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這年冬，天空綻開了煙花

　十日後——聯邦曆7622年1月8日夜，距離新年還有三天時間。

　首都星，費爾南家族私軍駐地。

　這裏遠離了熱鬧市區，荒僻寂靜，沒有了五彩繽紛的燈光的薰染，首都星的天空以墨藍的原色呈現在人的眼前，純碎的不含一絲雜質，好似上好的天鵝絨緞子，單一的色澤勻稱的漫開。

　夜風吹拂著，空氣極冷極乾燥，呼出的氣冷凝成白色的霧氣，在模糊的夜色中熏熏嫋嫋，讓人恍惚記起，現在已經是冬季，再有三天，就是新年。

　在駐地單調微弱的雪白燈光下，赫斯廷斯裹著極長的黑色風衣登上了他的雙子號星艦。

　費爾南家族的私軍在數量劇增的蟲族面前，死傷慘重。那裏需要他這個私軍的首領主持全局。

　蘇唐與寧清流緊隨他左右，帽檐壓得極低，將眼睛覆蓋在暗色的陰影之下，只留給眾人一個唇線緊抿的下半張面孔，嚴肅而緊繃。

　他們身後，有親信士兵安靜有序的進入雙子號內。這些士兵不是費爾南家族的私軍，與蘇唐和寧清流一樣，是聯邦軍隊的士兵，但他們卻選擇了忠於費爾南家族的這位少將。

　理由或許是……機緣巧合之下，他們多多少少知道了蟲子的存在，因此跟隨少將的腳步，義無反顧。

　瑪莎和加西亞也在其中。

　加西亞解開袖口上的紐扣，再仔細的扣好。他不否認自己此刻相當的緊張。在出發前，寧清流已經為他們宣佈了三個月中的死亡人數，他有很強的預感，他會成為那份名單上的一員——在他斬殺了夠本的蟲族後。在預知了自己未來的死亡時，他雖然能夠義無反顧的前往，但還是會不由自主的開始緊張。

　“我都沒有好好的和斐無術說幾句話。”加西亞低低的道，他身後站的是瑪莎。

　在那次體術課後不久，他和瑪莎就因為任務原因，從首都星暫時辦理了休學手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斐無術一面。

　“我都說過你了，明明喜歡人家，還一副死也不跟人家說話的模樣，現在後悔了吧？”瑪莎在他身後，用他熟悉的調笑口吻說著。

　“不後悔。”加西亞輕聲道，“那時候若是接近了他，和他成為了朋友，那麼他對我的信賴，必然會成為我傷害他的利刃。朋友和少將，我始終是站在少將這邊的。”……所以他沒資格成為那個人的朋友。

　“是嗎？”瑪莎在笑，“怎麼你這語氣聽著，滿滿的都是懊惱呢？”

　加西亞彆扭的拉了拉帽檐：“只是有點遺憾罷了！”

　他沒有轉身，所以看不到瑪莎的表情。語氣帶著笑意的瑪莎，其實根本沒有笑，表情平淡的近乎於寂落。

　她抬頭望了一眼墨藍色的天空，唇邊溢出淺淺的苦澀味道，她也有些遺憾，遺憾不能向斐無術說一聲抱歉。

　隨著隊伍的有序的前移，他們踏上了階梯，進入了星艦艙門，目光堅定，心無旁騖，這一刻起，他們只是士兵，他們該想的，在想的，只有在遠方的敵人——蟲子。

　人員就位。

　彈藥補充完備。

　一切準備就緒。

　赫斯廷斯目光漠然的落在閃爍的星艦地圖上，平板的聲調好似機械的合成音，沒有半點人類的情緒：“出發。”

　龐大的雙子星號星艦在荒僻的郊外緩緩升空，動作安靜的好似夜空的幽靈，不被首都星任何人察覺的，突破了大氣層，紮往宇宙深處。

　與此同時，有一艘千米長的巨大星艦通過了空間門，出現在了首都星上空。破破爛爛的身軀在一眾川流不息的星艦中，好似乞兒般寒酸。

　“身份驗證已經混淆通過，馬上就可以著陸。”女媧自動引導著飛船前往停泊地點，一邊道，“幸虧我們早了一步，剛剛得到通知，空間門將關閉一個小時，期間星艦不得進入或躍出。”

　“理由？”秦弋俯視著星艦下方巨大的星球，他曾經使用斐無術的身體，在這顆星球上生活過，而如今，他即將用自己的雙腳踏上這片土地。

　“軍事機密。”女媧用收到的訊息回答。

　秦弋不再繼續問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眸子。

　精神力高的人，冥冥中都會有些玄妙不可言的預感，就好像人的直覺一般。秦弋一向以為，只有斐無術那樣身體先於腦子行動的笨蛋才會相信所謂的直覺，而他現在，似乎也有些願意去信任一下直覺了。

　……有風雨欲來的預感。

　秦弋再次看向漆黑深邃的宇宙，面容冷峻。未知的黑暗醞釀著沉甸甸的不祥……與軍事機密四個字透露出來的味道一樣，給人的心理莫名的蒙上了一層陰霾。

　在罕見的選擇了相信自己直覺之後，秦弋便看到了蟲子。

　——不知從何處而來，在一瞬間便佔據了全部視野的蟲子，連綿不絕，黑壓壓的好似烏雲佈滿了宇宙，飛快的朝著首都星推進而來。

　“蟲族！”女媧的聲調尖銳得讓舷窗幾乎都在顫動，他在赫斯廷斯的精神世界中得到過蟲族的資料，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後，便不再做過多的停留，飛快且迅速的朝著停泊點駛去。

　他知道，在空中被蟲族包圍，即使是他們的星艦，也只有死路一條。

　在赫斯廷斯的記憶裏，蟲子只出現在聯邦邊緣的蟲洞附近。女媧一面操控星艦的航向，一面在資料庫中飛快的翻找著資料——為什麼這些蟲子會出現在聯邦的腹地？

　蟲子跨越了這麼長的距離，莫非聯邦的軍隊都沒有注意到？竟然讓蟲子硬生生的逼近了自己的首都星！

　秦弋冷靜的注視著距離他還極遠的蟲族“烏雲”，這等規模，已經不是落隊的一隻兩隻，而是一個種族的傾巢而至。現在所能看到的，大概只是最開始的先頭部隊。

　“秦弋，你聽我說。”女媧已經停泊成功，他語速飛快，“在你離開後，我會開啟星艦的防護罩。根據從赫斯廷斯記憶中獲得的關於蟲族戰鬥力的估計，防禦系統最多支撐二十四小時。你要找到斐無術，在這個時限內將人帶到這兒。超過這個時間……”

　他頓了頓，才道：“超過這個時間，或許你只能再去找其他完好的星艦離開這裏。”

　他是生物主腦，一旦被蟲子破壞，他便真正等同於“死亡”，而不是曾經的“休眠”。

　秦弋往艙門出口走去，只留下了語氣平淡的一句話：“我會按時回來。”話出口，便讓人不由自主的選擇相信。

　“我等著。”面對空無一人的操縱室，女媧輕聲道。

　不止秦弋一個人看到了鋪天蓋地而來的蟲子。

　在即使是夜晚，也異常繁華熱鬧的空間門附近，來來往往的星艦或先或後的，都發現了那迅速逼近的滾滾“烏雲”。

　那是什麼？！

　所有人在調出拉近的畫面後，都為那猙獰可怖的生物感到深深的膽寒。即使外形千奇百怪，但那一雙雙充斥著殘忍血腥的小眼睛卻是相同的，讓所有人在對上其的第一眼就冷到了靈魂深處，下意識的戰慄不已。

　邪惡！血腥！殘忍！暴虐！

　那是惡魔！

　只用看它們一眼，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得出這個結論。然後開始驚恐——這樣可怕的生物出現在了首都星附近，到底發生了什麼？軍隊呢？！

　井然有序的航行線路在一艘星艦匆忙插隊後被打亂。因為恐懼而迫切希望降落的星艦，再也沒有耐心等待工作人員安排停泊點，毫不講理的搶著降落的位置，在天空中亂作一團。

　秦弋在走出停泊點時，站在寬敞的街道上，抬頭望了一眼空間門白光閃爍的墨藍天空，一艘星艦與另一艘星艦相撞，無聲的綻開了巨大的火花，在他漆黑的眸子裏印下了一道明亮的痕。

　混亂，開始了。

　他仔細辨明瞭四周的方向，認真的回憶了一遍女媧交給他的路線圖……審判所的方向，應該是這邊。

　距離很近，不需要懸浮磁車。

　他大步朝那個方向走去，幾步後，繼而大步踏著地面，奔跑了起來，好似一陣風，在來來往往過著夜生活的男男女女身邊飛馳而過，只餘下淺淺的白色殘影，讓看見的人，只是揉揉眼，以為是醉酒後的幻覺。

　在夜空中，靜待清場後行動的雙子號星艦，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蟲子的動向。

　寬敞的操縱室內，所有人的臉色都在瞬間變得蒼白。

　整個聯邦中，沒有誰比在這裏的人更瞭解那是怎樣一種貪婪殘忍的生物，又是怎樣一種兇殘強悍的生物。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蘇唐的嗓音乾澀的好似生銹的機器，他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情報裏，聯邦邊緣的蟲子並沒有突破攔截……”

　蟲子的數目超過了數百年間出現的總和，首都星與蟲子的距離在陡然間縮近到以分鐘計數的距離，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驚恐且絕望——在短短的十多分鐘內，他們沒可能將數目如此龐大的蟲族完全攔截，所以必然有更多的蟲子侵入首都星！

　而在所有人都面色慘白的時候，只有赫斯廷斯仍然是無悲無喜的模樣。

　他的情緒似乎完全沒有被瞬間嚴峻的形勢影響到，漠然的下著命令：“聯繫首都星太空防衛署，地面防衛署。命令其打開對空打擊力量，首都星外二十七顆軍事衛星解鎖……”

　他有條不紊的下達著一條條命令，聲調平直的好像機械的合成音，沒有人氣，卻始終平穩，讓每個人顫抖不已的心重新鎮定下來，目光堅定的拾起手中的工作，認真且迅速的執行這一條條的命令。

　首都星上，必然會有眾多無辜的民眾在這一波突如其來的襲擊中死去，其中也可能有他們的親人和朋友，然而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至少……讓捲入這場災難的人少一些。

　寧清流壓下心中不祥的猜測，走到赫斯廷斯身邊：“少將，雙子號已經做好戰鬥準備，所有戰鬥人員已經就位。”

　“嗯。”赫斯廷斯的目光逡巡在首都星星際地圖上，最後指向一個座標，“雙子號，全速朝B-123號蟲洞靠近。”

　士兵迅速的執行，龐大的雙子號在宇宙中緩緩轉向。

　“蟲洞？”寧清流恍然，這些蟲子是怎樣在所有人毫無察覺的時候突然出現，這些蟲子是從哪里出現——所有一切都有了答案，與聯邦邊緣一樣，是從蟲洞中而來。

　只是首都星這一次，比起聯邦邊緣來，闖入的蟲子數目翻了數百倍。

　要清完這些蟲子，或許要不眠不休數天的時間。而此役過後，蟲族的事怕是在聯邦再也隱瞞不下去了。引起的社會動盪對聯邦高層而言，也是個艱難的考驗。

　赫斯廷斯看向操縱室中眾人，灰色的眸子好似無機質的玻璃，漠然冰冷，而他說出來的話，也宛如一道森寒冰泉，將所有人的心臟凍結在一起：“不要抱有僥倖，認為這一切僅是如此。”

　他說：“蟲族已經發現了聯邦，時隔數千年，它們再次來了。”

　“不要以為清理了眼前的蟲子，聯邦便安全了。”他的聲音傳遞到了雙子號星艦的每一處，每一個士兵的耳中，讓所有人的表情都在瞬間變得空白，“這只是個開始。蟲子會越來越多。每一個人，務必要做好長久戰鬥的準備。”

　操縱室中的寧清流目光僵硬的看向赫斯廷斯：“少將，現在還不能簡單的判斷這就是蟲族的入侵吧？或許……”他乾澀道，“或許，和聯邦邊緣一樣，這只是蟲族的誤入？只不過這一次，誤入的數目大了一些？”

　所有人都希望現實如寧清流所說，即使是掩耳盜鈴也罷，“蟲族來臨”這種事，沒有誰能夠冷靜接受。

　曾經人類遭遇了蟲族，於是人類拋棄了自己的故土，在宇宙中開始了漫長的遷徙。

　若如今再次遭遇蟲族，人類又會怎麼樣？

　……還要再次拋棄這個新的家園嗎？！

　赫斯廷斯沒有顧忌大家惶恐的心情，他只是漠然的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從現在開始，所有的預估都要往最壞處去看。只有做好了應對最差的打算，我們才能保證聯邦的安全。”

　“在聯邦軍隊調集之前，最前線由雙子號頂上。”赫斯廷斯目光冰冷的注視著越來越近的蟲子，鋒銳如長矛般的腿足，猙獰巨大的口器在光屏中清晰可見，他情緒沒有半分波動的估測著星艦與蟲子間的距離，漠然的下達著一條條的命令，“遠端能量炮蓄能準備，浮雷投放填充準備……”

　“是，少將！”一條條命令被士兵分工執行，因為是軍人，所以每個人都強自壓下了絕望，他們沒有時間去絕望。

　森藍的能量束在漆黑的宇宙中劃出筆直的痕跡，落入密密麻麻的蟲群中，炸開巨大的火光。

　人類和蟲族的戰鬥，以這道能量束為起始，再次在宇宙中拉開了帷幕。

　然而如同雙子號上士兵所想，雙子號只攔截住了部分的蟲子，更多的蟲子似乎嗅到了首都星上生機勃勃的味道，貪婪的繞過雙子號星艦，朝著繁華的首都星直撲而去。

　首都星上，軍事駐地中，一隊隊士兵飛快的登上戰艦，一艘艘戰艦陸續升空。

　他們或許在進入戰艦中時，面容上還是茫然的，然而在戰艦內聽清楚此次作戰物件後，在愕然與不可置信之後，最終還是堅定的站在了自己的崗位前，緊張且認真的聽著來自長官的叮囑與命令。

　蟲族這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生物，在今天，與聯邦的人們前所未有的接近。

　而首都星，人們一如既往的度過著一個自以為普通尋常的夜晚，全然不知……危機，在飛快的逼近著。

　作者有話要說：馬上還有一更╮(╯▽╰)╭因為萬字了，所以還是分成兩章吧O(∩_∩)O~【認真表示，萬字章節裏，大少是出現了的，咱終於木有食言╮(╯▽╰)╭】