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冬天的雪,下在地上,即便很快化去,也會留下泥濘斑斑。
許天奇披着件棉外套,搬個凳子坐在病房門口,跟對門的老孫閑唠嗑,講的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我告訴你,那個10号踢得,可臭!我他媽都急的一腦門汗,恨不能上去替他!”
“呸,就你這狗腿,也能比得上他?”
“怎麽不能,我就是暫時不能踢,想當年也是咱軍區第一腳啊!”
“第一腳?”老孫笑了,光亮的腦門亮晶晶地滿是汗水,他是北方人,帶着濃重的口音,“臭腳吧你?”
“你這話怎麽說的,”許天奇“切”地從鄙視一聲,這時一個大夫經過,見二人唇槍舌戰正激烈,就道,“坐風口裏嚷嚷,真有精神!”
“這不是閑得無聊麽。”老孫道,“大夫,小許這腿老久了,怎麽還不見好?”
“他需要複健,躺了幾個月,肌肉沒力氣了。”大夫解釋,又對許天奇道,“你有這空不如扶着牆走走?稍微活動活動,狀态恢複的快些。”
許天奇笑呵呵道,“反正我也是要蹲後勤的人了,以後專門負責買大白菜,用不着這腿了。”
老孫伸手捶他一拳,責怪道,“年紀輕輕的,少胡說八道!”
大夫忙他的去了,許天奇繼續跟老孫聊天。老孫的老伴帶小孫子來探望爺爺,小男孩是個beta,虎頭虎腦,瞪着眼睛道,“老~牙牙!”
“哎哎,”老孫笑的皺紋擠在一處,“哎喲我的乖孫孫,還不會叫爺爺呢?啊?”許天奇憋着笑,那小孩目不轉睛地瞧他,然後一轉頭,沖着奶奶就哭喊起來。
“老虎,有老虎!”
小男孩清脆的哭聲一個走廊都聽得一清二楚。老孫的老伴一面說“噓——”一面趕緊從老孫懷裏抱走孫子。老孫道,“老虎?明明是老貓吧?”
“哎有你這麽說的嗎?”許天奇哈哈大笑,“我是老鼠。”
老孫拿了盤簡易象棋,兩個人擄袖子殺了起來。一對臭棋簍子,下的糟糕透頂,“你怎麽将我軍啊!”許天奇不滿,“你得告訴我一聲——”
“許天奇。”
“忙着呢。”
“許……”
淡淡的氣息,omega,清涼的,好像薄荷一樣。許天奇手裏捏着一枚簡陋的棋子,他不喊了,撐着腮幫子,似乎陷入了思考,琢磨下一步怎麽走,才能挽回棋盤上的一敗塗地。
“許,許天奇。”
“喂,喊你呢。”老孫拍許天奇的腦袋,“你都輸了,還裝什麽大尾巴狼啊!”說着,一把抽走地上的紙棋盤,沖葉之蔭點點頭,笑道,“您是小許他愛人?今兒挺冷的哈?”
“是的。”葉之蔭鼻尖凍得通紅,老孫聽說許天奇和他家那個omega關系不太融洽,見許天奇仍然木雕泥塑般地一動不動,幹脆站起來推他,打圓場道,“别想了,這麽大冷的天,還不趕快讓人進去坐下?”口裏嘟嘟囔囔,“人還大着個肚子呢……不看大的,也得看小的啊……”
一聽見“大肚子”三個字,許天奇猛然跟上了發條的鬧鍾一樣——他是想跳起來,怎奈腿不給力,于是晃晃蕩蕩地按着椅子背站起來,葉之蔭伸手要去扶他,還沒碰到許天奇的胳膊,那個人已經扶住了牆壁,頭也不回道,“請進。”
葉之蔭頓了頓,放下手,低聲道,“謝謝。”
“我給你倒杯水吧。”
“不用。”
“那就吃個蘋果。”許天奇翻出肖陽留下的水果刀,“要不你吃點梨?”
“我不吃。”葉之蔭道,“你,你坐下吧。”
空氣裏充滿了alpha的氣味。葉之蔭顫了一下,拉開圍巾,露出細白的頸子。許天奇别開臉,手裏握着那把刀。兩個人沉默地坐着,誰也不肯開口講第一句話。
大豌豆在歡樂地吐泡泡,一串串氣泡,好像是它愉快的歌聲。葉之蔭下意識地撫上小腹,許天奇眼角餘光瞥見,頓時心髒一冷。
隔着那麽厚的衣服,看不出身體的情形。似乎有點隆起?但omega的信息素如此甜蜜,幾乎是在向所有人昭告,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此時正在他的身體裏。
“你……還好嗎?”幾分鍾過去,葉之蔭率先打破沉默。許天奇道,“很好。”
“身體怎麽樣?”
“很好。”
“吃飯……”許天奇的臉色十分不好,抿着嘴唇,不知在琢磨什麽。想起肖陽抱怨罐頭的事情,葉之蔭忐忑了,果然不該問這個愚蠢的問題,他明明演練了很多遍——
“很好。”
許天奇聲音幹巴巴的。他把刀子折起來,放回抽屜。然後坐正了,眼神垂在地闆上。
“你怎麽樣?”
“我?”葉之蔭很高興對方終于有了回應,“我很好啊。”
他的喜悅,從身體深處蕩漾出來——以往從來沒這麽開心過啊,許天奇想,果然是因爲我,之前才一直那樣抑郁,不過現在好了,包袱甩掉,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無論怎麽說……
“他怎麽樣?”
“誰?”葉之蔭想了想,吃不準許天奇指誰。Alpha擡起臉,目光滑到他的肚子上,是說大豌豆麽,于是omega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它很好。”
“那就好。”許天奇笑笑,心酸的難以忍受。他想了很多,夜裏成宿睡不着。最壞的結果,這是他預想中的最壞的結果。離婚沒什麽,他曾經想過,他那樣傷害了葉之蔭,他竟然來探望,說明是在乎他的。簽了字又能怎樣,這次他吸取教訓,洗心革面重新再來,一定不要重演上次的悲劇……可是,幾個月之間,葉之蔭已經結婚了,還迅速地有了一個新孩子。
亡羊補牢,爲時已晚。
“他對你好,嗯,肯定的。”許天奇道,“是咱們系統的嗎?”
葉之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說什麽?”
“我跟你說,軍隊的alpha都一個熊樣,平常不洗臉不洗腳不曬被子回去倒頭就睡你别跟他一般見識。平常講個粗話啊罵罵娘啊你别嫌他,習慣了呗,新兵蛋子不罵不成器……還有他要是對你,嗯,alpha基本沒幾個不愛吃醋的,你别總加班。對了你現在還上班嗎他讓你去研究所嗎你們在哪住宿舍還是自己家找裝修問肖陽他認識個工作室裝的不錯上次我那個……”
提到那座沒住進去過的新居,許天奇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他對驚訝的葉之蔭道,“你走吧,呆的時間長了留下别的alpha的氣味,你家那口子會不高興的。”
葉之蔭跟着站起來,“我沒……”
許天奇臉冷的像塊冰,“快走,我這不歡迎你。”
“你……你怎麽了?”
“不用可憐我,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也不想見到你。你快走,染上我的味道就麻煩了。”葉之蔭神色凄惶,他的病其實還沒好徹底,被許天奇連珠炮似的轟炸半天,頭昏腦漲,他不知道是怎麽走到門口的,隻聽“嘭”的一聲響,門毫不留情地在身後關上,将蒼白的omega和他的大豌豆一共隔絕在一室溫暖的空氣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