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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場雨》第1章
2.

大雨過後才發現這個世界不管走到哪個地方,都是充滿灰塵的。

公車站牌的附近到處都還是昨天那場雨的足跡,只是今天我手裡沒傘,也沒那麼匆忙緊急。

上公車之前還是習慣性地舉起右手假裝看著時間,總覺得這種等待的場合特別容易讓人覺得尷尬。

公車來臨之前,好像一直探著頭往路口看,它就會提早過來一樣。

四下搜尋了好一下,仍舊沒有發現我昨天在這裡遺失的那個一元硬幣。

我覺得有些沮喪,因此公車來的時候,踏上公車的腳步特別加重了不少。

最可惜的應該是今天的司機,不是昨天那位不肯讓我賒帳的大哥,於是

我刻意加重的腳步,似乎沒辦法讓我平撫心中的難受。

我還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所幸這個時段坐車的不會太多,避免了人擠人的痛苦,而靠窗的位置更讓我覺得放鬆。

至少我不必呆坐在位置上無事可做,看著沿路人們上車下車,心裡有種難以形容的惆悵。

我有著太多的習慣,不想生活充滿太多的變數。

如果可以什麼都不改變,就這樣一直到我老去就好了。

『Hi。』

「啊!很Hi很Hi。」

昨天那個馬尾女孩不知何時坐在我旁邊的位置,驚慌之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我的反應始終慢上一拍,所以在突如其來的狀況下,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聲帶。

『什麼很High?你現在很High嗎?』她問。

「喔不,沒什麼。」我抓抓頭,「昨天謝謝妳。」

『不必客氣,』她伸出手,『應該的。』

我也伸出我的手,禮貌地跟她握手致意。馬尾女孩的手有些冷,我不小心想起很多靈異故事的開始,那些女鬼不是手很冷,長髮披肩,不然也會穿一身的白衣。

我眼睛往下看,嚇得手都不自覺地發抖。

她真的穿著白色的衣服,並且直盯著我的手看。

我猶豫著該不該把手從她的鬼手中抽回來。

「謝謝妳。」我的聲音在飆淚。

『啊……嗯,其實,嗯……』

她欲言又止,我害怕的數值以等比級數上升。

『我以為你要還我昨天的……』她說。

「昨天的?啊,昨天的一塊錢,沒錯。」

我心中暗自後悔昨天沒有仔細看馬尾女孩投進去的錢,是不是冥紙。想歸想,我還是抽回我的手,拿出皮夾。

「一塊錢,沒錯,就是一塊錢。」我自言自語著。

『嗯。』

經過了一番掙扎,也翻遍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就是沒有任何的零錢。

深呼吸了一口,我抬起頭看著馬尾女孩:

「我身上剛好沒有零錢,妳可以找我錢嗎?」

『這樣啊……』她看著我手裡的百元大鈔,

『沒關係,我剛好沒錢可以找你,下次吧。』

「真的很抱歉。」

她對我笑了笑之後,轉過頭去看著另外一個方向。

我低著頭,對自己忘了今天剛還錢給她感到非常介意。

「這個,」我把背包上的徽章拔了下來,

「這個是我花五十塊錢轉蛋轉來的,我就吃虧點拿來抵押給妳吧。」

『徽章?』她接過我的徽章仔細地瞧了瞧,『沒關係,你留著吧。』

「那怎麼行?」我堅持。

『我不喜歡徽章。』她笑著說。

「那你喜歡什麼?」

話才說出口,我就後悔得想殺了自己。

假設她把頭髮放下來半邊,用最可怕的聲音對著我說:「我最喜歡的,就是年輕男子的血液。」這樣的話,那我豈不是倒大楣?

『我喜歡我的家人啊。』她說。

「小姐,妳總不會要我把妳家人買下來送給妳吧!拜託。」

我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是我不敢這麼說。

「有沒有更簡單一點的東西,這個我恐怕……」我尷尬地笑著。

『嗯,我喜歡聽音樂。』

「那好吧,」我清一清喉嚨,咳了幾聲,「那我就獻醜了。」

『真的嗎?』她嚇得坐起身,『你現在要唱歌?』

「開玩笑的啦,」我說,「我可不想被踢下車。」

『嚇死我。』她手按著胸口說。

場面突然有些尷尬,我把徽章放回背包之後,把右手伸出來假裝看了一下時間,用來掩飾我心中的不安。

『那你喜歡什麼?』她問我。

「我?」我想了想,「喜歡我的家人。」

『幹嘛學我?』她扁著嘴。

「啊?我是真的挺喜歡我的家人的。」我說。

『有沒有其他的?』

「嗯……」我想了想,「發呆吧。」

『沒有其他的?』

「嗯,我喜歡講故事。』

我曾經對著安親班的小朋友,說了一個下午的蟑螂俠大戰屁屁貓的故事,我想這個應該算吧。

那個故事從頭到尾,就在形容蟑螂俠在一次校外旅行的時候,不小心吃到過期的滅蟑螂的藥,結果隔天睡醒之後就變成了蟑螂俠,然後開始行俠仗義,最後消滅了萬惡的屁屁貓,也拯救了被屁屁貓放出來的屁,讓空氣污染嚴重到大家都要背著氧氣筒出門的地球。完全是蜘蛛人的翻版。

說完故事之後,我發現全班的小朋友睡死的睡死,沒睡死的也在裝死。寫作業的寫作業,作美勞的作美勞,甚至還有一些人直接到教室後面踢毽子。只有寥寥幾個有同情心的孩子肯聽我的故事。

『真的嗎?』她問。

「應該吧,聽過我講故事的人,反應都很熱烈。」都踢起毽子來了,反應還不夠熱烈嗎?

『哇,小時候睡覺前,最喜歡聽睡前故事了。』

「呵呵。」

『那你說故事給我聽好了,那一塊錢拿來抵銷。』

「妳現在想睡覺嗎?」

『不會呀,怎麼了?』

「睡前故事不是想睡覺才聽嗎?」

『不一定嘛。』

有了蟑螂俠的教訓,我還是希望馬尾女孩趕緊打消這個念頭。

「這樣不太好吧,我下次見著妳再把錢還給妳好了。」

『嗯。』馬尾女孩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公車繼續搖晃前進,走走停停。

我不太習慣跟陌生的人說話,尤其是陌生的女孩子。

那會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話,連該做什麼表情都不清楚。

趁著有人下車的混亂中,我仔細偷瞄了馬尾女孩的樣子。

即使與她對話,我始終不敢正視她的臉。

馬尾女孩眼睛剛好,鼻子剛好,嘴巴也剛好。髮線高度剛好,臉的大小也

剛好,總之她的臉長的剛剛好。

嚴格說起來不算非常美麗,但是五官卻又妥協在某一種範圍之內。

應該說馬尾女孩長的很均勻,說話的聲音也是。

只是臉色有點過份的白,總讓我不由得懷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今天的公車開得特別久,我下意識地又舉起右手看了看,不耐煩的時候,我總會做這個動作。

『你是左撇子嗎?』馬尾女孩問我。

「不是。」我說。

『那為什麼你手錶都放在右手邊呢?』

「這個啊,」我舉起右手,「其實我根本沒戴手錶。」

『那為什麼舉右手,不是左手?』

「這個很難解釋。」我說。

『是一個故事嗎?』

「算吧,應該算是。」

『嗯。』

空氣恢復沉默沒多久,我才驚覺我的站到了。

拿起背包匆忙地站了起來,卻撞了前面的椅子一下。

『沒事吧?』馬尾女孩問我。

「沒事,」我摸摸前面的椅子,「應該沒壞。」

『我是說你的頭。』

「喔,呵呵,」我摸著頭,「那就更沒有問題了。」

她的腳蜷縮著讓出一點空間讓我離開位置,過程中背包不小心碰了她的腳,我緊張了一下,趕緊向她道歉。

『沒關係,你又欠了我一次。』她說。

「好,我下次還妳兩塊。」我笑著。

『說兩個故事吧。掰掰。』

她說完隨即閉上眼睛露出微笑,趕著下車的我也沒能多說些什麼,只好拿著背包趕緊滾下公車。

我實在不想在陌生人的面前出糗,所以我決定明天一定要去把我的機車贖回來。走進公司之前,我暗自下了這個決定。

舉起右手看了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遲到,但我寧願相信這個隱形的生理時鐘,也不願意真的在右手戴上任何手錶。

好久以前,我曾經在右手戴著錶。

那時候我的左手,好像還可以抓著些什麼。

* 一塊錢一個故事,只能買到蟑螂俠大戰屁屁貓。*

進了公司沒多久,立刻被班主任叫去叮了滿頭包。

生理時鐘果然也會有出錯的時候,這一個錯誤讓我損失了一半的時薪。

一個錯誤在對的時候發生,只是單純的錯誤。

如果在錯的時候發生,那會是很痛的領悟。

我領悟了遲到會讓我扣掉一個小時的薪水,卻換不回我後悔悲憤的感受。

偉揚今天跟我上同個時段的課,看著愁眉苦臉的我,他還是走過來拍拍我的肩:『我的雨傘呢?』

「我沒事,不過就是一百塊而已。」我說。

『那就好,不過,我的傘呢?』他說。

「現在不是講這件事情的時候,陽萎王。」

我完全遺忘了偉揚的傘,希望它還乖乖地躺在便利商店的門口。

偉揚很識相的離開教室,臨走之前也沒有忘記搥了我一下。

下班的時候,偉揚跑過來把我叫住。

『雨庭,一起去吃晚餐好不好。』

「不瞞你說,我現在沒辦法跟你去。」

『怎麼,晚上有事?』

「一言難盡。」

我整個人都陷入被扣錢的憂傷當中,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百元。

在月底的時候,這一百元對我來說分外重要。

『走嘛,找Shine一起去。』偉揚說。

「找她一起去?不好吧!」我沒錢啊,大哥。

偉揚沒有理會我,跑到正在整理教材的Shine面前去。

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Shine的表情看來很疲累。

不一會兒的功夫,偉揚跟Shine一起走過來。

『咱們一起去吃晚餐吧!』偉揚興高采烈地說。

「這個……」我很為難,「Shine看起來有點累,改天吧。」

『真的嗎?』偉揚轉頭去看Shine,『我怎麼看不出來?』

『我還好,大家都去的話,我也一起去沒關係。』Shine說。

「這樣好嗎?」

『沒關係,今天剛好我生日,我請大家吃飯。』偉揚說。

趁著Shine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拉著偉揚偷偷問:

「你什麼時候變成今天生日了?」

『這個不重要。』

「生日怎麼會不重要?」

『讓我請客,沒事。』偉揚拍拍我的肩。

走出公司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總算感覺到夏天離開的味道。

『你們有什麼東西不吃的嗎?』偉揚問。

『還好,我不太挑食。』Shine笑著說,透露出疲憊的神情。

『你呢,雨庭?』偉揚轉頭問我。

「我?我不吃的東西很多,例如桌子啦,大便啦,垃圾啦……」

我話還沒說完,偉揚已經踹了我一腳。

而Shine則在一旁掩著嘴笑,表情總算快樂了些。

『那我就自己決定囉!』

偉揚說完,立刻攔了一台Taxi,自己坐上前座。

基於禮貌,我開了門讓Shine先上車。

上了車之後,偉揚開始跟司機聊天,而後座的我們卻陷入了沉默當中。

hine手撐著下巴,彷彿有重重的心事,表情始終很不OK。

「妳都是K嗎?」我低聲問Shine。

『嗯?什麼K?』

「Are you all k ?」我說。

『呵呵,沒事。你的英文很幽默。』

「沒事就好。」

到偉揚指定的店家之前,我跟Shine沒有多說些什麼。

付了錢下車之後,偉揚急忙帶著我們走進去。

『這家店最有名的菜,待會兒一定要點給你們嚐嚐。』

看著偉揚興奮的表情,我也不自覺地期待了起來。

連肚子都跟著鼓掌,咕嚕咕嚕叫著。

第一盤菜,叫做「大豬小豬落一盤」,簡單來說就是石板烤豬肉。

味道挺好的,只是名字取的怪了一些。

Shine並沒有吃太多,整盤幾乎都是我跟偉揚嗑光的。

『多吃一點,很好吃的。』

石板烤豬肉幾乎快要吃光的時候,偉揚補上這一句。

「都快被你吃光了,現在才叫我們多吃點。」我很想拿筷子丟他。

『沒關係,真的很好吃,真的。』Shine笑著說。

陸陸續續上了不少的菜,甚至上的有點太多。

裡頭還有一個很特別的菜名,叫做「魚公移山」,那尾魚還真的巨大的像座山,從魚頭到尾巴至少有我的手臂這麼長。

『哇,好大的魚。』Shine驚訝著。

『厲害吧,這個可是深海的魚喔,一般地方是吃不到的。』偉揚說。

「聽說深海的魚都會發光,怎麼沒看到這條魚的燈泡在哪?」

『你以為深海魚都是禿頭喔,還會發光咧。』

說完偉揚又自己笑了起來,我尷尬地看著Shine,卻發現她的表情不大對勁。

這條魚的口感真的很不錯,不虧是深海的魚。

「妳都在右邊嗎?」

趁著偉揚去廁所的空檔,我問Shine。

『右邊?』

「Are you all right?」

『我想,我現在可能在左邊。』Shine苦笑。

「怎麼了?」

我很想開口問她,但是話要出口的時候,我怯步了。

最後一盤菜,叫做「一片冰心在玉壺」,不過就是飯後甜點罷了。

這頓飯吃得很飽,卻好像漏掉了些東西在餐桌上。

我很感謝偉揚在這個時候,會說出善意的謊言,請我吃這頓飯。

但是某一方面來說,這頓飯似乎讓我碰觸到了一種我不願意感受到的憂傷。

吃完了冰心,偉揚讚不絕口地差點連那個「玉壺」都啃下去。

我跟Shine在餐廳門口等偉揚結帳的時候,秋天的空氣幾乎快被沉默給結成冰。

『雨停了呢。』Shine說。

「什麼事?」我轉過頭看著她。

『我說,雨停了,』她笑著。『跟你的名字一樣。』

「喔,呵呵,對呀。」我還以為她在叫我。

『昨晚幸虧沒打雷閃電。』

「嗯,傍晚過後雨勢就小了。」

『你覺得,我是閃電還是陽光呢?』Shine突然問我。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昨天說,Shine也有可能是閃電,不一定是陽光。』

「對啊,不過我覺得,妳一定是陽光。」

『為什麼呢?』

Shine的眼神,好像,穿越過我,看著遠方。

為什麼呢?

我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像閃電。』Shine小聲地說:

『只出現一下子,然後就必須消失在空氣中了。』

看著心事重重的Shine,這個表情讓我覺得熟悉。

好多的話梗在喉嚨,一時半刻卻說不出來。

搭上回程的Taxi,沉默彷彿真的是金子做的,尖銳的就像要插入我的喉嚨一樣,讓人渾身不舒服。

偉揚時不時地回頭過來說些不好笑的話,就像在我喉嚨多砍了幾刀一樣。

「Shine妳知道嗎?閃電雖然只出現瞬間,可是後面永遠有人追著。可惜有著耀眼光芒的妳,怎麼能發現後面只會蟄伏的雷聲?」

我在心裡大聲地這麼說著,可惜我還是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我下車之前,Shine都沒有開口說話,我也只是靜靜的聽著偉揚的冷笑話。

關上車門跟他們道別的時候,我突然搞懂了。

因為我們都想當別人的太陽,卻都忘了,太陽是讓人難以直視的。

而Shine,也許就是那個太陽吧。

* 太陽是永遠的,而永遠的途中,少了那場雨。*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偉揚的傘還擱在便利商店,於是繞了一小段路回便利商店。

拿著傘離開的時候,突然發覺在沒下雨的時候拿著一把巨大無比的傘走在街道上,感覺相當的時尚,心情不由得也開心了起來。

因此我走回便利商店,多買了兩顆茶葉蛋,回去好好犒賞阿夆。

回到了家,發現燈是暗著的,想必阿夆還沒回來。

我把兩顆茶葉蛋放在馬克的旁邊,洗好澡準備睡覺。

從書架上拿出我的日記本,確定了今天的日期。

2002年10月4號,陰天,還好沒雨。

我希望一直會像我的名字一樣,雨停。

隔天睡醒走到客廳,才發現兩顆蛋還原封不動躺在馬克的身邊。

茶葉蛋隔夜之後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不算難聞,但也不是讓人愉悅的。

「馬克,你一定很想吃對吧!」我拿起馬克對著杯子說話。

阿夆一夜沒回來,這種狀況並不多見。

不管他兼差多少個工作,始終都會回來睡覺,即使已經天亮了也一樣。

可能終於想通了,該好好的準備學校的課業,所以到同學家去了吧。

我這麼猜。

阿夆沒有手機,所以一時之間也無法證實。

阿夆為了打工,很少看見他拿著書包去學校上課。也因為如此,到現在還在唸大二,而我已經畢業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看著馬克發呆,阿夆的兩顆蛋蛋被我拿到垃圾桶扔了,我卻一點也沒覺得可惜。跟兩顆蛋的離別,似乎無法造成我心中太大的惆悵。

把馬克拿起來好好端詳了一會兒,發現這個杯子的身上沒有任何的圖案,只有淡淡的幾筆水彩畫過般的線條,杯子的底座附近,寫了一些看不懂的字。

靠近馬克仔細地看,才發現上頭寫的是英文。

          『It rains finally.

           Kiss my tears please.』

終於下雨了,親吻我的眼淚。

馬克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杯子,竟然在身上寫了這樣的語言。

只是既然下雨了,又怎麼分得清到底親吻的是眼淚,或是雨水呢?

我把馬克放下,試著找出馬克的肩膀應該在哪個部位,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下。

嘿,馬克,當一個這麼敏感的杯子,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才發現出太陽了,心裡有點雀躍。

洗完澡準備上班之前,才接到了阿夆的電話。

『雨庭,我有點事,晚一點才會回去。』阿夆說。

「沒問題吧?」

『沒事。』阿夆說。

「在學校?」我問。

『回家一趟,爺爺生病了,不嚴重。』阿夆乾笑兩聲。

「要不要緊?」我有點擔心,「要我去幫忙嗎?」

『幫我一個忙,拜託。』阿夆的口氣嚴肅了起來。

「你說。」

『幫我好好照顧馬克,別急著吃了他。』

「來不及了。」我說。

掛了電話之後,才發現自己忘了問他爺爺家的電話,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最重要的,我忘了說他的兩顆蛋蛋被我丟到垃圾桶。

上班之前,我依約來到車行,卻發現車行大門深鎖,一個人也沒有。

我像個賊一樣在門口打探了一會兒,終於確定今天車行沒有營業。

由於時間尚早,於是我悠閒地拿著傘往公車站牌走去。

偉揚的傘雖然大而無當,但是拿在手上卻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隨著走路的動作,口袋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停下腳步再三確認自己多帶了兩塊錢。不管欠了多久,終究還是從馬尾女孩那裡拿了不屬於我的東西。

依照慣例在站牌等待,也不時地把右手舉起來假裝看時間。

沒想到今天在公車上,沒遇見馬尾女孩。

只留下口袋裡兩個硬幣碰撞發出來的聲音。

到了公司把大傘還給偉揚之後,我精神抖擻地走進教室跟孩子們打招呼。

「孩子們,太陽公公出來了,大家開不開心呀?」

我眼睛掃視了一下,全班二十幾個小朋友,只有三個人抬起頭瞄了我一眼。

其他的不是在吃點心,就是在玩點心。

有些孩子似乎天生不大懂得如何使用餐具,總會把點心搞的到處都是。

這樣的舉動,我把他歸類為「玩點心」。

「孩子們,怎麼都沒有人回答我的話啊?」我還是很有精神地繼續問著。

這一片的安靜實在讓我太恐懼了,我低下頭檢查自己的服裝儀容,害怕自己不小心穿了錯的衣服,讓孩子們認不出我是誰。

『老師,』調皮搗蛋一號率先開口,『吃東西的時候不能說話。』

看著他一邊收拾餐具,眼神中還透露著「連這個都不知道,虧你還是個老師」的表情。

「很好,大家都通過了我的考驗。」我勉強找台階下。「很乖。」

『最好是這樣。』死小鬼七號說。

我開始懷念起自己小時候,那個大家都青澀的不敢正眼看師長的年代。

時代進步的太快了,現在的孩子似乎存在著太多不應該有成熟。

想著想著,心情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都開心不起來,於是我把課本放下,抬起頭看著這些小毛頭。

「孩子們,老師講一個故事好不好?」我說。

『好!』沒想到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我。

受到這些孩子的鼓勵,我點點頭:

「小朋友,有沒有人知道,一邊下雨一邊出太陽,會出現什麼?」我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來,你說。」我點了第一排的小男孩。

『太陽公公穿雨衣。』

全場哈哈大笑,我也是。

『笨蛋,會出現彩虹啦。』

後頭不知道哪個人這樣說著。

「對,會出現彩虹,有人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彩虹嗎?」我問。

大家低著頭竊竊私語,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太陽公公跟雨先生是好朋友,」我說:

「他們在天堂裡面,每天都很快樂,會一起盪鞦韆,一起玩翹翹板。」

有一天,太陽公公跟雨先生在玩耍的時候,不小心把閃電婆婆的鏡子弄壞了,害閃電婆婆好幾天都不能發出閃電,所以閃電婆婆就懲罰太陽公公跟雨先生,兩個人不准見面。

所以很多時候雨先生出來玩的時候,閃電婆婆就會跟在雨先生的旁邊,監視著雨先生,不讓他跟太陽公公一起玩。這就是為什麼下雨的時候,有時候都會閃電的原因。

可是偶爾閃電婆婆比較忙,沒辦法一直在雨先生的旁邊,於是太陽公公跟雨先生,偶爾就可以碰到面了。但是他們兩個還是很怕閃電婆婆,於是太陽公公只好偷偷地穿越過彩虹這座橋,跑去跟雨先生玩耍。

這就是彩虹會出現的原因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胡扯出這樣的故事,說完了之後,卻讓我意外地孩子們都很開心。原來我也是可以說出讓他們不會反應熱烈的故事。

至少今天沒有人跑到教室後頭去踢毽子。

『老師,為什麼太陽公公跟雨先生要這麼怕閃電婆婆?』一個孩子舉手問。

「這個啊……」我想了想,「會怕打雷閃電的人舉手!」

幾乎全班的人都舉手,包括發問的那個孩子。

「因為,我們都會害怕打雷閃電呀,對不對?」我笑著說。

依稀聽到幾個勇敢的男孩子說著,我才不怕呢,有什麼好怕的……

看著那些勇敢的孩子,一點都不覺得他們在逞強。

小時候的我,應該也會害怕打雷閃電吧?至少我沒那麼勇敢。

全班一時之間鬧哄哄的,我拿起課本敲了敲桌子,制止大家的喧鬧。

大家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才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Shine站在門口笑著。

我覺得有些尷尬,趕緊要大家拿出課本,便趕緊回過頭在黑板上抄著習題。

等我轉過身來,Shine也離開了。

留下孤單的門。

* 吃飯的時候不准講話,天晴的時候,不要下雨。*

循著金髮少年給我的地址,我帶著醫院外隨意買的進口蘋果,到了這間醫院的電梯口。

按下十七樓的標誌,擁擠的電梯裡我低著頭看著字條上的病房號碼。1725室,很有意思的病房號碼。

我敲了房門,聽到「進來」兩個字之後,走進了病房裡。

老闆坐在病床旁的家屬椅上,瞪大了雙眼看著我。

表情跟金髮少年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打擾了。」我說。

躺在病床上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老闆娘了。

蒼白憔悴的臉,帶著一抹堅毅不拔的微笑。可能因為治療的關係,老闆娘的頭髮全都沒了,手卻跟老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年輕人,你怎麼會來?』老闆率先開口。

「我想知道,我的車什麼時候會修理好?」我笑著把水果遞給老闆:

「老闆娘,妳好,打擾了。」

『這怎麼好意思。』老闆稍微跟我拉扯了一下。

老闆娘急著想起身,我趕忙揮手制止。

「沒事,妳躺著舒服點,別起身了。」

『趟著就好,躺著就好。』老闆也這麼說。

老闆娘還是堅持著要老闆把病床稍微提高一些,微笑著看著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點點頭。

『這小夥子之前來店裡修車,他那台車啊,幾乎都要解體了。』

「所以才會讓你修理,全台灣除了你之外,大概沒人有辦法了。」我說著。

原先我是很害怕與不認識的人交談,但不知道為何,跟老闆說話的時候,總感覺到輕鬆,沒有任何壓力。

『怎麼好意思,還讓你這樣過來。』老闆娘說。

「不會,應該的,應該的。」

『怎麼樣,我家老太婆,長得很美麗對吧?』老闆笑著說。

『你怎麼老說這種沒營養的話!』老闆娘假裝打了老闆一下。

「當然,這個是一定的。」我說。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的?』老闆問。

「金髮少年告訴我的。」我說。

『喔,那個不良少年喔。』老闆說,又挨了老闆娘一下。

『怎麼這麼說自己的孩子。』老闆娘假怒著。

看著眼前這對夫妻,不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感覺老闆娘是病人,也感覺不到老闆有任何一點擔憂。

「老闆娘的身體還好嗎?」我關心地問。

『沒事,最近天氣涼,可能受了點風寒,沒事。』老闆說。

『謝謝你,小帥哥,我很好。』老闆娘說到一半,咳了起來。

我嚇一跳,很害怕是自己打擾了老闆娘的休息。

闆起身拿著空的水杯,走出門外似乎要去倒水。

『小帥哥,真的謝謝你。』老闆娘說。

「不要這麼說,還怕打擾老闆娘休息呢。」

『不會,我閒的發慌呢。』老闆娘說:

『那個死鬼講話就不正經,你別介意。』

「一點也不會,真的。」

老闆回來之後,餵著老闆娘喝水。

喝完水之後,突然一陣的安靜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希望老闆娘早日康復,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休息了。」我說。

『不會、不會,』老闆娘說,『扶我起來,我想走走。』

『別走了,躺著休息吧。』老闆制止著。

「對呀,老闆娘躺著休息吧。」我也趕緊說。

『沒事,』老闆娘笑著,『生病了就生病了,但是無論如何都要起來走走,才會知道踏在地板上的感覺是什麼,也就會更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看著老闆娘孱弱的身軀,努力撐著床沿,讓老闆攙扶著起身。

一瞬間突然不知道自己該離開還是該說什麼,呆在原地無法動彈。

『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會提醒自己,一定要自己站起來。』老闆娘笑著說。

從醫院離開的時候,腦海中還是老闆娘努力想站起身的畫面。

還有剛進病房的時候,老闆跟老闆娘手緊緊握著的樣子。

老闆娘的笑容,被用力地印在我的眼睛裡,耳朵也一直聽到她的話。

一定要自己站起來。

一定要自己站起來。

我相信,老闆娘一定可以的。

有這麼堅強意志的人,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病房的號碼是1725,一起愛我,這麼好的兆頭,一定沒問題。

在醫院的附近繞了好大一圈,總算找到一班公車可以到公司。

在站牌等車的人很多,有些人很明顯可以看得出是剛從醫院出來,臉上永遠掛著不安的表情。有的人表情比較平和,似乎不趕時間。

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在站牌旁的我們,都在等待著。

排隊一會兒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零錢不夠,只好到旁邊的麵攤拿五十塊換了四個十塊錢硬幣,以及十個一元硬幣。

我把兩個十元以及一個一元硬幣放在右邊的褲子口袋,其他的放在左邊。

再三確認過後,重新回到隊伍當中,才發現公車已經走了一班,不知道還得等多久的時間。

所幸沒花太多光陰,公車就來了,也因為剛走了一班車的緣故,車上恰好還有位置可以坐,習慣性地選擇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後,我把頭靠著車窗看著車外的風景。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因禍得福。

隨著公車顛簸,有些疲憊的我閉上眼,準備小寐片刻。

半夢半醒間,覺得肩膀好像被蚊子咬了一樣,順手揮了兩下。

沒想到突然碰到不知道什麼東西,嚇了一跳的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轉頭過去看了之後,心臟都快跳到司機那裡去。

馬尾女孩無聲無息坐在我旁邊的位置,驚恐萬分之下,我把雙手放在胸前交叉成十字架的形狀,擺出降妖伏魔的標準姿勢。

『Hi,好久不見。』馬尾女孩收回她的手對我說。

「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你的手在做什麼呢?』她答非所問。

「我?」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動作,「沒什麼。」

『好巧,在這裡碰到你。』

「這不是巧合,這是習慣。」

『習慣?』

「對呀,我習慣在公車上遇見妳囉。」

『呵呵,也可以這麼說。』

馬尾女孩今天還是穿著白色的衣服,跟上次不同的只是把T恤換成襯衫。

驚魂未定的狀態下,我低下頭想看看馬尾女孩是不是有影子。

聽說鬼是沒有影子的,還好隱約間馬尾女孩似乎有影子這個東西。

『你去看病嗎?』馬尾女孩問我。

「不是,去看一個朋友。」

『你朋友是醫生?』

「對呀,是醫院的院長。」

『真的嗎?』馬尾女孩驚訝地問。

「假的啦,是病人。」我笑著說。

她點點頭,沒說什麼話,於是我只好把右手舉起來假裝看時間來化解尷尬。

今天的馬尾女孩換了一個黑色的髮帶,不仔細看還沒辦法發現髮帶的存在。

「今天的天氣不錯,太陽很大。」我隨口胡謅想開個話題。

『是啊。』簡短到不行的回答。

「妳也去醫院看病?」

『嗯。』一次比一次簡短。

「天氣涼了,小心身體。」

醫院距離公司有一段距離,剛好讓我不知道該想些什麼話題跟馬尾女孩聊。

於是這尷尬的感覺讓我渾身難受,只好靠在車窗假裝睡覺。

『對了,你上次多欠我一個故事。』馬尾女孩說。

我睜開眼轉頭過去看著她,左手按著左邊的褲子口袋。

『還是你決定要還我錢,都可以。』

「說故事啊……」我猶豫了一下,「妳想聽什麼樣的故事呢?」

『好聽的故事都可以啊。』馬尾女孩笑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笑的表情還滿不錯的。

「可是我說的故事都不好聽咧。」我又猶豫了。

『那沒關係,你還我一塊錢就好。』她還是笑笑。

「不是欠妳兩塊錢嗎?」

『不是。』她搖搖頭。

我摸摸口袋裡的零錢,覺得很沉重。

猶豫了半晌,還是掏出了一個硬幣。

馬尾女孩的表情有些失落。

「那我還妳一塊錢,然後只要說一個故事就好。」

『真的嗎?』她眼睛睜的大大的。

「是的。」我清清喉嚨,「那我開始說了。」

「有一天,有一個男生參加了校外旅行,到了一個餐廳不小心吃了餐廳的蟑螂藥,回到家睡了一覺,隔天起床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很強壯,然後他知道自己能力很強所以責任很大,於是開始消滅地球上最強的壞蛋屁屁貓,可是……」

我說到一半,馬尾女孩突然打斷我:

『這個不是蜘蛛人的故事嗎?』

「有點像,不過這個故事叫做蟑螂人。」

『噢,那我知道了。』

看著她的表情,我覺得很洩氣。

我果然不適合講故事。

一陣安靜之後,我舉起右手假裝看了一下時間。

『對了,你不是說你用右手看時間也是一個故事嗎?』馬尾女孩問。

「是這樣沒錯。」我點點頭。

『那你講這個故事給我聽好了,』馬尾女孩拿著硬幣:

『這個一塊錢還你。』

我傻了好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低頭看了自己的右手,好像還可以看到太陽曬過,被錶帶遮擋住的白色痕跡。

* 右手的故事,似乎要從左手的故事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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