特價的難吃麵包果腹。

『年輕人,你這台車子,問題很嚴重喔。』老闆說。

「怎麼個嚴重法?」

『我看,已經癌症末期,要接受化學治療了。』

老闆說完就自己笑了起來,我決定有機會找偉揚到這裡買機車,兩個人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

「不至於這麼嚴重吧!」我皺著眉頭。

『不必煩惱,我老婆住院接受化療七年了,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還會看電視跟我聊天,你懂吧!』

「懂、懂……」

『老天爺偶爾都會給一點奇蹟的,醫生都可以救活我家老太婆,我比醫生更帶勁,一定會把你這台車子起死回生。』

「老闆,謝謝你,萬事拜託了。」我誠懇地點頭道謝。

『沒問題,多收你一千塊就好。』老闆脫下手套跟我握手。

「一、一千塊?好,好,謝謝老闆。」免費的話就更好了。

看著眼睛幾乎被肢解的車,我覺得人世間充滿了無常,明明好好的一台車,不過扭斷了鑰匙,最後卻遭受到支離破碎的命運。

老闆一邊拆卸著我的車子零件,一邊告訴我他與老闆娘之間的故事。

他告訴我,他從國小就認識了老闆娘,他們倆是同班同學。

一直到他國小畢業去當修理機車的學徒,都沒機會跟老闆娘表達他的愛慕之意。就這樣一直都沒機會見到面。

一直到有一天,老闆娘碰巧牽著自行車經過他工作的車行,發現了老闆娘的車輪胎癟了,於是便主動幫老闆娘的輪胎打氣。

『我跟你說,我把手套脫下來跟她握手道別的時候,很怕自己又黑又髒的手,她不願意碰咧。』老闆笑呵呵著。

緊緊地握著。老闆跟我說。

老闆娘緊緊地握著老闆的手,一點兒都不介意。

『一直到我跟她結婚生小孩,一直到她身體不好住院之前,我跟她走到哪裡都會牽著手,連睡覺的時候都會牽著手。因為她永遠不會介意我的手又黑又髒,她都不會介意咧。』

老闆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幸福。

『這幾年我有時候不能去醫院陪她,晚上都有點睡不好,嘿嘿。』

「呵呵,你們感情真好,老闆娘一定會早日康復的。」

『對呀,都七年了。』老闆微笑著。

「沒有問題的,我的車這麼破你都可以修理好,醫生一定可以治好她。」

『沒有錯,』老闆點點頭,『小夥子,後天再過來看看,我盡快幫你弄好來,一定可以幫你弄好來。』

離開車行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雨已經停了。

天空尚未放晴,所以走在路上我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只有還沒消失的雨的痕跡。

突然覺得我的車有沒有修理好,變成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從車行老闆最後跟我說話以及道別的眼神中,我好像感覺到我那破車的未來似乎完全操縱在老闆的手上。

他操縱著這台車的命運。

把這台車修理好,就彷彿老闆娘也會早日康復一樣。

應該是這樣吧。

我很羨幕老闆跟老闆娘這樣的感情,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牽著手的感情。

我收起傘,邁大步跑回家,用盡全身的力量。

從書架上把日記本拿下來,對著日記本發呆。

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這麼對自己說。

她說,我會在一百零一天的時候跟她相逢,如果這一百個日子都沒下雨。

我把紙條拿出來仔細地看了又看,她娟秀的字體還在淡藍色紙條上,我盡力留住這上頭所有的味道。

2002年十月三號,陰天,中午過後無雨。

我躲在大雨過後還沒散去的雲層中,不斷徘徊張望。

雨啊。

曾經我希望妳來,現在,我希望雨停。

* 不知何時,我一直希望會是晴朗的天空。在我心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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