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既然許天奇醒了,就不免接受各路人士的探訪。
等最後一撥領導離開,肖陽瞅着那堆成山的補養品,道,“全是激素啊。”
“水……”
“你他媽少給老子演《杜鵑山》。”肖陽拍拍許天奇的小平頭,“起來,你昨天不是能坐起來了嗎?”
“我,我他媽是能啊,”許天奇撐着床鋪,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體,“我操,再來一波,老子的嘴皮都要磨穿了。”
“聽我家老頭子講,等你能走路了,要給你搞個全軍通報嘉獎。爽不?”肖陽拉把椅子坐下,“這次怎麽着,得評個三等功?”
許天奇道,“上回還說要處分我啊,這麽快就來嘉獎了?”
“咳,老頭說說罷了。從小看你長起來,你在他眼裏比我還像他親兒子呢。”
提起“兒子”,許天奇一臉黯然。
肖陽知道犯了忌諱,趕快說,“你吃不吃罐頭啊?高級品,韓國進口的!”
“美國進口的我也不吃。”許天奇嫌棄地直翻白眼,“罐頭,罐頭,下輩子我都不要再碰一下那些玻璃瓶了!”
“嗯,反正你也能吃點别的了……”肖陽翻翻筆記本,“我得先走,明天要做年底思想彙報,我他娘的一個字還沒寫。”
“上網搜。”
“草!要是被我爹看見,我又得手寫一萬字!再寫下去我就該進醫院了!”
“那就快滾。”
肖陽笑罵,“老子還懶得陪你。”說完,揮揮手,便走了。
目送戰友離去之後,許天奇臉上的笑意倏然消失殆盡。疲憊從酸痛的脊梁骨爬至四肢百骸,他吃力地躺下,盯着窗外漆黑的天幕,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肖陽将葉之蔭來訪的細節交待的一幹二淨。
“葉老師,呃,毛衣,藍色的吧?不,綠色?”肖陽暴躁地走來走去,“我藍綠色盲,分不清楚啊!”
“那……外套呢?”
“黑的,羽絨服。L号,這個我肯定。”
“鞋?”
肖陽大叫,“有病啊!我又不是你,幹嘛注意他的鞋子!”不過瞅着許天奇憂傷的表情,他緩緩地坐在另一張床上,思索半晌後,不确定道,“運動鞋吧……就是,平常大家都穿的那種……”
“他爲什麽不跟我講話?”
“講個屁,你睡得像條死狗。千怪萬怪怪那護士吧,好死不死就那會兒給你打麻醉針。”他琢磨了片刻,“葉老師說,”他盡力模仿葉之蔭有氣無力的口吻,“我是奇怪,爲什麽我和他,總是要在醫院裏……才能這樣安靜地坐下來。”
爲什麽我和他,總是要在醫院裏,才能這樣安靜地坐下來。
許天奇熄滅了病房的燈光,出神地望着夜色中的城市。
遠遠地,喧嘩聲傳來。就要過年了,買新衣服,新鞋子,買各種用得到用不到的年貨——空氣中滿是糖炒栗子的甜香,如果能再買隻烤紅薯,那就更完美了。
霧氣裏,空曠的街頭,有道人影,身形清瘦。
他走過去,滿是欣喜和、傷感與不甘,“你在幹什麽?”
那人垂着眼皮,正專心緻志地剝什麽東西。
“吃麽?”熱騰騰的,甜蜜的汁液黏在白皙修長的手指上,“喜歡嗎?”
“喜歡啊,你怎麽知道我想吃呢?”他高興極了,接過剝好皮的紅薯,輕輕啃了一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等你。”安靜的側臉,和平日并無不同。
“等我?”他牽住他的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
“嗯,告别,然後我就要走了。”
“走?”他驚慌失措,“你去哪裏?”
那個人不再開口,黑色的眼睛,冷淡的如同無波的深湖。
霧氣逐漸彌漫,四周的景色突然扭曲,仿佛暗處有一張吞噬萬物的大口,正在将一切吞沒。
“再見。”
“葉!”許天奇猛然坐起,心髒狂跳,渾身汗水淋漓。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簾,他掙紮着下床,将窗戶推開。
冷風夾着雪粒,目視所及,一片瑩白世界。
“哎,怎麽起得這麽早?”護士走進來,打趣道,“今天怎麽爬起來了?快回去,一會兒被醫生看到,要挨罵的。”
許天奇笑笑,“睡不着。”
他扶着牆,慢吞吞地挪動步子。“我得好好練一練,”一邊走,一邊咬着牙,“不然,追不上了……怎麽辦?”
“追誰啊?”小護士笑了,“那個來看你的omega嗎?”
“嗯。”許天奇恨自己居然在床上躺了那麽久,現在走幾步路都大成問題。兩條腿不住顫抖,馬上就要挪到床邊,就聽那護士奇道,“哦,你是他孩子的父親嗎?”
“什麽?!!!!”許天奇腿一抖,差點摔倒,“他有孩子了?”
“是啊。”護士非常驚訝,“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
“嗯,他穿着大衣,肚子不顯,估計沒多久吧。”護士想了想,漫不經心地确認道,“應該是的,真看不太出來呢。要不是他的信息素,我都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